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另一本书
如果封苒想,她可以让这只烦人的乌鸦永远闭上嘴巴。
但谢高旻的话让她不得不在意,毕竟他提到那本书,难道他知道这是个书中世界?为什么他会这么笃定?
封苒百思不得其解。
没一会儿,门外又传来“笃笃”两声,相比前面那一声,这两声没有间断,连在一起,显示敲门人的耐心正在逐渐售罄。
可是封苒看看自己的手,半透明状态的她,现在打不开门。
她耸耸鼻尖,死乌鸦没说错,她闻到一股香甜的红豆味,正是她一直没口福吃到的红豆饼。
封苒馋了。
虽然开不了门,但她可以穿墙,她像个阿飘一样穿墙而过。
便见小徒弟直愣愣站在她门前。
他的手势还是做敲门状,剑眉眉间皱成“川”字,似乎在疑惑,另一手上拿着一个油纸包,红豆饼的香味就是油纸包里传出来的。
封苒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事实,那就是她都变透明了,怎么嗅觉还在,还让不让人好好扮鬼了?
当然,她能这样调侃自己,靳燎却不能。
他站在她门前,许久没动。
又敲了几声,靳燎还是没得到回应,他慢慢收起手,封苒只道他该放弃吧,他却在她门外的台阶坐下。
他打开红豆饼,香味又一次溢出来。
封苒咕咚吞了口水:完了完了!为什么要让她嗅觉还在啊!为什么靳燎要在这里打开啊!
哦对了,或许是他看到她没回应,所以干脆在她门口啃了她心心念念的红豆饼。
封苒好像挠墙。
那红豆饼外皮薄薄的,面饼煎得金黄,里面是饱满的红豆馅,馅料加的糖不多,而且在馅料里还穿着三层白面,这样一口下去,既不腻,口感又好。
光是看这卖相和味道,封苒早忍不了了。
她干睁着眼,巴巴地看着靳燎,不知道他一口下去,红豆饼会不会像她想象中那样,微微一凹,甚至红豆掉了一个在地上……
封苒想着想着,便看靳燎一手起了个火诀,另一手提着红豆饼。
他盯着红豆饼,控制好火候,一个这样不管过多久,红豆饼吃到嘴里的口感,都是最好的。
封苒:“……”
请问靳燎是什么小可爱啊!这个红豆饼是给她留着的吗?
靳燎给红豆饼加温时,还时不时回头看房门,怕错过一点动静,封苒更肯定了,她的这个小徒弟,果然是可爱第一流。
可是如果她“不出来”,靳燎就这样一直等她吗?
封苒顿了顿,她飘回房间,准备找什么能够将自己身体恢复原状的术法,一抬头,就和乌鸦撞上眼神。
封苒说:“哦,你还没走啊?”
乌鸦“嘎嘎”两声,谢高旻的声音传来:“毕竟你可能因为吃不到红豆饼而抓头搔耳。”
封苒反对:“什么抓头搔耳,我连自己都碰不到自己,哦对,真是奇怪啊,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还能和我说话。”
“因为你也看了那本书,所以我可以看见如今的你。”乌鸦歪着头,说。
封苒只问:“你说的是什么书?”
乌鸦倒是一副没所谓的口吻:“一本以靳燎为主角的书。”
封苒收起调侃的笑意。
乌鸦在横梁上跳跳:“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可能我还在纯灵仙府当执事,莫名拿到一本书,里面记录这个世界,还有一个绝对的主角,靳燎。而我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配角。”
“我从不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所以我只当它是一本弟子随手写的幻想小说,直到两三个情节对应上了,一件是仙府吞了另一个仙府,另一件是论仙大会的夺魁者,是个无名小喽啰。”
封苒抬起眉头:“所以,你确定这是一个书中世界。”
“是的,”乌鸦的眼睛仿若会反光,带着点冷色,“大千世界,居然只是书中笔墨?我不再看轻那本书,我去翻我的结局。”
如果有一本书能预言世界的未来,那不管自己是不是主角,所有人都想知道自己的结局,谢高旻也不例外。
不再把那本书当成一个玩笑后,谢高旻翻到最后,他成为靳燎变强的垫脚石,牺牲在纯灵仙府,送葬一生。
封苒与乌鸦对视:“所以,你改变书中结局的办法,就是叛离纯灵仙府?”
乌鸦开口:“正是。”
“但是改变书里的办法,是要付出代价的,比如会变成透明人,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封苒已经隐隐猜到,倒也不算意料之外:“所以,你为了不变成透明人,专门蛰伏各界,或者是打龙魂的主意,或者是打墨蝶亡魂的主意?”
谢高旻说:“不若如此,我早消散于这个世界。”
要不是封苒现在是半透明人,她倒真想给谢高旻鼓个
掌,什么“觉醒自我意识的小配角在小说里改变自己一生”“炮灰男配逆袭计划”之类的,噱头满满。
谢高旻说完,又说:“和你说了我所经历的,也是一种诚意,你所拿到的书呢?”
封苒奇怪地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书里的内容了嘛,我所拿到的书,内容和你的是一样的。”
乌鸦摇摇头:“不然,我既然已经做出和书里不一样的动作,也破坏了我的书,如今剧情线一定发生变化了。”
封苒眯起眼睛。
可是,那本无名小说不是会根据正在发生的事而改写结局么?或许,谢高旻手上的那本,是没有这种功能?
封苒心里默默道,这又是什么怪谈。
毕竟谢高旻太狡猾,她没全盘托出,只像个傻白甜一样点头赞同:“你说的没错,我书里的内容也是靳燎是主角,但那本书里,你也不是如今这模样,正如你所说,你从未背叛过纯灵仙府。”
封苒就这样轻松地把问题踢回去。
也不知道谢高旻信了没,许久后,乌鸦扇动翅膀,掉了一颗浑圆的丹丸,他说:“吃了这个,就能够恢复身体,短期内不会变成透明人。”
封苒本以为药丸会穿过她的身体,但最后却落在她手里,只要有灵,即使是半透明如她,即可接触这种药丸,价值不菲,到这种品阶的灵丹,也难以被动手脚。
封苒疑惑:“我是不知道,我与洞阳魔君已经结仇,洞阳魔君为何还要帮我?”
谢高旻说:“因为我需要和你合作。”
乌鸦扑棱扑棱飞起来,它从房梁那里的透气小窗飞走时,还留下最后一句话:“不必担心,这个合作对你我都好。”
封苒面无表情地把丹丸吞下去。
随即浑身有种奇异的感觉,没一会儿,她一身就恢复形态。
她连忙推开门,看到门外的靳燎,差点两眼泪汪汪了:“红豆饼!”
想到到现在都还热着红豆饼,封苒简直要喊十个靳燎万岁。
只看靳燎转过头,淡淡地说:“哦,你可终于醒了。”
他嘴巴正缓缓嚼着的,不正是红豆饼么!
不是,靳燎不是不吃红豆吗,竟然就这么吃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消失
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封苒瞳孔地震,声音颤抖:“只有这个红豆饼吗?”
靳燎嚼完最后一口,他站起来拍拍手,认真说:“放久了口感不好。”
封苒:“……”
少骗人,她看到他在加热了!
靳燎一副无奈的口吻:“而且是你一直不出来。”
封苒:这是报复,这一定是报复。不是睚眦必报,但也差不多了。
此刻入肚一个红豆饼,靳燎漆黑的眼睛隐隐向下瞥两次,这是他满意的标志,反正听到封苒这个声音,他莫名还挺愉快的。
他往门内看一眼,问:“所以,刚刚你在房间里干什么?”潜台词就是,宁愿错失红豆饼,也被绊住的事,是什么。
封苒满心怨念:“睡觉啊。”
靳燎感官很敏锐,说:“房间里有别的声音。”
封苒:“聪明,房间里确实有别的东西,是只乌鸦,你知道它在说什么吗?”
靳燎微微皱起眉头,是不是小山派又发生了什么,乌鸦来报信?封苒难道得回一趟小山派么?
封苒食指对他勾勾什么:“乌鸦说……”
靳燎微微俯下身。
只听封苒声音温温和和:“乌鸦说,外面有个小毛孩边吃红豆饼边偷听我们说话。”
靳燎一下发觉自己被封苒耍了,她变相说他小毛孩,要知道,他最希望的事是成长,只有成长起来才会变强。
封苒却还笑他小毛孩。
靳燎想都没想,反驳:“我不小。”
一年时间,靳燎又高了个,浑身多了俗世的烟火气,这会儿眉头一皱,还真有模有样的。
封苒噗嗤一笑,后退两步,哄小孩的语气:“好啦我知道啦,你说的都是对的!”
靳燎下意识朝她走近两步,封苒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甚至有点想和他干一架的冲动。
这种冲动一上心,封苒就提议:“是这样的,我还想吃红豆饼。”
靳燎:“我不会吐的。”
封苒:“……”谁要吃他吐的啊!她按着面具,免得自己脸色扭曲到面具都崩了,才说:“我们打一架,如果你输了,你得再给我找红豆饼,知道了么?”
还没等靳燎开口,封苒先动手。
奇怪的赌局。
靳燎摇摇头,她说他是小毛孩,其实自己不也是。
刹那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四五招。
封苒如今的修为还是炼体一阶的“废柴”,用不了强大的灵力,她可以用低阶的术法,但玩出花来。
她打定主意,光凭拳脚、低阶术法也和靳燎打得难分难舍。
不过靳燎也有所保留,如果他拿出全力应对,就像应对谢高旻那样应对她的话,她肯定撑不了多久。
一方面为报红豆饼之仇,另一方面,封苒彻底检验靳燎如今的能耐。
他天赋这么高,却也如此努力,又有龙魂加持,于他而言,修为精进比在山上一日千里。
有这样一身修为,在凡人界是绝对不会吃亏的,而且他还没有完全把龙魂消融,等他把龙魂消融之日,凡人界难找敌手。
不会有人追杀他,也不会有人背叛他。
这样的结局挺不错的。
封苒满心的欣慰,突然收手。
靳燎的拳头直逼她的面具,在离她面具还有一叶的距离时,堪堪停下来。
拳风荡起一阵狂风,吹起封苒别在耳后的头发,黑色发丝到处飞扬。
靳燎收起招式,斜眼看她:“不打了?”
封苒摆摆手,她现在被一种莫名的感觉控制了,反正满身心的满足,传闻中,这种感觉也经常出现在人类看到自己喜欢的崽们成长后的心情。
这就是母爱。
封苒拍拍台阶上的尘埃,她坐下。
当然,在靳燎看来可不是这么回事,她的静默,就像控诉。
其实靳燎不止一个红豆饼。
但谁让她一开门,隔着面具的眼神就是黏在红豆饼上,红豆饼都比他重要,少年一钻起牛角尖来,就一直没交代。
此刻,靳燎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包东西丢给她。
封苒回过神来,手忙脚乱接过那包东西,包装一角泄露,一颗圆滚滚的红豆顺着纸包滚下来。
她一双眼睛慢慢盛满星星——
红豆饼,是红豆饼啊!
她就知道,靳燎果然是个小天使啊!
抱着红豆饼啃一口,又甜又脆又香还不腻,红豆饼在靳燎储物袋还得到很好的保温,口感好,好吃到舌头都要吞下去。
靳燎撩开衣摆,在她身边坐下。
封苒吃红豆饼时,不会摘面具,但会在面具那部分划一个口子,面具自动分离,露出嫣红的嘴唇和小半片下巴的皮肤。
饶是这么小的口,她每次嚼红豆饼时都会咬很大口,靳燎记得,她说过这是对食物的尊重,那就是要发自内心地去吃它。
看着那点皮肤,靳燎眼神逐渐悠远,他的目光隔着面具,描绘出她的五官。
她咬着红豆饼时,嘴唇很软,一陷一弹,一口红豆饼就入口中。
不知道用拇指按一按,揉一揉,指腹间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连他自己也没留意到,他唇角带着一点笑意,不太明显,但颇为少见。
直到封苒注意到他的注视,侧了侧脸。
靳燎忽的回过神来。
他若无其事地撇开眼神,其实心里波涛海浪,过去他只知道师父容貌姣好,却从没想过什么软不软,遑论还想触碰。
他背脊一片僵硬,脑海中乱糟糟的。
封苒轻轻咳了咳。
靳燎盯着面前的青石板,心内慌乱,若封苒问他看什么,他该怎么应对?
