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的世界金灿灿,小镇格外安宁,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也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行人道上站着的盛沨不在“来来往往”的范围内,自然也没有欢快的笑容。
尤其是前面不远处还有人猥琐且毫无遮掩的议论着他的长相时。
“老大老大,快看前面那个,长得够好看了吧。”
“那脸嫩的。”
“而且还是我们学校的。”
盛沨往旁边移了一步躲开身后那阵急促的车铃,瞥到那正好有个岔口,也不管它是脏还是臭,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毕竟,再脏再臭的垃圾能臭过人的嘴吗?
身后有追过来的脚步声,盛沨拽了下书包肩带,回头瞥了一眼,再次拐进一条小巷。
感谢这错综复杂的巷子,绕了不知道多少条巷子后总算把那三个图谋不轨的人甩了。
他低头盯着脚底下那块因为偷工减料松动翘起的石板,理着现在的状况。
因为某些原因,他来到了这个自称“新世界”的系统,他现在在的是所谓的新手副本,任务要他平安度过今晚。
他从大街进来的那个巷口好像一开始是没有的,这么走进来也不知道有没有事。应该是没事的,他那三个“校友”不也进来了么。
那现在呢?
他先是抬头看了看天色,夕阳早就在他穿行各条巷子时落下了,只剩半边昏暗的橙黄色。
巷子间的道路有些窄,两边是排水的小沟,同一排人家的排列参差不齐,门口还都朝外伸出了三四节台阶。
这个点正好是忙一天歇下来做饭吃晚饭的时候,每户人家屋内都亮着昏黄的灯光,却又诡异的寂静。
盛沨目光扫过他视线范围内的每一个窗口、门缝,没看出什么来。
身后突然出现“骨碌碌”的车轮滚动声以及石板被压起又落下的“啪嗒”声。
……还有沙哑却又尖细的模糊歌声。
跑,还是不跑?
身后的声音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脑内光是闪过那五个字就到了他身侧。
停在他身侧的是一辆锈迹斑驳的老三轮自行车,踩车的是一个黑炭似的、佝偻到看不见脖子、背后有凸起个单峰的老婆婆。她脸上是深深的沟壑,眼睛被下垮的眼皮挡住,只留下两条短缝。黑色的裙子几乎拖地。
她缓缓地转头看着盛沨,然后尖细的笑了起来,露出只剩三颗牙的嘴。
盛沨撇了一眼,有些担心她这么笑会把那三颗牙也给笑没。
过了三秒他才反应过来,他该担心的是这个看起来就不对劲的老太太会不会把他嘎了。
那老太太笑完后才开始说话,声音和她的笑声一样尖细,但还带着老人的沙哑,“夜里不安全的,小同学,跟奶奶回家吧。”
盛沨:“……”
他还记得他的任务是活过今晚,夜里危险还是这个老太太危险,还是两个都危险?
又是选择题。
干脆别让他做选择了。
“别站着了!快上车!”在他做选择时老太太突然尖声催促。
盛沨:“……”所以您那个“吧”只是单纯的语气词?
他想把上一秒的他的脑子挖出来榨了。
可能是他抗拒的表情太明显了,老太太幽幽开口:“我听说啊,每到天黑,巷子里就回有脏东西出来觅食。”
盛沨:“……”很好,踩到他的点了。
虽然他怕鬼,但他也挺怕这个老太太的,磨磨蹭蹭爬上的后车板。
爬上去坐下时手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他低头看去,是一根树枝。
老人艰难扭头看着他缩在后车板,满意地笑了一会,扭回头接着蹬她的三轮车。
她嘴里还在嘀嘀咕咕:“明天他也要下来了,帮他洗个澡穿上衣服,又有一个人陪我了。幸运的孩子,呵呵。”
盛沨:“……”
这听着像话吗?怪吓人的。
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他已经冷静了。
既来之则安之。
他把那碍事的树枝扔过对面的那一堆破烂里。
“奶,奶奶,你干什么去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小心翼翼地问。
老太太笑呵呵的:“不晚不晚,小同学你来得真巧,我今天带了肉回来,特别嫩的那种。”
盛沨:“……”他一定不敢吃的那种。
一米八几的身高,窝在这小小的车板实在难受,想伸展一下身子。
他刚有一点动作,肩上就多了道力压住了他。
“不要想着跑,会死的。”老太太的语气有些生气。
靠!
