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美强惨徒儿送温暖后》 1、第一章 远山云悠,傍晚霞光迤逦,三两黑鸦划过天际。 这天过去,封苒已经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天。 案几上放着一本书,封苒合上它,半晌没有说话。 这是本无名小说,十天前掉到她面前时,她本不打算搭理,但接着几天,它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出现在封苒面前。 封苒这才觉得奇怪,但一打开这本书,就停不下来了。 书里只有一个主角,就像所有升级流的套路,主角有一个苦大仇深的身世,他是孤煞之命,这种命格十分骇人,在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可他却在不知情的师父的引导下,走上修真路。 孤煞之命之于修真界,通俗点说,就相当于一头年幼的头狼误入羊群。 头狼以为自己也是羊,甚至和羊群关系友好,但当羊群发现它是狼后,便因恐惧与厌恶,集合绞杀狼。 无名小说的主角本是天之骄子,下山历练后,因为天资好,修为高,外貌出色,朋友繁多,却在关键时刻,显露孤煞之命。 他一下子从云端掉下来,没有人信他,没有人敬他,没有人爱他。 所有人,都想让他死。 他被背叛,被欺瞒,被围合绞杀……一次次的磨练,让他越来越冷漠,最后,在沉默中爆发,头狼反扑群羊,孤煞之命终于成为震慑三界的魔尊。 大魔尊十分冷漠,屠戮万里苍生,复仇之火烧遍修真界,十分痛快,是个人提到他,都不敢直呼其名。 这本书洋洋洒洒,风采斐然,情节跌宕起伏,十分精彩。 如果不是这个主角名也叫靳燎,如果不是封苒的徒弟也叫靳燎,如果不是封苒是那个“不知情的师父”,她一定会给作者打两分写个长评。 但一切就是这么巧。 作为师父,修途的引路人,靳燎的悲剧,基本就是从她这个“不知情的师父”开始的。 孤煞之命,是魔尊的温床,天生与修真相克。 而她这个师父,却把他引上修真路,导致他后面暴露命格后,被“同胞”修士联合绞杀,那之后,作为师父她没有出现在原小说,没有及时引导,才会有靳燎从地狱归来般的报复。 靳燎身世这般,修为天赋却很好,人也长得优质,万里挑一,他的人生本该更精彩,更有趣,如果不是她,他在凡人界和地刹界都能混得很好,而不该如此。 封苒合上书。 直到现在,封苒才好像被打通任督二脉,串联起线索—— 为什么某些修真的简单术法,靳燎却学不会?那是因为孤煞之命,根本无法引得天意共鸣。 为什么小动物到他手里,没过两天就会各种惨死?那是因为孤煞之命,动物的命格根本压不住煞气,被煞死了。 …… 可,命运虽然如此,但靳燎并没有做错什么,或者说,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封苒按了按眉头。 “不知情的师父”知情了,没理由让他重蹈书中覆辙,她必须要把他拉回正途。 无名小说的剧情,真正开始于靳燎下山历练。 蛋疼的是,就在昨天,封苒让靳燎下山历练,所以靳燎昨天已经下山了。 因为靳燎性子一直冷冰冰的,几个师兄弟找他玩他也不理,渐渐的,就一直自己一个人,封苒怕他学不会和人相处,放他下山。 万万没想到,这成了整部无名小说的开端。 当下,她首先想到的是让靳燎回来。 她是师父,只要一声令下,靳燎就得从山上回来,在山上度过无忧无虑的余生,所以,要不直接把靳燎关在山上得了。 理想很美满,现实很骨感。 封苒放出去召回靳燎的纸鹤,全部一去不归,好像冥冥之中一股力量阻拦,而且这本小说的事,她试着和至交好友商量,却发现说不出去。 它只能她一个人知道似的。 封苒不信邪了,她要亲自去找靳燎。 这一带是九天山,在修真界和凡人界的交汇处。 这几年凡人界战乱多,封苒留开了个小门派,在凡人界收留一些无家可归的孩子,有资质的教他们修真,没资质的教他们生存办法。 久而久之,她的门派也被世人称作小山派。 这年头,有点修为的修士,不管在哪个国家,都会受到优待。 尤其是如今修真界和凡人界的灵力交汇得厉害,滋生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因此,有能耐降妖除魔的修士颇受敬重。 这也是封苒放心让十二岁的弟子下山历练的缘故。 尤其是靳燎,不管学什么,他都很刻苦,再加上灵根资质很好,小小年纪就进入炼体期,防身和除妖都十分有能耐。 他本该是让她最放心、最省心的徒弟,却没想到…… 封苒一边在脑海里理顺思绪,另一边,循着小说里的剧情还有细微的痕迹,她找到一间客栈。 这间叫“来福”的客栈,到处透着一股可以搞事的气息。 事实上也没错,在这个客栈,她的乖徒儿会遇到下山后第一个麻烦。 这个麻烦不大,重要的是,这个麻烦让他结交一些纯灵仙府的修士。 靳燎不爱说话,但他心地好,而且相对那些修士而言,他很强,几个修士自然愿意跟着他。 时日一久,靳燎也把他们划做可信赖之人,没想到当他身世曝光后,第一个背叛他,暴露他的行踪,进而围剿他的,就是这些人。 封苒让他下山结交朋友,不是让他结交败类,若所谓“朋友”是这种人,那只能及时止损,只能去把他的“朋友”浸猪笼…… 咳不对,她是文明人,就是去劝退那些人。 眼下,封苒取下幂篱,向店小二交点钱,在店小二“客官请往这边走”的声音中,踏上二楼的楼梯。 她直接走到靳燎门前,敲敲门,笃笃两声后,门打开了。 少年十四岁,身子开始抽条有点单薄,已经比封苒高了一点点,一身黑色衣服,手边束着护腕,又飒又帅的。 靳燎剑眉星目,鼻梁挺阔,菱形唇薄又好看,脸上每一块骨骼恰到好处,骨相流畅,偏偏绷着神情,些微冷漠。 他黑色的瞳仁往四周瞥了一眼,随后皱起眉头。 封苒也皱起眉头,这还是靳燎第一次见她没叫师父的,她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他一下山就黑化了? 但还没等她开口,只看靳燎身子微微往后退,“嘭”地一声关上门,怕有什么脏东西一般,他还在门上下了道术法。 封苒:“???” 她想叫靳燎,却发不出声音,更鬼的是,刚刚还摸得到门,现在试着伸出手去推门,结果手指却穿过门。 显然,她变成“看不见的存在”。 约摸过了一炷香,封苒才恢复“身体”,能再摸到东西,与其他人都能沟通,就是无法和靳燎搭上关系。 这也便是说,“师父”在这段剧情里不存在,所以“师父”在客栈出现,会像这样变成透明人,被强制抹杀存在。 封苒有点懵,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就是这种感觉吧?那她还怎么给徒儿送温暖啊? 她住的房子在靳燎隔壁,一边发愁时,一边掏出一只纸鹤,吩咐其他弟子在门派好生修炼,她有事会暂时不回去,然后开窗随手放出去。 这点动静不大,却也很巧,靳燎开窗了。 天色不错,圆月下,一只胖纸鹤悠哉悠哉地朝远处飞走。 纸鹤是小山派传信的特殊物件,靳燎乍一看纸鹤,猜疑隔壁是小山派的师兄师姐,便隔着窗户的遮掩,问: “道友是?” 封苒愣了愣,等等,她没有变成透明人? 窗户是两扇打开的,从靳燎那看不到封苒,封苒连忙从储物戒里掏出一只纸儡,纸儡是最简单的人形剪纸,呈现“大”字,头圆圆的,它的声音柔柔弱弱的: “咳,侬好。” 这个声音称得上是千娇百媚,封苒差点忘了,这个纸儡是她折出来给自己唱戏听的,所以一开口就是一股风流味。 风流就风流吧,封苒指使纸儡说话:“侬是小山派的师弟么?” 隔着一扇窗户,封苒看不见靳燎,却听小少年声音清朗:“是,见过师姐。” 封苒心里一阵激动。 真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要她隐瞒住身份,变成靳燎“不认识的人”,那么出现在这段剧情里,就不会被抹杀存在! 毕竟一本小说的设定里,路人能不能被观测到,全是主角视角,她只要做薛定谔的路人就行。 是的,这判定机制还是有漏洞可以钻的,她又可以了,温暖还是可以送到家的。 “侬叫什么?我是封苒真人第五个弟子,我叫……”封苒犹豫一下,她没什么捏造的细胞,于是编了个好记的名字,“我叫小红。” 窗户那边传来靳燎的声音:“靳燎。” 初初换过姓名,靳燎话少,封苒也觉得这个声音矫揉造作得很,不适合聊天,于是陷入沉默。 沉默的这一瞬,突兀的,封苒感知到点东西,倏地抬起头。 远处起了狂风,树影婆娑,乌压压的黑云遮住月亮,月色从朦胧到暗沉,四周有一股不妙的气息。 这是一股妖气,陡然出现在这,并不寻常。 靳燎道了声失礼,合上窗户,准备下去看看。 紧跟着,封苒戴上幂篱,把纸儡放在肩头,以防万一,施术法掩盖住浑身的气息,这才推开门,便看靳燎走在前面。 她悄摸摸跟着他。 突然靳燎脚步一顿,回过头来,他双眼又黑又清澈,略深的眼皮瞧人的时候,会有一种深情的错觉,只听他问: “师姐?” 封苒点点头。 这回真的见上了,但因为她遮盖面容,靳燎不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她安全混了过去。 隔着幂篱的白纱,封苒见少年皱着眉,仿佛在思考什么,突的说:“冒昧一问,你……” 封苒“嗯”了声,她暗暗提高了注意力。 她没想到靳燎会主动搭话。 靳燎在山上有点安静过头,不管做什么都独来独往,不喜欢和别人搭话,甚至在封苒收的那些徒弟里面,有几个容貌漂亮的女孩子,她们想缠着他玩,他没给人家这个机会,惹得其他师兄弟暗暗吃醋。 结果下山第一天,靳燎就和她搭话了?难道是家花不如野花香? 便看少年回过身,目光从她的幂篱落到她的脚上,声音略有不满: “你,偷穿师父的鞋子?”【你现在阅读的是 】 2、第二章 封苒:“?” 她低头看自己的鞋子,平平无奇的一双金纹短靴。 她自己有好几双替换的鞋子,乍一想都想不起来全部的款式,可是靳燎居然知道她的鞋子? 不过现在重点好像不是这个,她让纸儡扯谎说:“这是师父给我的。” 靳燎慢慢眯起眼睛,少年瞳中一闪而过杀气:“前两天师父还穿这双鞋,她昨晚闭关,我今日下山,师父没时间给你鞋子,所以,你是谁?” 封苒:“……” 靳燎的观察力实在太敏锐,封苒真不知道该得意还是无奈。 见封苒无语,靳燎骈指捏诀,直接对她用一道现形术,显然,他以为刚刚诡异的妖气是封苒发出来的。 封苒步伐一错,躲开现形术,只能操纵纸儡道:“鞋子真是师父给的。” 封苒躲他五六个招数,骤然间,楼下传来女子的尖叫声,靳燎目光一凝,转身朝楼下而去。 封苒松口气,也跟着他下去。 只看客栈门口,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女孩瑟缩着,与她对立的,是一只巴掌大的蜘蛛,靳燎一道火术过去,蜘蛛立刻蜷缩成一团,死在地上。 听到叫声的掌柜和小二穿着里衣,匆匆下楼,甫一看,是这样一只蜘蛛,掌柜没好气说那女子:“屁大点事,叫什么叫?” 女孩泪流满面:“有、有妖怪……” 靳燎蹲下去,捻捻地板,指尖是一堆白色的、有些透明晶亮的东西。 靳燎指尖燃火,烧了白丝,这些玩意儿发出一阵阵女人的嘶鸣,诡异至极。 这下掌柜也一哆嗦,骂了声粗口:“这,这是什么?可太邪门了!” 靳燎撇下灰烬,道:“蜘蛛丝。” 封苒上前扶起女孩,见她吓得厉害,抬手抚抚她的背脊,道:“没事了,你同我们说说怎么了吧。” 女孩垂着眼泪,道:“小女名唤芝芝,今日身子不适,父亲去请郎中,却迟迟未归,小女觉得奇怪,下来却发现一只,一只大蜘蛛,蜘蛛上长了张人脸……” 靳燎道:“人面蛛。” 女孩看着靳燎的脸,许是被惊艳到,愣了愣,这才低下头:“太可怕了。” 掌柜的不寒而栗:“人,人不会已经被吃了吧?” 封苒摇摇头,道:“不会。” 人面蛛是一种攻击性十足的妖怪,喜食男人,尤其是貌美的男人,它会把男人掳走,储备在洞穴里。 所以这年头,男孩子出门也要好好保护自己。 “所以你父亲不会有事的。”封苒道。 掌柜的问:“你们这么清楚,你们是?” 靳燎报上师门:“小山派,靳燎。” 掌柜的喜上眉梢,又是鞠躬又是作揖,道:“小山派!原来两位是道长,道长莅临小店,小的招待不周,真是失敬。” 靳燎明显应付不来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 少年僵站着,抿住嘴唇,他绷着一张脸,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种热情,封苒忍着笑,毕竟这比咄咄逼人说她偷穿鞋可爱多了。 她肩膀上的纸儡发挥作用,对掌柜说:“不必多礼,”转而对失去父亲的女孩说:“你们先休息,这件事交给我们。” 女孩感激涕零:“多谢道长。” 靳燎率先走出去,封苒跟在他后面,纸儡声音在静谧的夜中嗲嗲的:“这下,小师弟该相信我不是什么妖怪了吧?” 靳燎步伐轻盈,身形动作极快。 沿着夜风,束在后脑勺的黑发飘飘扬,他长睫一撩,他朝封苒斜斜递过一个眼神,便移开眼睛:“你不是妖怪,却偷了师父的鞋子。” 封苒:“……” 她竟然从这样一个眼神看出点鄙视,就差直接说她“偷鞋贼”。 行吧,封苒暂时不和他计较。 沿着地上剩余的蜘蛛丝,两人到一片树林入口,但在这里,蜘蛛丝不见了,线索中断。 没有耽误,靳燎从包袱里拿出一只纸儡。 这只纸儡有点年岁,纸质偏黄,是狗的形状,最好玩的是,它的眼睛部位画着星星眼,嘴巴部分画着淌口水的简笔画,惟妙惟肖,好像闻到肉香的狗。 靳燎这么有童心?封苒蜷着食指放在唇下,掩了掩笑意。 这只纸狗能追踪人面蛛的痕迹,它在地上闻了闻,很快掉个头,给他们两人牵引道路。 跟着纸狗,两人又走了一路,周围景色越来越熟悉,直到他们停在“来福客栈”门口。 靳燎蹲下身,让纸儡跳上他的手掌,他轻轻拭拭纸儡上的灰尘,这才收起它。 封苒问:“这纸儡,没闻对味道吧?” 靳燎本是不想搭理她,可听封苒这么说,还是为自己的纸儡说了句话笃定的话:“它不可能出错。” 封苒心里“嘶”一声,这小子对自己制儡的技术,还是很有信心的哈。 不过确实,人面蛛的气息隐匿在客栈,刚刚那些蜘蛛丝,其实是障眼法。 夜已经深了,料想人面蛛知道修士追它,它不敢有动作的,靳燎决定静观其变,两人各自回屋。 屋里,封苒尝试把人面蛛逼出来弄死,她知道剧情,可过了片刻,人面蛛不仅没死,她又看到自己的手变成半透明状。 看来她无法过度干涉剧情,不过同个道理,只要她偷偷摸摸施法,做一些小手脚,也是能躲过判定的。 封苒现在就是在透明人的边缘反复横跳。 不过也好,能让靳燎获得锻炼,她目的,还是阻止他的黑化。 这一夜,封苒枕着手臂,看着客栈木质天花板,陷入睡眠。 到她这个修为,睡眠和食物并不是必要的,但她习惯吃饭睡觉的日常,便没改掉。 何况凡人界灵气相比修真界要稀薄,所以适当的睡眠能补回体力。 这两天受无名小说冲击,所以封苒一入睡,就梦到靳燎。 小时候的靳燎,不喜欢说话,虽然现在话也少,但小靳燎更像个小哑巴。 她是从战场把靳燎接回九天山的,那场战争中,边城被屠了,十四万人命,血染千里,靳燎是唯一的幸存者。 到了九天山,靳燎不哭不闹,十分沉默,时常在屋檐下跽坐看雪。 九天山多雪,他穿着白色衣服,皮肤也白皙,衣领的绒毛掠过他的脸颊,软乎乎的,像极雪化作的娃娃。 可惜,那双乌圆的眼却没有任何神情,冷冰冰的。 乱世中,封苒常常外出度化怨灵,每次回来,一看这雪娃娃拱着手,道声“师父”,心都快融化了,更看不得他自闭。 所以每次她回小山派,都会逗一逗靳燎。 一开始是一只小兔子(直到知道靳燎养不活动物),接着是两块方糖,一个风筝,一串糖葫芦…… 后来,是一只纸儡。 傀儡之术中,纸儡是基本的术法。 