反正绝对不能让她知道他在看他,少年心中如此笃定。
只听封苒口吻解气:“别看了,不会给你吃一口的。”
靳燎:“……”
他手指搭住两眼之间。
太不开心了,他在想什么,她又在想什么,这说明,她从没
有这些奇怪的想法,对吧?
心里堵着一股气,靳燎声音沉沉的:“我还买了虾仁饼。”
封苒耳朵一抖。
“芙蓉糕,杏花糕。”
封苒眼前一亮。
“酱猪脚,烤鸡腿。”
手里的红豆饼一下就不香了,封苒看向靳燎,隔着面具满满的期待:“嗯嗯,然后呢?”是不是该拿出来孝敬师父了?
靳燎淡淡说:“给韦泉了。”
封苒:“!!!”
靳燎和封苒又打起来了。
院子里老树上,一只乌鸦停在枝丫上,假若乌鸦也有表情的话,它现在一定神色复杂,它扇动翅膀离开纯灵仙府,那对师徒谈话声也渐渐远去。
乌鸦跋山涉水,来到谢高旻隐匿的山洞,它化成碎片,飘进谢高旻识海里。
谢高旻睁开眼,往常常带的笑意全然消失,脸色阴沉得能滴水。
他本来运筹帷幄,想等封苒上门的,因为没有人会不害怕自己会消失,他有把握能让封苒加入他的阵营。
但封苒不按常理出牌。
事到如今,她还可以和徒弟在那里玩耍,好像不在乎消失一事。
谢高旻确实有一本此世界的书,在知道此书不简单后,谢高旻花了无数时间研究,以书当器炼制,甚至把那本书炼出一个灵,才从书灵中得知,他所拥有的书不是本体。
据说拿到书的本体,只要能在那本书上写下东西,就能改变这个世界。
只要写下什么,就是什么。
他不想只当一个垫脚石,他要拿到真正的书。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书的本体,直到遇到封苒,按书灵所说,那本能改变结局的书在封苒手里。
为了这本书,谢高旻编造自己的经历。
封苒没猜错,他对封苒说的是谎话,他自始至终都是洞阳魔君,只是为了变强,强行夺走不少属于别人的机缘,这才触发透明警告。
而封苒既然着手改动剧情,也一直跟在靳燎身边,情节怎么会和他的书一样呢?
那就一个原因,封苒骗他。
所以他从识海里捞出一只乌鸦,乌鸦扇动翅膀,再次去找封苒。
彼时,纯灵仙府已经把《霜降》下册送过来,靳燎准备离开仙府,封苒也跟着他,韦泉很舍不得两人,站在仙府大门口叮嘱:
“有机会来修真界仙府,一定要找我玩啊!”
他在试炼中也拿到一根孔雀翎,如今正要回归修真界。
靳燎点头:“行。”
封苒也十分舍不得韦泉,毕竟全赖他,她在纯灵仙府吃到不少好吃的。
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纯灵仙府,封苒和靳燎雇一辆马车,封苒问靳燎:“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靳燎说:“哪里可以历练就去哪里。”
封苒试探问:“修真界呢?”
靳燎奇怪地看她一眼:“不去。”
只要封苒在凡人界,他就不会去修真界。
而封苒则松口气,看来一切和无名小说给出的结局一样。
却看天际一只眼熟的乌鸦朝马车飞过来,封苒兴高采烈道:“靳燎,吃过烤鸟吗?”
等乌鸦被绑起来时,谢高旻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趁靳燎离开找柴禾,他道:“我是来提醒你的。”
“啊?你来提醒我干嘛?”封苒一边在靳燎储物袋里摸东西,一边头也不抬,问。
谢高旻压着火气:“来提醒你,现在情节因你而变,一年内,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都无法摆脱消失的结局。”
封苒动作一顿。
谢高旻心道,这才对,没有人不在乎自己会死,他引诱道:“正如我给你的丹丸,我有办法留住身体,不然你得消耗自己的修为。”
却看封苒从包里拉出一袋子调味料:“找到了!”看着被绑着的任人宰割的乌鸦,问:“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不等乌鸦回答,又问:“哦对了,你肉质怎么样啊?”
谢高旻:“……”
乌鸦气到变形,倏地化成碎片。
封苒:我的烤鸟!
靳燎回来时,封苒生无可恋:“啊,给它跑了,还是好想吃烤鸟啊。”
靳燎把柴禾丢下,没好气:“怎么看到什么都想吃?”
封苒:“因为还没吃够啊。”
靳燎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他手上提着一只大鸟,问:“这下可行?”
封苒:耶,哆啦靳梦万岁!
虽然封苒并不在意谢高旻的话,不过他还是给她提供一点思路,那就是用自己的修为去抵扣被透明的程度。
本来如果她释放出超过炼体的修为,只会立刻被透明,但是在她即将透明时,只要用修为抵抗住,就能让透明模糊掉那部分修为,维持住她的身体。
她试一次后,果然可以。
一点点抵扣,以她大周境的修为,只有一年之期,谢高旻倒是很懂。
一年,对她来说也够了。
这段时间她和靳燎走过许多地方,停止战乱的凡人界,也有很多可爱之处,她也亲眼看着靳燎慢慢褪去少年最后的稚气。
练了霜降的靳燎,合着长剑初雪,他神色是冰的,但他这个人,心底里是暖的。
她没有遗憾了。
挑灯夜读时,封苒手臂隐隐透明,她问无名小说:“我不得不走了么?”
书不会说话,但人会说话。
封苒替无名小说说了:“哎,走之前干了件大事,我是对的。”
她暴起修为,强行毁了那本小说。
会改变世界的书,不如不存在。
但愿他后半生一生无忧。
又是一年霜降,立冬即将来临,清晨,风朗气清。
靳燎和她住在一山间一桩小木屋,按封苒所说,这是她当年行走天下度化怨灵时随手盖的。
他敲门:“起来了。”
又敲了敲,还是没回应。
本来靳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想过会儿再过来,但直觉不对,他强行打开门。
屋子一派安静。
没有人。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希望的火苗
靳燎默默后退,一刹那的心悸,让他忍不住做出僭越之事。
但冷静下来之后,他想,封苒怎么可能会出事,她那么高的修为。
顺手消灭自己破门而入的证据,毕竟擅自闯入师父的居所是错的,他有在好好忏悔。
就是不知道她又去哪里觅食了。
说“觅食”还算好听的,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暴饮暴食。
过去封苒虽然重口腹之欲,但从没像最近,什么都想吃,假若有个排名,封苒该是食物吃得最多的修士,所以她有时候无声无息地消失,都是去觅食。
思及此,靳燎淡笑着摇摇头。
拿到霜降后,为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隐匿气息躲在山上修炼,封苒一直在他身边,偶尔会指点他,这一年来他也小有领悟。
转眼又到冬季,在凡人界,冬季最好吸收灵力,靳燎要突破一个境界,他想在这个冬季完成。
封苒一直让他不要太着急,等对《霜降》更为了解后,再冲击修为关卡。
靳燎知道她说的没错,可是他总觉得自己不快一点,会永远追不上封苒,不追上她,又如何奢求能站在她身边呢?
所以,他今天还想与封苒商讨冲击修为的事。
就是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靳燎放出几只纸儡,让它们去各个山角落留意封苒什么时候回来。
第一天,靳燎十分耐心地,安安静静等她回来。
第二天,山脚下除了纸儡,还有靳燎的身影,小纸人和人一样捧着脸,盯着山路,动作出奇地一致。
第三天,靳燎去山下买了一堆吃的,整个木屋都是香甜糯米糕的味道。
……
第十天,仍没有她的影子。
山上冷得快,还没到立冬,就有细细的雪花,靳燎跽坐在廊下,他伸出手去接雪花,这一幕莫名让他想起小时候。
那时候他也喜欢坐在廊下,看着雪花发呆,人不是人,魂不是魂。
是她把他拉了出来。
所以呢……
靳燎揉碎掌心的雪花,俊逸的脸上却黑得和锅底一样——所以,封苒肯定又去捡徒弟。
什么“只跟在他身边”,都是哄他的。
她就喜欢做这种事,这里捡一个,那里喂一个。
还有更多新鲜的
孩子,围着她一句师父长,师父短地叫着,又乖又听话,届时,封苒还能一个个揉着他们的头发,桃李满天下,好不快活。
想罢,靳燎一下子站起来,他要回小山派。
说来奇怪,这么久以来,他从没想过回小山派,也确实没真的回去过。
一开始刚下山时,想等自己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再回去,可接下来很长时间,他都没主动有过那个想法。
他装好储物袋,脑中一激灵,反应过来,他之所以没想过回小山派,是因为封苒就在他身边。
小山派带给他的留念,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自然不会想回小山派。
当然,现在他确实要回去了。
以他如今的修为,脚程不必全靠凡人界的马,很快就到九天山,一如他离开那般,九天山什么都没变。
倒是有几个孩子围着他,叫他师兄。
靳燎:“……”
他心道,她果然跑去收徒弟了。
勉强对着那些徒弟点个头,他去找留守小山派的师兄。
而他的小师弟小师妹们则小声议论:“靳师兄脸色好差,我们惹他生气了吗?”
“果然有点可怕呀。”
而靳燎找到留守的师兄,那师兄性格爽朗,听他找师父,便说:“对啊,师父回来了。”
回来了?靳燎无意识地松口气,问:“那师父在哪里?”
师兄说:“她回来闭关,怎么了,你找她有事吗?”
靳燎微微皱眉,凡人界终究不是闭关的地方,若要闭关,应该去修真界,不然闭关所花时间会更久。
但也还好她在凡人界,不然,他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师兄把他带到封苒闭关的洞府,洞府外有一层明显出自封苒之手的禁制,寻常人难以打开。
师兄又问:“靳师弟,你找师父有什么事?闭关这回事,一时半会可能结束不了,要是有什么麻烦,你也可以同我讲的。”
靳燎摇摇头,客气道:“没事了,多谢师兄。”
只要她还在。
第三十天,靳燎在小山派住下。
第三百天,靳燎冲破融丹期。
第三千天,身量颀长的青年站在洞府外。
他面容如玉,一身黑色的衣服也难以掩盖他的气质,略深的双眼皮下,眼神微微冰冷,只在眼底,还有一簇火苗。
饱含等待的、希望的火苗。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稀世宝贝
希望总是向往光明的、雀跃的。
不管在谁的眼中,只要有光,就不至于无路可走,除非那簇火苗被无情地摁掉、熄灭,余烬的温度,也会迅速消散。
正如房中突然熄灭的炭火,寒冷迅速席卷她的四肢。
就像睡了很长的一觉,封苒突然睁开眼睛。
她抬起手看自己的手背,反过来看手心,就像魂魄慢慢落到地上,周身除了冷的感知,还有身下床褥的柔软。
之前种种回忆似流水般回到她脑海,她反应过来了,她没消失?
她使劲坐起来,忽然感觉到有点不和谐,一低头,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跳出来——草,她的胸变大了!
本来她的胸部发育就是普通水准,反正穿上衣服不会是引人注目的一点,但现在,至少大了一个度。
旁边有扇镜子,封苒趴到镜子上一看,她如今这身材,婀娜有致,前凸后翘,刚睡醒,衣襟有点松,露出来的锁骨可人极了。
那双眼睛似烟含水,一张巧脸,菱形口红润娇嫩,好像一颗熟透的水蜜桃,一掐就能流出甜美的蜜桃汁。
人是挺好的,就是不是封苒本来的模样,相比之下,封苒倒是更喜欢自己的模样,清丽冷情,至少没有这么重的媚色。
这躯体,这眼神,好像准备好随时爬/床似的。
封苒拉了拉衣领,她不讨厌这样一副样貌,甚至是很欣赏的,只是当这副样貌在自己身上,难免有点不适应。
所以,本该消失的她,莫名又活回来了,还是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二度穿越,她接受得并不慢。
她试着行走浑身灵力,才发现这具身体居然只有炼体期的修为,就比刚入门的修士好那么一点点。
她之所以会穿越成功,是原主身体不适,忽然断气。
门外有人敲门:“小姐起来了吗?”