盛沨感觉他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字。
然后是——指甲啊!戳肉了!
——冤枉啊!后面有鬼他哪敢跑!
老太太用沙哑的声音温柔的安抚他:“不要急,就快到了。”
盛沨只好继续憋屈的窝着,下巴撂在膝盖上看着被甩在身后的灯火。
还是没有任何人语声,只有车压石板的轱辘声和他旁边那个老太太模糊而阴森恐怖的哼歌。
明明在大街上看这个世界时还是很正常的,进了这巷子却忽然变得诡异了。
还遇到了个比巷子还诡异的老太太。
……一个载着他一个一米八几的小伙子和他对面不知道是不是她口中的肉的脏兮兮的麻袋还没有丝毫累的意思,还偶尔哼几句歌的老太太。
靠这么近了还是没能听清她唱的是什么。
盛沨悄悄打量着这个老太太。
脊椎骨弯曲像个小山包,看着有些吓人。
除了载着他和一大麻袋肉还轻轻松松外这老太太看上去勉强还是正常的。
打量完老太太后他有对对面的“肉”感兴趣了。
于是他在车板上翻翻找找,想找根棍子什么的——他记得他把那树枝扔那里面来着的。
“你在干什么?”老人的声音幽幽响起。
盛沨:“……”她怕不是后背长了猫眼了吧?他明明尽量轻的去找了。
“对,对不起!”他赶紧收回手道歉。
“啊!我就喜欢你这样的好孩子。”老太太笑眯眯的,但下一秒就冷下去了,“比后面跟了我们一路的人好多了。”
盛沨一惊,偏头去看老太太。
看完老太太他才去看身后的巷子,然后和一双泛着无机质光泽的眼睛。
一户人家大门前的柱子后站着一个隐在阴影里的高大人影。
除了那双眼睛,盛沨看不清他其他的五官。
那双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们。
“奶,奶奶奶,奶奶!这里不会真有鬼吧?!”他蹦了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不小心踹到对面的麻袋了。但车子还是稳稳的,没有一丝摇晃……
这他妈是什么车啊!别是灵车……
还有……对面那触感,好像真的是肉,带骨头的那种。
“别害怕,啊。我这就去解决他!”老太太用安抚孩子的语气轻声说。
她说完就跳下了车,歪歪倒倒地跑过去。
盛沨:“……”好滑稽。
他感觉眼睛花了一下,柱子后面的那道“鬼影”不见了。
……真鬼啊……
趁着这个机会,他赶紧把划了他的那根树枝找到,折了一小条去戳了戳那袋肉。
戳完他脸有些白,这肉怎么想怎么诡异,他不可能吃!
老太太追着那道“鬼影”进了一个屋于屋之间的小缝,也不知道里边发生了什么,冷兵器撞击的叮叮当当声和老太太凄厉的惨叫不断从里面传来。
盛沨光听着就忍不住皱眉眯眼。
他刚打算下去看看惨叫声就停了下来,过了一会老太太就跌跌撞撞出来了。
满身是血的出来了。
盛沨看完老老实实窝车板上没了想去凑热闹的心了。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问:“您没事吧?”
老太太笑呵呵地说:“没事,就是些招人烦的小虫子。”
这是……老太太打赢了?
老太太继续夸上车载着他往前,终于,远处出现了一座特别的屋子。
特别在哪呢,大概是门前挂着的灯笼泛着幽幽的绿光吧。
“咦?那两个是你的同学吗?”老太太突然问。
“哪,哪里有人?”盛沨睁大眼睛努力想看清前面,声音发抖,“奶奶您,您别吓我。”
“噢,他们躲在树后面呢。”老太太笑道。
盛沨可以确定这老太太就是故意吓他的。
“有,有人来了。”
“是人,还,还是鬼啊?”
盛沨歪头看着那棵树,心道这俩说话怪好玩的。
老太太的家果然是那座挂着绿灯笼的屋子。
她把车停在门口,对着从树后面探出脑袋的两人轻柔地问:“你们也找不到家了吗?”