折一张纸,加以傀儡之术,则能够赋予纸儡一些指令,比如唱歌、跳舞等。 那时候封苒教徒弟们如何制作纸儡,看着纸片人在自己手上“活”起来,没有一个孩子不觉得惊喜,便是冷冰冰的靳燎,目中亦露出欣喜。 雪娃娃小靳燎做了一个圆形的纸儡,那个纸儡什么都不会,只会转圈圈。 每次纸轮在屋里到处转悠,直到撞到封苒的鞋尖,它才会停下来。 而这时候,封苒只要抬头,就会看到雪娃娃睁着双眼,略显手足无措,然后才小大人似的作揖。 她会掏出个新奇玩意儿,逗弄雪娃娃。 可是这种欣喜没有维持多久,纸轮被其他孩子踩坏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小子带的头,可能见靳燎不合群,却长得太好,惹得小姑娘们都喜欢,所以小子们欺负他,偷偷踩坏他的纸儡。 封苒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封苒罚完那些孩子,她走遍屋子,终于在偏房的一个小耳房里,发现雪娃娃。 耳房里光线不好,靳燎缩在角落。 他身边堆着好几个纸儡,这一整天就是这样不吃不喝,一直在做纸儡。 封苒避开满地的纸儡,她蹲下身,看着靳燎的双眼。 靳燎眨眨眼,纤长的睫毛盖住孩童的心思,好像什么反应都没有,一夜之间,变成刚来山上时的模样。 怎么能让封苒不心疼? 她陪着他,拿出好几个会唱歌的纸儡,小纸人们围绕靳燎唱唱跳跳,她大方地说:“喜欢哪个,就选哪个。” 过了小半天,这小孩儿好似才缓过来,眼眶微红,小声说:“……没了。” 封苒第一次见他这么明显的伤心,连忙轻声安抚:“有啊,你学会纸儡,就能做出无数纸儡。” 靳燎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转着转着,能找到师父的小轮/子,没了。” 封苒忽的鞋尖一顿,好似又感受到纸轮撞到她鞋尖时的柔软。 她摸摸靳燎的头发,笑着说:“这还不简单,再做一个纸儡,不管天涯海角,都能找到师父的纸儡。” “真的?” “难道还有假的?” 封苒收起地上的纸儡,重新捏成一只狗的造型,辅以最强的追踪术,只要她没有隐匿气息,这只狗就能找到她。 她轻轻吹一口气,纸儡动起来。 纸狗围着封苒跳来跳去的,像极了一只真的小狗,看得靳燎稀奇,他两眼微睁,眼中亮晶晶的,好像装满星星,脸颊也有点红扑扑的,十分可爱。 封苒还拿出一支笔,问:“想要什么表情,师父给你画到纸儡上哦。” 靳燎低头思索,皱起小小的眉头,小小的脑瓜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小片刻后,才说:“想要,见到师父的表情。” 封苒被萌到了,看着靳燎精致的脸蛋,她提取精髓,给纸狗画两个“星星眼”,末了,再加一个馋嘴的表情。 不过,小靳燎吃一堑长一智,为了防止纸狗被弄坏,他再没拿出来过。 以至于,封苒差点忘了这回事。【你现在阅读的是 】 3、第三章 镜花水月消逝,倏然间,封苒睁开眼睛。 她心底里一软,原来不是靳燎有童心,是她把他的童心画上去了。 她从床上坐起来,从窗外天色看,时已过五更天,天际淡蓝,鸟啼阵阵,有一股晨间特有的、沁人心扉的露水香气。 可惜了,这股香气里还有点人面蛛的味道,封苒揉揉鼻子。 人面蛛隐匿的手段很强,小辈们难以摸清她的踪迹,不过在封苒这,都是无可遁形。 又过了会儿,天色亮了些,日光蓄在东方,隐隐欲出,在房里可以听到掌柜的、店小二起床的细碎声音,封苒这才戴上幂篱,下楼去。 时候还早,大堂里没什么人,因此独自坐一桌的靳燎便显得十分明显,他坐得笔直,周身流露清濯感,与周围格格不入。 除了靳燎,不远处的一桌,有六个纯灵仙府的弟子,他们穿着雪白色的衣裳,身侧佩剑,十六七的年龄,正是年少轻狂的模样。 封苒扫一眼那六人,收回目光,自来熟一般,在靳燎的桌子边坐下:“早上好。” 靳燎颔首,总算没不屑和她这个“偷鞋贼”说话。 他点了一碗粥,还有一份葱油饼和三只肉包,半大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食量很大,他吃得虽然快,但不是狼吞虎咽,而是有条有理,怪赏心悦目的。 封苒也没好意思抢他吃的,抬手叫店小二:“要两只肉包。” 店小二“好嘞”一声,两只冒着热气雪白肉包,就放在封苒面前。 封苒两指捻起肉包,在白面上按出一个凹痕,靳燎斜斜看了她一眼,好似在观察什么。 连店小二也看着她。 封苒:“?” 店小二脸上堆笑:“道长吃饭时,不用掀开纱罗吗?” 封苒心道原来是为了这个,不就是隔着纱罗吃饭嘛,这有什么难的,纸儡娇笑一声,道: “戴着幂篱,也能吃饭呀。” 她嘴巴前的纱罗裂开个小口子,把肉包往口子里一塞,就能在不露脸的情况下,吃到香喷喷的肉包,而且纱罗完全碰不到肉包。 优雅,完美。 靳燎:“……” 而店小二则露出“还有这种操作”的表情,道:“道长入道前,是大家族的嫡女吧!” 因为这个世代对女子的约束宽松,不讲究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只有一些老家族会要求女子出门戴幂篱,所以封苒的幂篱一整天没摘下来,是挺奇怪的。 封苒倒是想掀开,只是她怕掀开后,这家客栈不止闹妖,还会“闹鬼”,影响生意,毕竟一个人凭空消失,得分类到惊悚文学去。 两三口把肉包吃了,封苒拍拍手,指着那几个纯灵仙府的,纸儡发话:“小师弟,坐在那边的那些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靳燎吃着清粥,还没回话,倒是店小二把抹布往肩上一甩,挤眉弄眼,说: “两位道长,那几位可是纯灵仙府的小仙,昨晚上,小店不是有人被蜘蛛怪掳走吗,他们是循着踪迹找来,也是来除妖的,如此一来,两位道长就不用担心了,有小仙在,那什么蜘蛛精蜘蛛妖,还不是束手就来?” 纯灵仙府本来就是修真界最大的宗门,几十年来,修真界和凡人界灵力交融,纯灵仙府也在凡人界设小仙府,备受推崇。 纯灵仙府威望足,府内修士弟子在凡人界这几乎就是仙,能接待纯灵仙府的人,是莫大的荣幸,蓬荜生辉。 封苒“哦”了声,心里默念一句: 宣传做得好,逼格堆得高,要真有本事,别来烦靳燎。 结果“别来烦靳燎”话音刚落,就看纯灵仙府中的一个人站起来,迤迤然走来,这人面相温和,他同封苒和靳燎打招呼: “两位也是道友吧?我是纯灵仙府小仙府领头师兄,明煦。” 靳燎坐着回:“小山派,靳燎。” 封苒也说:“小山派,小红。” 这个叫明煦的弟子,还是第一次在报自家名讳时,对方不仅态度一般,还没有站起来寒暄夸赞。 他噎了噎,收起不适,露出好教养的模样:“原来是小山派道友。” 靳燎不答话,封苒客气地说一句:“原来是纯灵仙府的道友。” 明煦面上表情快绷不住了。 这什么小山派,从没听过,不知道又是哪门子野鸡门派,端的架子居然比他们纯灵仙府还大。 要不是在远处探查,知道靳燎修为不低,能帮忙搞定人面蛛,明煦是不可能主动过来打招呼的。 他们一行六人一路走来,从来没有主动和别的门派打招呼,因为走到哪,都是被捧的,现在他纡尊降贵主动搭话,结果对方这反应,让他心生疙瘩。 可修真到底以强者为尊,靳燎这副态度,明煦能理解,仙府里哪一个修为稍高的不是鼻孔看人?所以他也就认了。 但这个戴着幂篱的女子,不过炼体一层,最低的修为,也敢端着这副模样? 而且,大早上戴幂篱,怕是个相貌丑陋,无法示人的丑女? 明煦温和笑脸下,早就把什么小山派和这位女子贬低得一无是处,不过,若是他知道“遮脸丑女”真正修为,估计会吓得屁滚尿流。 现下,心高气傲的明煦忍了忍,又说:“昨日现身的人面蛛,是我们一直在追的,道友也在追踪么?我这里有些线索……” 说到正题,靳燎才抬起眼,他刚吃完,用布巾擦擦嘴角,道:“请说。” 店小二跟在一边,递了个台阶给明煦:“明仙人,快请坐快请坐。”还去添壶热茶,往几人面前搁,才忙别的事去。 明煦面色缓和,娓娓道来:“这只人面蛛三个镇造次过,她掳人不是没有规律的,每次在一个地方停留,则说明她看上一个男人,而那个男人,势必在方圆半里以内。” 他拿出一个卦盘,颇有显摆的意思:“这个天地卦盘,能准确追踪人面蛛的痕迹,算得人面蛛就在客栈,她看上的男人,定然也在客栈,靳道友不需要去别的地方找。” “我们昨日就知道了,”封苒兴趣缺缺,说,“明道友,你们六个人追人面蛛,怎么还辗转三个镇,你们追丢了三次?” 明煦喉头一哽,不远处其他人听到封苒的话,也不满地骚动一下。 明煦语气沉下来:“此人面蛛十分狡猾,我等需要一个炼体五层的道友,帮忙引出人面蛛。” 而他们队伍里,修为最高的只有炼体四层,靳燎的修为一看就是五层以上,刚刚好。 一个五层炼体,可以自己对付人面蛛,明煦几人打的主意,和纯灵仙府的奖励机制有关,只要跟着五层炼体捉得人面蛛,这笔功劳就记在他们名下,能回门派换奖励。 通俗点说,危险让靳燎担,便宜给自己捡。 靳燎的性子虽然冷了点,但一心除妖,不计较这些得失,于是,后来这几个人就绑定了能带飞他们的大腿。 这本没什么,可气的是,在靳燎孤煞之命曝光后,这群人翻脸不认人的小人嘴脸。 当下,靳燎皱着眉。 他竟然真的在思考可行性。 封苒没等靳燎说话,纸儡嗓音婉转,替靳燎回绝:“侬也看到了,咱家小师弟长得太好,人面蛛爱美男,引出人面蛛这种事,怎么能让长相这么帅气的人去做呢?” 靳燎:“……” 他不太自在,被人当面夸长相便算了,这声音还十分柔弱,好似真满含春情,听得他后槽牙一酸。 明煦一再遇冷,脸色笑容也挂不住了,道:“既然如此,便这般吧!” 他回到自己那一桌,其余师弟师妹压着声音道: “师兄,这种人怎么这样啊!” “她刚刚是不是还嘲讽我们追丢了人面蛛……” “哼,一个小小炼体一层,哪里来的脸?” 碎语落到封苒耳里,她小指掏掏耳朵,天地良心,她真没看不起纯灵仙府,也没嘲讽,只是说事实而已。 所谓捧杀,纯灵仙府大多数弟子,都有莫名的优越感,这是病,得治。 倒是令她没想到的是,靳燎说:“与他们合作未尝不可。” 封苒惊讶,靳燎不是一贯的独行侠?便问:“为什么,自己一个人解决,没有人拖后腿,多好。” 靳燎抿了口茶,悠悠地瞥封苒一眼:“师父说过,要学会与人相处。” 这是他下山历练的最主要目的。 他会按师父吩咐的,全部实践一遍,努力变成师父期待中的徒儿,然后,才能高高兴兴回九天山。 封苒脑海晃过几帧画面,确实是她一直跟靳燎念叨:不要总自己一个人,要交朋友,要敞开心扉,所谓在家靠师父,出门靠朋友,一直冷冰冰的,长得再好也难讨媳妇…… 封苒:“……” 她有点理解为什么无名小说会选中她,呜呜呜,自己作的孽。 于是,她小心翼翼建议道:“但他们几个功利心极重,侬要交朋友,师父绝对不会反对,但交这种朋友,她老人家估计要不开心……” 封苒还在巴拉巴拉,话没说完,骤然破空一个石子,不怀好意直朝封苒的幂篱打过来!【你现在阅读的是 】 4、第四章 这粒带着恶意的石头,正是从明煦那边发出来的。 他们这些纯灵仙府的弟子被捧惯了,忽然遇到封苒这样的,再加上她修为那么低,他们是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 其中一个弟子誓要让封苒出丑。 弟子认为,她一直以纱罗遮面,想必貌似无盐,丑得见不得人,女人这么在乎自己容貌,他就让她出丑。 别怪他,全是因为她羞辱纯灵仙府,她必须好好反省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格。 所以他出手了。 封苒冷笑。 她还想怎么教靳燎不能交“这种朋友”,他们倒把机会送上门来。 所以封苒进入傻白甜模式,假装没发现,就等石子打到这,坐实证据。 两方各怀心思,却都没想到,半道上,石子“啪”的一声,被一根筷子打落。 筷子劲道骇人,与石子碰撞后,直把石子碎成几块,散落在地上,而木筷也断成两截。 一切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石子“噼里啪啦”掉在地上的声音散去,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的店小二目瞪口呆:“我滴个乖乖。” 出手打落石子的,是靳燎。 他动作又快又狠,要不是他手边筷子少了一支,明煦都不敢相信就是他动的手。 紧接着,靳燎抬眼,直看向他们。 那几人没想到会败露,一个个脸色不太好,尤其明煦,他知道自家师弟的小动作,却没加以阻止,也因为存着报复、看好戏的心态。 结果,好戏没看到,反而被抓现形,大为丢人。 明煦暗道算了,他抬起脚步,领着几个师弟,想离开大堂回二楼休息,却没有不愿“算了”,靳燎音色一沉,喝道: “站住。” 他语气不重,但越是这样,这两个字越有股无形的压力,就是在一旁的封苒,也忍不住坐直了,好家伙,不愧是她的徒弟。 明煦回过头,面色青青,道:“靳道友,还有什么事?” 靳燎食指搭在另一支筷子上:“道歉。” 仙府几人不认账,嚷嚷:“道歉,道什么歉?我们又没做错什么。” “就是,你也不想想你身边那个做了什么,你们不道歉,要我们道歉?有什么天理!” 那个掷石子的男孩怒气冲冲:“一个小门派,也敢这样……”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咻”的一声,他被一股力气冲得后退一步,像被按下终止符,他哑了,缓缓地抬头。 一根筷子擦着他的头皮,从正面穿过他头顶的发冠,劲道之大,扯得他头皮疼,震得他头脑嗡嗡响。 同时,他也清楚地知道,如果这根筷子是朝他眉心而来,那他小命绝对不保,霎时冷汗爬满后背。 靳燎手边那独留下的筷子也不见了。 他站起来,冷冷地看着纯灵仙府的人:“道歉。” 明煦知道靳燎修为都在他们之上,但从没想到,他的力气霸道如斯,而且竟然为了一个炼体一层的丑女,和纯灵仙府对峙,叫他们下不了台。 他紧张地咽咽口水,心里又气又无奈,两方胶着,真打起来,万一他们输了,仙府的面子往哪里搁! 这么丢脸的事,可是作为领头师兄,只好由他出面。 他僵着脸,话都不流畅了:“靳道友,一切都是……误解,我替师弟向你们……赔声不是,道友莫怪。” 封苒不嫌事大,在一侧煽风,纸儡的声音矫情得欠揍:“噫,刚刚吓死人家了,难道不该是罪魁祸首跟人家道歉嘛。” 于是,靳燎看向那出手的弟子,目光如有实质,又攻又厉。 那弟子才从筷子的震慑里回过神,多的也不想了,紧张地咽咽口水,嗫嚅: “对、对不住。” 道完歉,几人和碰到猫的耗子似的,急匆匆往楼上跑,那个发冠插着筷子的人都忘了先把筷子拔下来,他跑的时候,筷子一摇一摆的,像是井水柄。 “嗤……” 封苒肩膀耸动,闷声笑起来,实则她没想到靳燎会主动出手,这下他该笑得那些人有问题,结交不得了。 她道:“谢谢小师弟,要不是小师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靳燎面无表情说:“只要是小山派的人,没理由让外人欺负去,就算是……也不行。” 说着,他的目光从封苒的幂篱落到她的鞋子,皱起眉头,一言难尽。 封苒:“……” 行了行了,他就是想说“就算是偷鞋贼也不能让外人欺负”吧,她明白了。 这句“只要是小山派的人,没理由让外人欺负去”,是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作为一个护短的人,她认为既然徒弟拜入自己门下,就不是来受委屈的,所以不管徒弟在内感情如何,在外时,小山派都要团结,不给外人欺负。 她的教诲,靳燎竟然是时时刻刻记在心里,甚至不计“偷鞋”。 如果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本《封苒话语录摘选》,她或许都不会觉得奇怪。 