封苒扬声:“起来了。”听听,这声音也娇滴滴的软。
婢女推门而入,捂嘴道:“炭火灭了,小姐怎么也不叫奴婢。”
她是封苒没见过的生面孔,封苒挑了挑眉,试探着说:“这天儿,真是见鬼的冷,你去干什么了?”
婢女说:“少爷回来了,奴婢去打听消息,可惜一无所获,”婢女一般换炭火,嘴里一边碎碎念,“哎,本该是夏季,要不是那位魔君,天气不至于如此。”
这炭火并非凡人界的普通炭火,只需要点一盆,整个房间又一次暖融融起来。
封苒有点恍惚,找回她记忆里能和“魔君”对上称号的人,问:“洞阳魔君么?”
婢女愣了愣,奇怪地说:“小姐,您……是害怕得记错了吗,不是洞阳魔君,是,”她压低声音,害怕被人听到一样,“那位魔君啊。”
封苒:“……哪位啊?”
婢女捂着嘴,恐惧摇头:“那、那位啊。”却还是不说。
封苒:“……”
那位是哪位啊?啊?你倒是说清楚啊!
封苒真是被憋得无可奈何,干脆随她话中的“害怕”,往榻上一坐,捂脸哭泣:“呜呜呜,我不想嫁给他。”
婢女很懂她的心情,轻拍她的后背,道:“小姐又在说傻话,这话可别让老爷夫人听去了,不然又要被说。”
封苒:逼女儿出嫁,算什么好汉。
婢女:“小姐收拾好了吗,快随奴婢去前厅。”
封苒披着大衣,刚走出门外,就被迎面而来的冰雪冻了个哆嗦,这天气实在诡异,按婢女所说,现在是夏季,那魔君这么强的能力,逆转四季?
而且她试探灵力,这里比她过去呆了几十年的凡人界要浓郁很多,有理由怀疑这里就是修真界。
修真界都遭殃了,凡人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封苒的思绪在踏入前厅时被打断,因为她看到熟人。
座上除了一对有点年岁的老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六的男人,虽然面容稍有变化,封苒没有记错的话,他就是韦泉。
韦泉朝她点点头,说:“姐姐来了。”
座上的妇人道:“杏儿,你坐下吧。”
封苒:“……”
她穿成韦泉的姐姐,韦杏儿,也难怪她修为这么废柴,因为韦杏儿是知名的炉鼎啊,是韦家的政治筹码,根本不需要她修炼。
说句难听的,她生来为床。
封苒:妹的。
妇人语气还算温和:“杏儿,我知道你不想嫁给那个人,但是你不能这么任性,各大家族都献上最好的礼物,我们家不能落了一步,不然……”
想到那人的恐怖,妇人脸色苍白。
封苒心道,别人送礼,你们送人,那不是更吸引目光?
不过真实的她,还是面无表情,实在是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她只能初步推断出一个事实,她作为炉鼎,被嫁出去了。
不对,说嫁还是好听的,应该说“送”。
她不是人,是东西。
而她的归宿,是一个很恐怖的人,不止因为他能扭转四季的恐怖能力,还在人们闪烁其词的恐惧里。
真正的韦杏儿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一想到会吃苦,就要死要活不肯嫁,本来应该还在和父母拉锯战的她,却被意外夺取生命。
封苒暗道一声安息,她接管她的身体,就去会会那个可怕的魔君吧。
正这么想着,封苒抬起眼睛,道:“爹,娘,我想清楚了。”
几人一齐看着她,她檀口轻开:“女儿嫁。”
一直沉着脸的父亲终于松了口气,母亲则垂面擦泪,倒是弟弟韦泉,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等他们离开前厅时,封苒把他当突破口,问:“泉弟,你从凡人界历练回来,到现在多少年了?”
韦
泉呵了一口冷气,说:“二十多年了。”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因为修为上去,所以保留着二十五六的外貌,这么算韦杏儿也该四五十的年岁,不过她天生炉鼎体质,即使修为低,也有几百年活头,而且能完好地保存她的最新鲜容貌。
二十多年……封苒心内默念,不知道靳燎现在怎么样。
封苒一发呆,韦泉以为她在担忧未来,心头的歉意恨意就更甚。
“姐,对不起,”韦泉眼中含泪,“我去找……他交涉,但是他不见我,我已经尽力了。”
韦泉原来是想找魔君交涉。
封苒笑着宽慰他:“你道歉什么,不怪你。”
韦泉一脸悲愤:“爹娘怎么没想明白,把你送过去又能做什么呢?”
封苒也替韦杏儿说一句话:“是啊,若送个女儿过去就能换得那魔君的青睐,那魔君的后院不都该是女子?荒唐。”
“但是大势如此,我也不能自私,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韦泉愣了愣,封苒又问:“怎么了?”
韦泉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感觉姐突然变得……很可靠。”
封苒记得韦杏儿娇俏的人设,抬脚踹韦泉:“你是说我以前不可靠咯?”
韦泉难得重拾笑脸:“不敢不敢。”
“我得去族里点卯,”韦泉如今在韦家也有当值,所以没那么多时间,他收起笑脸,对他的亲姐姐说,“姐你放心吧,你再怎么样都是韦家女,不会被亏待的。”
说完这些,韦泉就走了。
封苒歪着脑袋,忽然想起一件事,忘了和韦泉打听靳燎!
她看着没影的韦泉,只能摇摇头,这事不急,反正之后还会有时间的。
但她却没想到韦家父母这么着急,甚至没和她通知一声,就在第二天清早把她摇醒,让婢女给她上脂粉。
昨天封苒已经套话成功,知道这个婢女叫青梅。
青梅手脚熟练地为封苒挽发,她也要陪封苒去魔君的宫殿,难免心事重重,封苒反过来拍拍她的手臂:“没事的。”
青梅眼圈一红:“若奴婢能替小姐嫁就好了,不至于让小姐担惊受怕。”
封苒本来以为青梅是担心自己的小命,原来是替小姐担心,她微微一笑:“放心。”
再怎么样,她都是三百多岁的老妖婆了,那什么来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所以她反而很看得开。
他们谈魔君色变,而魔君又不是谢高旻,真叫封苒越来越好奇,也有探秘的刺激感。
所以直到坐到轿子上,封苒都没来得及问靳燎的事。
她想得开,只道反正总有一天会见到靳燎的,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还受小说限制,不知道她能不能以这废柴之躯,恢复封苒的身份。
这是在修真界,轿子是由强壮的灵徒抬的,它们腾空飞起,日行千里。
而这期间,封苒偷偷朝下一看,大地冰封,有时候遇到大雪,他们不得不停步,等雪变小了才能继续朝前走。
如此耽搁,花了十几日才到一个巨大的……城。
在封苒记忆里的三百年,修真界应该没有这样宏伟巨大的城镇,城门巍峨,墙壁上有许多符箓,城门口有不少人出入,好像还挺热闹的。
只是所有人行色匆匆,脸都埋在挡风雪的帷帽之下,看得不甚清晰。
他们一行人融入这些人中,并不违和。
封苒还没来得及感慨,青梅就把帘布合上:“外面冷,小姐修为不高,还是防着点。”
封苒点点头,说:“好。”
青梅又一脸忧郁:“经此一事,小姐性子都变了。”
封苒拍拍她的手背没说话,青梅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小青梅。
哪像她,虽然干啥啥不行,但心态好啊。
进了城中,还有长路要走,因为这里有禁制,灵徒不能飞到空中,在这里擅入空中,则会触发杀招。
封苒初步定义,这是一座杀气腾腾的城市,也判定她即将见到的魔君是干一些杀人越货的生意。
说起来,这魔君很强了,她本以为入魔的修士,再怎么样也该去地刹界待着,要不就和谢高旻一样,隐姓埋名躲在凡人界。
毕竟修真界人才辈出,防不胜防,很可能就丢了小命,而这位魔君能把大本营开在修真界,说明这实力简直没得说了。
最后,他们停在一座巨大宫殿门口。
与城墙相比,宫殿墙好像更高更结实,檐角斜飞,一个错眼,有种它要戳破天空的感觉,整个宫殿的风格并不算十分精致,但是有棱有角,大气张扬,符合封苒的审美。
即使这具身体修为再低,也能感受到宫殿的压迫感,宫殿主人或许不在,但他留下的压迫感久久散不去。
果然是个实力无人可比拟的魔君。
匆匆看了一眼,宫殿里已经有人迎出来了。
是四个穿着深色长袍的人,他们是四胞胎,封苒凭借直觉,能知道一个个修为并不低,长相也还可以,就是一张脸面无表情,甚至动作都一模一样。
封苒差点以为是有人在她眼前玩复制黏贴。
他们点头,说:“是韦炉鼎?”
封苒心口中了一刀,得,连名字也不配拥有。
青梅更是不快:“是韦杏儿小姐,你们要尊重……”
她没说完,封苒轻轻拉了她一下,如今讲什么尊重不尊重,未免有点不合时宜。
那四胞胎终于不再统一的一板一眼,而是走出一个人,冷冷说:“请随我来。”
这样,炉鼎一行人被安排在了离正殿最远的偏殿,简直就是一来就被打入冷宫的状态,四胞胎之首还对封苒说:
“你在这里乖乖住着,等君上要使用炉鼎,自然会叫你。”
封苒嗅到点不一样的气息。
一是这个君上估计不好美色,韦杏儿是修真界闻名的“绝色炉鼎”,君上却一点都没有兴趣,二是君上一定在走火入魔的边缘来回徘徊。
因为他不爱美色,却还要炉鼎,说明他的功法十分凶狠,攻心且狠,需要炉鼎以备不时之需。
说来说去,她就是个工具炉鼎,不用则已,一用就毁了。
青梅懂的不深,她松口气:“但愿能这样安全住一辈子。”
封苒没说破,只是陪着她庆幸。
四胞胎说是等,还真是等。
在这冰天雪地里,封苒日子过得也还可以,不过她想出去就没那么简单,遑论打探靳燎的消息。
她先朝周边奴婢下手,但她们不知道靳燎是谁,青梅联想力不错,还夸张地问她:“禁疗?进料?他什么人,小姐该不会和他私定终身了?”
封苒选择闭嘴。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当时知道自己要消失,提前在小山派的洞府设置禁制,假装自己的闭关冲击修为的模样,并且给留守小山派的弟子留了口信。
所以靳燎来找她,就会知道她闭关。
为什么是闭关,那是闭关是很玄学的事。
短的一年,长的十年,百年,夸张的一千年都有。
她毕竟是永远消失,必须给自己的消失准备好完美的借口。
但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她得“出关”,她要去了解如今的世界。
所以这夜睡前,封苒叫青梅:“有纸么?”
