隗清避之不及，整只右臂被烫热的红油淋了个透。
甚至有几滴滚烫的油星溅到了他微敞的衣领下。
“嗤……”
一声极其细微、仿佛冰裂的轻响。隗清随即体会到一阵从没感受过的灼痛，并非来自皮肤，而是其他——他胸口那颗暗红色的玉珠。
隗清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他立刻拽过一个服务生人偶挡在身前，拉过人偶的衣角迅速擦拭手臂和胸前。
指尖拂过红珠的表面，一道清晰的裂痕如同血液般蜿蜒其上。
“定魂珠有三，定你魂魄于此木偶……”隗清脑海瞬间掠过家里人的叮嘱。
红珠是维系他木偶之身的关键之物。
可现在……裂了？
隗清的心头浮上一丝凝重，但旋即被压下。现在不是细究的时候。
哐啷!
刀掉落在地，胖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如一块没下锅的红色软肉。
“啊…啊啊啊啊啊…”
红油覆盖又流过，胖子身上密密麻麻的水泡转瞬就被烫破，露出底下冒着热气的黄色脂肪层，继而又在高温下融化。
“好烫好烫好烫好烫好烫……”
几个人彻底惊住了，倒空了的锅在地上滚动。
“老、老大！”一人想要上前扶住短寸男，可看到胖子，他惊恐地向后退去。
躺在地上的短寸男毫无反应，早在红油浇过来之前，他就停止了呼吸。
胖子向短寸男的同伴走去，发出不成调的嚎叫：“你……我不会放过你……给我字条……”
他疯了似地抓挠着自己的身体，每一次抓挠都撕扯下大块粘连着衣物的皮肉。
“给他，快给他！”
几人互相推搡着，惊恐地后退，踉跄着撞上桌椅。
他们显然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恐怖的场景——
胖子身上的肉如同蜡油般淅沥滴落，与地面的血液交融混合。
甚至一步一步朝他们走来。
“怪物！……他是怪物！”
“……不是我，我们没拿！我们……快跑！”
其中一个人忍不住叫了出来，其他三人也很快反应过来，不带半点犹豫便丢下了短寸男，拔腿就跑。
“字条是我的……是我的……”
胖子像是丧失了痛觉，竟是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好烫……好烫……哈哈……”
每走一步，都有一些破碎的组织物簌簌落到地面。
“我……不会放过你们……”胖子拖着身体走到门口，逃跑的人急忙关上了门。
嘭的一声！
胖子撞上玻璃门，面部朝下趴进了那片由他自身油脂、血液和红油混合的污秽中，彻底不动了。
仅剩骨架和一点烂肉的手，在倒下的最后一刻，痉挛着松开了什么。
离得最近的服务生人偶后方忽地探出了一只手，用叉子极其小心地挑起了字条。
字条上原本清晰的“67号”字样，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失，最后彻底不见，只留下一片空白。
字条表面丝毫没有沾染油渍血污，似乎本来就是如此。
紧接着，新的字迹如同从纸的内部渗透出来，带着一种湿冷的、仿佛血迹未干的诡异感，缓缓浮现——
“99号。”隗清的编号。
杆子早就趁乱逃跑，店内除了隗清，只剩躲在桌下的纪桢。
“没事……没事了吧？杆子？”纪桢声音颤抖着问。
隗清看了眼门口不成人形的胖子，以及四周一动不动的人偶们。
“没事，出来吧。”
纪桢道了声谢，扶着眼镜好不容易从桌下爬了出来，一眼看到胖子的残肢。
“他他他他！他……呕——呕——”
这哪里是没事！
纪桢把胃都快呕了出来，好久才抬起头：“……他……是胖子？”
“嗯。”隗清已经找了个位置坐下，手里正摩挲着字条。
店内的地面一片狼藉，空气里充斥着火锅的油香，腥浓的锈味掺杂其中，令人作呕。
坐下的青年一手托腮，一手捏着字条。他眼睛眯成一道缝，在灯光下闪烁着微芒，神情里隐含着说不上的古怪。