封苒感动了,心里又有点酸酸的。 这孩子,不能走上魔尊路。 * 毁了客栈一双筷子,靳燎去问赔偿的事,掌柜的说:“不过是双筷子,不必赔不必赔。” 随后在里间,掌柜压低声音吩咐店小二、厨子等: “你们也看到了,这靳道长比纯灵仙府的仙人厉害,能不能抓掉蜘蛛妖,全仰赖他了,咱可要好好招待。” 店小二忙应好。 靳燎点肉包,那皮薄的,咬一口就是满满肥美的肉,靳燎点清粥,那粥下面,埋着许许多多香豆鲜肉,靳燎点清茶,茶定是这镇上最好的,馋得封苒口水直流,蹭吃蹭喝。 自然,经历此事,靳燎和纯灵仙府的人没有再聊过话,纯灵仙府的人也有意避开他们,彼此算相安无事。 如此四五天后,人面蛛还是埋伏在客栈,不肯出面。 大堂里,远处,明煦和几个师弟说话:“人面蛛这次准备的时间,已经比之前多了好几天,也就是说,她想要掳走的人,来头一定不小,应当就是修士,所以让她十分谨慎。” 其中一个师弟问:“师兄的意思是,她是想掳走我们其中一个?” 明煦绷着下颌,语重心长地叹口气,点点头。 他们是纯灵仙府的弟子,容貌当然也是俊秀风流的,只是没想到,人面蛛的主意敢打到他们头上。 师弟道:“师兄,我们不怕,大不了她直接来掳走我们,好让我们知道她的巢穴。” 不远处嗑瓜子的封苒:“噗。” 人面蛛好美男,他们还真把自己当美男了,怕是人面蛛知道了也要“hetui”一口水。 但明煦分析的一点是对的,人面蛛这次猎物不小,好巧不巧是她的小徒弟,即使不看无名小说,封苒也觉得按靳燎这招摇的样貌,怎么可能不被人面蛛加入菜单。 所以人面蛛一直蛰伏着,就等靳燎。 靳燎正在窗口布线。 傀儡之术的要点是线,小纸儡因为太过简单,不需要线,靳燎已经学到木儡和人儡,他布下的线是人儡线,假若人面蛛踏上去,会如儡般,直接被靳燎控制。 芝芝,也便是被掳走父亲的那位姑娘,她常在打听父亲的消息,一来二去,就和封苒、纯灵仙府的人熟悉起来,只看她面色忧愁: “也不知道父亲现今如何。” 封苒说:“人面蛛未开动前,是不会出事的。” 就是会被迷晕,而且人面蛛为了保持人活着,把他们挂在巢穴的蜘蛛网上,透过蜘蛛丝给他们运送营养,算很人道了。 不然封苒和靳燎也不会乖乖坐着等她出动。 芝芝崇拜地看着封苒:“小红姐姐,你懂得真多,你真厉害。” 封苒说:“还是咱家小师弟厉害。” 话题到靳燎身上,两个女的一齐看过去,阳光从窗台洒下来,靳燎仰着脸,更衬得面如白玉般毫无瑕疵,脸色每一道线条,都是天爷对白玉的鬼斧神工。 芝芝呆住,喃喃道:“真好看啊。” 编织好陷阱,五道白线从靳燎指缝穿过,他默念一诀,白线隐去影子,只有妖物碰到白线,才会触发,人是碰不到的。 芝芝端着一杯茶走过去,声音细若蚊蚋:“靳燎哥哥,喝茶。” 靳燎礼貌道了声谢,却没接过茶,而是走回桌子处。 封苒放下瓜子,问:“小师弟,你说人面蛛今晚就会行动?” 靳燎点头:“她等不及了。” 人面蛛的蜘蛛丝是有限制的,大约五天得更换一次,不然蜘蛛丝会老死,而这只潜伏在客栈的人面蛛,应当也是早早布置好陷阱,就等今晚收网。 这一晚,黑夜来得很快。 封苒给掌柜的、店小二等人分了护身符,让他们不管什么声音都别出来,她和靳燎,纯灵仙府六人,都在大堂等着。 因为靳燎没有和明煦合作,接下来发生的事,会和无名小说所述不一,唯一一样的,估计是人面蛛还是朝靳燎而来,所以封苒在靳燎身上留了个心。 没过一会儿,风突然变得很大,撕扯着烛火,烛火扑灭,大堂漆黑一片。 靳燎蓦地警惕,他五指一缩,傀儡白线抓到了东西。 白线连着手指各端,在他用力一拉线的时候,踩进陷阱的猎物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沿着白线冲过来—— “嘭”的一声,木门被撞开,大大小小的蜘蛛,红的棕的黑色斑点的,密密麻麻,从天花板到地板,窸窸窣窣朝靳燎蜂拥而至! “二曰火。” 靳燎骈指一挥,空中生出无数火光,将蜘蛛们燃烧殆尽。 显然这是人面蛛的试探,她早就知道那是陷阱。 封苒摸着下巴,但是人面蛛这般试探,不是让靳燎的注意力更集中于她么,这样还怎么掳走靳燎? 下一瞬,她就知道为什么了。 因为她手脚、身上,眨眼之间生出无数的蜘蛛丝,就像炸天妇罗裹面粉一样裹着她,从大开的窗户将她打包提走,十分干脆利落。 封苒:“……” 原来人面蛛想掳走的是她。 哦,我这该死的,无处安放的魅力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5、第五章 作为一个炼体一层“小废柴”,封苒总不能突然暴起把蜘蛛丝烧了,再把人面蛛抓出来揍几遍吧。 透明人警告.jpg。 于是,她乖乖束手就擒,就是蜘蛛丝这么缠着她,包括她的幂篱,估计从外表看,特别像一个大蘑菇。 而且,蜘蛛丝是活物小妖,很尽职地萦绕恐怖氛围,一直“嘻嘻嘻”笑,这样一个封闭空间听立体环绕笑声,脑袋可受不了。 封苒友好交涉:“可以不笑吗?” 蜘蛛丝可能第一次遇到提建议的猎物,还真安静下来:“……” 等感觉身体悬空不动时,应当就是到人面蛛的巢穴了。 封苒运起身体的气,逼得缠着她幂篱的蜘蛛丝退散,透气顺便观察周围环境。 这地儿离客栈不远,但也不知道是哪里,肖似山洞,就是没有洞口,只有两个挂在墙壁上的老旧油灯,露出豆大的亮光,油灯燃烧散发一股诡异的香气。 如果封苒没认错,那应该是尸油。 除了她一个挂在蛛网上,还有一个倒霉蛋也被抓过来,正像个蚕宝宝一样扭来扭去,蜘蛛丝的笑声确实吓到孩子,他闷在蜘蛛丝里又哭又吼: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么,知道我爹是谁么!” 听这味,就一股浓浓的纯灵仙府味。 果然,蜘蛛丝从他脸上退开时,露出小子的发冠,封苒眼尖,认出发冠曾挂过一根筷子,他就是那个朝封苒丢石子的纯灵仙府的弟子。 弟子连忙观察四周,瞥见封苒,顿觉绝望,怎么一起被抓来的还不是修为高的,那他不是更危险了? 他吸鼻涕,对封苒喊话:“喂,你怎么被抓来了?不是说人面蛛只吃美男吗?” 封苒操纵纸儡,纸儡凄凄惨惨戚戚:“对啊,侬怎么也被抓来了,不是说人面蛛只吃美男吗?” 弟子有点纳闷,可是这鬼地方只有她一个人,姑且算作同伴,他自认为有风度,就不计较她话里的反讽,只说: “你能别用这种声音说话吗?在这地怪瘆人的。” 纸儡“咯咯”一笑:“更瘆人的来了。” 话音落,一只硕大的蜘蛛呼啦从屋顶倒吊下来,她的躯干至少是两个成年人大小,头胸部椭圆油亮,八条长腿曲折,有些毛茸茸。 纯灵仙府的弟子倒吸口气,然而他这口气吸早了,那蜘蛛掉头,露出正面,正面长着一张女人的脸,除了眉毛和眼睛是黑色,那张脸上颜色过分均匀,或者说,过分死板,过分扁平,没有阴影,没有血色。 便是嘴唇,和脸颊的颜色也是相同的。 封苒仔细一看,认出她是谁,和蔼地打了声招呼:“芝芝。” 人面蛛正是披着一张人皮,伪装成芝芝,她潜伏在客栈,就连“父亲”一说,也都是编造的,反而靠这层潜伏,摸清修士布的陷阱。 纯灵仙府的弟子跟着想起来,惊诧不已:“居然是你……”再一回想芝芝每天和他们打招呼,围在他们身边叫哥哥,他就发毛。 人面蛛那张诡异的脸一下凑到他面前,用芝芝的声音说:“韦泉哥哥,你害怕吗?” 弟子叫韦泉,他吓得差点背过气去,颤颤抖说:“芝、芝芝妹妹,你可以放我走吗?” 人面蛛考虑一下,觉得这段日子和他们玩得还算不错,便说:“可以呀。” 韦泉惊喜:“真的吗?” 说着,人面蛛把韦泉从网上放下来,给他解开双脚小腿的蜘蛛丝:“我放你下来,你多走走吧,多运动,肉质才好吃。” 韦泉两腿一软,摔倒在地上: “我我我我我家是韦家,在纯灵仙府很有名的,你真的不能吃我,你吃了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人面蛛懒得搭理食物的哭嚎,她面向封苒,有点激动地抖抖几条腿,肢与肢间相互碰撞,发出“噶擦噶擦”的声音。 她问封苒:“小红姐姐,这是我千辛万苦捏出的脸皮,好看么?” 韦泉咬着舌头,难得冷静下来,现在最好拖延时间,才能等到同伴的搭救。 他迅速对封苒挤眼,暗示封苒顺着人面蛛,人面蛛的脸再诡异再难看,都要说好看,不然惹怒人面蛛,他们只会死得更快。 可他挤了半晌,封苒凝视人面蛛的脸,却得出了一个最真实的判断:“难看。” 韦泉感觉到一阵窒息。 人面蛛果然不快:“难看?哪里难看了?” 封苒却死活接收不到他的暗示,说:“你这张脸,太平了,而且没有活力。” 韦泉:姐!大姐!求您快别说了! 韦泉拼命对封苒挤眼睛,差点还弄了个脸抽筋。 可是封苒愣是没发现,怕人面蛛不懂,她继续补充:“你想想,你变成芝芝时,脸是会红的,唇也是红的,但这张脸,就特别死板,说句不好听的吧,就是死人脸。” 韦泉:“……” 他突然松懈所有力气,在地上躺平,他感觉他们死定了,那什么小红一定还记恨他丢的石子,所以,她想拉着两人一起死。 一定是这样的。 韦泉心里那个悔恨,早知道应该听家里的,不来凡人界,唯一庆幸的是,他应该是第二个被吃的,估计拖一拖时间,能等到救援。 听封苒这么说,人面蛛果然又怒又焦急,沿着墙壁一通乱爬,勾下许多灰尘,她倒挂身子,将脸怼在幂篱的纱罗上: “你说的没错,你说的没错,即使吃再多漂亮男人,我只能短暂地捏出芝芝那样的脸蛋,然后没多久,就会失效,是我失败了,但是……” 人面蛛说到这,语气却诡异地愉快起来: “我找到原因了,一直以来我都弄错了,吃漂亮男人根本没用,我需要找到一张很不错的脸蛋,把它扒下来,那张脸,就是我的了。” 虽然人面蛛没见过封苒的模样,但她在看到她的第一眼时就肯定,这个女人的脸蛋,绝对是她想要的的脸蛋。 她几只腿扭来扭去,语速极快:“只要我先吃一个男人,再把你的脸挂在我的脸上,我的脸就能变得红润,有气色。” 紧接着,人面蛛的声音又如怀春少女的羞涩:“这样,我不用吃掉靳燎哥哥就会变美,变美后的我,还能和靳燎哥哥在一起。” 本来,她还在纠结要不要吃掉靳燎,她真的很喜欢漂亮的靳燎,但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她找到完美的解决办法。 说话间,她刷刷刷爬到韦泉面前。 韦泉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他居然是第一个被吃的! 蜘蛛的口器在他面前开合,恐惧和求生欲让他蠕动着后缩,直到撞到墙壁,回头一看,人面蛛紧跟着他,那张死人脸还对着他。 他大喊大叫:“你不要过来啊!” 蜘蛛噗的朝他吐一口丝,黏住他的嘴巴,他“呜呜”两声,浑身筛糠一样颤抖。 “但是你这个方法,还是有一环不行。” 半空中,封苒开口,声音倒是格外冷静。 人面蛛“嘶嘶”两声:“为什么?这是个完美的办法,哪一环不行?” 封苒说:“我不愿意啊。” 韦泉也抬头看向她。 真是大难临头还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不是脑子进水了,居然惹怒人面蛛,居然和人面蛛聊天,还说自己不愿意,她不愿意有用吗,人面蛛不还是要她的脸…… 突兀的,封闭的空间卷起一阵风,从下而上,盘旋而起。 在轻柔的风中,韦泉听到的不是那矫揉造作的声音,不是芝芝阴恻恻的声音,而是一个女人清和温润的声音: “起风了。” 韦泉一愣,他看向封苒,心里不得不承认,她认真说话时,声音还是很好听的。 不过有什么用,这风这么弱,还是最初级的风诀,她才炼体一层的修为,还是接受现实乖乖等死吧。 韦泉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口器与钳子,绝望地闭上眼睛。 可是,没等来疼痛,他只觉有股风拂面,面前的压迫感突然不见了,只有人面蛛在远处的惊叫:“啊!” 韦泉赶紧睁开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地上盘旋而起的风变成一股细小又瘦高的风。 但这还是一个简单的风诀,只是缩小风的范围,威力却大不相同,竟然将硕大的蜘蛛刮在半空中。 人面蛛挣扎、吐丝,却没有任何作用,只能被风卷着四处飘走。 对比拿口器威胁他的她,人面蛛好像突然变成玩具,被风玩弄于股掌间。 韦泉怀疑自己在做梦。 他瞪大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风刮起的尘沙打在他脸上,一阵脸疼,恍惚间,他想起他师父曾经说过,即使是最简单的风诀,仍有人能用它释放出不亚于高难度风诀的威力。 当时所有师兄弟都吵着想学,师父是怎么说来着? 师父给他们一人一个板栗,说:“那是超过小周境的修士才做得到的,必须对灵力的掌握绝无仅有,你们以为你们是谁,快去练功!” 小周境。 韦泉呆住了,炼体期之后,还有融丹期和结婴期,过了“期”,才会到“境”,第一层境就是小周境。 韦泉的师父很强,正是小周境的修为,而师父曾说这种能力,只有小周境的修士才做得到。 小、周、境! 韦泉瞳孔地震。他难以置信抬起头,盘旋的风刮起她的纱罗,突然“啪嗒”一声,幂篱掉落在地上。 女人头发松松散散,用一根发带束着发尾,发丝在鬓侧勾勒她的侧脸,眼起秋波,香腮若雪,恍若天人之姿。 她留意到他的目光,朝他一笑,算是正式打过招呼。 韦泉整个魂惊飘了,这是貌若无盐? 一个表面修为只有炼体一层的人,用出小周境才会用的风诀。 一个表面遮遮掩掩不露真面目的人,原来居然是个大美人,人面蛛的直觉果然没错。 他对她丢石子,还打从心底里瞧不起她。 是这个世界疯了? 不,韦泉觉得是他疯了。 小小年纪的他,终于因为承受过多,两眼一翻,晕了过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6、第六章 封苒:“……” 这倒霉孩子晕了也好,不用担惊受怕。 判定范围不会阻止她使用低级术法,所以她把一个低阶风诀玩出花样了。 连低阶水诀、火诀,全部行得通。 可水流再湍急,火焰再炙烫,有一股力气阻止着她的术法,虽然这不是主角视角,但主角和人面蛛是要碰面的,这让她无法真正对人面蛛造成伤害。 根据剧情设定,人面蛛还是要留给靳燎来解决的。 暂时死不了的人面蛛经过一番水深火热,发出一股诡异的烤焦味。 封苒:“……” 蜘蛛高汤?这么重口味的饮食就免了吧,尤其还有点野味性质,不知道带多少毒。 于是封苒收回水诀火诀。 她看着地上的幂篱,默念咒语。 几只工具纸人从储物戒蹦出来,比起唱戏专用的“小红”,这些纸人个头高,而且强壮多了,有半个手臂长。 因为蜘蛛丝还裹着封苒,所以它们一出来也被蜘蛛丝包着,只能从缝隙里探头探脑。 它们找到个好办法,其中一个纸人割开一撮蜘蛛丝,在蜘蛛丝的哭泣声中,顺着滑滑的蜘蛛丝溜到地上,“嘿哟嘿哟”跑到掉落的幂篱处。 一个纸人爬上另一个纸人的肩膀,另一个纸人跟上,叠起罗汉,再由最底下的纸人拿着幂篱,往上抛。 “嘿!” “嘿!” “嘿!” 传到最上面的纸人,它举着四方形手掌,郑重地把幂篱给封苒戴回去。 封苒道:“谢谢。” 纸人们扒开蜘蛛丝,钻回储物戒。 而半空中,风带着人面蛛在空中来一趟环游记,人面蛛从慌张到冷静。 她使劲向墙壁靠拢,找到支点,当八只腿抓住墙壁,她才从风涡里挣扎出来。 蛛蛛十分狼狈,八肢湿哒哒,躯干却被烫到,不过还好,她一直保护着她宝贵的脸。 可没等人面蛛松口气,她忽然发现不对,用螯肢小心描摹自己脸蛋,朝墙壁吐一撮晶亮的蜘蛛丝当镜面,一照,她浑身发抖—— 风把她的脸刮坏了,椭圆躯干上的那张脸扭曲成一团,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也歪到西北角。 