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过江吗?”
老船夫定睛望着来人。
远观过去,那女子身形颀长,大步流星,袍身窄袖束腰,本是男子的制式,却衬得她越发挺拔利落,像是从水墨画里劈出的一道锋芒。
待她走得近了,才看清她眉如剑锋,眼尾微扬,眸色清亮得近乎锐利。乌发高束,未戴冠,只一根素银簪斜斜固定,她唇角噙着笑,恣肆又明亮。
雷淑韫目不斜视走上前来,轻盈得不似凡人,足尖一点,飘似的,就上了他的船。
老船夫心中愈发笃定,眼前这位客人绝非凡人,难怪是神仙点化他来摆渡的客人。
老船夫朗声答道:“过,客人请坐好。”
船舱中的客人就席地而坐,伞中装着的枇杷被哗啦啦地倒在了船舱里,她斜斜地靠着船舷,绛紫色伞面的油纸伞放在肩上,伞骨划过岷江的水,将客人笼在其中。
“客人坐稳了。”
老船夫握住了桨,看着一碧如洗的天,又看了看与天相接的岷江,脑中闪过他的孙儿,咿咿呀呀地叫他爷爷。
他好似又有了力气。
小木舟的船头推开岷江的烟波,缓缓驶往北岸。
雷淑韫抽出一道灵力化作护航的风,环绕着小舟,让老船夫省力一些。
她缓缓收回目光,油纸伞划过江面,又一道灵力顺着伞落在江上,压制住了整片岷江。
现在的岷江温顺得仿佛巢中孵蛋的雀儿,没有招来半点风浪,杳霭流玉的江面大雾亦逐渐散开,仿佛终于被日光穿透,前后都变得明晰。
老船夫悠悠地晃着桨,除了身体上的疲惫之外,竟然再无其他困扰。
行到中央时,雷淑韫微微抬伞,看向船夫,兀自开口说道:“船家,休息一下吧。”
老船夫连忙道:“可不敢休息,哪有在河中间休息的,何况这是岷江。”
雷淑韫温声道:“无妨,尽管休息。”
这话不知怎么的,就带着熨帖的安抚意味,老船夫摇桨的手都慢了,他用巾子擦了把脸,看着头顶的太阳,大着胆子,说道:“好吧,那就休息休息。”
老船夫放下了桨,拿起他的水袋,吨吨吨地喝起来,等坐下来,才发现自己有多疲惫。
他喝足了水一抬头,发现客人笑意盈盈地望向他,日头虽盛,她伞面遮住脸,却晒不着她,客人相貌出尘,尤其一双眼格外有亲和力。
她倚着船舷,百无聊赖地转着伞,伞骨滚过岷江的水,带起水珠子飞散在日光下。
雷淑韫闲聊一般问:“船家年岁几何?”
老船夫缓缓答:“老头子已经六十二了。”
雷淑韫拿起一颗枇杷果,端详着金黄的果子,若有所思地问:“六十二,怎么不颐享天年,还要跑这一趟?岷江看上去可不太平呀。”
老船夫咧嘴,露出个笑,脸上也出现几分敬虔之色:“实不相瞒,老头子跑这一趟,乃是为了神仙十八年前一句话。”
雷淑韫心道“果然如此”,却依旧带着笑,询问:“此话怎讲?”
老船夫趁着休息的时间,慢慢地将十八年前的回忆说了出来,这些年来总有人去拜神仙,来往的人喜忧参半,但只有那个被他救了的人,为他带来了神仙的话。
老船夫喃喃道:“这是有功德的好事啊,我若不是摆渡,便不会得神仙的点化。”
他又说起家里可爱的孙儿;说起自己一把骨头,恐怕时日无多;最后说起神仙的那一句“再活十年”的机缘,老船家话里话外满是濡慕。
可雷淑韫撑着下巴,想的却是另一桩事。
灌江口的神仙,那定然是杨戬了,杨戬在十八年前就知道她要来?还特意给她预备了意味经验老道的船夫?
她看着手中的伞,杨戬都能知道来人撑着紫色的伞,岂非指向性过于明显,不就等着她么?哦对,这伞是原主的,杨戬等着的应该是原主。
她就追问道:“还有这等奇事,不知船家可知那位神仙是何方神圣?”