有些闲荡，有些放松，还……似乎很愉快。
“你……”纪桢好不容易消化了同伴的死，又犹豫了片刻，才畏畏缩缩坐到隗清的对面。
他指了指隗清手里的字条：“这张字条……可以给我吗？那什么，我和他毕竟舍友一场……”他说着干笑两声，似乎想要遮掩自己的心思。
胖子吃了火锅得到字条，但现在……火锅再怎么香味四溢，他是再也吃不下的。
隗清思索了一会：“嗯，你同伴的遗产确实应该给你。但现在……除非你把我杀了，字条才会变成你的。”
“你说什么？”
纪桢以为自己听错了，擦了擦眼镜，“杀？我杀你？”
隗清翻转字条，递到纪桢眼前。
“那个人抢了胖子的字条后，编号没有变。但我拿到字条后，编号变成了我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说明……”纪桢沉吟几秒，“说明——字条更喜欢你？”
隗清：“……？”
真不明白他之前副本是怎么活下来的。
“说明拿到字条就会与之绑定，而唯一变更归属人的方式是，杀人。”隗清说。
他补了一句：“也就是说有两个拿到字条的方法，一是人偶，二是其他参与者……是在鼓励我们互相残杀。”
纪桢点点头，明白过来：“那……那字条变成了你的编号，我怎么办？”
他脸色越来越白，望着桌上的火锅讷讷：“我真要吃这些东西？我得赶紧——”
距离广播所说的下一个时间点越来越近。
他话还没说完，广播就发出了响声。
“滋滋……30分钟已过……”
“我得赶紧……”纪桢的脸白得如同死人，他望向隗清，咽了咽口水。胖子丢下的那把刀离他很近，弯腰就能拿到。
隗清也看到了刀，他没动，继续听着广播滋滋作响。
“33、75、92……”一个一个编号被报了出来，店外频繁传来如同什么爆破的声响。
僵持几秒，纪桢无力地笑了，对隗清道：“你……你赶紧走吧，我死状肯定很惨，很难看……我……”他声音越来越小，从内侧口袋里摸出一块闪光的金属牌。
“你要是能出去，就……把这个埋掉，当作纪念我吧……虽然不知道你叫什么，但你算是我纪桢的朋友了。”
他说着一把拽过隗清的手，将金属牌塞了进去！
隗清刚要挣扎，对方却是用力摁住了他的手，“求求你，收下吧，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了。”
“……？”隗清看了一眼，是一枚狗牌。
广播仍在报着数，不时有惨叫和爆裂声从店外传来。
纪桢已经闭上了眼，一副坐以待毙的样子。隗清打量了他几秒，站起身：“你应该不会死。”
“什么？”纪桢愣了。
“你眼镜很厚。”隗清陈述事实。
“嗯？关眼镜什么事？”对方没料到隗清会这么说。
下一秒，隗清摘下了纪桢的眼镜，又一秒，将眼镜扔到了地上！
“你做什么？！”
纪桢几乎是立刻跳了起来，却是不小心撞到了桌子。
“喂！还给我！”他扶着桌子蹲下，伸出两手摸索，根本看不清地面。
隗清揽过桌边人偶的肩膀：“说你很需要、很想要眼镜。”
“你还不快把眼镜给我！我要瞎了……”
“说就给你。”
“行行行……”纪桢急得不行，只能跟着隗清说的做。
“快给我眼镜！我很想要眼镜！”
蓦地，服务生人偶“叭咔”点了下头，走了几步捡起眼镜，又快步走了回来，将眼镜交给纪桢。
而后是一张字条。
“……52、27、1——”广播突兀地停了下来，强硬地转折到总结，“未能拿到字条，予以清除。”
纪桢手里的字条上出现编号，13。
他发怔：“这……究竟是咋回事？”
*
隗清猜对了。
任务要求是“寻愿”，那么找到自己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找到“愿望”很重要。
胖子饿了，所以最想做的事是吃到东西。而纪桢的眼镜被隗清扔出后，最想的便是拿回眼镜。
隗清三言两语和纪桢解释后，在纪桢惊叹的目光中离开了火锅店。
“欸，等等我！”纪桢赶紧跟上。