她变丑了,她变成一个怪物了。 人面蛛想撕了封苒,立刻把她的脸安在自己身上。 可是一有动作,该死的风又伺机缠着她,绝不让她有控制自己身体的机会。 一来二去的,人面蛛被逼着停在墙壁,她好好思考一番,虽然怒极,但不像方才那样冲动。 她抖开八腿,向左右大张。 即使躯干只有指头大小的蜘蛛,张开腿时,也会让人觉得它有半个巴掌大,此时的人面蛛,视觉上看,比她本体大上十成,很有威慑效果。 封苒:“哇哦。” 人面蛛不像韦泉,并不知道这个风诀的精妙之处,她只是靠动物本能直觉,这个女人并不好惹。 虽然她一开始没发现,但现在,浑身的血液都在呐喊要防备。 口器“咔哒咔哒”响:“你戏弄我,弄坏了我的脸!” 封苒倍感无辜,可以的话,当然是一招带走快乐啊,不过大反派是要留给靳燎的,她以商量的口吻,问: “你不吃韦泉,以后金盆洗手,不再吃人,我就把风诀撤了,还给你美的秘诀,你觉得如何?” 美的秘诀?人面蛛犹豫住。 但很快,她又焦虑了。 不吃男人,她该怎么变美?什么秘诀真的有用? 人面蛛想了挺多,突然明白,她为什么要听封苒的话?等她找到风诀的突破口,就立刻杀了她,取她的脸皮,她还是能变美。 当下,该诱骗她撤了风诀,人面蛛又用芝芝的口吻,说:“小红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 封苒说:“真的。” 人面蛛:“那你要先把风诀撤了哦。” 封苒掐着时间,觉得差不多,把风诀收了。 人面蛛暴起,强壮的八肢在墙壁上踏出裂痕,仅在眨眼间就逼近封苒,她哈哈大笑:“脸,你的脸是我的了!” 可是笑着笑着,她却突然顿住,因为纱罗飞扬时,她看到封苒的眼睛。 那瞳眸,偏暗调的琥珀色,眼中十分清澈,倒映出人面蛛扭曲的脸,没有恐惧,没有厌恶,只有如水面粼粼,那是…… 怜悯。 突兀的,人面蛛发现自己动不了。 封苒说:“我在你背后贴了张不动符。” 这张不动符,是最简单的低阶符咒,启动后,被粘贴者将会有片刻动不了,等时间过去便好。 人面蛛叱:“你什么时候贴的?” 封苒仔细回想:“大概是五天前吧。” 芝芝在哭着父亲不见了,封苒安抚她时,顺便做的手脚。 这回人面蛛再迟钝,也发现事情不对了:“你那时候就看穿我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封苒秉持不欺瞒临死之人的原则,便说: “小山派,封苒。” “封苒?” 人面蛛连连后退,八条腿一动起来,撤退速度真如疾风一样,封苒心里点点点,好像搞得她才是大妖怪。 乍然之间,油灯台晃了晃,洞顶“轰”的一声,被打穿了! 烟尘之中,靳燎先跳下来,滚了半圈缓冲,他一落地就立刻发现人面蛛,三两道术法发动,直接把人面蛛捆起来。 “收!” 本以为还要费点劲,结果人面蛛经历人生巨震,刚好没防备,让他抢先一手。 紧跟着还有明煦那几个纯灵仙府的弟子。 靳燎已经完成最难的部分,那五人配合围成一个杀妖阵,人面蛛在正中央。 被禁锢住的人面蛛动不了,只能在地上拼命翻滚挣扎、尖叫。 靳燎没和他们争,而是朝封苒这边走过来。 他看到封苒挂在网上,知道人没出事,松开紧皱的眉头,这倒没什么,只是眼睛隐隐向上抬了两次。 这是他对眼前看到的事物很满意的标志,尤其以前看到封苒罚其他师兄,小孩儿就藏不住这个动作。 封苒明白了,他是在嘲笑她被挂在蜘蛛网上。 反了天了这小徒弟。 肩膀上的纸儡又开始表演了:“嘤嘤嘤,小师弟,人家好害怕,快放人家下来。” 靳燎:“……” 他打量蜘蛛丝,说:“丝已经松了。” 随着人面蛛在杀妖阵的挣扎,绑着封苒的蜘蛛丝慢慢松开,现在只要等蜘蛛丝完全失去生命,封苒就获得自由了。 靳燎提醒完封苒,转头去看看韦泉。 韦泉的同伴在争相抢功劳,连确定他是死是活都不肯,反而是最开始用筷子威胁过他的靳燎在查看他的伤势。 没一会儿,不远处人面蛛的尖叫已然变成呻/吟,她啜泣着:“脸,别烧我的脸。” 一个纯灵仙府的弟子说:“不把你的脸烧了,回去怎么交差?” 人面蛛又用芝芝的音色,这次多了点真情实感,她祈求:“各位哥哥们,芝芝好疼啊,烧别的地方可以,不要烧芝芝的脸,好吗?” 这群人都和芝芝相处过,乍一听这声音,难免吓一跳,差点连杀妖阵都维持不住。 靳燎开口:“你求他们不烧你的脸,却可曾想过,别人求你别吃他们时,你又是怎么做的?” 靳燎声音淡漠,却重重敲中人面蛛。 她骤然想起,那些人,是求过她的。 【“求求您了,我家里还有妻女要养,妻子重病,我真的得回去。” “不要吃我,呜呜呜。” “等我把那件事办完,我再回来给您吃好吗,这件事对我很重要……”】 可她是怎么做的呢? 人面蛛突然停止挣扎,任符文的光芒刺进她的身体,她的啜泣声更大,从她扭曲的五官落下的,是一滴滴血: “芝芝错了,芝芝只是想变美,高旻哥哥会多看芝芝一眼……” 她也曾是个人。 挎着篮子走在市集里,身侧是小贩的吆喝声,有孩童在玩耍嬉闹,阳光沿着这条街,一直照到了一座房子里。 房子里有她最心爱的人。 高旻哥哥只是一介书生,芝芝的父亲是个小官,他不同意女儿下嫁,芝芝就跪着求,或者绝食,或者上吊,终于磨得父亲答应。 大婚上,高旻哥哥说,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的篮子里,放着高旻哥哥爱吃的芙蓉糕,软软粘粘,甜得可口。 就像新婚的日子。 后来,高旻哥哥高中,本该更为美满的日子,可是,高旻哥哥却领了一个女人回来。 她闹过,求过,前半辈子没受过的委屈,如今一天之内都让她受尽,可是,即使哭得眼泪都干了,高旻哥哥还是只看着那个女人。 芝芝冲进书房,两眼通红:“谢高旻,我到底做错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坐在谢高旻怀里的女人长得十分美艳,娇笑着:“哎呀,这就是大人的妻么?” 看她难受、恼怒,谢高旻却还是端着温和的笑,说:“是啊。” 女人对芝芝说:“你居然来质问谢大人,为何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 芝芝说:“你什么意思?” 女人指着脸:“你脸上那么大一块疤,丑得扎眼,谢大人娶你,是你的荣幸啊。” 丑?荣幸? 芝芝如天打雷劈,愣在当场,她牙关一直在颤抖。 她脸上有一块红色胎记,但谢高旻曾说,那不是胎记,而是一只蝴蝶翩翩然飞过,不小心在她脸上留下的影子。 马虎的蝴蝶留下了的印记,是美好的。 芝芝反驳女人:“这不是疤,这是蝴蝶。” “蝴蝶?”女人从谢高旻身上下来,眯着眼睛观察,忽的嗤嗤笑起来,笑得软倒在谢高旻身上。 芝芝心慌,她捂着胎记,问女人:“你笑什么?” 女人擦掉眼角的眼泪:“笑你好笑,这哪是什么蝴蝶,这是只蜘蛛!” “不是,这是蝴蝶,不是蜘蛛……”芝芝喃喃。 女人说完,还专门问谢高旻:“大人,您说是不是?” 芝芝看着谢高旻。 谢高旻点头,说:“是。”【你现在阅读的是 】 7、第七章 是。 谢高旻说是。 就像燃烧着的蜡烛,被人按住烛芯,“噗”的一声,芝芝眼前一暗。 她好像行尸走肉般,缓缓退出书房。 是她太丑了。 从小,私塾里的伙伴就经常笑她是妖怪,长大后,闺中好友寄错的信上写着“我要是芝芝她娘,在她出生后发生这个疤,我就把她扔河里,这个孩子不要也罢”,后来,母亲叹息,说不到一门好亲事,父亲说养她一辈子,母亲说: “现在是能养,可是等我们老去,等我们死了,芝芝还是会被欺负的,都怪我,当时就不该生她……” 是啊,她要是一出生就死了,多好啊。 站在廊下的芝芝听到这一切,神色恍惚地离开。 她好想死,可是,后来高旻哥哥的出现,就像一双坚实的手臂,把她从泥淖里拉出来。 她抱着这双手臂,不想再放开。 大婚当天,红烛垂泪,谢高旻温柔的声音,仿若还在耳畔:“一生一世一双人。” 多好啊,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芝芝一抖,她忽然想起来,当时,谢高旻确实说过这句话,这七个字,可是,他的尾调是上扬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明白了,这根本不是承诺,是他的嘲讽。 他在说,想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笑话。 因为她长得这么丑,可谢高旻又那么俊秀,她配不上他。 芝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往脸上涂抹细腻的粉,可是不管涂多少层,都盖不住胎记。 不是蝴蝶,是蜘蛛,蜘蛛一样丑陋的疤痕。 想起早上那美艳的女子,芝芝想,如果能换脸就好了。 她不要这张脸了,这张脸,带给她太多痛苦。 她冲出房间,跑到谢高旻的书房,推门而入,扬声道:“谢高旻,我问你。” 谢高旻正站在屏风前,烛光照得他分外温柔,像以前那样,极有耐心道:“芝芝,你说。” 芝芝心里忍不住燃起期待:“如果我变美了,你就会喜欢我么?” 谢高旻歪头想了想,说:“大概。” 芝芝一颗心又酸又疼,又好像看到自己的希望,松快起来,她得到谢高旻的回复,这才正视书房的情况,忽然发现谢高旻身上有红色血迹,屏风上也溅了血迹。 可谢高旻的反应太过平淡,以至于她疑惑:“这是血?” 谢高旻朝她招招手:“来,过来看看。” 芝芝走过去,便见屏风后一具尸体,像被野兽啃噬一般,到处支离破碎,只有脸是好的,只是神情过于扭曲,芝芝好一会儿才认出她正是谢高旻带回来的女人。 芝芝后退好几步,撞到谢高旻的胸膛,她惊叫一声:“死人了,快报京兆尹!” 谢高旻在她身后,缓缓说:“你也熟了,刚好能吃。” 后颈传来剧烈疼痛,意识陷入昏迷前,芝芝隐约听到谢高旻的声音:“我不吃美人,想变美么,吃人吧,女人吃男人,能变美……” 芝芝眼角滑下一滴眼泪。 对,一定是她太丑了,那个被吃的女人,长得也不怎么样,所以才会被高旻哥哥吃了。 变美,只要变美。 高旻哥哥就不会看别的女人,高旻哥哥就不会杀了她。 所以她的脸,要留着,她要变美。 * 许是人面蛛的祈求太强,这段尘封的往事,宛若幻境在所有人脑子过了一遍。 她在消融,八条腿慢慢卸掉,化成了汁水,可是她仍在哭:“求求你们,放过我的脸。” 纯灵仙府的弟子骂了句: “刚刚那是妖怪的幻境?晦气,回仙府后又得在灵泉洗一天了。” 有些妖怪死前心愿太过强烈,可能会“回光返照”,幻化成境,表述它们执念之事,修为低的会被迫入境,修为高的可主动出入境。 幻境虽然没有什么危害,但到底会影响修士的灵台。 明煦则仔细回想,问:“境中那个男人叫谢什么?” 一个人说:“谢高敏吧。” 明煦说:“等等,是哪个敏?” 那弟子说:“应当就是敏锐的敏……不对,谢高……谢高旻?洞阳仙君,哦不对,洞阳魔君!” 这说起来,便又是洋洋洒洒一堆了。 谢高旻本是纯灵仙府执事,道号洞阳,但几百余年前,他叛离纯灵仙府,入了地刹界,成为魔君。 为此,纯灵仙府一直在统计追杀谢高旻,但谢高旻修为高,为人狡猾,仙府追杀这么多年,都没个结果。 明煦说:“这件事要尽快禀报仙府。” 纯灵仙府的弟子都在讨论谢高旻,没有人留意阵法里,人面蛛孱弱的哭泣:“脸,我的脸。” 靳燎抿住嘴唇,他走过去蹲下身,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不丑。” 这三个字淹没在纯灵仙府弟子的讨论中,若不是封苒一直盯着他那边,也不会留意到。 封苒轻轻一笑。 靳燎虽然惯爱冷着脸,可他的心却不冷,他在用他的方式,告诉苦命人:“只有丑八怪才会说别人丑。” 人面蛛,也便是芝芝反应过来,说:“不,我很丑,没有人真的爱过我,就连生我养我娘亲,也嫌弃我……” 靳燎顿住,他皱起眉头,他不知道该怎么回。 他自幼没有父母,是师父带着他长大的,若是师父嫌弃他……他心里一麻,不敢深想。 封苒还挂在蜘蛛网上呢,好在蜘蛛丝松了,她手指动动,掐出一个回溯术。 回溯术没有攻击力,是个鸡肋术法,知道的人很少,靳燎也不知道,所以封苒用这个术法,属于主角陌生认知内,薛定谔的术法,不会被判定。 回溯术能回溯刚刚幻境中的一幕。 刷拉一声,蹲在地上的靳燎和阵法里的人面蛛,全部被带进一个幻境里。 那个幻境里,正是草长莺飞的季节,院子里大片大片的桃花,芝芝站在走廊下,身影略显单薄。 房内的谈话声传到走廊,叫芝芝听了一耳朵。 父亲的声音严肃:“大不了芝芝不嫁,我们一直养着就是。” 母亲哭泣:“现在是能养,可是等我们老去,等我们死了,芝芝还是会被欺负的,都怪我,当时就不该生她……” 芝芝听到这,魂不守舍,沿着阶梯走下去,离开父亲书房门口。 然而和经历过的幻境不一样的是,这回芝芝走了,幻境切换视角,到了房中,簪着发髻的妇人,双眼通红,嘴角发苦: “我把她生出来,却没能让她高高兴兴的,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啊,如果不是我,芝芝哪里会受这些苦?” 风吹过回廊,卷着满院子的桃花花瓣,盘旋着。 如果少女再多留一会儿,或许,就不会有这场悲剧。 人面蛛抬起脸,恍然间记得,她最喜欢的花,就是桃花,那些桃花树,都是母亲一个人打理的,从不假他人之手…… 她忽然发现,变不变美,不重要了,美从来没有秘诀,相由心生。 这张脸,毁了也罢。 可惜,一步错,步步错,她错得离谱。 自始至终,所求不过虚幻,误把真情当假意,误把虚与委蛇当山盟海誓。 人面蛛被阵法里的烈火包围。 她声音沙哑,叹息:“好想,再回到桃花树下……” * 明煦这才拟完一封信,详细描述谢高旻的事,准备出去后发回仙府,这或许是近年来谢高旻唯一留下的痕迹,他们这几人,可是立了大功。 却看着靳燎蹲在地上,便问:“靳道友,怎么了么?” 仰赖靳燎杀的人面蛛,明煦对靳燎心生好感,十分不计前嫌地和他搭话。 靳燎却不理会他,他从储物袋拿出个罐子,捧着地上的灰烬,放到罐子里。 一个弟子说:“要灰烬有什么用?” 明煦瞪那弟子一样,他们既然杀了人面蛛,还拿到谢高旻的情报,管人家做什么呢,他对靳燎说:“我们先行一步,靳道友也早点出来吧,掌柜的估计还在外面等。” 所幸他们五人走之前,还记得昏迷的韦泉,把人扛了出去。 一时之间,洞里只有封苒和靳燎。 靳燎动作很快,把人面蛛的余灰收到罐子里,盖上盖子。 封苒连忙叫住他:“小师弟!” 靳燎回过头,一抬眉:“你怎么还被绑着?” 封苒:“……” 人面蛛已死,蜘蛛丝生命是和人面蛛共享的,它们本来应该全数枯萎,但因为封苒吧,她不是一般人,她修为高,所以蜘蛛丝附着在她身上能苟活,就一条条扒着她,不肯放。 再加上该死的判定,她这个“小废柴”无法在靳燎面前大摇大摆破开蜘蛛丝,就这样,封苒一直被挂在蜘蛛网上。 靳燎不知情,便说:“蜘蛛丝会自己失去生命的,你再等等就是。” 说完就要走。 封苒:“?” 什么什么,为什么她徒弟能对人面蛛说“你不丑”,却不愿意给她解一下蜘蛛丝?“偷鞋贼”就不是人啦? 这下,她总算知道徒弟对偷鞋贼的偏见有多大了。 忽的,靳燎脚步顿住,他回过头来,似乎在想什么。 封苒好奇,靳燎已经走过来,破开的大洞上有些烛火微光,在他脸上洒下一小片晖色,少年棱角初现。 他皱着眉,扯开裹着封苒双脚的蜘蛛丝。 封苒忍不住一笑,靳燎最后还是心软了。 只瞧靳燎扯完脚部的蜘蛛丝,毫不犹豫把封苒两只鞋子都给拔了。 给、拔、了。 封苒:“……” 别问,问就是她教的好徒弟。【你现在阅读的是 】 8、第八章 靳燎把封苒的靴子拔了,封苒穿着白色的袜子,脚趾翘了翘。 其实是她在忍着踹靳燎的冲动。 封苒问:“你干什么?” 靳燎擦擦鞋子,收回储物袋,道:“拿回师父的鞋子。” 