青梅点点头,怕封苒无聊,她备着一些纸张,给她写写画画,这就去拿来一沓纸,封苒道了声谢,就把自己关在门里。
她人是动不了,也最好别动,但作为工具炉鼎,她可以弄几个工具人出来探探情况。
封苒用剪刀剪出一个纸人形状,其实若纸儡技术到位,一般是用手画形,就能改变纸的形状,而不用剪刀。
但韦杏儿修为不高,封苒只能像个初学者。
她剪出三个纸人,上傀儡之术,三个纸人从地上站起来,有的打哈欠,有的锤老腰,还有的打了个旋,又摔到地上。
如果纸人也有年龄,封苒猜,她做出的纸人就是一群无精打采的瘦弱老人。
她还在纸儡上施加窥探之术,因为她灵力有限,没办法一直使用窥探之术,所以她设定纸儡一些关键点,比如宫殿的大门,巡逻的守备,就给她信号,她再用窥探之术。
这样,就能从纸儡的视角看到所有发生的事,还可以有听觉。
将就着,把纸儡放出去,封苒道:“记住了,有危险就躲到雪里,别动。”
她不担心四胞胎对纸儡不利,纸儡只要不动,就和一张普通的纸一样,而且这儿灵力充裕,反而很容易叫人忽视纸儡这么弱的灵力。
于是,三只老弱病残纸儡领命,兵分三路,解锁地图。
封苒则打坐,留意纸儡的信号,很快第一只纸儡就有动静,她睁开眼睛,通过窥探之术明白那是一个门。
大约过了片刻,第二、三只纸儡全部都给信号,封苒慢慢在脑海里绘制地图。
奇怪的是,这个宫殿这么大,除了最开始看到的四胞胎,却很有有其他活人,就连服侍的人,也都很少看到。
所以纸儡们进行得还挺顺利的。
封苒正觉得顺利时,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踏着积雪而来。
纸儡当机立断,躲到雪堆里装死。
积雪很是蓬松,纸儡轻如鸿毛,所以跑动时不会留下痕迹,但那个人就很强了,他所过之地,明明脚步稳稳当当踩在积雪上,却没有留下哪怕一丝的痕迹。
封苒透过纸儡,心里微微紧张,这人一定是高手。
她有点纠结要不要收回窥探之术,毕竟这人的身形和四胞胎不一样,修为还要更加恐怖,很可能就是……
魔君?
这么想着,封苒切掉窥探之术,以防万一,她得发育,免得带着韦杏儿的身体死在这里。
封苒耐心等了好一会儿,按这男人的脚程,她估算他已经走远了。
所以大胆地连接窥探之术。
眼前一黑后,封苒以小纸人之身,看到了小纸人所见之景——
只看小纸人的视角莫名有点高,封苒心里一咯噔,出事辽,坏了,即使切断和纸人的联系,它还是被发现了。
纸人被一双玉一样的手捏住后颈,提在半空中。
那人把它提在手中,继续朝前走,纸人也就随着他的步履,晃来晃去,视野动荡,除了袖摆衣摆,其他都看不清。
封苒掩面,随即又发现,这人修为虽然高,但是居然没对这突如其来出现,而且有窥探之术的纸人有疑心。
甚至只是直接提起它,也没毁了它。
难道他是个手办爱好者?
紧接着,封苒派出去的另外两个纸人,也都被抓到了。
封苒更加肯定,这人修为比四胞胎要高,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宫殿,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
他的身份,估计只有魔君。
她回味一下,刚刚从远处看魔君,并不像什么大坏蛋,光是那身量,那气度,已是相当独一无二。
反正既然魔君没有为难纸人,封苒十分心安理得地继续偷窥。
很快四胞胎的出现就证实封苒的猜想,四胞胎就像诡魅一样,突然出现在魔君身侧,单膝跪下行礼:
“君上。”
“嗯。”魔君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其中一个四胞胎发现纸人,问:“君上,它们又跑出来了?”
魔君又简单地回:“嗯。”他很不想说话,能这么应一声,都已经很给四胞胎面子。
四胞胎问:“属下把它们送回去?”
魔君说:“不用。”终于蹦出和“嗯”不一样的回答了。
封苒皱皱眉,什么叫“它们又跑出来”?按他们的说法,这座宫殿也有很多纸人?
没让她疑惑太久,魔君亲自捏着三只纸人,走到一个巨大的大殿出,他一手推开千斤重的殿门,轰隆一声。
突如其来的动作,激荡起落在门边的雪花,洋洋洒洒掉了下来。
封苒这才知道他们为何这么做,因为这一屋子,也都是带有窥视之术的纸儡。
这情况一点都不比当年看到满屋子墨蝶震撼,甚至要多上更多。
封苒啧啧两声,一般窥视之术的纸儡都是拿来找东西的,这得是找什么稀世宝贝,才需要出动这个数量级别的纸人。
魔君手指一松,把它们三个纸人丢在殿内。
封苒福至心灵般,调整视角,漫天雪粒中,男子长身鹤立,他身着白色衣服,整个人好像快要和雪花融成一体,眉目英挺,玉雕一般的五官。
一双眼睛有着略深的双眼皮,只是漆黑的眼珠中却没有任何光彩,冷得透彻。
比起少年的他,如今的他,周身是一种睥睨天下的孤高,真正的雪娃娃长成雪人。
正是靳燎。
封苒从醒来后,心里念叨到现在的小徒弟。??????
小小的纸人,大大的问号。
封苒:“……”
靳燎成了魔君?这是发生了什么!中途改编剧了?不对,无名小说已经被她毁了,所以这是发生了什么?
靳燎就是魔君这个事实,让封苒的意识太过震动,导致小纸人的灵力不稳定,靳燎本欲转身而去,发现异常,那不是他的纸儡。
他忽的又回过头,捏住纸人,直直盯着它:“什么人?”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师父回来了
这么近的距离,封苒能看清楚他眼底的杀气。
这股杀气太过浓烈,即使只隔着窥探之术,也能让她感觉到强大的压迫感,封苒不怕这种压迫感,但作为小炼体的韦杏儿怕。
韦杏儿的身体抖了抖,封苒一愣,下意识切断窥探之术,那三只小纸人不能要了。
而靳燎也立刻发现窥探之术被切断,更证实这三只纸人并不是他捏的。
他盯着纸儡,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却慢慢露出一种困惑。
到现在,四胞胎也发现了,他问:“君上,这些纸儡是外面的人来探路的?”
“不,不是。”靳燎的声音有点沙哑,“它……的手法,与我的是一样的。”
使用傀儡之术有点耗时,为了节省时间,世人起手纸儡,都是先上傀儡之术,再附着于纸上,只有封苒会先给纸定义形状,再附着傀儡之术。
因为封苒说过,术法终究只是术,对儡来说,承载之物就是它的身体,总不能没把身体准备好,就把人家请过来。
这么多年,靳燎做了这么多纸儡,它们有时候散落在各界各地找封苒,有时候就在殿内休息。
他脑海里总是在回想她的每一句话,她的歪理总是一堆堆的。
靳燎能看出这三只纸儡,就是这样起手的。
这个世间的傀儡之术,只有小山派封苒那一脉是这样起手的。
他瞳仁微微抖了抖,问四胞胎:“最近有人来过?”
四胞胎如实说:“韦家送来炉鼎,属下想君上或许暂时不需要,便安置在北偏殿。”
靳燎把几只纸儡收起来,脚步一转,朝北偏殿而去。
四胞胎便也紧紧跟在他身后,看君上步履虽然从容,但五指已经紧紧攥在一起。
……
封苒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她抓了抓头发,苦恼地皱起眉头。
这都什么事?二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是已经把给出既定结局的无名小说毁了?
可是,靳燎居然还是黑化了?还魔君呢!
她都怀疑这是一场梦。
恰好青梅敲门,封苒收拾好表情,她心事重重,声音也低沉许多,唤:“进来吧。”
青梅端着手炉进来,说:“哎,这儿的天好像比家里还要冷。”她正着手换炭盆。
封苒不由打了个冷战,问:“咱这位魔君,大家都叫他什么?”
一提到靳燎,青梅总是害怕的,磨磨蹭蹭地说:“小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封苒都没什么心思扯谎,直接说:“忘了。”
“小姐定是不想嫁过来,所以才忘了这位的名号,”青梅利落地收拾好炭盆,声音低了低,“我听大家都叫他霜雪魔君,这天寒地冻都因他而起,也是应景。”
霜雪。
这两个字划过封苒的心头,再回想面容已经完全长开、俊秀挺拔的靳燎。
她的雪娃娃,名字里带着烟火气,却怎么是这么孤冷的名号。
封苒一开始并不知道靳燎就是魔君,所以从没想过了解半分,如今却只能从青梅这里打探。
青梅只当自家小姐全忘光,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靳燎是在十年前的某天入魔的。
别的门派遭殃少,纯灵仙府遭殃可大了,出战的高阶修士有的被杀,有的被俘虏,这战绩,就是洞阳也得自愧不如。
纯灵仙府囊括修真界绝大部分优秀修士,这般被摧残后,一时之间,整个修真界青黄不接。
靳燎因实力太强,直接住在修真界,他修炼的功法为《霜降》,剑名初雪,又把修真界变成这么个冰天雪地的样子,名号就定为霜雪。
也因此他入魔,他的孤煞之命曝光了,据说会让他更加疯狂,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所以韦杏儿才这般不愿。
“孤煞之命……”封苒喃喃。
他到底还是被正派发现孤煞之命,只是这回他先发制人,让那些所谓君子根本没来得及群起而攻他。
封苒又好奇:“他这般俘虏那些修士,是想做什么?”
青梅摇摇头:“不知道。”
封苒又问:“那他之前一直在凡人界,为何会突然入魔?”
青梅面露为难:“小姐,您怎么打听起这种来了,想要入魔之人,难不成还有缘故么?”
“别人或许没有缘故……”封苒深深吸一口气,但他一定是有缘故的,他不该这么无理由。
她话没说完,突然,紧闭的门“嘭”地一声被踹开,风裹挟着雪,一下子把炭盆吹灭了,青梅吓得跌倒在地,哆嗦地跪下:“君上。”
风太刮人,封苒拿袖子掩面,堪堪放下时,便看靳燎站在她面前。
和隔着纸人不一样,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靳燎,更为高大、英俊,岁月刻入他骨子的,是孤高与冷漠,成为他一身的保护色。
那双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封苒,从她的眉眼缓缓下移,不带任何情/色,眼神如刀,好像要剖开她的皮肉。
他张开薄薄的嘴唇,只问两个字:“你就是炉鼎?”
封苒抿着嘴唇,缓缓正坐,道:“……君上。”
她知道靳燎可能会找上来,但没猜到会这么快,所以,她只能临时应对。
青梅忍着恐惧,在后面磕头:“君上,我们小姐身子骨弱,千万受不得惊……”
青梅话没说哇,又“啊”的一声,原来是四胞胎摁住青梅的咽喉,他力道一点都不轻,青梅很快就要断气一般。
封苒看了眼青梅,心里一紧,道:“先放开青梅!”
青梅向封苒伸出手:“逃……”她已经出气多,近气少,整张脸泛上青紫。
靳燎充耳不闻,从袖子放出三只纸儡:“这种纸儡从哪来的?”
封苒瞳孔一缩,情急之下,她默念一道口诀,“铮”的一声,一道雪白的亮光闪过,四胞胎的手上立刻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四胞胎甩开青梅,青梅趴在地上拼命呼吸、咳嗽。
靳燎和四胞胎都朝半空中一看,初雪这十年饮血无数,剑锋却更为雪白,上面还沾一些鲜红的血渍。
正是初雪突然出鞘,伤了四胞胎。
靳燎一伸手,初雪乖乖回到他身边,它没有受任何控制,就这样背离他的意志飞出去。
几十年来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事,就连他这张冰山脸,也难得露出新奇神色。
四胞胎捂着手臂,他怒目看向封苒:“你对君上的剑动了什么手脚!”
初雪其实也是封苒的剑,她赠给靳燎后,本是给靳燎练手,等以后靳燎也会遇到他自己用惯手的剑,到时候就不需要用初雪。
封苒试着召唤初雪为自己所用,剑认主人,自然会跳出来。
但是这样解释起来,很难让人信服。
没办法了。
封苒这辈子行事从来大大方方,不遮不掩,就是当年经常闯藏书阁,也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即使这有很大的风险。
但她要赌,赌靳燎没那么快放下与她的师徒情。
她清清喉咙:“靳燎!”
这一声,在她想象中应该是十分有气势的,奈何韦杏儿的声音太娇了,好像在撒娇似的。
四胞胎更是生气:“反了,居然直呼君上名讳!”