“我虽然没见过那位神仙……”老船夫回忆起来,“但从来往的客人口中,倒也听了些只言片语。”
“大约在十七年前,岷江对面的浣沙县有一桩奇事,”老船夫缓声道,“说有一位山野精怪,意求长生,但少人供奉,便四处寻找信徒。”
“这位精怪自然就是日后的神仙了,听说他最开始时,只是一团光,有人说是红色,有人说是紫色,老头子我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大家都说,那团光口能说人言,又愿意听人的愿望,无论是治病救人,还是寻物问事,神仙都悉数相应。”
“且那位神仙不求钱财香火,只要求有人回去供奉他的信物。”
“神仙灵验,百姓们自然愿意供奉他,得了信徒供奉后,大约两三年,那位神仙就变得法力高深,逐渐显形,正是一位丰神俊逸的公子,还未化形时,许多人都能遇见他,但后来化形之后,他每年只见两三位信徒。”
“消息传开后,不仅浣沙县内的人,就连外面的人也想求这位神仙,才方便了我这个老头子,这些年来靠摆渡神仙的信徒们,倒也得以温饱。”
雷淑韫缓缓点头,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
原来是一团光,后面依靠信徒的供奉才得以化形,这听上去不该是杨戬这种级别的神仙会做的事。
“船家可曾听说过神仙的模样?”她绞尽脑汁,想到了杨戬的几个特征,真假参半地试探道,“比方说,这神仙可是有三头六臂,长着三个眼睛八只耳朵,身边跟着什么英武的神兽,狮子、狗啊这些……”
老船家愣了愣,才说:“这我倒不曾听说,但既然没人说,想来是没有的吧?我只听来往的客人们提,那位神仙俊逸非凡,貌美不似凡人。”
老船家笑了笑:“就和您一样嘞。”
“我?”雷淑韫顿了顿,“我也不似凡人么?”
老船家哈哈笑了两声:“神仙都点化我来为您摆渡了,您当然不是凡人。即或是凡人,恐怕也非富即贵。”
雷淑韫笑了几声,听了老船夫的话,心中也暗暗思忖起来,虽然听上去不像杨戬,但认得原主,又专门为她点化了船家,思来想去,都应该是杨戬才对。
而且,她想着司命星君在南天门前所说的话。
“这差使对旁人或许难度颇高,可对你而言……依我拙见,也并非毫无盼头。”
“神君虽然有刻薄寡恩、铁面无私的名声,但毕竟当初你们……”
她觉得自己好像触及到了真相。
杨戬他……
雷淑韫严肃地想着。
杨戬他应该认识原主,而且早就知道了原主的冤情,所以安排这老船夫在岷江边上等她,就等原主过去拜访呢。
仔细想来,也是妙事,他老人家复任司法天神,新官上任三把火,复任的新官当然得烧的更旺一些。他老人家一边上任,一边顺手翻了原主的冤案,真是好一段佳话啊。
雷淑韫觉得自己掌握了真相。
投桃报李,雷淑韫把自己在山上偶得的一只野山参放在了船舱中,这野山参主根肥大纺锤形状,质实玲珑,须长弯绕龙蛇飞舞,她仗着神仙本事,一摸便知道这株野山参比老船家年纪还大,快成精了。
野山参内还有灵气,服用了之后,别说让老船夫增长十年寿数,二十年也不在话下。
船夫继续摇桨前行,方才休憩时,船儿好像被什么东西固定住了,老老实实地停在水上,并没有飘走。
见他动身,雷淑韫也再次用灵力开路,朝北岸游去,直到几片雪花软绵绵地落下,落在她的紫色伞面上。
雷淑韫伸出手,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她的掌心,冰凉的触感昭示着,这的确就是雪。
老船夫惊诧:“六月的天,怎么下雪了?”