末了,靳燎还训封苒:“以后不要随便穿师父的鞋子,不尊重。” 封苒磨了磨牙,等这小子什么时候知道他拔的是师父老人家的鞋子,她也会好好教他尊重两个字怎么写。 自然,靳燎或许也觉得拔女孩的鞋子不好,但都动手了,便大发慈悲地帮忙把蜘蛛丝扯断,意思意思。 封苒终于从网上下来,她拂开蜘蛛丝,靳燎还在勘察现场。 他观察得很仔细,就连角落也没放过,修长的手指捻起土地,搓了搓:“你们在这里打过,用了水诀?沙子是湿的。” 封苒说:“没有,你知道吧,这有个被掳来的纯灵仙府的弟子,他太害怕了,尿了一裤子。” 靳燎脸色一青:“……” 眨眼间就用水诀给自己净手,接连洗三次,脸色还是黑黑的。 扳回一城,封苒心里耶了声,纸儡夸张地笑起来:“噗哈哈哈哈,假的啦,这你也信吗。” 靳燎沉了口气,慢吞吞吐出两个字:“幼稚。” 封苒:“咳。” 拔了她的鞋子就不幼稚? 靳燎没管封苒,独自往洞口走去。 洞口搭着一架明煦留下来的竖梯,他爬上去,封苒踩着白袜子跟上去。 原来此处是洞中洞,就在客栈的地窖下面。 人面蛛心思细如丝,专门挖一条迷宫密道,并且布置不少迷惑性很强的陷阱,所以纸狗、卦盘等没办法准确确认她的位置。 破开的洞口放着一盏烛灯,本来是两盏,一盏被纯灵仙府的弟子拿走了。 靳燎手指勾起灯,依照微弱的光往前走。 封苒也探出脑袋,她踩上密道,毕竟人面蛛挖的密道,不讲究舒适度,地上都是碎石与土块,怪硌脚的。 走了一小阵,封苒又叫住靳燎:“这路还有多长啊?” 靳燎没回头:“小半个时辰。” 原来封苒被掳过来时,是坐蜘蛛丝的“快车”,享受空中悬浮服务,速度自然快,现在单纯靠两条腿,确实要走快半个时辰。 靳燎一看就是不会照顾女孩子的,居然让她穿着袜子在这么差的地形走半个时辰? 封苒停下,踢踢脚:“小师弟还有别的鞋子吗?借一双给师姐呗。” 靳燎回过上半身,烛光悠悠照在地上,也照到封苒穿白袜子的脚。 走了这几步,袜子已经脏了,甚至被尖锐的石头割开,破了一角,露出小脚趾,她的小脚趾尖端一点点红润,指甲干净平整,嵌在小脚趾上,挤在袜子口,可怜巴巴的。 靳燎扬起两道剑眉:“没有。” “苍天,”纸儡嗲嗲地抱怨,“这还有这么段路呢,走出去咱家的脚可要千疮百孔了。” 即使如此,靳燎也不愿让师父的鞋子将就,他提议:“你在这里等着,我出去后,让人带着鞋子来接你。” 封苒回:“可以啊。” 她就地盘腿坐下,笑眯眯地:“早点回来啊。” 靳燎顿住。 他以为自己这个便宜师姐会不同意。 这是人面蛛的老巢,指不定还有什么小妖小怪,而且这个密道实在太暗了,就算是他手上这盏小灯,能照出来的范围,也十分有限。 但这是她自己同意的。 他慢慢眨眼,用他有限的经验,总结出一个解决办法,道:“那行,灯给你。” 封苒摆摆手:“把灯给我,师弟看不清,走出去不是更慢?”何况她不需要灯,对这里能看得一清二楚,包括靳燎神情的纠结。 但他还是不由分说地把唯一的光源放下。 靳燎炼体五层,天眼未开,只能摸着黑,自己一个人朝前走。 封苒靠在石壁上,手指搭在墙壁上,闭上眼睛,瞬间就“看”清整个密道的结构。 密道共有四个里室,姑且把人面蛛掳走他们的地方算作“食堂”,那么还有“卧室”、“更衣室”、“垃圾场”。 更衣室挂着人皮,垃圾场是人的骨骼。 封苒初步估算,害了这么多人,芝芝只能去畜生道,永不能做回凡人。 这件事和谢高旻有关,谢高旻的引导下,芝芝变成不伦不类的妖怪,执着于皮相,至死留不住一张脸。 封苒见过谢高旻,当时他天赋多高,修为多强,叛出纯灵仙府时就有多令人掉下巴。 这件事轰轰烈烈,还写进修真界编年,纯灵仙府为此丢了个大脸,好被谢高旻薅了好多好东西,到处悬赏通缉,追杀谢高旻。 过去封苒绝不会和谢高旻扯上关系,他们无仇无怨的,但现在多了靳燎,谢高旻十分值得警惕。 暂且把谢高旻从脑海里赶出去,封苒祭出凃铃。 凃铃一响,纳尽怨气。 丝丝缕缕朱红的冤魂循着铃声,慢慢盘旋。 这些可怜人,许多没来得及完成的遗憾,就由她来度化。 封苒正以墙壁为介,引领怨灵时,忽而听到前面有脚步声,居然是靳燎折返了。 哦豁。 封苒低头看着自己透明的手脚。 行吧,正在度化怨灵的她,因为被主角撞见了,这是矛盾的,“小红”没有那么高的本事,为了合理化,她被“透明人”了。 封苒只能收回神识,她仍坐在地上,但靳燎的视野里,地上除了一盏灯,其他什么都不见了。 他盯着灯,心内疑惑,往灯光后面走几步,可仍没见到人影。 他试着喊了声:“师姐。” 在这空旷的密道里,有一点点回音,但正是如此,才显得四周更为安静。 靳燎提起灯想往前走,却后退了两步,把灯放回去。 若那个有奇怪声音的女人只是随处转转,他把灯拿走,那她会迷失方向。 靳燎自己一个人摸着黑,继续找人。 蓦地,他发现四处游走的朱红丝雾,他认出这是有怨气的冤魂,瞳孔一缩,难不成,女人被怨灵…… 他声音提高一个度:“师姐?” 密道吞噬他的声音,除了回音,没有回应。 他来回摸索,甚至回到出来时的那个洞,仍没找到人,他神情虽然一贯的冷静,但是嘴唇褪了色,便显得脸色有点白。 靳燎盘腿坐下,祭出窥视符,符咒往墙上一贴,以墙壁为介,左右两道蓝色的光条窜出去,将密道前后的视觉全部递到靳燎脑海中。 窥视符作用大约和天眼相似,是尚未开天眼的修士常用的手段。 以这为中心,前后一里的密道,空荡荡。 没有。 别说人了,活物都没有。 靳燎呆站着,攥住手心。 他一直瞧不起她,先入为主地认为,偷穿师父的鞋子不是什么好人,甚至他在营救时,难免带上点傲慢的心态,因为她是他师姐,修为却不如他。 可是,他却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仅仅片刻的时间…… 是他害了她。 而刚下山就害了同门师姐,师父又会怎么看他? 靳燎眸色沉沉,嘴唇越发煞白。 他后退两步,纠结了好一会儿,在烛灯处半跪下,用一块趁手的石头挖了个坑。 土地还算松软,很快就挖出一个深坑。 紧接着,靳燎拿出师父的那双鞋子,与那位师姐有关的,估计只有这双鞋子了。 他决定给她先立个衣冠冢。 透明人封苒本来坐在角落,打算等之后再回来度化,但看着小徒弟忙活来忙活去,她不厚道地哈哈大笑,直到看到衣冠冢。 封苒:大可不必。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她的身体终于回来了。 于是,她在他左后方不远处一个角落,弱弱地说:“那什么,师弟,我还没死。” 靳燎背对封苒,动作突然一顿。 空气凝固。 他先慢条斯理把鞋子收回来,蓦地回过头来,不知道是松口气还是生气,两眼就像燃着一簇火:“你去哪里了?” 纸儡噫呜呜噫:“人家刚刚太困了,睡了一觉,没想到师弟走回来了。” 靳燎深吸一口气,他刚刚明明找遍这里,也就是小红故意躲着他? 少年的声音像淬了寒冰:“耍我好玩?” 封苒:“冤枉啊师弟!”连忙拿修为出来说事:“我修为比你低呢,怎么躲得过你的查探嘛。” 是这个道理。 不过靳燎还是沉着脸,显然刚刚封苒不见了,确实吓到他,刚刚有多自责,现在就有多生气。 他生气起来,就一声不吭的,嘴巴被打上封条似的,惜字如金,说话都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 只看他走过来,蹲下。 封苒疑心他想掀她的幂篱,如果在这里暴露真实身份,按判定,十成是直接安排“小红”失踪暴毙,那靳燎真得把衣冠冢立了。 封苒留心他的动作,问:“小师弟这是干什么?” 靳燎沉默地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在两只鞋子里都放上回新符,鞋子便是焕然一新。 往她面前一放,他一张脸玉雕似的,凝着层霜,蹦出一个字:“穿。” 封苒很了解靳燎,在脑海里自动补全少年的意思,他是要让她穿他的鞋子,他自己光脚带她走出去。 封苒操纵纸儡:“谢谢小师弟啊。” 她大大方方穿上鞋子。 不愧是她给靳燎置办的鞋子,虽然偏大,但十分舒适。 而靳燎则提着灯,他的白袜子踩在地上,提着灯走在前面。 忽的,少年声音从前面传来:“别乱走。” 封苒连忙接过台阶,说:“好的好的,听师弟的呢!” 橘光照在墙壁上,映出靳燎和封苒一前一后的影子。 封苒眼珠一转,两手交叠,摆出一只恶狗的剪影,在墙壁上舞来舞去,然而“恶狗”碰到前面人的影子,一下子就萎了,两个“耳朵”委屈巴巴地向下垂。 靳燎斜着眼睛看墙上。 每次他生气,或者不开心,师父也喜欢这样逗他。 他目光一顿,如释冰,并些微暖意。 这一路,他们总算没有惊险地走出地窖。 掌柜的和店小二等在那,连忙给道长递茶倒水,倒是店小二眼尖,以为是人面蛛弄走靳燎的鞋子,滋儿哇叫: “恁的什么穷酸妖怪,居然连鞋子都要偷?” 封苒:“……” 好了,她好不容易和徒弟关系缓和,这会儿又被提醒她是个“偷鞋贼”,店小二的嘴,害人的鬼。 果然,靳燎斜觑她一眼,道:“穷酸妖怪。” 说完,他兀自榻上楼梯离开地窖。【你现在阅读的是 】 9、第九章 除了人面蛛后,客栈生意不止没被影响,反而因除妖故事,越多人慕名而来,醒木一拍,说书人扯开嗓子: “那小山派也不是被人白白欺负的,只瞧,靳道长抄起一根筷子,功力一发,筷子如猛虎下山,如风驰电掣,咻的一声……” 这出戏就叫《人面蛛》,分上下两回。 上的那部分,讲的是小山派道长和纯灵仙府仙长起争执,二者较量一番,纯灵仙府处于弱势,加之不想闹大,认了输。 封苒和靳燎在客栈吃最后一顿饭,出发前,顺便听到这场戏。 店小二把抹布往肩膀上一甩,说:“两位道长,这出戏如何,还有哪里要改的么?” 封苒刚吃饱喝足,好心提点一句:“你们这般编排纯灵仙府,可能会被招惹听客不喜。” 店小二笑眯眯:“道长这就不懂了。” 这出戏里,人面蛛是恶,小山派和纯灵仙府是善,只不过,善与善之间也有个较量。 百姓既敬纯灵仙府,又乐见草根打败豪士的,小山派修士打败纯灵仙府修士,好似把纯灵仙府从不可触碰的神圣地位拉下来,没理由,听起来爽就是了。 正是知道这点,客栈掌柜连夜制定方案,由店小二执笔,写了《人面蛛》,再请说书人来讲。 这不,确实叫听客个个津津有味。 听说这出戏是店小二写的,靳燎和封苒都有些惊讶,靳燎反问:“你写的?” 店小二:“是啊。” 封苒:“你识字,文采不错,怎么就做了个店小二?” 店小二手指在抹布上揩揩,笑眯眯说:“黄山道这一片客栈都是我家开的,我寻思着没事干,就找个活计凑活着过了,还能考察客栈的经营。” 靳燎:“……” 封苒:“……” 临走之前,封苒确实被深藏不露店小二给吓到了。 壕气十足的店小二,给的酬资并不少,毕竟这里是凡人界,灵石不能当银两花,有了这些酬资,他们这一路会更轻松点。 天高云阔,月色朦胧,群星像洒在暗蓝色幕布上的宝石,熠熠生辉。 湖面上,双桨拍击水面,哗声不止,樵夫扯着喉咙,唱当地一首思乡的民谣,沙哑的声色在寂寥的夜越飘越远。 靳燎双手搭在脑后,他盯着天空,星光缀进他的眼眸,一动不动。 封苒逗弄他:“小师弟,想九天山啦?” 好一会儿,靳燎才缓缓移动眼珠子,瞥她一眼,从鼻腔里轻哼一声。 十年以来,第一次离家这么远,漂泊在外,这个年纪的孩子,怎么会不想家呢? 封苒从怀里摸出一根笛子,放在唇下,和着樵夫的歌声,细细呜呜地吹起来。 靳燎觉得这笛声有点耳熟。 很像师父的清朗笑声,师父的温柔叮嘱,师父的敦敦教诲,所有熟悉的一切,并没有远离他,而是变成悠扬的笛声,伴在他身边。 九天山,小山派,永远是他的归所。 靳燎突的小声说:“你也不是一无是处。” 封苒放下笛子,磨了磨牙:“什么,你竟然觉得我一无是处?” 靳燎翻了个身,背对她,说:“别停。” 笛声再次飘扬起来,靳燎眼周有点热,他闭上眼睛,打开眉头的结,沉沉地睡去。 靠岸时,天刚亮,是靳燎睡得最深的时候。 从下山到现在,他其实没有好好睡过一觉,昨晚在笛声的陪伴下,他放下所有警惕,梦里的九天山,都是美好的地方,就像要把这段时间的疲惫都洗去那样,船都靠岸了,他仍没有知觉。 岸边不远处就有茶馆,再远一点,才有驿站,封苒本想去驿站买个马车,但考虑到靳燎还睡死着呢,就先走去茶馆租辆驴车,雇佣一个赶驴人。 车牵到岸边,封苒拜托樵夫把靳燎扶起来,樵夫憨笑着问:“夫人还是很疼您儿子的。” 封苒:“……” 不怪樵夫把她错作夫人,封苒戴上幂篱后,还把气息隐匿起来,变成最平凡的路人。 修士看她只会觉得普通,凡人看她更甚,一来看不见样貌,二来琢磨不清她的身材,加之靳燎十四五的年纪,樵夫理所当然地认为她是母亲。 但真要论年龄的话……封苒把钱结算给樵夫,顺便告诉他:“不,我是他太太太奶奶。” 樵夫拿着钱,笑:“夫人可真爱说笑。” 所谓驴车,就是驴拉着一辆板车,板车上有稻草垛,封苒坐在草垛上,而靳燎则躺着。 折腾了这么一波,这小子睡得比猪都熟。 路上颠簸不断,靳燎缓缓转醒,他一睁开眼睛,立刻坐起来,睡得发懵的脑袋一片警铃大作,直到看到封苒,脑子才反应过来。 他看着封苒在数稻草,问: “淮南道到了?你在干什么?” 封苒一边扯稻草,一边说:“冬瓜一斤三十文,猪肉一斤一两银子,羊肉一斤五两银子。” 靳燎:“?” 封苒:“我在估价人肉一斤能卖多少钱。” 这是在说靳燎睡太死,就算被卖了也不知道。 靳燎轻轻咳了声。 他不该这样的,可这次是个意外,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居然睡得这么深,因为难得的安稳,就像小时候枕在师父身边那般。 而且听师姐的语气,靳燎揉揉眉骨,问:“心情不好?” 封苒:废话,一早上被叫了两声夫人,是个未婚女心情能好么。 到了驿站,换成马车后,速度更快,没一会儿就到了山江镇,一个山清水秀,物产丰饶的地方。 也是芝芝回忆里的家。 与幻境中相比,这里的街道旧了许多,好在街道最里面那个房子仍在。 靳燎抓着铜门环,“叩叩”敲响。 过了一会儿,“吱呀”一声,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打开门,她眼睛有些浑浊,盯着他们,问:“你们是什么人呀?” 靳燎后退两步,看清牌匾,又问:“这里是周府么?” “周,老周府。”老妪缺了个牙,说话有点漏风,“这里是老周府,你们是有什么事么?” 靳燎:“我是来送骨灰的。” 上来就说骨灰,和问候人全家差不多,封苒拉他一把,自己出来交涉:“老婆婆,我们是受人之托,把芝芝送回来的。” 老妪呆了呆,这才大惊,连忙拉开门:“你们说谁?芝芝小姐?” 老妪本是老周府夫人家的奶娘。 老周府以前住着周知县一家,周芝芝是知县大女儿,二十年前下嫁给一个穷小子谢高旻,穷小子还算上进,中了天元元年的进士,知县花金钱无数,把他和女儿送去京城。 本以为在京城女儿生活幸福,可惜好景不长,半年后仆从来信,说芝芝进京城水土不服,一病不起,香消玉殒。 知县和夫人忙动身,山高水远的,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堪堪到京城,才知道芝芝已经下葬,那个仆人也不知所踪。 而女婿被皇女看上,择为乘龙快婿。 知县直觉此事蹊跷,芝芝极可能是被女婿所害,可是没有证据,求助无门,而且那皇女张扬跋扈,把他们扫出京城。 辗转半年,回山江镇后,知县和夫人像老了十岁。 这一切,都是老妪看在眼里的。 之后好几年,知县和夫人郁郁寡欢,好在其余子女长大有出息,有的做官有的做商,为了让父母好过点,就在镇西置办新地皮,让他们不用总住在这宅子,免得睹物思人。 就在几年前,知县和夫人前后撒手人寰,老妪年纪越老,越怀念往事,就带着几个下人回来打理老周府。 听闻是芝芝的骨灰,老妪又惊又疑,等两人说一些芝芝的细节(略去人面蛛),又说起谢高旻,她才信了。 “那个畜生!畜生!”