靳燎却没有怒意,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靳燎”这两个字,它好像随着他入魔,被冰雪尘封起来。
初雪指着封苒的脖颈,靳燎冷冰冰说:“你一个炉鼎,胆子不小。”
封苒轻叹口气:“燎,燎原也,本是最有生气的一个字。”
短短一句话,一瞬间,靳燎捏紧初雪的剑柄。
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画面。
很多年前,他初识字时,写的就是自己的名字,他觉得“燎”字很陌生,写起来也不好写,却有一只手轻轻盖住他拿毛笔的手:
“燎,燎原也,是个很有生气的字。”
靳燎恍惚一瞬,他这才正眼打量起这个炉鼎。
身为炉鼎,她无疑是美貌的,但这种美貌并不能入他的眼,她的声音也有点刻意的柔软,和封苒的清冷,是全然不同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封苒在和他说话。
封苒闭了闭眼,说:“为什么到头来,你还是只有冰雪相伴?”
她睁开眼睛,那双眼没有媚色,只有如泠泠流水般的澄澈:“你今日纵容手下杀了青梅,是忘了小山派的门规了么?”
捂着伤口的四胞胎难得崩了神色,不再和冰块一样,而是略带惊悚地看着封苒。
“小山派”这三个字,是靳燎的逆鳞,这些年来,但凡在靳燎面前提起“小山派”的,全部尸首分离。
他该笑这个女人蠢,还是该可惜君上少了一个魔气攻心时的解决方案呢?
四胞胎低下头,他汗涔涔的,闭眼等着喷溅到地上的血液。
然而过了好一会,不止没有血腥味,四胞胎还听到靳燎的声音:
“你,到底是什么人?”
靳燎背对着四胞胎,四胞胎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他能感觉到君上浑身魔气不太稳定,环绕着他,以他为中心,四周荡开一股冷风。
封苒正面对着靳燎,亲眼看着靳燎缓缓眯起狭长的眼睛,他眼神闪烁,似乎有什么疑惑,却不敢肯定。
但是对着她的剑尖,却不再那么坚定。
与他冷漠的外表不一样,剑尖微微颤抖起来。
封苒“呼”了口气,她手指推开剑,缓缓站起来。
靳燎还是保持着持剑对她的姿势,封苒却越过剑锋,倾身朝他靠近。
因为站在床上,她比现在的他还高出一个头,封苒一笑,她抬起手,手掌触在他头上。
外头狂风呼啸,这样的风声下,封苒的声音好像有点支离破碎,但靳燎却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靳燎,师父回来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春暖花开
封苒的声线有点软,但对着靳燎这样一个魔君,自称师父的她,气势却一点都不小。
无关外表,无关修为,单纯就是灵魂的强大。
她看着他,眼睛微微弯起,眼瞳里漾开一丝笑意,正如过去多少次,他第一次做纸儡,他第一次用初雪,他第一次下山,都能看到这抹温和的笑意。
这句话之后,靳燎还是站着没动。
他微微低头,掩去自己眼中的神情,封苒看不清,不由怀疑,是不是太没说服力?
但一来,她能用初雪,二来她捏的纸人是小山派的纸儡,已经有足够证据,总不至于让她细数靳燎小时候做了什么事,来证明她的身份吧?
封苒歪头思忖。
她是很想说一些让人印象深刻的,比如七岁还尿床的事例,可实际上靳燎从小乖到大,并没有这种糗事能让她细数。
她正想着,留意到她的手还放在
他头上,手底下是光滑又冰凉的发丝,便微微抬起手,想把手伸回来。
突然的,靳燎扣住她的手腕。
封苒手腕细,他的手掌大,手扣着她的手腕,但没有拉严实,拇指和中指搭在一起,中间有一条宽缝。
这是一个很克制的动作。
手腕和手指的靠近,封苒能察觉他手掌间那股冰凉凉的温度,而且他整只手都很是僵硬,像是在极力压抑什么。
封苒盯着手腕,她愣住,没有再把手挪开,而是就着他的头揉了揉,这回力气大了点,甚至弄乱了靳燎的头发。
封苒心底就像有一根柔软的羽毛。
放下什么魔君,什么霜雪,什么纯灵仙府种种不谈,她和他,只是单纯的、久别重逢的师徒。
封苒又笑了,于她而言,这是一次不算糟糕的重逢,她道:“乖。”
靳燎还是一动不动。
按说,他这副模样应该是接受她回来的事实,但除了以他为中心舞起的冷风,他没有别的动作。
封苒还以为他会惊喜,但他表现得格外成熟,果然二十年过去了,多了长进,也不像年少时那样。
在场的不止她一个人心里活动这么复杂,还有四胞胎。
从封苒一再反常的表现,到最后的那句“师父回来了”,四胞胎都处在一种隔世的感觉。
离谱,就他娘的离谱,死人能复生吗?
君上的师父,也是君上的逆鳞,凡是和师父有关的,都是君上的逆鳞,纯灵仙府今日为何变成这副模样,就是因为君上的师父。
而现在这个炉鼎,这么笃定地说这样的话,君上还没有爆发取她的小命……四胞胎不是傻子,他两眼圆瞪,慢慢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死人复生了。
不对,在修真界,不是没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宝,除非魂飞魄散,而君上的师父,早就魂魄都灰飞烟灭的人,复生了。
四胞胎捂着自己伤口,他有愈合能力,此时那被初雪砍出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比起自己的伤口,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君上的反应。
冷风循着靳燎的身体而上,衣摆猎猎,他除了最开始那低下头,和箍住封苒的手,到现在一动不动……
不好!四胞胎眼睛蓦地瞪大,他扑向脸色惨白的青梅,打开一个防御结界。
霎时,以这偏殿为中心,一股强大的能量从下而上,犹如龙卷风一般狂啸而来,坚固的墙壁在接触到它时,立刻瓦解成一块块巨石,在空中飘洒,落了一地灰。
这股能量震荡,从靳燎周身一里扩到五里、十里,所过之处,无论多么坚固的东西,瞬间被瓦解,天崩地裂。
而这一切,封苒都看在眼里。
因为任周围变成废墟,只有她和靳燎所在这方天地,这张软塌,这个小房间,毫发无损,她甚至还维持着手腕被靳燎箍着的姿势。
封苒:啊咧。
什么成熟,什么多了长进,假的,都是假的,瞧瞧这都什么情况!
封苒问:“你做什么?”
靳燎低声说:“我高兴。”
封苒:“……”她怎么不信了,有人高兴会把四周夷为平地吗?
靳燎缓缓抬头,他脸上表情依然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冰冷,但两眼中好像燃起了一团焰火,又亮又热,烫得封苒目光一顿。
他嘴唇一动,似乎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蹦出来:“你、还、记、得、回、来。”
高兴个鬼。
可以说是又气又恨也不为过了。
这六个字,合着略带沙哑的声音,封苒一下被击中内心,忽然就生起内疚。
她轻叹口气,眨眨眼,说:“意外意外。”
说着,两人的目光都落在手上,封苒欲言又止,就是不知道她这样举着手要举到什么时候,这个姿势到底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四周被夷为平地,没有可以挡风的地方,冷风就肆无忌惮地呼号,封苒修为低,刚刚一腔热血还没觉得什么,现在就觉得冷了。
她抖抖身子,不可控地“哈秋”打个喷嚏。
靳燎却突然松开她的手。
封苒手指搓搓鼻子,略感头疼,说:“这四周怎么回事?”
忽然头上罩下一件温暖的外衣,衣服是法器,封苒一穿上便觉得四肢都恢复温度,甚至耳清目明。
外袍正是靳燎身上穿的,脱了白色的外袍,他里面穿的不多,更是露出高大的身材,与他比起来,裹着外袍的封苒显得小小的。
靳燎转过身,没看封苒,说:“走吧。”
封苒问:“去哪?”
靳燎步履匆忙:“救你这个修为,不去屋里,想得风寒?”
封苒:“……”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她伪装成小红时,靳燎也是这么和她说话的。
她抿着唇笑:“不生气啦?”
靳燎阔步向前走,却没说话。
封苒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每次靠近他,他就又会拉开距离,好像封苒是风筝,他操纵着线。
封苒小声嘀嘀咕咕:“小徒弟变成大徒弟后,和师父也不亲了,养大的徒弟泼出去的水……”
靳燎忽然停住脚步,封苒差点撞到他,连忙立正站好。
只听靳燎道:“这是梦。”
这句话不知道是对封苒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他手掌握成拳头,极寒的冷风灌过掌心,就像过去的梦一样,封苒终究会消失的,就和风拂过掌心一样,什么都抓不住。
二十年里,他梦到过无数次封苒回来。
有的梦里,他给她安排住宿,有的梦里,他给她买她爱吃的街边小食,有的梦里,他听她絮絮叨叨,有的梦里,她就在身边。
但无论哪个梦,只要直面封苒,只要他主动尝试用手触碰她,下一刻梦境会分崩离析。
梦里有多么真实,醒来时,就有多大的空虚感,无力的期盼,即使在天地间寻找她,但他早该知道,她已经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所以所有出现她的画面,都是梦。
靳燎微微阖上眼睛,他轻轻呵了一口气,极冷之中,气变成水雾在他唇畔飘洒,模糊他的眉眼。
他像一尊雕塑一样站着,没有任何感情,除了过长的睫毛一直在颤抖,暴露他的心情。
即使是梦也好,他不想那么早醒来。
如果正面对着她,他很可能会忍不住去触碰这个人,背对着她,多在梦里听她说两句话,他就知足了。
他不想结束这段绮丽的幻想。
大约几个弹指后,身后没有声音,靳燎想,也是,当梦里的人发现自己在做梦时,梦境也该瓦解。
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
这只手很温暖,就像春季长出的第一株嫩草,缠绕着他的手腕,他浑身瞬间绷紧,瞳仁一缩。
那只手的主人,声音温和:
“不是梦哦。”
霜降之后,就是立冬。
冬季过去,春暖花开。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叫师父。”
这一年,修真界又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冰封十年的土地,雪水融化,一棵新苗冲破层层动土,越来越多的嫩芽冒头,点缀这片荒芜的土地。
以霜雪宫为中心,一夜春风,大地解冻。
天色如暗蓝色的绸缎,屋檐上融化的雪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圆圈,听在封苒耳里,就像琴声叮咚。
如果不是她睁开眼睛就看到靳燎,这种感觉还是惬意又宜人。
大半个宫殿被靳燎爆发的能量破坏,还能住人的地方,只有两三间,这一宫的人也就十数个,一间给靳燎,一间给封苒,其余一间就是仆从们挤在一起,将就休息。
夜里封苒能感觉外面温度慢慢上升,因为屋里的炭盆有点过热。
她热醒,就看床旁的椅子上靳燎高大的身影坐着,他半阖着眼睛盯着她,长睫低垂,一动不动。
直到看到封苒睁开眼睛
,他才缓缓动动嘴唇,问:“怎么了?”
封苒:“有点热。”
靳燎常年通体冰凉,对温度的感知有点迟钝,他抬手扑灭一半火盆,留着另一点炭火继续供暖。
但看封苒还眨巴着眼睛,靳燎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封苒:“……”
那什么,你不觉得你半夜出现在我的房间,是有点惊悚的事吗?
尤其是这副炉鼎炼体期的身体,她还没习惯,无法像她以前那样感知周围,乍一睁开眼睛,毫无心理准备,怎么也会吓一跳。
她裹紧小棉被:“你在这里做什么?”
靳燎撩起眼睛,淡淡地说:“孝敬你。”
封苒:“……”大魔尊十分珍惜二人的师徒情谊,贴身孝敬,荣幸荣幸。
封苒又问:“外面的冰雪融化了?”
靳燎头也没抬:“应该是。”
封苒仔细听滴水声,问:“是你融化的?”
