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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暗流

作者:叙于亭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程桂英今年没有在果园干活,去了镇上新设的一家纽扣厂,工资要高一些,人家也允许她把凌睿带去,只是离家很远。


    “睿睿很乖,跟着我走路,走不动了我就背他。”


    凌苒比同龄的孩子要瘦弱矮小得多,可即使是这样,背着他走十几公里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凌苒很心疼他们母子,但她无法做出些什么来改变现实。家里供她读书已经耽误了凌睿治病,她始终觉得歉疚。可她不知道程桂英怀着同样的心情,当年的所有赔偿金都给凌睿治病了了,否则凌苒可以无忧无虑地凭着那笔钱完成学业。


    整个家庭的重担都压在她们的肩上,她们谁都不会抱怨,只相互搀扶着走。


    凌苒在家待了两天,闵逢星打电话来告诉她说,闵家有一位亲戚去世了,他们一家人要提前去四川吊唁。闵逢星原本的计划是初八再去四川,十二日就艺考了,凌苒初七回市里还能送她。


    “不开心,很不开心,”闵逢星嘟嘟囔囔,“还是想要阿苒来送我去考试。”


    凌苒温声安慰她:“没关系的,我一直为你加油,再说了,高考不是还在一起吗?”


    闵逢星并没有被安慰到:“反正就是不开心。”


    凌苒失笑。


    最后还是把人给哄好了,挂电话前闵逢星土气地说“mua”。凌苒开始没反应过来,闵逢星又炸了:“你自己想!”凌苒对着电话恍神,想了好几分钟“木嘛”到底有什么含义,把“木嘛”和闵逢星联想到一起,凌苒知道了,她发去短信:


    “嗯,亲亲闵逢星,也接受闵逢星的亲亲。”


    看到短信的闵逢星全身都热了起来,脸蛋倏地爆红,像一只虾米,脑袋里全是“mua”,阿苒也太犯规了吧!


    初五,闵成禹带闵逢星飞去四川,江曼要忙公司的事,实在抽不开身就没有去。


    附中要求学生初八返校,凌苒初七一早就离开家。


    程桂英带着凌睿送她到汽车站,“这个学期就别去打工了,好好读书,准备高考,家里的事不要担心。”程桂英看着她,枯黄的皮肤很松垮,皱纹很深,一双眼睛显得很疲惫。


    凌睿躲在她身后,偶尔探头往外面看,双颊被冻得很红。


    凌苒蹲下来摸了摸他的脸:“睿睿,姐姐读书去了。”又说,“婶婶,放心吧,我有数。”


    程桂英说:“你是让人放心的—— 睿睿,跟姐姐说句话,姐姐要走了。”


    凌睿痴痴地盯着远方,对外界毫无反应。


    凌苒安慰地冲程桂英笑了笑:“没事,我走了。”


    “哎,好。”程桂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路上注意安全,到了给家里打个电话。”


    “嗯。”凌苒说,“带着睿睿坐车回去吧。”


    程桂英抱着凌睿坐在车上,凌睿把手贴在窗户上,说:“姐姐……”程桂英凑了过去。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问:“姐姐在哪里?”


    一返校,高三学生就接受了“收心考”的洗礼,一天半考完,老师们全部发了狠,一天就把分数改出来了,凌苒稳坐第一的宝座,裴延在放假期间应该是下了功夫,考了第二,只是赵钦让人很意外,竟然跌到班级二十几名去了。


    孔让章还找他谈了话。


    晚上十一点,凌苒往寝室走,在路上看见裴延和严非让在一起,挨得很近。


    裴延也注意到了她,冲她招了招手,和严非让一起走进男生寝室楼。


    今天晚上很冷,说是可能会下雪,凌苒想到遇见闵逢星的那天,也下了点雪。她在树底下给闵逢星发短信:要下雪了。


    那边没有立刻回复,闵逢星这几天比较忙,但总是会回凌苒消息的。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信,凌苒准备回寝室了。她一转身,看到赵钦从寝室楼出来,看方向是要去教室,凌苒和他打了个照面,没太在意。


    但凌苒没料到这竟会成为她人生的一个遗憾,一直坚定的她也开始后悔:如果那天她能停下多问一句,是不是可能发现不对劲?如果她能拦下赵钦 ,是不是能阻止后来的一切?凌苒无数次这样问自己,每一次都无疾而终。


    或许在命运既定的局中,人是逃不了的。


    接下来的一切如同一出荒诞、悲哀的戏,戏中的他们还在忘情地演绎。


    那时高中生们喜欢论坛、博客。在那个网络并不十分发达的年代,一件“猎奇”的“新闻”竟也传得很泛很远。


    “哇!真是同性恋啊!”