隗清没理会他，一边走一边拿出传单，传单上又出现了新的内容。
先是一连串的编号，最下方是——
“以上参与者予以清除。”这些是刚才超时的人。
而后又跟着一串编号，写的是“死于纠纷”，只有寥寥几人，67号的胖子赫然在列。
“被杀的……居然有7个人？”纪桢怪叫一声，哆嗦了一下，“我差点也在其列……还以为我死定了……多亏了你啊哥。”
隗清很客气：“不用谢，我只是猜测，没想到会救你。”
“欸别这么说，我冷汗要下来了……诶，哥你慢点！隗清你等等……”
知道隗清名字后，纪桢便开始兄弟相称。
“安静点。”隗清停下脚步，“你问的我都回答了，跟着我做什么？”
由于特殊的体质，他并不想被人跟着。
纪桢打着哈哈：“多一个人好互相照应嘛，杆子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隗清不说话继续往前走，纪桢着急：“哎哎，你刚才拿了我的狗牌……我们就是朋友了！”“我不是很想要，还你。”隗清耸耸肩。
“就知道哥想和我做朋友，就给你啦。”纪桢两耳不闻，搭上隗清的肩。
“噫！你身体好凉！”他一下子将手甩开，又像是明白了什么，“果然你也在害怕，我就说你没表面看起来这么冷静！”
隗清歪了下头，看来他表现得还不够正常人。
纪桢：“诶，你怎么不说话？那就默认我跟着你了啊！”
隗清没有搭理他继续向前走，他算是明白了，无论狗牌在不在，他一时半会儿是甩不开这人了。
大厅内的灯不知何时灭了，只剩下周围店铺和透过天窗的微弱光线，上方的气球依旧晃动，数量比之前少了些许。
大厅的另一侧的黑暗中，能看到几道阴影层层环绕，自动扶梯一直通往顶部的天窗。
纪桢用手电打光，两人横穿过大厅向扶梯走去。
大厅内没有一个人，地上先前的血液消失不见，先前的玩偶服也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残碎物。
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一地的暗红玫瑰花瓣。
“按游戏基本定律，那玩偶服有极大可能是首领级怪物，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地上这些西也最好别动……诶诶你别碰！”
纪桢刚叮嘱一句，就见隗清蹲下身捡起了一片，放进手心细细打量。
“气球。”
隗清将橡胶气球的碎片拉扯开，上面是一个数字，33。
“等等……”纪桢灵光一闪，“莫非我们刚才在店里听到的爆破声是这些气球？”
很快，隗清从一地的残骸中又捡出几个标有数字的碎片。
“过来帮忙。”
纪桢欲哭无泪：“饶了我吧哥，我帮你打光……”
隗清在细细挑拣，纪桢东张西望，有些站立不安。
“隗清我求你了，我们能快点走吗，我感觉要有人来了，可能不是什么好人……”
“你过来看看，这些编号眼熟吗？”隗清招呼。
“眼熟？不都是数字……”纪桢猛地一僵，半晌才出声“是……死的那些！”
气球碎片上的数字与被“予以清除”的参与者的编号，竟是一模一样。
纪桢看向半空中的气球：“这些气球该不会……代表我们？”
隗清点点头：“不清楚有什么用，但至少能知道还有多少参与者。”
大厅上方，余下的几十个气球零零散散，投下飘忽的阴影。
不仅获得字条的途径在暗示他们自相残杀，为他们编号和这些气球，一切都似乎指向——副本极有可能限制了通过者的数量。
但这些隗清没说，他不想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我们还是赶紧上楼吧！”
纪桢拉着隗清就想往前跑，却是被隗清反手一把拉过。
对方冰凉的手让纪桢一个激灵：“怎、怎么了？”
隗清嗓音压得极低：“你没听到吗？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