靳燎言简意赅:“不是。”又补了一句:“冰雪也不是我弄的。”
封苒:“……”啊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算了,为了徒弟的小自尊,她还是不揭穿了,于是又说:“你去休息吧,干坐着不累吗。”
靳燎扯扯嘴角,似笑非笑:“孝敬你,我敢累么。”
听听这嘲讽的语气,他明明是怕她又突然消失不见吧,封苒刚刚就该揭穿他的。
“你要是觉得我累,我就在这稍微休息一下。”靳燎站起来,坐在床沿,他眼珠子往下瞥,好像在说一件平凡的事。
封苒:累不是重点啊!
但看靳燎要躺下,她往里让了让。
两人就这样僵硬地躺着,封苒睁着眼睛掉汗,心里有股严重的违和感。
怎么说呢,这是很正常的事吗?这好像不太正常吧……
但是她不是没和小时候的小徒弟躺一张床上,是不是她反应过度了呢?或许靳燎就只是缺点温暖。
她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困倦,睡着了。
还睡得挺香的。
听到绵长的呼吸声,靳燎轻轻侧过身。
他抬起玉一般的手指,极轻极轻地戳了戳她的脸颊,眼中带着少见的笑意。
接下来几天,如靳燎所说,他对封苒几乎寸步不离。
他也不去干别的事,就是跟在封苒身后,偶尔给封苒解说一下霜雪宫,封苒从他的只言片语还有红豆饼那里了解到靳燎入魔的缘故。
哦对了,红豆饼就是四胞胎之一的名字,另外三个四胞胎,一个叫芙蓉糕,一个叫凉粉,另一个叫酸梅汤。
都是吃的。
据说名字是靳燎给起的。
这么充满烟火气的名字,和他们外表十分不相符,但封苒挺喜欢的,而且因为他们四胞胎长得一模一样,穿的衣服也没差,所以封苒每次认人,都只叫红豆饼。
红豆饼四胞胎不是人,是妖兽,它们被纯灵仙府抓起来,本来是要被扒皮抽骨做成法器的,靳燎随手碾一下纯灵仙府,却没对妖兽动手,妖兽四散,红豆饼崇尚强大且心怀感念,从此跟着靳燎。
红豆饼也是从仙府的人嘴里断断续续得出一个事实,封苒在十年前就灰飞烟灭。
封苒心想,在二十年前她早就凉了,而之所以能再拖十年,全靠她当时布置下的闭关一说拖着。
或许因为她太强,以至于她低估修真界弱肉强食之法则,也是在此处出错,才会一步错,步步错。
她“闭关”的第十年,小山派被纯灵仙府攻进。
过去纯灵仙府不敢动小山派,全是因为她,而且她和纯灵仙府也是结怨多于恩,她都十年没有动静,纯灵仙府立刻有动作,要消灭小山派这个不服从仙府的异端。
他们以清理修真界杂种为由,屠杀小山派弟子。
小山派里多是封苒收留的凡人,修为根本比不上仙府,全靠靳燎支撑着,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还是没留住小山派。
而且纯灵仙府以封苒闭关的禁制为要挟,逼靳燎就范。
闭关可能会有很多意外,如果守不住禁制,贸然让人打扰闭关,很可能会让那人走火入魔,靳燎无奈之下答应了。
封苒听得出神。
不知道当时他的心情如何,他那么高傲的人,桀骜不驯,却咬碎一口牙,甘愿低头,答应纯灵仙府无端的要求,全是为了她的闭关。
傻孩子,封苒叹息。
但是仙府却出尔反尔,解开封苒的禁制,那一瞬间,他们才知道封苒没了,所有人都以为被强迫出关的封苒走火入魔,自戕了。
靳燎是怎么忍住愤恨、不甘、痛苦的,已经无迹可寻,只知道,至此,仙府和靳燎的战斗开始,靳燎发现自己孤煞之命,冰封万里,血流成河。
封苒瞳孔轻轻震动,她是没想到,自己设的这个局,原以为能摆脱书本固定的结局,却还是让靳燎被卷进去。
她倒是隐约明白,她才是关键。
在脑海里拼凑出这个事实,封苒刚跨出房门,便看靳燎站在半断开的墙壁下,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想来也是听到红豆饼的话。
封苒慢慢走过去,靳燎说:“小山派还在。”
封苒“嗯”了声:“只要还有一个小山派弟子在,小山派就还在。”
靳燎摇摇头:“不是,这座城,就是小山派。”
封苒极目远眺,霜雪宫毁了之后,她一开始看到的那座城市好像近了许多,那里人声纷杂,来来往往,是城镇,也是一个派系。
她拍拍他的肩膀:“难为你这么多年……”
靳燎目光闪烁,问:“你不怪我杀了那么多修士?”
封苒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若你不杀,我也会拼尽全力,为我的徒弟们报仇。”
封苒收回手。
暌违二十年,她总有种违和感,就像她拍靳燎的肩膀时,才发现他已经长成一个强壮男人,不再是当时雪娃娃的模样,或者是青葱少年模样。
她的修为也不再是能力压靳燎、指点靳燎的程度,而是一个真正的小炼体,两人现在要说谁是师,外人只会觉得靳燎是师父。
还有一点违和,是在每天夜里,睡觉前她看着身边的靳燎就会开始纠结,然而什么也阻止不了她睡意,所以至今也没想明白。
封苒还在思考这个问题,青梅正好进来送茶。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青梅已经知道封苒的身份,她花了好几天接受,在知道韦杏儿死了后,她大哭了一场,最后还是没打算到韦家那揭发封苒“夺舍”。
“韦家表面上对小姐千般宠爱,可说到底只把小姐当成东西,这事不说也罢,”她看得开,也不怪封苒,“若不是真人进了小姐的身体,韦家也没交代,若真是小姐与……君上对上,只怕我们都没了小命。”
想得开的青梅又因为封苒救了她,和封苒关系不像主仆,更像姐妹。
此时,她见封苒发呆,便问:“真人在想什么呢?”
封苒回过神来:“总觉得,这几天怪怪的。”
“是有哪里不习惯么?”青梅问。
“不是,倒也不是。”封苒说。
霜雪宫虽然被靳燎毁了,但是很快有人重造住的地方,这一片改一改,也还能再利用,青梅便若有所指:“等搬到大宫殿,便会好多了,到时候真人独住一个宫殿,毕竟也总不能让真人和……君上住在一起。”
封苒蓦地反应过来。
她连忙拉着青梅的手:“对吧,你也觉得不对劲吧!”
青梅心里点点点,封苒什么都好,但单身三四百年,已经对男女关系麻木,她低声说:
“这确实不太对劲。”
“不像师徒关系。”
“像夫妻关系。”
三句话每句话中间停顿一会儿,就像一支又一支箭射进封苒的心里,封苒点头,点头,再点头——总算有人准确说出她心里的感受了!
等等,夫妻关系!
真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也有今天!
封苒捂着心口,问:“那我该怎么办?”
青梅小声说:“端看真人的意思,但真人若不喜欢他,也别拒绝了吧。”
封苒:“为什么?”
青梅碎碎念:“
好不容易寒冰解冻,不要又冰起来了……”
封苒:“……”听起来她像是祸国的妖孽是怎么回事。
封苒用“听起来”来比喻自己,那是她不知道,现在整个修真界、地刹界早就沸腾了,为这无尽寒冰的融化,为靳燎突然抛下什么都不管的态度。
甚至有传闻,韦杏儿是狐狸精转世,迷得靳燎七荤八素。
而所谓狐狸精,正烦恼地揪揪头发。
其实要她看,让靳燎产生这种错觉,或许真可能因为这副过于媚的身子。
她也不太习惯这身子,到处是软肉,炉鼎之所以为炉鼎,也有其特点,比如周身总萦绕着一股甜腻的香味。
比起这种体香,封苒更喜欢烤肉的味道。
反正多多少少有关系,封苒想,如果可以找回本来消失的身体那就好了。
青梅退出屋子,走到破碎的廊角,忽然看到靳燎,吓得一口气顿住,不知所措。
靳燎面容冷峻,问:“说的什么?”
***
封苒这个烦恼一天都没解决,夜里快去会周公时,靳燎一只手忽然搭在她枕头边,半包围着她,她蓦地睁开眼睛。
两人视线相对,即使在黑夜里,也能清楚地看到眼中的彼此。
靳燎舌尖抵了抵上颚,像是在克制什么,喉结一动,开口只有两个字:
“封苒。”
两个字像点燃干柴,噼里啪啦地把这方空气烧得发烫,他的眼神很是幽深,沉甸甸的,是不可触及的深潭。
他靠近了一寸,呼吸更深了。
封苒眯起眼睛,抬手,中指和拇指扣成一个圈,尾指上翘。
“哒”的一声,对着靳燎光洁的额头狠狠弹了一下,她微微一笑:
“叫师父。”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讨厌吗
谁也不知道,这个让修真界颤抖恐惧的男人,这朵高岭之花,居然会被一个炼体小废柴一个弹指,打得额头一声脆响。
脆响之后,靳燎不为所动,他挑了挑眉头,明知故犯:“封苒。”
“叫师父。”
“封苒。”
“叫师父。”
她每纠正他一次,他就叫得越不犹豫,越顺畅,好像和这两个字的距离越来越近,不管是身的距离还是心的距离。
呼吸交错,一股淡淡的馨香萦绕在两人鼻尖,干燥又暖和。
刚刚弹靳燎的手隔在之间,封苒轻轻咽了咽喉咙,好在靳燎没有继续前进,他只是突然问:“恶心,想呕吐,是么?”
封苒顿了顿,倒也是实话实说:“不是。”
靳燎眼中一亮,封苒呼了口气:“你该知道,这不合适。”
靳燎放在她身边的手掌一收,捏成拳头,他咬咬牙,说:“哪里不合适,是我叫你名字,是我对你有所图?”
封苒从没想到靳燎会这么直接。
“有所图”这三个字就像一块巨石,轰隆砸进她的脑海,激起火山爆发,瞬间,她两颊从冰凉凉到温热再到发烫。
过去三百年,她不是没遇到大胆求爱之人,一开始她直接拒绝,后来她靠武力把人打得不敢来招惹她,久而久之,她再也没接受过与情有关的信号,毕竟她靠打人把人劝退,远名在外。
而如今,说出这种话的人,是她最为看重的徒弟。
对这个徒弟,封苒真的是好得没话说了,若不是真心相待,她又如何会以身去博,毁了无名小说,只为了他余生顺遂?
可是现在,他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把他的心思这样曝光,在她还觉得师徒关系十分牢固的时候。
她脑中一片空白,眼睫扑闪得厉害,看得人想要用手盖住她的眼睛。
靳燎抑制住这股冲动,对越界的问题,他却穷追不舍:“哪里不合适,你狠讨厌吗?”
封苒深深皱起眉头。
靳燎说:“你要是恶心、厌恶,大可直说。”
封苒嘴皮子动了动,到底难以开口。
毕竟她的这种拒绝,要说讨厌,是绝对论不上的。
靳燎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她放在身前的手指,一触即离,正如话语里若隐若现的疏离:“说吧,说你讨厌我,说你想吐。”
封苒还是没有回应。
又长又密的眼睫垂下,在青年洁白无瑕的眼周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看不清他眼中所藏之物。
他目光露出自嘲,突然无厘头来了一句:“我如果放弃这身修为,流放自己于天地间,应该会很快就死于那些想让我死的人手里。”
“哒”的一声,是响亮的一声弹额头声。
封苒毫不犹豫地又照着靳燎额头来一下,她两颊绯红,眼中清澈如泉:“想什么呢,如果我讨厌,你就要去死?”
靳燎矢口否认:“没有。”
封苒气得牙痒痒:“那你是什么意思?”
靳燎说:“随口说的。”
临到头还这么……欠打!
这一定是威胁,他赢了,他长进了,还学会威胁她。
封苒感到太阳穴有点疼,靳燎居然拿自己的命说这种事,她语气硬了起来:“你觉得自己很有理,还顺杆往上爬?”
靳燎又后退一步,轻描淡写:“因为我知道你乐意。”
这倒是被靳燎说中了,封苒对讨厌之人,绝不会假以辞色,所以这么久以来,她从没对靳燎生出不欢喜的情绪。
即使现在的唐突,她也绝对说不上讨厌。
靳燎如今胜券在握,问:“你讨厌我么?”