    “男的和男的也能搞啊?恶不恶心?”


    “这不是那个严非让吗?不是说他家很有钱吗?”


    “天啊,一班的裴延,没想到啊……”


    “他们居然是同性恋?我以为这种怪癖都是假的。”


    戏中两位主人公被评头论足,在一场又一场的口水战中一次又一次地被伤害,被传成了“传闻”中的妖怪,偏偏人们还要将他们绑在高台上,令更多人观看。


    隐秘的照片被张贴在公告栏上。


    清晨最先到的总是学生,一人惊呼,引得千人观看。管楼的值班老师很快组织了人手维护秩序,疏散学生。教导主任怒气冲冲地上前撕下照片:“干什么?回教室上课!”


    凌苒对那一天的记忆很模糊,她记得那天下了小雪,人们脸上的表情比任何表演都要精彩。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天,凌苒首先想到的就是:兵荒马乱。


    那一天,裴延去了教务处,孔之章着两节课没上。


    严非让脸上带着伤,在一班教室门口看了一圈又离开了。


    下午,裴延来教室收拾书包,在同班同学别样的目光里,他静静地往书包里放书。高考复习的资料他一样也没带走,翻出几副自己画的速写,仔细地放进去。


    教室外响起一阵慌乱急促的脚步声。


    “裴延!”


    于是裴延的身体一僵,看向严非让。


    严非让几步走到裴延面前,看似强硬地说:“不许走。”


    孔之章和几名保安随后到,“严非让!你干什么?”孔之章厉声喝道。严非让还是一动不动,看着裴延,只说:“不许走。”


    裴延说:“严非让,算了吧。”


    严非让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说:“我不同意。”


    校长陪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匆匆赶到,那位老人拄着拐,但是声音中气十足:“混账!你还不滚回去!还要在这里丢人现眼!”


    严非让答他一句:“我不回去。”


    “你还嫌不够丢人是吗?!”拐杖敲着地面,老人怒目圆睁,“严家的脸面都被你败光了!”


    裴延背上书包,对那位老人鞠了一躬,再开口时又激起千层浪:


    “我是同性恋,天生的。严非让不是。”


    “裴延!”严非让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别说了。”


    “不管你们信不信,事实就是这样。是我想尽办法缠着他,”裴延竭力忽视人们的目光,垂下眼,飞快说,“我听说他家里很有钱,我很缺钱,故意接近他——”


    “别说了!全是假的!”严非让的表情痛苦得显出几分狰狞来,“假的,你骗我。”


    “对,全是假的,”裴延说,“严非让,对不起,我骗了你。”


    那位老人惊呆了,目光沉沉地打量着裴延。


    严非让双眼猩红,说:“我不相信。”


    “我现在说的是真的。”


    “没听到吗?人家骗你的。跟我回去 ”老人指了指严非让,“把他给我带回去。”


    于是几名保安把他们分开,严非让任他们动作,一言不发,眼神从始至终都在裴延身上。


    裴延慌乱地转身,声不成调,一句话在唇齿间几乎要嚼碎了,才完整地说出:“严非让,再见。”


    他迈出步子,严非让就要扑过去,“不要裴延,不要!”却被保安拦下。


    “回去!”老人说。


    “裴延…… 求你,不要走……”他奋力挣扎,三名保安差点没制住他,他反抗间撞翻了裴延满是书的课桌,同学们在旁边避让。


    “裴延!裴延!”