老妪抱着芝芝的骨灰,浑身颤抖,泪流满面,“苍天无眼啊,老爷、夫人,你们在天之灵怎可安息!” 芝芝遗愿是埋在桃花树下,如今二十年过去,桃花树仍然生机勃勃,等来年春天,又是花瓣漫天。 老妪想带芝芝去周老爷和周夫人坟前告慰一声,于是暂时没埋下去。 老妪问:“两位既然是道长,可否做一下法,让芝芝走好……”但她一顿,喃喃,“二十年了啊,二十年,也该投胎了,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在哪里好好活着。” 靳燎张了张口。 他虽然不知道人面蛛吃过多少人,也猜得到她的孽定让她无法投胎成人,他心里一向非黑即白,可是此时…… 他闭上嘴,心有松动,无法说谎,那便不说罢。 这时候便是封苒登场了,她掐着小纸儡,让它压低声音说: “可以。” 老妪紧紧抓着封苒双手,说:“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老妪张罗着招待远方来客,执意留他们住几天,又同他们说不少老宅的旧事,直到累了才先去休息,交由另一个小丫鬟带他们去厢房。 小丫鬟说话吞吞吐吐,后来或许实在看靳燎长得太好,她压低声音劝:“你们快跑吧。” “跑什么?”封苒问。 小丫鬟跺跺脚,她总觉得有股凉意,声音压得更低:“这房子,闹鬼!”【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第十章 说完这句话,小丫鬟本想着两人怎么也该惊异、好奇,亦或者是疑惑吧。 结果戴着幂篱的那个女人,一副了然的口吻: “这不正巧了,我们专业的。” 小丫鬟又说:“过去也请过不少道长来宅子驱鬼,可是没有用,甚至大少爷斥资请纯灵仙府的仙长,也没有用。” “哦?”封苒有兴趣了,“纯灵的人来也不行啊?” 小丫鬟说:“是啊,所以府里服侍的人很少。” “其他人知道么?” “大家都心照不宣,不过没敢让老太知道,她年纪大了,经不得吓。” 老太就是老妪。 封苒又问:“那你怎么还在,知道有鬼还不跑么?” 小丫鬟抓抓脸颊,苦恼:“这里给的月钱多,而且,其实也不是总闹鬼,就是每个月有那么几个晚上,今天正好就是……” 她抖了抖,不敢再说。 封苒说:“那你记住了。” 小丫鬟:“什么?” 纸儡声音又嗲起来,报出师门:“我们是小山派,这个问题就包在我们身上。” 靳燎撩起眼尾,瞥封苒一眼。 小丫鬟一看靳燎有动作,朝两人福福身子:“如此,有劳道长了。” 虽是这么说,但小丫鬟还是不信。 纯灵仙府的人都捉不到的鬼,小山派就能做到?这个门派,她可从未听闻呢。 到底是贵客,小丫鬟专心领路,没再说什么。 本来女客该去西厢房,男客该去东厢房,但老周府许久没人住,东厢房都是杂物,一时收拾不过来,只能让靳燎也住西厢房,就在封苒隔壁。 西厢一共三间房子,封苒和靳燎分别住在第一二间。 两个屋子间的墙壁没有完全封死,留了好大一条缝,所以隔音很差,封苒在房子里咳嗽一声,靳燎都听得见。 昨天睡船上,靳燎睡得那样舒服,封苒就没那么好运,因为船太颠簸、水声太大、星光太亮等等原因,她熬夜了。 所以她决定势必补回来。 这一入夜,封苒隔着一堵墙提醒靳燎: “今晚师姐要睡觉,侬多留意一下哦。” 过了会儿,靳燎的声音淡淡的:“打包票说要捉鬼的是你。”明摆着不乐意管事。 封苒:“……”还有没有点同门爱! 封苒说:“我都把宗门报出去了,反正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靳燎呵了一声,回了句“随你”,没再回话。 * 快到子时,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 都怪靳燎,封苒本来睡着了,却还得掐着点起来。 子时是凡人界灵力最浓郁的时候,按凡人的说法,就是“阴气最重”,这个时辰,很容易滋生点妖魔鬼怪。 她打了个呵欠,伸伸懒腰,一低头,就看到床下躺着一个人影。 人影穿着桃粉色的衣服,长发披肩盖住面容,她的姿势诡异扭曲,死前定是经历极度痛苦的事,露出的脖子上有几个紫到发黑的指印。 死于掐死。 这应当就是小丫鬟嘴里说的闹鬼。 忽的隔壁传来低沉的术诀语:“四曰金。” 是靳燎在用术法。 封苒:“小师弟,你不是说打包票的是我么?” 靳燎:“不能让你给师父的小山派丢人。” 封苒噎了噎,怎么以前她就没发现靳燎这嘴巴,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毒里毒气的呢。 只听靳燎问:“有异常么?” 封苒围着躺着的女尸走两圈,说:“有啊,一个被掐死的鬼,就躺着,一动不动,你那边呢?” 靳燎说:“房梁上吊着一个。” 封苒后退几步,通过墙壁上方的缝隙,看到对面的房梁有一条绳子,就是看不到“鬼”。 纸儡困惑,问:“听说吊死鬼都是伸长脖子的,小师弟快观察一下。”满足满足师父的好奇心。 靳燎没搭理她的要求,只说:“我试着割绳子,金诀却穿过绳子。” 也就是说,这不是真的鬼,只是幻象? 封苒伸手去触碰地上的鬼,果然碰不到什么。 靳燎察觉封苒声音冷静,甚至还记得开玩笑,他问:“你不害怕?” 封苒说:“不怕呀,咱可是修士,怎么能怕这些东西。” 靳燎沉默会儿,又说:“你倒是挺怕人面蛛。” 封苒理直气壮:“女孩子都怕虫子的。” 靳燎:“……” 说话时,门外顷刻间出现薄薄的亮光,将一个侧影映在门上的纸。 那是个模糊的、高大的影子,它高高举着斧头,忽然朝下一砍,血迹噼里啪啦地喷溅在门框上。 封苒伸手推开门,门外走廊却干干净净,没发现鬼或者血,倒发现靳燎披着外衣,也站在走廊上。 靳燎:“有人刺人。” 封苒回:“你看到的是刺?我看到的是砍。” 靳燎皱着眉头,回过头来,说:“是幻象。” 紧跟着,“咚”的一声,西厢房最后一间房间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封苒和靳燎都过去,却看那个房间都是火,一个披头散发,穿着桃粉色衣服的女人在火海里挣扎。 火很快吞噬她的身体,把她变成焦炭一般,她就这样躺在黑色的灰烬里,一动不动。 封苒暗暗叹息一声,把门合上。 可没等两人反应过来,身后一口深井里哗啦水声起,封苒往井中一探,一个女人沉在井底,黑发在水中飘飘。 就像包子泡水,整个都被泡发了。 两人一路走来,看到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死状,除了被掐死、被用剑刺死,吊死、被用斧头砍死、被沉井、被火烧,还有割舌、坠死、砸死、打死…… 这些情况加起来,得有几十种死法,并且还在不断增加。 唯一相同的两点,一是它们都是幻象,二是死者都是一个穿着桃粉色裙子的女子。 靳燎紧紧皱着眉头。 他有能收鬼的法器、术法、符咒、阵法,却拿这些幻象没有办法。 这里发生过什么? 按说鬼的出现,也是因为人的执念,尤其是怨与恨,越不甘心,鬼的能力越强,所以才会有恶鬼和厉鬼。 这鬼这么多种死法,是在回顾自己临死前的景象?但一个人总不能反反复复地活了死死了活,可这,又想说什么呢? 靳燎和封苒循着“死迹”,一路走到老周府后院,突然亮起一道烛火,这烛火不是幻象了,是老妪从拐角走出来。 她举着灯,问:“道长,你们这是?” 怕靳燎一开口就是“我们在捉鬼”,封苒抢着说:“我们在修炼。” 老妪点点头,虽然她觉得,大半夜不睡觉在修炼,这个门派有点奇怪。 封苒又问:“老太呢?” 老妪说:“哎,老啦,睡眠浅,一点声响就吵醒我,这不是起来关个窗户么,便看到你们。” 夜太深,没多说什么,老妪便回去休息了。 奇怪的是,老妪出来后,那些奇奇怪怪死状的“鬼”,全部都消失了。 它们不怕靳燎这两个修士,却怕区区一个凡人? 靳燎站在井口朝里面看,西厢里的幻象全部不见,井水照常清澈,他手指抵着下巴,思考着。 突然“哒”的一声,惊醒了他。 封苒一手扶着井沿,另一手在他面前打个清脆的响指:“好了,别想了,回去睡觉吧。” 靳燎皱着眉,说:“有蹊跷。” 封苒肩膀上的纸儡声音拉得长长的,戏腔软软的:“依奴家看,这鬼是个小傻蛋。” 她说着,还捏着兰花指,手腕挽出一个小圈,在靳燎眼前划过去。 隐隐一股暗香,叫靳燎愣住,他好像才留意到,她的手指很是白皙,指节很小,在月色下莹莹如玉,甚是好看。 纸儡继续唱:“小鬼无能耐,只知吓唬人,却不知去害人,甚至还不吓、不吓那年岁已高的老人,这还是只德行好的鬼~傻傻傻,如此这般,还捉什么呢?” 落下这段戏腔,封苒迤迤然回到房间,准备好好睡一觉。 而靳燎则站在井口。 不害人,不吓老妪? 就像被点通了什么,他恍然大悟。 只是…… 他抬眼看着封苒房间的门,若有所思。【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第十一章 隔天,老妪已经带着芝芝看过知县和夫人,准备下葬骨灰。 天光大亮,晴空万里,下午的日头有点烈,桃花树下,周家的人都来了,包括芝芝的弟弟妹妹,还有外甥们。 与年龄永远停在双十的芝芝不一样,弟弟已经快四十岁,鬓角有些斑白,眉目间隐约可见和芝芝有点像。 他对封苒和靳燎拜了又拜,道:“我替父母与胞姐,在此谢过两位了。” 封苒笑道:“客气了。” 芝芝的坟墓不大,骨灰入土后,一块小小的、白色的玉石压在上面,上书:爱女周芝芝,天元元年逝,太康十四年葬于此。 墓碑落成,周家人才恍然反应过来,二十年前枉死的大姐姐,那个喜欢穿桃粉色衣服、笑声爽朗、喜欢和他们玩的大姐姐,终于回来了。 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几个三四十岁的人看着墓碑,不知道是谁先哭出声音,其他人再忍不住,掩面啜泣。 老妪坐在坟墓旁,沉沉地叹口气。 一阵风过,桃花树上绿叶沙沙响。 只等来年春到,桃花满树,至少是一种慰藉。 * 没几天,靳燎和封苒准备离开老周家,之前带路的小丫鬟却来西厢找他们。 小丫鬟手上挎着篮子,里面放着甜糯的米糕,随着她的跑动的弧度,米糕十分有弹性地抖了抖,看得封苒食指大动。 可小丫鬟脸颊红扑扑的,怀春情般,把米糕往靳燎怀里一塞:“靳道长,这个给您!” 靳燎想把篮子还给她,但小丫鬟连忙说:“靳道长,这是我感谢您为宅子捉鬼,特地做的。” “本来那鬼少则是要闹个五六天的,但道长来了后,只闹一天,是道长把鬼捉走的吧?道长太厉害了!” 靳燎正直,他不说谎,便说:“宅子本没有鬼。” 所谓鬼,是怨,是恨,这样的魂魄滞留人间界,在灵力蕴养下,变成实质,但那个宅子里的“鬼”,全部是幻象,而且不伤害人。 最奇怪的是,它们在碰到老妪时,就全部消失了,以至于只有老妪不知道闹“鬼”。 这并不是老妪有什么神奇的能耐,而是“鬼”不想让老妪看到。 结合幻象中,死者穿着的桃粉色衣服,是芝芝最喜欢的颜色,不难明白,那些“死者”,是有人幻想中,芝芝惨死的模样。 如果靳燎没有猜错的话,这个人应该是芝芝的母亲。 这么多年,芝芝母亲一直在想女儿的死,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她的心结,她一直放不下芝芝,而且因为芝芝死得蹊跷,让她忍不住一遍遍去想象真相。 她这份思念和牵挂,在她死后,变成依附在老周府的幻象。 而老妪是芝芝母亲的奶娘,她不愿芝芝的惨状吓到奶娘,所以幻象遇到老妪就散了。 如今,芝芝的骨灰埋在老宅桃花树下,算是魂归故里,芝芝母亲终于能收起思念与牵挂,安心走了。 这样一来,幻象自然不攻而破。 小丫鬟却不懂:“没有鬼,是怎么回事?” 封苒好心替靳燎提过篮子,挎在自己手臂处,对小丫鬟说:“你别听他瞎说,就是我们除了的。” 小丫鬟还是满头疑惑。 靳燎斜瞪封苒一眼。 但是他也不想解释,就这么着吧。 虽然小丫鬟对靳燎(的脸)十分恋恋不舍,但还是到了告别的时候。 她离开后,靳燎目带探究,问封苒:“你早就察觉到那不是鬼,是幻象?” 封苒吃着香甜软糯的米糕,纸儡情绪兴奋,咿咿呀呀:“对呀对呀,人家真是太厉害了!” 靳燎“哦”了声,打消了怀疑。 封苒:“?” 这人啊,她都承认她早就知道了,也确实没撒谎,他反而不信了。 刚迈出门槛,两人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叫他们:“两位道长,请留步。” 老妪在周家人的搀扶下走过来,她颤颤巍巍拿出一个铃铛:“这个,给你们。” “老爷曾帮过一个云游的高人,高人为报答老爷相送,说叫‘生铃’,芝芝小姐出生后就一直戴着,戴了十八年,但因为……” 但因为谢高旻不喜欢,芝芝就把它解下来,放在家里。 后来芝芝母亲经常拿着这个铃铛思念女儿,老妪想到,如今尘埃落定,不如把这枚铃铛赠给把芝芝送回来的恩人。 生铃圆鼓鼓的,金黄又锃亮,在凡人界二十年的物什,到现在还和新的一样,一看就非凡品。 就是从封苒的角度看,这个铃铛也十分不俗,和她的凃铃是同个品阶的一套法器。 不一样的是,凃铃度化怨灵,生铃镇压奸邪之物,所以大奸大邪的谢高旻不喜欢它。 两人谢过老妪后,迎着暖风踏上下一程。 老妪扶着门框,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喃喃道:“这孩子,多好啊。” 周家人也道:“是啊,这小山派的道长,不远千里把芝芝送回来,竟然连一分都没要,真的是好人。” “小山派啊……” …… 收下生铃后,他们不打算在淮南道久留,靳燎说:“我要去京城。” 封苒点点头:“是该去京城,我也去。” 听老妪的意思,谢高旻二十年前就在京城,封苒又打听一番,二十年前的皇女,现在封号是初曦公主,驸马就没换过。 谢高旻是真的又狂又傲。 纯灵仙府追杀他一百年,他却把纯灵仙府耍得团团转,多次布下线索,让纯灵仙府以为他身在修真界或地刹界,却没人想到,大魔君在凡人界。 好笑的是,作为一个通缉犯,他在凡人界一点都不低调,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大摇大摆用原名,进京城,为京官,甚至还成驸马,要不是在芝芝这里露出端倪,他至少还能再在凡人界逍遥几十年。 纯灵仙府要是知道自己追杀方向错了,岂不是要气得吐血? 封苒啧啧两声。 她阻止不了靳燎去京城,所以跟着他就是了。 靳燎觉得奇怪:“你没有要做的事?” 封苒好笑:“下山历练嘛,哪里能历练就去哪里,小师弟不也是这么想的?” 见靳燎抿抿嘴角,仍然不太乐意带她这个师(累)姐(赘),封苒又说:“而且,我们经历的这些事,我都有说给师父听哦。” “都有?什么时候?”靳燎问。 “写信嘛。”封苒的纸儡又嗲起来。 靳燎掐了掐自己手心,有人把他所做的事,写信告诉师父? 关于这个事,他……拒绝不了。 看他默认,封苒顿觉搬出自己的名头真好用,可是明明他是想和她通信的,在无名小说里,却只和她通过一次,再无后话。 她好奇地问:“侬怎么不给师父写信?” 靳燎愣了愣,义正言辞:“出来历练,还写信给师父,这是长不大。” 封苒可没记得自己教过靳燎这什么奇怪理论,该不是这小子独自琢磨出来的歪理吧? 她操纵纸儡长长“欸”了声:“人家就想长不大,永远是师父的乖宝贝~” 靳燎压着下巴,轻飘飘睇了封苒一眼,实打实的嫌弃,口吻微微训斥: “若所有弟子都如你这般,谁来保护小山派?” 如果可以一辈子活在庇护下,没有人能够拒绝,他也喜欢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但他必须变强,成为能够挡住大风大浪的人。 在危险来临时,能够保护小山派。 还有,靳燎坚定地想,他也要保护师父。 封苒顿住,靳燎已经朝前走了,封苒在他身后看着,这段时间,少年又长高了一点,肩膀也变得更宽了。 