封苒被逼无奈,却也得承认一个事实,叹息:“不讨厌,”她连忙补了一句,“但也不喜欢。”
对靳燎来说,前面三个字才是他想听的,他豁然了,这么一来,他对封苒的情,总算开始有一个落点。
他不再逼得这么紧。
回过味来,他盯着她计较:“你打我额头两次,我回你两次。”
封苒“欸”了声,她刚刚弹得一点都没有留情,好在靳燎皮厚,可这副躯体皮薄得很,该不会很疼吧?
她想抬手护住额头,靳燎的速度更快,封苒只能猛地闭上眼睛,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只觉额间一软一凉。
他倾下/身子,在封苒猝不及防时,冰凉的双唇落在她的额头上。
封苒:“?”
如蜻蜓点水般,没有带任何情/欲,他很快起身,在封苒略呆滞的目光中,忽然又低头,又触到她的额头。
一共两次,不多不少。
见好就收,靳燎站起来,头也不回:“既然你觉得不讨厌,我们慢慢来。”
撂下这句话,靳燎终于推门而出,留封苒一个人冷静。
她确实有许多问号,脑子乱糟糟的,想了许久没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一步步从“叫师父”到“不讨厌”的态度的。
过了会儿,她脑子一激灵,不对,她不讨厌的是他的人,不是他喜欢她这件事!
但现在这个具体有什么所谓呢,她好像卷入一个跑不出的局,明知身在其中却无能为力。
她用微凉的手背碰碰发烫的脸颊,忽的又闻到自己身上那股香气。
据说这种香气能够在双修时助兴。
她心里一咯噔,这副炉鼎的身体确实太麻烦,以前靳燎没有这些奇怪的想法,现在却有了,若说以前现在最大的改变,那就是她换成炉鼎的身体。
如果,如果她能把原来的身体找回来,那是不是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封苒扶扶额头,忽的又想起靳燎双唇的触感,忙将手撇下,更确定自己要快点把身体弄回来。
***
另一边,靳燎走出房间。
他步伐很慢,指节按在自己唇上,伸出舌尖润润自己双唇,两颊也浮上不太明显的红云,这是他冰山脸上难得的血色。
方才他话说得那么笃定,却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忐忑,还有在听到“不讨厌”时的惊喜。
这是他几十年的生命中,最欢喜的事。
他记得刚刚每一幕,她睫毛颤抖的频度,眼中微亮的光芒
,绯红的双颊,透过那副皮囊,他看到的是封苒本来的模样。
他愿将这些画面存起来,时不时品味几番,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他突的顿住脚步,眼神露出纠结。
不,不够。
怎么能止步于此。
四胞胎在他身后出现:“君上。”
靳燎绷起脸,恢复俊美无俦却格外疏离的脸孔,但他心情不错,语气淡淡的:“什么事?”
四胞胎神情严肃:“关在地牢的修士逃走了。”
靳燎毫不犹豫,道:“找回,全部杀了。”
四胞胎回:“是。”
封苒刚心生同情,不可再节外生枝。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交易
封苒决心找回自己的身体,向青梅透露去纯灵仙府藏书阁的想法。
第二天,藏书阁就给她安排好了。
她看了青梅一眼,青梅也是有苦难言,指着自己的嘴唇,又比出个割喉咙的姿势,看来是对靳燎的黑恶势力低头。
所以那晚靳燎出格的动作,也是因为她先前和青梅的对话。
封苒心底叹息。
因为靳燎“占领”纯灵仙府,所以纯灵仙府的资源全都是他的,封苒利用这次机会,在藏书阁找一些关于夺舍还魂的资料。
毕竟是秘术禁术,真正记载禁术的书籍,不会大喇喇放在藏书阁,封苒做做样子,还是看搜魂之术、傀儡之术的书籍。
不知道为何,在藏书阁里,她总有种周围有人的感觉,按说藏书阁早就归靳燎所有,他不会放其他人进来的,应该是空旷无一人。
可惜以她这副身体的修为,实在感觉不出有谁、在哪个方位、在干什么。
她看完一本,就在封面夹一根极细极细的傀儡线,只要有人碰过这本书,傀儡线会消失。
隔天,她去藏书阁再拿同一本书,连着几本昨天看过的书,傀儡线都不见,有人在她离开后,又反复查看她看过的书籍。
封苒捏着书籍,皱起眉头。
今天再拿起一本同种类型的书籍,便从里面发现一张白纸。
封苒常年和纸儡打交道,只需要手指捻捻,就知道这张白纸不简单。
她手指在纸上画几个现形术,便看纸上出现斑驳的字迹:封苒,你徒弟已经入魔,你却无动于衷么?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事?
来者知道她是封苒,不是“韦杏儿”,封苒把白纸折起来,放进衣兜里。
她不着急找那个放信纸的人,如果他真的有事,而且真的有本事的话,一定会来找她的。
封苒靠在书架上看书,没一会儿,就听到一串脚步声,她抬抬眼睛,又缓缓耷拉下来,仿佛没有看到走来的人影。
两人这几天相处的时间不多,不得不说,靳燎很会把握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他进可在她额上落下轻吻,退又可以连着三四天只和她打招呼,其他都不谈,就是给彼此空间去考虑他提议的事。
而今天是他内心定下的收获期。
收获……
封苒略有点烦恼地掐掐掌心,想到等等靳燎可能说什么,她莫名有点呼吸不过来,心口“咚咚咚”的,一声大过一声。
靳燎在她旁边旁边,没有靠很近,两人之间还有一臂的距离,他问:“在看什么?”
封苒随便扯:“嗯……一些术法书籍,太久没看,忘了。”
靳燎从书架抽出一本书,一挥手,让原书的字都消失,现在他手下那本书是全白纸,他像是闲来无事般,自虚空一捏,拿出一支毛笔,在纸上写字。
他握笔的姿势潇洒,写的是草书,也十分快,如游龙般,没一会儿就写完一页。
他在身边,封苒满脑子糨糊,本来也没心思继续看书,便偷偷抬起眼睛看一眼。
字是写得很好,一笔一划皆有种风骨,何况这字倾注心神,若非有点修为的,很难堪透其中道理。
封苒看着看着就有点发晕,忽然,一只微凉的手掌虚虚地挡住她的眼前。
她眨眨眼睛,睫毛蹭地刷过他的掌心。
靳燎的声音像是从远处飘忽而来,一声声砸中封苒的耳膜:“别看了,会晕。”
她蓦地清醒过来,“哦”了声,拿书遮住自己下半张脸。
好险,她差点忘了这副身体修为不行,所以一直盯着靳燎的字,看得浑浑噩噩。
却在她这声“哦”之后,靳燎又开始写了。
封苒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手上的书,然而毛笔摩擦纸张的声音一直不断,她偷偷瞥了一眼,却不能深看。
靳燎到底在写什么?
或许是功法,或许是一些修炼心法,又或许是炼器的办法?她越想越觉得好奇,而且也越发想和他讨论这些事。
就像一根羽毛,来来回回撩拨她的心弦,实在忍不住,封苒问:“你在写什么?”
靳燎笔尖一顿,说:“想知道吗?”
封苒看着他,两眼好像快放出亮光,求知若渴。
靳燎嘴角稍稍往下压,好像在笑,但清冷的声音不带一点情绪:
“面粉一斤,水两勺,糖大约一勺,搅拌之后再加入两个蛋,妖兽的蛋即可,备常用羊肉,去膻味,加醋与油搅拌……最后,揉饼成手掌大小,贴在锅底煎。”
封苒:羊肉饼,(﹃)馋了。
这是凡人界有名的食物,达官贵人喜欢放满羊肉的羊肉饼,小市井喜欢皮厚羊肉点缀味道的饼子,毕竟后者不贵,但不管哪种,都有各自的风味。
食谱从靳燎口中念出来,丝毫没有违和,反而连带着这食物都高大上起来了。
封苒回过神来,咽咽口水,绷起脸训说:“怎么写的是食谱?”
靳燎搁下笔,静默好一会儿,说:“你不在时,我想,等我学会做这些,你是不是也该回来。”
“但可惜……”
他没有再说下去,这些可笑的想法,和他在找食谱揉面粉时的心情,他本打算一辈子埋在心中,不说出来的。
封苒顿住,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像浪潮包裹她、淹没她,浸润她。
直到半夜躺在床上,封苒还有点恍惚,不知道为什么,靳燎要么不开口,一开口便能狠狠戳中她的心。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辗转反侧,难得的难以入睡。
紧接着几天,她又在她看的那一类型的书里找到好几张白纸。
将白纸凑在一起,大体就是:
纯灵仙府没动过小山派的人,靳燎残杀修真界修士,再加上其孤煞之命,罪该万死,当诛,而封苒作为他的师父,更应该担当起这份责任。
封苒知道,或许事情不是靳燎所说,他被逼无奈才杀到修真界,但也不会是像他们所说,靳燎无缘无故要他们死。
发生争执时,每个人在陈述一件事时,总会描述对自己有利的事实,而忽略自己所作所为,就是为了博取第三方的支持。
封苒很荣幸成为这个第三方。
这几封信联起来,文笔精彩,字字珠玑,是激情澎湃的檄文,简直见者无不激昂,封苒都要为之鼓掌。
可是让她去讨伐靳燎,封苒只能表示,爱莫能助。
她把白纸全烧了,假装不知道有这回事,然而对方却锲而不舍,以这种方式又一次联系到封苒,并表示,只有封苒能离靳燎那么近,也只有她能对靳燎先发制人。
换句话说,是时候让她变成狐狸精,去勾引靳燎,伺机下手。
勾个鬼。
要不是那人没在封苒面前现身过,封苒真可能打开他们脑袋看看。
等下次,封苒又看到白纸,便不再理会,又过了好几回,白纸方也不能忍了,在封苒打开书的时候,几行大字落入她眼中:
你不想找回自己的身体?还是你甘愿在炉鼎的身体过一辈子?
封苒微微挑起眉头,这回,她把这张纸带走了。
第二天,同一本书,同一个地方,新的白纸出现了:纯灵仙府底子厚,我们有办法让你恢复身体。
封苒轻笑,第一次在这章纸上写下回复:“什么办法?”
隔天白纸多出了一行新的字:魂体之术,你该听说过,魂与体本不该分离,但一旦二者分离,是有办法让它们其中一个与另一个产生共鸣。多的不便说,书架第三层下面的小格子里,有一面镜子,方便联系。
这是确定封苒会成为他们的友军。
魂体之术?有意思。
封苒把纸
张毁了,摸去纸上说的地方,果然摸到一面镜子,她稍微研究一下,镜子小巧方便携带,镜面是通信的地方,确实比这种隔天聊天方便。
而且镜子还挺罕见,每次使用时,它能隐匿自己的灵力,就是鼎盛时候的封苒,也觉得这镜子是个好宝贝。
结果这好宝贝居然被拿来当间谍之镜,看来联系她的那一方,已经筹划许久,准备厚积薄发,一举拿下靳燎。
看似宁静的修真界,实则暗流汹涌。
以这面镜子,封苒和那些人联系,她倒也不客气,直说:“我要魂体之术的办法。”
镜子很快出现字迹:“你完成我们这边的交代,我们就会给。”这是笃定封苒十分想要回自己的身体。
封苒挑挑眉:“那好,要交代什么。”
“你给靳燎下一种药,这种药会让他浑身麻痹,在一个时辰内不能动弹。”
天底下还有能药晕靳燎的药?药晕靳燎他们能杀得了他?封苒笑了,说:“好。”
于是通过镜子约的地方,封苒拿到据说能药晕靳燎的药。
封苒心底明白,修为越为高强者,越不可能被药晕,因为修士一旦察觉,他们昏厥前,可以将自身防御调到最高,一旦受攻击,也很容易就醒来。
药晕一个大能修士,不过就是让自己晚死一点,这种有点鸡肋的东西早就被修真界淘汰。
封苒看着对面的靳燎,他托着下巴,眼睫低垂,难得一副困倦的模样,因为封苒在让他帮忙看一些术法的书,靳燎向来不喜对这些术法流派,如今要去研究这学问,自然难以集中精神。
他似乎察觉封苒的目光,忽的抬眼,问:“怎么了?”