雷淑韫没注意到荷包中的锤子隐隐发热,下意识说:“天地之间自有灵意在,凡物均有因有果,失常的六月雪,许是这里有冤。”
雷淑韫一顿,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老船夫却心悦诚服:“客人果然不是凡人。”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雷淑韫这边用灵力破开岷江上的大雾,灵力的主人立刻便察觉到了来客。
灌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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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源崖。神君府邸内。
百无聊赖的金色大狗倏忽睁大了眼,乌亮的双眼满溢惊喜之色,它认出了那道灵力的主人是谁,不自觉咧开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长长的尾巴也激动地摇了起来,扑簌簌地开始往下掉毛。
这岷江上的大雾,是杨戬薅了哮天犬的毛做结界阵眼而成,与哮天犬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它自然是第一个发现的。
哮天犬“汪汪”地叫了几声,身边却没人回答它,显得很是寂寥。
可它也习惯了这样的冷清,此刻也不灰心,回头便飞快奔跑起来,绕过一道道熟悉的回廊,冲向它主人所在的书房内。
金色大狗朝门一扑,蓦然被结界弹飞,哮天犬落在地上,呜咽地哼唧了几声,又朝着结界“汪汪”大叫,可里面一点声音也没传出来。
哮天犬烦躁地转着圈,焦急地哼唧个不停。
她来了,肯定是她来了,它都闻到她的气味了!
主人为什么不去找她,为什么还在这个破书房闭关?都闭关多少年了,就没见他出来过几次。
哮天犬哼哼唧唧地转了几圈后,终于下定了决心,不管主人去不去找她,反正它一定要去找。
神君府邸有主人的结界,靠自己是出不去的,好在哮天犬是个聪明狗狗,主人避世二十年,它一个活泼开朗、正值大好年华的乐观大狗,自然不能陪着主人一起坐牢,它自有出去的门路。
哮天犬离开了被结界笼罩的书房门口,迅速朝神君的卧房跑去,卧房没有结界,狗子驾轻就熟地跳上了主人的卧榻,鼻子顶了顶床边暗格,便有“咔嚓”一声从另一边传来。
哮天犬十分熟练,下床时还不忘记复原主人枕头的位置,熟练地完成了掩饰,紧接着,狗子就快乐地“哒哒哒”小跑向博古架,上面果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锦匣。
哮天犬用鼻子将锦匣拱下来,锦匣一落地,就打开了。
哮天犬抬起头,快乐地“汪汪”了两声。
“嘘,小声些。”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凭空出现,捡起了地上的锦匣,放回博古架上,又搭在了唇边。他安抚了激动的大狗,又用另一只修长的手揉了揉哮天犬的脑袋,哮天犬依恋地“呜呜”两声,贴在了他身边。
“又想出去玩了?”
无奈的声音带着笑意,眼角、唇角都极其柔和。
哮天犬用嘴巴虚虚地咬住他的手腕,想要带他出去。
眼前的人虽然与他的主人二郎神君杨戬有着相似的相貌、相似的神力,但性情却与主人截然不同。
他的主人素来冷脸、不近人情,更不近狗情,整天指望它在这个府邸里自己溜自己。
但是眼前的另一个“主人”,却如春光和煦,又如郢中白雪。
哮天犬摇了摇头,又急切地哼唧了几声。
“主人”的手顿了顿,再开口时,有些迟疑的惊喜:“莫非是……她来找我们了?”
见他懂了,哮天犬尾巴摇得飞快,响亮地给予肯定:“汪!”
二十年了、二十年了,他等了这样漫长的时间,终于等到了么……
“主人”展颜而笑,双眼明亮若点漆。
哮天犬的主人是神君杨戬。
它陪伴主人自封神量劫一路走来,它见过主人如何智谋双全地开了桃山,如何杀伐果断地坐稳了司法天神的位置,也知道主人的孤高绝逸、超然物外。
可哮天犬同样也见过,高高在上的神君因受情丝缠绕,在雷雨交加的深夜,从胸中取出了那些明媚而温暖的、萤光似的“感情”,放置于这只白色锦匣之中。
好在那些感情从不曾因为离开主人而死去,反倒在这只束缚他的锦匣内蛮横地生长。
二十年来,随着思念之意而日益盛大、茁壮,长出血肉。
直至一个偶然的下午,它撞见另一种性格的“主人”从锦匣中走出来,对它露出了笑。
他身上有着熟悉的味道、熟悉的灵力,有着与主人别无二致的外貌和习惯,哮天犬不会认错,他亦是杨戬。
“走吧,我们去见她。”主人的嗓音低哑且悦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