“我,我们——”
“他们就是我朋友,奶奶。”盛沨朝那两人使了个眼色。
那两人大脑大概在飞转,立马反应过来起,“对对对,我们来找他的。”
“这样啊。”老人笑道,“那一起进来吧,肉够吃。”
“我靠,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个踩了一脚,让他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盛沨赞许地看了踩人的那个一眼。
老人已经走上楼梯,从腰侧掏出一串钥匙,从那一串中翻找出一把没了光泽的黄铜钥匙,打开铜锁,推开木门。
她刚要转身下去推车,就看到她载了一路的小伙子帮她推了。
她顿时乐开花,在盛沨推上来时拍了拍他的背,乐呵呵的道:“还是这个小同学懂事。”
盛沨:“……”你的爪子很利你知不知道?
“靠,她身……”那个嘴没门的的跟上来凑到他身边想和他说话,但被另一个拦住了。
“你逼的闭嘴啊!不要命了?”
这两人,真的好蠢,还以为有大腿抱来着。
大概是他失落的神情太明显,那两位也明显地有些不满。
不过两边都知道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谁都没说什么。
“好好好,推到树下就可以了。哎哎哎,你别动,我来就好了。”老太太跟在盛沨身后。
盛沨一步一回头,看神情简直后悔死要推车了。
而且他好像还下意识帮提东西了。
……帮提了那来路不明的肉。
盛沨回到那两人身边时脸色不大好,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的。
那两人脸上明晃晃写着不屑。
切,不是和我们差不多,好意思嫌弃我们。
老太太拖着从盛沨手里抢回来的“肉”进了侧边的一个小房子里,对身后三人说:“你们先到客厅坐会,我做饭,很快就好了。”
她都这么说了,盛沨去推开了正屋的一扇门——指望那俩小老鼠是不可能的。
也不知道是怎么个事,他推开门后屋里自动亮了灯。
盛沨四处看了一遍,没看出个什么来。
一开门看到的是正对着门的供台,供台上放着一个灵牌。墙上贴着一张也不知道哪位神的神像,不过应该是很久以前贴的,上面蒙了层厚厚的灰。旁边是一个老旧的摆钟,摆杆规律地摆动着。供台前是一张木质发灰的八仙桌,桌上有一个铝的带长嘴的水壶,边上有三个很相配的铝杯。桌子四边都放了张椅子,推进桌底下。
一面墙边堆满了废品,另一半空空如也。
老太太进厨房后又伸出颗老态龙钟的脑袋,“哦,对了,乱碰别人家的东西很不礼貌哦,大家都是好孩子,都知道的吧?”
“知,知道。”三人磕磕巴巴应道。
盛沨听了那话讪讪收回去拿水壶的手。
老太太看到了,笑道:“当然,喝水是可以的。”
盛沨:“……”等会就要被她说得不敢喝了。
等老太太缩回头三人才松了口气。
“喂,这是哪啊。”嘴没门最先开口。
盛沨想了想,他应该是在跟自己说话,毕竟他跟另一个都一起都在树后面了说过了。
于是他回道:“不知道,急着逃命,没注意看。”
“不是!我是说——”
他卡了一下壳,旁边那个替他说:“世界,什么新世界的。”
盛沨欣喜,“总算有同伙了!这是哪我也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肖欧,嘴上没门的这个叫周文杰。”
“盛沨。”
“我们现在怎么办啊?”周文杰问。
“不知道,我有点怕。”盛沨拉开一张椅子坐上去,把一直挂他肩上的书包勾到椅背上,背靠着椅背仰头盯着头顶上昏黄的钨丝灯。
“我们怕死了!”周文杰抱着肖欧的手,“我就是合作没谈成怕被骂而已,没想死啊。”
盛沨心道:“我倒是想了。”
他抓住关键,问:“想死就会被拉过来?”
周文杰:“不清楚,它不是说‘The New World After Despair’吗?”
“不好意思,我初中就辍学了。”盛沨尴尬地笑了一下。
周文杰翻译:“就是,绝望的新世界的意思。”
“噢,这样啊。”盛沨点了点头。
“你,你别学那老太……奶奶说话,怪吓人的。”周文杰听他的口气,说话又结巴了。
“靠,我有点想上厕所。”肖欧突然说。
盛沨和周文杰同时看向他。
“当!”
七点半的钟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