封苒说:“没什么。”
封苒这才发现,他靳燎目中精明,哪有半点困倦的模样。
靳燎又问:“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封苒想了想,似乎有点为难,在靳燎的目光中,她终于提一口气,说:“有的。”
靳燎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
只听封苒说:“想吃羊肉饼了。”
“你做的那种。”
第40章 第四十章好法子
四胞胎、青梅,还有几个厨艺卓绝的人站在厨房外,难得一样的懵。
新宫殿造好的第一天,谁也没想到,请来的厨子还没碰过后厨,魔君他亲自下厨了。
那位切修士如切菜瓜,杀人不眨眼,一身冰碴子的魔君,此刻挽着袖子,用他拿剑的手拿起菜刀,“咚咚咚”地切葱花,切好葱花,他大手揉捏着面粉,神情也是一贯的严肃。
面粉在他手下搓揉,好像都不是普通的面粉了。
封苒且看他站着厨房的光火,却毫不违和,真的……棒极了!
她下巴搁在案板上,两眼盯着他的用料,开启嘴炮功能:“多放点葱,哦对了,加一点点糖,吃起来口味丰富点……”
看靳燎抓一把剁好的羊肉,她更是激动,连说:“羊肉多放点。”
靳燎一顿,斜看她一眼。
有的人在做饭时不仅不帮把手,还只会哔哔赖赖,封苒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立刻收了指指点点,却小声说:“我就爱达官贵人的口味。”
靳燎虽然斜看她,但手上动作不慢,又抓一把剁好的羊肉,包进饼子里。
终于到下锅的时候,靳燎没有生炭火,他指尖冒出一簇小火苗,倏然变大,灼烫着整个锅底,使得受热均匀。
封苒挑剔道:“这火虽然可以,但缺点感觉。”
靳燎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抬手,几根木头自动滚到火诀下,伪装成以木生火的现象,这回封苒总算满意了,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儿。
四胞胎和青梅心里又一阵哆嗦。
这么一道高强的火诀拿来烤饼,若是让外人看到,估计要掉眼珠子。
封苒左看看右看看,好像自己是羊肉饼大使一样操心,末了还是忍不住说:“烤久点,让饼子更脆……”
靳燎开口打断她的话:“这几天,你跟青梅要了药炉,弄什么呢?”
封苒回想了一下,长长“哦”地一声:“药炉啊,太久没有炼丹,都有点不习惯了,就拿药炉来找回手感。”
靳燎状似无意,又提起:“那为什么还要小妖兽?”
靳燎真是把她的行踪把握得事无巨细,封苒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白说:“当然是要试试我炼出来的丹药效果怎么样,霜雪宫也就大家几人,我总不能让红豆饼来试。”
其实是因为她拿到镜子那一方给她的药,刮了一点,下药炉查看是什么材料,随后把那一点给一只小妖兽试试。
小妖兽就是小白鼠,吃了那么一点药后,立刻僵直不动,没一会儿就融化成骨血,场面太过血腥,现在封苒院子里还有它的小墓碑。
如果这丹药让靳燎吃了,靳燎虽不至于会融化成骨血,但定会受极其严重的内伤,会先昏迷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就要遭受无尽痛苦。
这么看,所谓昏迷一小时,镜子那一方没有欺骗她,只是每把话说完而已。
封苒笑着,笑意却没到眼底。
靳燎却若无其事说:“下次你要试药,抓几个修士试也行。”
封苒:“……”她又不是痴迷于人体实验的怪人。
大约过一盏茶,羊肉饼出炉。
微烫的水蒸气过后,几个考得黄澄澄的羊肉饼在锅底好好呆着,羊肉烤出小油花,从两篇饼皮里露出个头,味道又香又鲜。
封苒不顾烫,一边吃一边夸赞靳燎:“好吃!”
靳燎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的面粉。
封苒又说:“没想到你有这手艺,若以后你从魔君退休、哦就是让位的意思,咱就去凡人界开一家羊肉饼店,就叫靳记吧,生意肯定红火。”
靳燎目光黯下。一日是魔君,来日如果让位,只能是死了,怎么可能回凡人界生活,不过……
他不纠结这点,因为封苒话里的一个“咱”,他反而心情不错地捻起一个羊肉饼,慢慢咀嚼。
封苒以风卷残云之势,吞下两个羊肉饼,她抬起眼睛,盈盈笑着看靳燎:“你就不好奇我炼制的是什么药吗?”
“中阶丹药。”靳燎说。
药修若是炼药炼出中高阶丹药,则会有不一样的祥云,封苒以这副炼体期的身体炼制了几个中阶丹药,很是了不得了。
封苒得意地点点头:“没错,不愧是我。我炼制的是能让人昏迷一个时辰的丹药,出炉是中阶,应该成功了。”
靳燎的眼睛闭了闭,瞳仁就像深黑色的琉璃珠子,实在感觉不到其他明显的情绪。
封苒低声说:“实不相瞒,刚刚我把丹药下在你吃的羊肉饼里。”
靳燎趴在桌子上,他在和困意争斗,眼睛半阖着,眼神些微迷离,封苒上前去,手掌上前一压,盖住他的眼皮,让他彻底闭上眼睛。
她走到厨房外,打发四胞胎和青梅去别的地方,回到原位,刚拿出镜子,就看镜子上有一行新的字:
“药你已经喂下去了?”
封苒手指点着镜子,写:“对,会昏迷一个时辰的药。”从她的角度看来,她也没说谎。
镜子那一方在确认,也不知道他们靠什么方法,果然确定靳燎皱眉趴在桌子,立时按捺不住,又写:按计划进行。
封苒答应了。
她和外面那股力量里应外合,打开霜雪宫的结界。
没一会儿,天际就出现三个人影。
封苒对他们有点印象,应该都曾是纯灵仙府的执事,一个个能耐十足,然而他们一到霜雪宫,脸色一改:“不好,那婆娘骗我们!”
封苒悠悠吃着羊肉饼,说:“我没骗你们啊,我给靳燎吃的确实是会昏迷一个时辰的药。”
“只是,靳燎毕竟是这般修为,
我不能保证他会不会中途醒来。”
封苒说着,本来趴着的靳燎,缓缓抬起头。
“快跑!”那三个修士本来还以为控制住封苒,却被反将一军,都来不及恨,简直把自家所有法器都用了,只想赶紧跑。
封苒赶紧道:“欸等等!说好的魂体之术……”
封苒这句“等等”后,这三人纷纷像撞到什么墙,狼狈地往后退。
靳燎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吓得人心寒胆寒:“让你们等等,听到没有。”
战斗基本是单方面碾压,那三人很快就没有还手之力。
果然还是靠修为说话比较好,封苒去要魂体之术,他们不给也不行,至于人最后怎么样,她不知道。
想要靳燎死的人太多了,靳燎要是每个都放过,现在也不用活。
处理完那几个人,靳燎神情有点阴沉,问封苒:“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封苒轻轻咳了一声:“抱歉,我真给你下药了,那种能让人昏迷一个时辰的,不过,没想到你昏迷不到一刻就起来了,我的炼丹技术下滑了。”
靳燎嘴角下压,说:“不是这个。”
他早就知道封苒暗地里这些小动作,他不闻不问,就是想看她会不会主动说。
事后封苒知道了可真冤枉死了,他不问,她要怎么说?
但在靳燎看来,直到如今,她还是一语不发,随便把此事翻篇。
靳燎心中失望,盯着那本所谓魂体之术,两眼压着怒火:“你想要找回自己身体?”
封苒“啊”了声,耸耸肩膀:“是啊,毕竟不习惯,所以还是想找回自己的身体……”
靳燎何等聪明,他两眼如炬,戳穿她的真实意图:“因为你以为,你找回本来的身体,就能断了我的念想?”
封苒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心里惊叹靳燎这是七窍玲珑心。
自然,看在靳燎眼中,就是封苒心虚的承认。
他冷冷说:“就算拿回你本来的修为又如何,你不一定打得过我。”
封苒:“?”
什么,她想拿回本来的身体,不是为了和他打架啊,这两败俱伤的事,本来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有一说一,她解释说:“我要拿回身体,不是为了和你决胜负,只是一来不习惯,二来……”
封苒话头顿住,她不知道她这么说出来对不对,会不会让靳燎更不悦,不过,她轻吸一口气,道:
“靳燎,我这副身体是炉鼎,可能会让人产生错觉。”
靳燎抿住嘴唇一会,反问:“错、觉?”
他的声音就像从冰原上刮过,一字一顿,那略深的双眼皮不再给人深情的错觉,有的只是冷漠的反问。
封苒顿了顿。
靳燎勾了勾嘴角,他皮肤白皙,这抹带着自嘲的笑意阴森森的,又问:“你觉得,我对你是错觉?”
这回再怎么样,封苒也不敢说话了,她隐隐感觉到靳燎气息不稳,在隐忍与克制。
见封苒不语,靳燎丢下一句话:“那就是罢。”
他甩袖,踩着初雪离开。
好一会儿,青梅才敢上来:“真人您真的是……”
“我的想法错了吗?”封苒皱起眉头,“为了生存,炉鼎会无意吸引异性的,我说的是事实,靳燎又气什么呢?”
青梅欲言又止,在封苒的示意中,才小声说:“可是,杏儿小姐是炉鼎,真人本来就不是炉鼎啊。”
封苒这回真的绕进一个死局里。
她反思一整天,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她总觉得过于理所当然。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已经活了三四百年,从一开始入门的修炼,到后来成为连纯灵仙府都无可奈何的散修,她一直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换言之,她认为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所以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而且过去确实基本没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所以在知道靳燎喜欢她时,她的判断就是身体给错了信号,这就导致她一番发言,越来越像渣女。
封苒揉揉脑袋,她卷着被子,希望自己快入睡。
之前靳燎表明意图时,她都忍不住困意,睡得贼好,可现在,靳燎“承认”他对她是错觉,为什么她反而睡不好了?
封苒蓦地睁开眼,她睡不着。
心口好像堵着块什么,有点难受,是种很陌生的感觉。
她坐着发呆。
床头有几本书,是她从藏书阁带回来的,为防睡前无聊阅读,只不过过去她一躺下就睡着,所以从来没有翻过这些书。
现在可好,这些书总算出作用。
封苒随手翻几本,越看越乏味,却想起靳燎那带着愤怒、自嘲且失望的神情。
他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却是她激出他的情绪。
这种情绪,该是很苦。
封苒放下书,又换了一本,她需要一本能够让她换个烦恼的书。
忽然,她看到一本封面没有字的书。
这种书总有点莫名的熟悉感,她随手打开,其中的内容,是真足够她换个烦恼。
这又是一本无名小说!
封苒惊讶之余,又有点好笑,看来即使是她毁了那本小说,它也会回来,同样是以靳燎为主角的小说,而且书里的内容居然续着上一本书的末尾,里面提及她不在的二十年发生的事,基本都对上了。
就是第二卷!
回想谢高旻也有一本无名小说,这玩意挺邪门,还会分身术。
封苒暂时放下惊讶,一目十行,直到她看到一个剧情,她浑身一顿,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到,因为剧情的内容是——
靳燎欺师灭祖把师父关进小黑屋。
小黑屋。
靳燎的师父还能有谁!
封苒:“……”
也就是下一瞬,房门突然被推开。
靳燎的影子的月色中拉得有点长,他抿着嘴唇,俊逸脸上虽然崩得紧紧的,不过双颊却有点不明显的淡红。
他盯着闻声看过来的封苒,过了会儿,忽的一笑,他这个笑很是单纯,又有点可爱的意味,在那容颜上,真真是色如春花。
只听他说:“你不是说是错觉么,我有个好法子。”【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