    裴延没有回头,仓惶地走了几步。


    “走!”老人怒极,拐杖狠狠打在严非让身上,四个保安趁机死死把他摁倒在地,他像是笼中的困兽,嗓子里发出嘶哑的悲鸣,夹着愤恨和痛楚。眼底尽是血色,泪溢出眼眶,一颗一颗地砸在坚硬的地面上,下巴处的擦伤又渗出鲜红的血珠,狼狈又可悲。


    “裴延,”他盯着裴延离开的背影,像是即将溺亡的人看到了一根浮木,“你今天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信。”


    裴延脚步一顿,然后继续走,越来越快,最后飞奔起来,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凌苒在大庭广众之下追出去去,所有人都没料到。


    上课时间,学生们端坐在教室,沿途还是有不少人通过窗户看到裴延,又引发一场不大不小的议论。


    裴延跑出数栋楼后就放慢速度,他不知道凌苒会跟出来。


    在校门口,裴延对她说:“回去吧,我没事。”


    凌苒说:“没说你有事。”


    其实裴延看着不太好,脸色很苍白。


    “不高考了吗?”凌苒问他。裴延强撑的笑容挂不住了,他说:“不了。”


    他又说:“一个人毁,总比两个人都毁了要好。”


    凌苒很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细雪落在他们肩上,凌苒懊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带把伞来给他。


    “雪下大了,回去吧,凌苒。”裴延很温柔地拍了拍她肩上的雪,“和闵逢星要好好的。”


    他提到闵逢星,凌苒心脏一痛。


    如果今天被戳着脊梁骨骂“恶心”的人是闵逢星,凌苒又该怎么办呢?她想到闵逢星总是很大大咧咧的,真心的笑容,竟有了一种恐惧感。


    闵逢星天生就该是无忧无虑的,所有的污秽和谩骂都要远离她,是凌苒做错了,凌苒把她拉进了沼泽里,在快要窒息时才想起来,她无法把闵逢星带出去,替她擦干污泥,换上干干净净的衣服。


    “你们女孩子也要很小心呀。”裴延说


    凌苒想要落泪,又不想让裴延更难过。


    于是她问:“还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我帮你带给他。”


    雪花落在肩上融化了,有些凉,裴延摆摆手:“不麻烦了,带不到的。”


    凌苒张了张口,却听见裴延又轻轻地,仿佛自言自语:


    “原本想祝他平安喜乐来着。”


    凌苒失神地回了教室,孔之章问她干什么去了,她说她之前向裴延借了一本书,忘还了。这个理由其实很站不住脚,但凌苒不想应付这些了。


    晚上闵逢星给她打电话,说四川也下雪了,说明天就要考试了有些紧张,说今天的火锅很好吃,以后要带凌苒去吃。


    凌苒装作一切都没发生的样子,像平常一样和她通话,聊一聊今天老师又发了好多卷子,食堂的小点心上新了,还让闵逢星加油考,一定能行的。


    别人说鼓励的话闵逢星都是听听就好,只有凌苒说,她就当成真理。凌苒说她可以,那她就一定可以。


    “我后天就回来了,到时你要和我一起去买小蛋糕哦。”闵逢星惯用撒娇的伎俩,凌苒清醒着中招:“好的,闵逢星大人。”


    电话挂断,凌苒才揉了揉冻得僵硬的双手,回到寝室里。


    室友们在讨论今天发生的事,平常寝室里都是比较安静的。


    “好像是有人特意把照片贴上我的,我听到别人说是我们年级的。”


    “谁呀?这都快高考了,其实说实话吧,我觉得人家是不是同性恋关我们什么事……”


    “不知道是谁,确实是…… 唉,听说裴延退学了。”


    “这不是毁人前程吗?”