封苒笑着摇摇头,真是别扭得可爱。 * 以前从淮南道到京畿道,正常所需时间为二十五六天,路上稍微耽搁一下,就是一个月。 现在战乱平息,百姓安居乐业,路多修出几道,所以会更快。 凡人界不比修真界,凡人界因灵力有限,小周境以下修为的修士无法御剑飞行,借用凡人界的交通会慢很多,但也是乐趣无穷。 封苒见识过许多风土人情,这是御剑无法感受到的。 一路下来,他们辗转陆路到水路,还有几天才到京畿道。 可一上船,靳燎的脸色不太好,他撑着下巴,闭目养神。 他不晕那种小船,却晕大船,别说什么风土人情了,连饭都吃得少。 封苒不厚道地笑了。 一只纸鹤扑棱着翅膀,飞到船舱的窗口,它挥动翅膀敲敲窗口。 封苒走过去,从纸鹤身上取下信件。 是小山派的弟子发来的,说纯灵仙府的人找上小山派。 仙府的人表面没有恶意,却一直打听靳燎,有种要撬墙角的意思,估计是明煦汇报,让仙府发现靳燎这个好苗子。 纯灵仙府是怎么做到这么大的?就是纳尽天下优秀修士,所以他们想拉拢靳燎。 靳燎留意到她的纸鹤,他抬起头,有点焉,问:“是师父的信?” 封苒睁眼说瞎话:“是。” 靳燎目中一亮。 封苒看着信纸开始瞎编:“小红,近来可好?在外历练要注意安全,小心防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 靳燎脸慢慢垮回去,显然没听到自己想听的。 封苒清清嗓子,继续念“信”:“你遇到靳燎了?” 听到自己名字,靳燎又来了精神。 “不知为何,靳燎下山已有时日,却不给为师写信。” 靳燎两手交叠放在下颌,他抬起眼睛,仿若在想象师父说这句话的模样。 封苒提高纸儡的声音:“所以,为师猜他做了什么错事,不敢写信给为师,果然,他拔了师姐的鞋子,这是不该的……” 靳燎脸色一沉,站起来说:“你告状?” 结果不站还好,一动他脸色更苍白。 封苒不逗他了,说:“去外面透透气吧!” 靳燎还想死撑,封苒拉住他的袖子,打开舱门走出去。 甲板上,便见不远处,有人扶着船的栏杆,“呕”地一声,吐得稀里哗啦的。 另一纯灵仙府弟子站在他旁边,给他拍肩膀:“韦泉师弟,你还好吧?” 封苒:“……” 真巧,又遇到纯灵仙府这群人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第十二章 既是巧合,又是必然。 明煦向纯灵仙府禀报谢高旻的踪迹,纯灵仙府势必要经历调查、确认,时间刚好和封苒他们对上。 而且这回,纯灵仙府学乖了,懂得不要打草惊蛇,而是周详地计划,先派几个小徒弟来试探,麻痹谢高旻,再在京外布好天罗地网,免得又白白放跑谢高旻。 明煦、韦泉几人的小队自以为被仙府重用,十分激动,乐颠颠坐船赶到京城。 甫一照面,那人还犹豫要不要过来打招呼,靳燎和封苒已经退回船舱内,无他,他们不想站在甲板上欣赏韦泉昨日吃了什么。 到了晚上,明煦过来了。 他双手交叠一揖:“靳道友,小红道友,上回人面蛛的事,多谢了。” 靳燎晕船不想说话,封苒同他寒暄两句:“如果真感激,把门派奖励所得分出来吧。” “小红道友真是爱说笑,”明煦哪里知道封苒这么直接,他脸上笑容皲裂,强硬地转移话题:“实在是巧,二位也要去京城,可是因为幻境里出现洞阳魔君?” 封苒模棱两可地“唔”了声。 明煦说:“这洞阳魔君,本是我仙府的执事,百年前突然叛变,杀了九九八十一位同门,还拿走仙府重要的东西,仙府一直追之不得,好不容易有确切消息,自然不能打草惊蛇……” 发觉他要继续念念念,封苒直接问:“明道友想说什么?” 明煦笑了笑,说:“是这样的,洞阳魔君十分狡猾,修为很高,道友们千万别轻举妄动。” 封苒:“你放心,咱家师弟修为高,这事我们不怕。” 明煦僵笑,心里骂一句这小红怎么给脸不要脸,终于直说来意:“洞阳魔君是仙府的叛徒,必须由仙府捉拿,两位别插手。” 封苒“哎呀”一声,假装才明白过来:“说这么多,原来明道友是怕我们抢功劳?” 明煦忍住翻脸的冲动。他站起来,说:“我话已至此,望两位别再加深你们小山派和我们纯灵仙府之间的矛盾。” 说完甩袖出门。 这次仙府低调行事,派修士查探京城的情况,明煦这小队之所以能被重用,是因为他们都见过谢高旻的长相,所以,他们天然地拥有优势。 这是立功的时机,要是他们能拿到对仙府有利的信息,甚至,直接重伤谢高旻、取了谢高旻的命,那他们可要赚足风头,成为整个仙府最风云的人物。 光是想想,就让小队六人激动不已。 但这块肉这么大,想瓜分的人多的是,所以除了明煦这个小队,仙府还出动另外两小队,都由修为不俗的人领队。 这已经让明煦很有危机感,总觉得自己的机会快溜走了,所以在船上居然碰到小山派的弟子,他立刻觉得,他们是明晃晃来抢的。 不止如此,明煦想的更远,要是小山派的弟子被谢高旻杀了便算了,可如果他们惊动谢高旻,让狡猾的老狐狸跑了,于他们,于纯灵仙府是何等损失? 他这才来找小山派谈这件事。 但是那女人的态度,十分不识抬举,还直接揭穿他的来意,一副了然的模样,让他一肚子火。 本来因为人面蛛那件事,还想和他们相处的,明煦这时又打消主意。 依他看,现在最好的结局,就是两人死于谢高旻之手,而谢高旻因为他们不是纯灵仙府的弟子,所以没被打草惊蛇。 那边明煦想给封苒和靳燎盖死亡章,这边封苒觉得明煦是炮灰小队,还上头了,妄想真能伤谢高旻,不自量力。 她尾指掏掏耳朵,纸儡冷笑: “谢高旻沉寂几十年,现在的人嘴上说他恐怖,实际上都没领略过呢,就妄想伤他一分,不如白日做梦。” 靳燎抬起头:“你领略过?” 封苒回:“话说修真界当年,人家也是……” 话没说完,靳燎打断她:“成了。”他又不信了。 封苒:“……” 从“偷鞋贼”开始,小红在靳燎那边的信用全部崩盘。 封苒踢踢脚,开始怀念自己那几双穿惯了的鞋子。 四五天后,船靠岸了。 京畿道是这个国家的中心,比起黄山道淮南道,各种建设令人耳目一新。 下船后,渡口支起一个检查通道,有专门的检查队伍,核查腰牌,腰牌是证明身份的东西,毕竟要行走凡人界,封苒都给弟子们准备好了,他们排在队伍里。 倒是有个老大爷经常往返京城的,觉得好奇,便问士兵:“官兵老爷,以往下船都不用检查腰牌,今个儿怎么……” 官兵回:“公主生辰宴,将在京城大办,来历不明的人不给进京,可以了,下一个。” 大约排了一刻,这才到靳燎和封苒这。 本以为把腰牌交出去检查一下就行,靳燎通过去,那官兵却叫住他们:“你!” 封苒看看左右,回过头来。 官兵说:“对,就是你,过来。” 这种场合被点名总有点不好的预感,封苒蹭过去,学那老大爷说话:“官兵老爷,有什么事吗?” 那官兵不太耐烦:“幂篱摘下来。” 封苒:“……” 既然要确定安全,肯定也要看过关的人的长相的,免得什么通缉犯逃回京城,伺机伤害公主。 官兵的职责就是要确保没有隐患。 封苒看向外面,靳燎站在等她,自然瞧着她这边,只怕幂篱揭下来,大白天她闹个大变活人。 现在唯一的办法是离开他的视线。 封苒按着幂篱,犹豫一下,指着不远处问官兵:“官兵老爷,小女貌若无盐,怕拿下幂篱后会吓到别人,可否到那边去?” 后面的人听到她这么说,一个个窃窃私语,皆是好奇人得丑得怎么样,才不敢以貌示人。 官兵本不想答应,但他不怕真是通缉犯,就怕人太丑引起骚乱,只能一脸烦躁:“麻烦的娘们,小四小五!” 两个手下应了声“是”,跑过来。 那官兵动作粗鲁,把封苒推搡过去:“带这娘们过去那边检查。” 封苒揉揉肩膀,走上前去,放柔声音:“有劳两位。” 两个官兵顶着烈日站了半天岗,本来心情也不是很好,小四说:“就你们这些娘们这么在乎容貌,熄了蜡烛哪在意娘们长什么样……” 小五慢小四一步,拖拖拉拉走过来,回: “就是,总不过一个鼻子两个眼……” 说着说着,他们突然都停下来。 掀开纱罗的封苒等了会儿,看他们还是两眼呆滞,主动问:“两位,我可以走了吗?” 小四:“可可可可、可以。” 小五:“这这这这、这边请。” 那领头官兵嚎小四小五:“检查完了傻站着干啥呢,过来帮忙!” 小四小五这才反应过来:“是!” 封苒朝二人点点头,转身离去,徒留两人一副怀疑人生的模样。 她揉着肩膀,其实肩膀不疼,但她很久没被人碰过肩膀,总觉得有点不适应。 靳燎抬抬眼:“疼?” 封苒眼神一转,纸儡嗲声嗲气抱怨:“一群糙汉子们,不懂得怜香惜玉。” 靳燎受不了她这样的声音,摆摆手,阔步走去前面。 封苒:“欸,等等我呀。” 才追了几步,突然听到杀猪般的嚎叫,刚刚推她的那官兵捂着推搡封苒的手臂,大喊:“哪个孙子拿石头打老子的手?哪个,给老子出来!” 封苒“嘿嘿”两声,亦步亦趋跟在靳燎身后: “小师弟干的?” 靳燎顿了顿,恨铁不成钢地说封苒:“在小山派便算了,在外怎可给他人欺负。” 封苒:“……” 这句话也是她拿来教训徒弟的,好家伙,又偷她的名言名句。 她磨了磨牙:“小师弟教训得是。” 只是没走多远,骤然人群爆发哗然,惊叹、尖叫声不断。 两人回头一看,便是封苒也挑了挑眉——只看一条硕大的鱼在岸上翻滚着。【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第十三章 鱼是刚从湖面跳出来的,身长有几丈,侧翻的高度及成年人小腹,可见其之诡异巨大。 它浑身呈淡淡的金黄色,巨大的鱼鳃一开一合,鱼目又大又圆,四处转动。 排队的人围成一圈,惊叹: “好大的鱼!” 有的已经跪下参拜:“老天显灵,是鱼神仙!” 也有的害怕质疑:“这该不会是什么妖怪吧……” 靳燎看了一眼,那条鱼上没有任何妖气,之所以长这么大且这么奇怪,是被做了手脚,他摇摇头,对封苒说:“走了。” 封苒按着幂篱,说:“看看热闹呗。” 这时候,领头官兵急忙赶两三个去请驻守城门的大师,这个世代凡人界灵力比以前多,妖魔鬼怪也多,能降妖除魔的修士变得抢手起来。 有些修士专门驻守凡人界国家,成为大师,利益心重的,还会成为人上人,比如国师。 领头官兵要去找的,就是这样一个人。 没一会儿,那大师一身道袍,深一脚浅一脚跑过来,下巴的胡子飘来飘去的,他瞪着鱼,惊异道:“这是龙门鱼!龙门鱼啊!” 在他话音落,所有人哗然。 所谓“龙门鱼”,是传说中的一种鱼,古有传说鱼跃龙门,龙门鱼就是这等有奇异能力、能够变成龙的鱼,传说出现龙门鱼,将是大祥之兆。 是不是龙门鱼先不说,封苒只觉得,再不把鱼往河里放,人家差不多要窒息了。 这时候,一声清朗温和的声音响起:“大师所言差矣,这并非龙门鱼。” 只看明煦领着自己五个师弟,包括吐得差点“形销骨立”的韦泉,他们一行人白衣飘飘走过来,和大师比起来,倒真有点仙骨的味。 那大师反驳:“这鱼壮且大,浑身金鳞,双目奕奕,你又怎知不是龙门鱼?” 明煦对官兵作揖:“大人,我等是天山派弟子,游历多地,曾见过真的龙门鱼。” 看热闹的百姓议论起来: “这道长见过龙门鱼?” “真的么?我瞧着这尾鱼也确实不简单。” “是啊是啊……” 大师反驳:“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居然敢质疑本尊的能耐?” 那官兵当然站自己人,况且他还想赶紧把龙门鱼上供皇宫请赏,对明煦挥挥手:“这里没你的事,快离开。” 明煦好脾气似的,被赶也不恼,只说:“这是一条普通的鱼,但是被做手了,不信你们瞧。” 他朝“龙门鱼”用一道术法,大鱼便倏地变成巴掌大的小鱼,这鱼本来就是小鱼,和那种几丈长的鱼比起来,完全天壤之别。 而且变回去的鱼,既没有金色鳞片,也没有特殊的眼睛,只是一尾常见的草鱼而已。 这戏法变了一遭,倒是把官兵和百姓们吓唬到了,明煦嘴角挂着温和的笑,问大师: “道友连这也看不出来么?” 无数道目光看向大师,大师面子挂不住,讷讷地说:“这、这是障眼法……” 见好就收,明煦背着手,对官兵说:“这种被施法的鱼,顶多搁两天就会变回原形,我们这一行,常有道行不深的人装神弄鬼,可要仔细点了。” 那官兵顿觉后怕,如果他把鱼当龙门鱼献进皇宫,鱼却变回原形,他就犯了大逆不道的欺君之罪! 官兵对明煦谢了又谢,问:“道长名号是……” 明煦报上名号:“天山派,明煦。” 自然,要不是防着谢高旻,他更想报纯灵仙府的名号。 报完名号,明煦带着一众师弟,翩翩然离去,引得其余人议论纷纷,只觉确实能耐不俗,更有甚者已经对着他们离去的方向磕头。 这是明煦自导自演的一场戏,鱼就是他动的手脚。 这是第一步,想要引起皇宫注意,他要循序渐进。 只是走的时候,他看向不远处站着的两个人,微微黑了脸——那两个小山派的,怎么还不走? 不止明煦,其余纯灵仙府的弟子,也都看到靳燎和封苒,包括韦泉。 可怜蛋韦泉一上船就开始吐,一周以来就没歇过,看什么都多了层影子,当日靳燎和封苒看到他在甲板上吐,但他没瞧见他们。 这一看两人,才知道巧合遇到了。 尤其是看到那个带着幂篱、面目模糊不清、身材也看不想尽的“普通女子”,韦泉忽的一窒,差点呼吸不过来,本来就无力的身体,两腿和面条似的差点软倒。 同伴搀着他:“怎么了你,可还好?” 韦泉脸色苍白:“不,我不好。” 他知道以女子的能耐绝对是小周境的修士,不是他们这些炼体期能比的,说她是他们祖宗,都不为过。 那天他在洞里晕去后,师兄弟把他扛回去,醒来后忙把这件事和师父说了,师父却叮嘱他不要告诉任何人,既然小周境修为的修士想瞒着,他就最好闭上嘴巴,免得得罪人。 当时韦泉想告诉师父他已经得罪人了,已经朝人家扔过石头了,但怕责备,他沉默了。 所以为了不把人家得罪到底,他没有对任何人说封苒的修为,包括自己的同门。 可是现在,明煦还当着她的面装神弄鬼! 思来想去,韦泉只好拖着病体,虚弱地提醒明煦:“明师兄,小山派那两人,当是看穿我们的计划了,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一个?” 明煦摇头:“师弟,靳燎修为是比我们高,但我们人多,不用担心。” 韦泉:“还有那个女子,我听说,她不简单的……” 明煦倍感好笑:“师弟你是吐傻了?那女子平平无奇,如何不简单了?” 韦泉暗示:“她一个女子,又是炼体期一层,在凡人界游历怎么这么轻松?除非……” 他想,暗示得这么明显,师兄总该反应过来吧,结果明煦十分不放在眼里: “不必担忧,她是运气不错,跟着靳燎走,但是离开靳燎,就一无是处。” 韦泉呆住。 他奇怪地看着明煦,他一直觉得明煦是个温和有礼、谨慎细致的师兄,但今天才发现,他好像并非如此。 总之,他又朝封苒那看一眼,心里祈祷别把这位祖宗得罪狠了。 * 这出戏很快结束,关卡继续核查腰牌,行人各自散去,该忙什么忙什么,只留正中央一尾草鱼。 可怜的草鱼,不是龙门鱼,且因为太小,都没人想提回家宰了加餐。 靳燎被迫看完一场无聊的闹剧,正皱着眉,却见封苒走到岸边。 她蹲下身子,捧起那条已经奄奄一息的鱼,轻柔地往湖水里放。 鱼一入水立刻活起来,围着堤岸游两圈,它或许有灵性,还探出头来对封苒吐了个泡泡,最后,才摆着尾巴游远。 湖风吹拂纱罗,虽然看不清她的神情,但他似乎可以想象她嘴角轻柔的笑意。 靳燎嘴角微微向上提了提。 不知道为何,他忽然想到师父,专门在这里等着把鱼放到湖水里,也是师父会做的事。 想到师父,少年目光柔和。 只见女子站起来,拍拍裙子,她朝他走过来,吸引又嗲嗲地:“这么小的鱼,要多长长,肉质才鲜美啊。” 靳燎:“……”【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第十四章 以皇宫为中心,整个京城近乎围绕皇宫南面建成,房屋整齐华美,鳞次栉比,东西南北各自规划,街坊干净,市集大,花样多,叫人眼花缭乱,道路宽,到处是马车。 也有些小女郎们踩着绣鞋步行,一边高声说话,一边笑。 半个月后是公主的生辰,每五年,公主的生辰宴必定会大办,今年亦然。 整个京城弥漫着一种过节的兴奋,从近乎所有客栈都被预定可以看出,公主生辰宴与民同欢,排场极大。 