    凌苒感觉很疲惫,深深的疲惫,无力又迷茫。她不敢让闵逢星知道这件事,怕闵逢星伤心,怕闵逢星害怕,她还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一切就都发生了。


    凌苒在被子里蜷着身子,闭着眼微微发抖。


    闵逢星今天考试,清早起来就收到了凌苒的短信,神采奕奕地进了考场,倒是闵成禹紧张得手心冒汗。


    考题很中规中矩,闵逢星发挥了正常的水平,很轻而易举地完成了素描和色彩,她的素描一般,但那只是相对于她优秀得过分的色彩而言的,总之完成前两道题,她自我感觉良好。


    创意速写的题目是“夏天的阳光”。


    闵逢星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平平常常的夏天的阳光,通过她的记忆窗折射出爱意的形状——它们的名字都叫“凌苒”。


    凌苒和她一起吃冰棒,一起在橱窗外看婚纱,一起在同一张书桌上写作业,一起看电影…… 原来她们已经有了数不清的“一起”。


    闵逢星不自觉地笑起来,自信落笔。


    上午十点多钟,孔之章把凌苒从教室里喊出去,说有人要见她。


    赵钦从卷子中抬头看了一眼凌苒的背影,又低下头。


    凌苒到了办公室,里面一位很优雅的女士对孔之章颔首,孔之章会意,回到教室。


    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了,江曼说:“走吧。”


    凌苒动作僵硬,双腿沉重,麻木地走出学校,和江曼上车。


    江曼把她带到一家茶楼的包间,问她:“想喝点什么?”


    凌苒摇头,艰涩地发声:“江阿姨……”


    “我都知道了。”江曼打断她,说,“什么时候?”


    凌苒说不出话来。


    “你们都太幼稚了。”江曼直视她,口气里是不容置疑,“同性恋是遗传的,我和我丈夫绝对不喜欢同性——我相信你的父母也是。”


    听到她这样说,凌苒竟然还暗自松了口气,紧握的双手松了些:“闵逢星不是……”


    “她当然不是。”江曼严厉地说,“我的女儿,我很清楚她是正常的。”


    凌苒低下头,不敢看她。


    “是,我的错。”凌苒说。


    江曼不说话,凌苒听到她因愤怒而压抑不住的强烈的喘气声。


    凌苒握紧了自己的衣服下摆,却恍然发觉自己今天穿的居然是江曼送的那件羽绒服,一瞬间,她无地自容。


    “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凌苒抬起头,准备接受一位母亲的怒火,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住,只希望这怒火不要蔓延到闵逢星身上,全冲她来就好,就算被烧死也无所谓。


    江曼重重叹了口气,又恢复冷静,有些厌烦地说:“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凌苒说:“我会尽力弥补。”


    “弥补?你用什么弥补?你毁了她一辈子你知不知道?!”江曼的声音陡然拔高,她站起来,微微抬起的右手停在途中。凌苒觉得她一定是一位很有教养的女士,不然那一耳光早就该落下了。


    江曼脱力般地坐回去,凌苒仍在说:“对不起。”


    谁都知道双方的感情是不可能只靠其中一方的。但江曼不是旁观者,她是闵逢星的母亲,她没办法做到“客观”,她必须找一个倾泄口,把所有脏水都推过去,避免她的女儿沾上。


    那是她视若珍宝的女儿,她怎么能不偏心。


    江曼也没想到,有一天她会把在谈判桌上的手段用在一个尚不满十八岁的女孩身上。但一想到女儿,她就坚定了。


    “你们分开吧。”


    尽管已经料到这句话,凌苒还是不受控地打个颤,她望向墙壁上悬挂着的钟,花了好几分钟才确认,时间没有倒退,没有停下,现在是十一点差五分,二零一八年正月十二日上午,距闵逢星结束艺考还余四十分钟。


    她的母亲在无助地哀求:“你们分开吧,不要再见面,阿姨求你们了。”


    喜欢的人的母亲在求自己和她的宝贝分开。


    凌苒闭了闭眼,衣服上洇出几朵花,她稍稍仰起头,视线游移到窗外,今年的长沙多雪,融了又落,落了又落,像是不会停止。


    古人说错了,风雪不是轻又绵的,明明沉重又压抑。


    “阿姨,”凌苒说,“闵逢星今天艺考。”


    江曼静待她的下文。


    “她为高考准备了很久很久,她很努力,也很期待。”


    “考完我就和她告别。”


    “我们之间发生的事,决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凌苒哽咽了一下,眼泪淌在唇边,又滑进嘴里,又苦又涩,整个世界也都是模糊的。她接着说:


    “她和我以后不会再有任何牵扯。”


    “我保证。”


    剧情需要,书里艺考与现实不太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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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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