靳燎和封苒走遍整条街,都没有找到有空房的客栈,最后只找到一家较为破旧的客栈。 客栈掌柜见他们是外乡人,鼻子都快抬到天上:“恰逢生辰宴,你们还能找到空的客栈就不错了。” 说着,把价钱木牌摆出来,一间只有床其他什么都没有的小破房,一天就要五两银子。 封苒回:“这么贵?” 掌柜的瞧瞧靳燎,觉得这气度怎么也该是有钱的公子,更下定决心宰他们一顿:“我这个价钱可是很实在的了,你们不住,后面还有人等着住呢。” 客栈老板目光没错,靳燎确实无所谓,对他来说,住哪不是住,而且他对银钱没概念,花多少不是花。 封苒记在心里,以后就算靳燎回小山派,也不能让他执掌账务。 当下,纸儡拉长声音:“不住嘞您!” 她拉着靳燎就出门,那掌柜的还追出来:“你要是嫌贵,一天四两,哦不,三两……” 自然,封苒已经拉着靳燎走远了。 靳燎问:“错过那家,你住哪里?” 封苒从袖子里溜出一把钥匙,手伸进钥匙环,把钥匙转得噼里啪啦响:“有一处能住的地方。” “我和师父写信,师父早猜到可能会住不到客栈,她以前在这地儿置办过一个小屋子,可以让我们暂时歇脚。” “师父的房子?” “那是。” 几十年年前,那时候凡人界几个国家都在打战,封苒经常行走凡人界,为了方便,她置办过房子,还放了几只木儡看屋子。 这个房子就在皇宫以北,除了离闹市远,没有别的缺点。 和皇宫以南的繁华相比,皇宫以北就萧条多了,除了大片的青草地,还有大量的练兵场、校场。 封苒说:“据说,北方空出来是方便逼宫,那些兵从北方城门进来,可以一路杀到皇宫,而南方一派平安,这样皇宫里换了皇帝,他们日子还是照样过。” 按几十年前凡人界政权迭代的速度,北方没法住人。 封苒曾围观过这座皇宫一个月换三个皇帝,死的士兵一茬又一茬,她只好在这置办个宅子,方便度化。 好在这些年来,这个国家终于像样点了。 封苒感慨:“每次战乱,都是劳民伤财,徒生怨灵,一代又一代。” 靳燎若有所思,他一陷入回忆或者思考时,眼眸低垂,长睫半遮,叫人看不清他的思绪。 封苒已经准备好给徒弟讲大道理,什么道之以政齐之以刑,什么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什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结果,只见靳燎撩起眼尾,问:“宅子还有师父住过的痕迹?” 封苒:你这关注点就很偏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第十五章 北边地皮便宜,封苒置办的房子几进几出,占地不小,四周只连着两三幢院子,有点相依偎的感觉。 封苒循着记忆找到自己当年置办的房子。 院子里的树长得十分茂盛,绿叶伸出墙头,掉落的叶子有青有黄,在墙角堆成一堆,应该是打算冬天再烧了。 门上红漆剥落,挂在门上的门环掉了一个,都不用封苒敲门,风一大,门就被吹开了,露出一条缝隙。 屋子的主人许久未归,有些萧索。 封苒正要伸手推开,忽听靳燎道:“等等。” 他稍稍往前一点,将她挡在身后,一手两指捏着一道术法,另一手用力推门。 “嘭”的一声,门撞到墙壁,发出一声巨响,紧跟着一声哇,一个小孩被吓一大跳,摔倒在地。 小孩大约八/九岁,穿着干净,脸蛋圆圆的,眼睛清澈明亮,眼仁乌溜溜像极龙眼核。 他看清封苒和靳燎后,大叫:“阿木!阿木!” 在他的叫唤下,很快有几个“人”跑来。 这些“人”长手长脚,穿着布衣,一个个面容精致,只是皮肤肌理可见木纹,脸上神色僵硬,除了眼和嘴,其余都不会动。 这种就是木儡。 纸儡是傀儡之术的入门,一般一只纸儡只有一种功能,多了纸张也承受不住,但与纸儡相比,木儡能做的事更多。 木儡多以人为形,修真世家多多少少会使用木儡当仆从,不止能干,而且忠诚,修为越高的修士,捏出的木儡越肖似人,比如封苒把几个木儡放在这里几十年,他们也不见旧。 有些木儡还会术法,能保护主人。 此时,几个木儡跑过来扶起小孩,其中一个盘着长发的木儡面朝靳燎和封苒,她虽然神情僵硬,但不难看出戒备。 靳燎亦然,他看着门内那几人:“你们是什么人?” 木儡声音扁平:“这里是封府,未经同意,不可擅自闯入。” 这是封苒当时设定的指令。 封苒是这些木儡的主人,按说木儡一见到主人就会听命,但因为她现在浑身都掩饰得很好,木儡并没有察觉。 那小孩躲在木儡身边,他叉着腰道:“哼,你们这些闯入者,让你们知道阿木的厉害!” 靳燎摸着符箓,盯着他们:“这里是我师父的宅邸,你们又是什么人?” 眼看着剑拔弩张,就要打起来了,封苒站在靳燎身后,抬手撩开纱罗的一角。 几个木儡本来都盯着靳燎,却忽的被封苒这个动作吸引,为首的阿木是封苒当时用心捏的,与封苒有些感情,她双眼睁大:“主……” “主人”这两个字还没说完,封苒抬起食指,在唇边一按,做出一个“嘘”的嘴型。 小孩哇哇叫:“上啊阿木,打他们!他们害我吓一大跳呢!” 靳燎就快出手了,一听“主”字,疑惑地看着阿木。 阿木:“主……煮肉吃,你们要吗?” 小孩:“?” 靳燎:“?” * 宅子和以前没有多大变化,比起外面的萧索,里头甚是温馨,因夏季炎热,屋内四角都放着冰块,格外凉爽。 冰块每过半个时辰就要换一次,一个木儡站在院子里,用术诀冻了一桶冰,从边缘把冰敲出来,再熟练地把冰切成整整齐齐的方块。 刚切下来的冰块表面光滑干净,隐隐照出屋门打开的堂内,几个人相对跽坐。 分别是封苒、靳燎,那个小孩还有封苒的木儡。 阿木虽然不懂封苒为何让她噤声,但她一切都听封苒的,就假装不认识封苒,还好木儡表情太少,不会有什么破绽。 封苒掏出那把钥匙当信物,说:“师父告诉我们能在这边歇脚,我们就过来了。” 阿木回:“既然是主人的要求,欢迎二位住下。” 这算走了个仪式,也是通知一下住在这里的小孩。 封苒淡然地喝茶,她是阿木的主人,两人能传音,她问:“这小孩哪里来的?” 阿木回:“流浪,睡在屋檐下,我瞧着可怜,把他领进屋子,主人若是不喜,我明日让他离开。” 封苒说:“不用,让他住着吧。” 阿木悄悄松口气。 木儡们是封苒临时捏的,当初她走的时候,有想过回收木儡,但相处这么久,对她来说木儡已经不是物件,所以她就把木儡留在屋子里。 只是木儡终归为人服务,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忙碌着,屋子没有主人,叫他们多少有些茫然。 直到这小孩的出现,木儡们才重新找到重心,一切忙碌都变得有意义。 封苒心里隐隐沉重。 这也是她后来只捏纸儡的缘故,木儡易生情,人儡已有心,修真最怕这种牵肠挂肚。 然而,诚如她师父所说,她一颗心终究软了点。 这厢主仆暗暗交流,那边小孩和靳燎之间并不平静。 靳燎沉默着,与那个叫阿曜的小孩四目相对。 看着看着,阿曜先跳起来:“瞅什么瞅,想打架是吗?” 靳燎捏捏手指,一副奉陪的意思。 阿曜咳了咳,他只是虚张声势,靳燎比他高太多,他怎么可能打得过靳燎,而且阿木看起来也不打算帮他。 他灵机一动,道:“你这家伙得敬我。” 靳燎问:“敬你偷住师父的屋子?” 阿曜洋洋得意:“我是你师父的儿子。” “无中生子”的封苒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阿曜脑袋被一按,身子前倾撞到桌子,“咚”的一声。 靳燎按着阿曜,声音平平:“就凭你?” 又是“咚”的一声,封苒按住靳燎的后脑勺,靳燎猝不及防也撞上桌子。 封苒的纸儡哎呀一声,柔柔弱弱:“小师弟怎么能欺负小孩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第十六章 被一头按下去,额头撞桌后,封苒移开手好一会儿,靳燎却许久没抬起头。 封苒讶异:“啊呀,人家没有用力呀,小师弟这是疼了?” 靳燎缓缓抬起头,似乎在回想封苒的动作。 他脸色青了又青,因为在封苒把手伸到他后脑勺时,他什么都没察觉到。 他是个警惕性很强的人,从来没有谁能这样轻易接近他的后背,不应该被人这样按下脑袋还没有察觉的。 九天山上朝夕相处的师兄弟都没让他放松警惕,这世界唯一能让他没有防备的,只有师父。 可是现在,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对师姐放下心防。 太奇怪了,靳燎心里既震动,又惊诧,还有一丝隐秘的后怕,他害怕对除了师父以外的人放下心防,他不该这样的。 这只会增加自己的软肋。 他深深皱起眉头,站起来,不顾阿曜的叫嚷,拉开房门离去。 阿木问:“小少爷这是?” 阿木称封苒的男弟子全叫小少爷,女弟子全叫小小姐,让封苒有种子孙满堂的错觉。 封苒看着自己的手,放到唇下咳嗽两声,没用纸儡,而是自己的声音:“可能是我太过,伤到小孩的自尊。” 阿曜惊讶的“哇”了声:“你好好说话,声音不难听啊,怎么刚刚嗲声嗲气,奇奇怪怪的和个鬼似的……” 话没说完,阿木现学现用,从阿曜后面把他往桌上一按,阻止他的冒犯。 阿曜摸着自己的额头,泪眼婆娑:“你伤到我的自尊了,哼!” 小孩子说完跳起来,学靳燎打开门,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屋子里剩下阿木和封苒。 阿木说:“主人,阿曜还小,请别介怀。” 封苒摆摆手:“放心罢,我不会和他计较的,这小孩怪有趣的。” 她想了想,问阿木:“你一直在这里住,可有收集皇宫的传闻?比如那个初曦公主,还有比如,驸马。” 阿木正襟危坐:“有,从前主人吩咐留意皇宫动向,阿木一直有观察。” 当时封苒怕木儡们没事干,就指令他们留意皇宫,一旦又开战,她得回来。 这倒是无形中帮助今天的自己。 阿木娓娓道来。 按那些喜欢来北郊踏青的文人雅士的话,如今的皇宫,皇帝只是摆设,掌权的是初曦公主。 初曦公主在还是皇女的时候,表现出异常的政治天赋,斗兄弟,斗姐妹,斗父母,最后独掌大权。 初曦掌权期间,整个国家也从战乱中抽出来,慢慢发展民生,才有今日的繁华。 要不是过去没有女人称帝,她早就踢掉摆设,自己坐上龙椅。 “但是依据文人而言,”阿木整理存储的信息,“初曦名不正言不顺,妖妇当世,天下迟早要还给王家。” 封苒听了一耳朵“初曦公主”,好奇问:“驸马呢?” 阿木说:“甚少听闻驸马,只知道姓谢,谢驸马不插手国事,唯一知道的,就是初曦公主宠爱驸马,二十多年来不曾纳面首。” 封苒长长“哦”了声,谢高旻在哄女人方面,很强啊。 初步得到的信息不多,但也能画出一份关系图,封苒写完,准备拿去给靳燎。 然而找遍宅邸,都没有靳燎的影子,直到她抬起头,才看到靳燎枕着双臂躺在屋顶。 傍晚的日光不烈,金乌西沉,天空已经出现月的影子。 封苒也跳到屋顶上。 她脚尖踩着屋顶的瓦片,挪着挪着到靳燎面前:“小师弟还生气吗?” 靳燎没回话,封苒就继续问:“小师弟,小师弟?” 靳燎闭上眼睛。 他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这段时日,封苒和他相处下来,才撬开他的嘴巴,让他多说几句话(虽然不是什么好话)。 现在,他这神情冷漠,更像一开始的他,周身竖起对封苒的防备墙,墙上贴着“止步”两个字。 封苒摸摸下巴,她恍然明白,或许和什么自尊心无关,她触发的是靳燎的禁区,虽然也不知道为何,但直觉就是了。 她把整理出来的关系图递给靳燎:“喏,这是我从木儡那里打听来的消息,兴许有用。” 靳燎终于有反应了,他拿过去,道:“多谢。” 这反而很客气。 封苒试着说:“半个月后公主生辰宴,是个机会,要好好利用呀,听说公主的生辰宴,其他国家都有来使,近乎是举国同庆。” 靳燎说:“嗯。” 一股冷风吹过,封苒抓抓纱罗,纸儡放柔声音,说:“你还记得你的生辰吗?师父给你办过生辰宴吗?” 靳燎倏地坐起来,他转转手腕的护腕,整个人的侧边缘被夕阳嵌上一层金色的淡光,剪影凹在淡光里。 他盯着自己的护腕,冷冷道:“师姐。” 靳燎很少叫封苒“师姐”,有的那几次,还差点给她立了个衣冠冢,封苒一下来了精神,说:“小师弟请讲。” 靳燎的声音淡淡的:“我会护你的安全,仅此而已。” 从他嘴里蹦出的话,十分生硬:“请师姐不要随便提师父,与我保持距离。” 封苒:“……………………” 直到靳燎的影子消失在屋檐下,她才愣愣地回过味来,靳燎的意思是,两人保持距离,让她不要馋他的身体? 封苒一手捂脸。 过了会儿,笑得肩膀都耸动起来,一直在肩膀上的小纸儡都坐不稳了,只好抓着她的纱罗晃来晃去。 被靳燎误解,封苒不止生气不起来的,还觉得好玩。 她看着靳燎从小到大的,就像看着这孩子成长似的,却从没想过这回事,一听他十分严肃地说这些话,就忍不住笑。 总之,她对靳燎没有超乎师徒的“非分之想”。 不过她反思一下,从靳燎看来,或许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再加上他本来就优秀,这样貌惹女孩子喜欢,对她的接近产生误会,无可厚非。 所以笑完后,封苒注意起来,十分识目地没再去打扰靳燎。 不过让她没想到的是,靳燎很看中这一茬。 第二天开始,他去闹市打探消息,帮助百姓除一些小妖小怪,都没有主动带封苒,而封苒跟着他时,他嘴巴十分紧,闲话绝不多说一句。 和他走在一块,愣是把七月过得和十一月般凉快。 封苒从一开始跟着,到后面只在远远的地方看着,再过几天,觉得自家徒弟能应付的事多着呢,封苒干脆也不出去了。 宅邸里没有靳燎,她就把幂篱一摘,舒舒服服地在院子里晒太阳。 没一会儿就听到阿曜的怪叫声:“幂篱怪摘幂篱了!” 封苒睁开眼睛,阿曜站在她左前方,那双龙眼核一样的眼睛满是惊奇:“你长得不丑呀,为什么整天戴着幂篱呢?” 封苒“哼哼”两声:“那不是要扮演幂篱怪么?” 阿曜不小心暴露他给封苒取的绰号,抓着后脑勺:“嘿嘿。” 他支棱个小桌子,在封苒旁边盘腿坐下,拿着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 这种笔是修真界的笔,沾一滴墨,能用个几十年,是以前封苒留在屋子的,全部变成阿曜的财产。 小孩子八/九岁的年龄,正是爱玩的时候,突然这么安静坐着写字,还真是少见。 封苒凑过去看,阿曜的字十分稚嫩,只写了四个字:飛龍在天。 他写了两三个“飛龍在天”,但因为“飛龍”的笔画太多,他写到后面,就干脆画了一条干干瘦瘦的动物,再在后面写“在天”两个字。 封苒:“这什么,小蛇吗?” 阿曜大声说:“这是龙!” 封苒又问:“你怎么在写这四个字?” 阿曜一脸神秘又得意:“这你就不懂了,这个仲夏,必定飞龙在天,这是我爹告诉我的。” 封苒:“你不是在流浪么,你爹呢?” 阿曜笔尖顿了顿,他吸吸鼻子,有点委屈:“我爹被关起来了,被坏人关起来的,之前他让我好好学这四个字,只要我写得好,就能看到飞龙在天,我爹就不会被关起来。” 封苒:“……你给学出一条小蛇?” 阿曜:“咳咳,要你寡!” 封苒逗着这小孩,也是乐趣无穷,等听到屋外声响,才戴上幂篱。 此时靳燎回来了。 封苒本以为靳燎会径直回他房间,如前几天一样,但今天他没有,他走过来了,说:“明天和我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封苒问。 “去了就知道了。”靳燎说完,就又走了。 阿曜停下笔,问封苒:“你和冰块吵架了?” 封苒“嗨”地叹口气:“也不是吵架,他现在不爱搭理我。” 阿曜脑子灵光着:“不爱搭理你还主动找你说话?” “唔,”封苒想了想,说,“可能是明天真的有事吧。” 阿曜说:“这还不简单,对这种嘴上说不要,心里却很诚实的,在他发出邀请时,你直接拒绝他,让他好好享受一下被冷落的滋味不就好了?” 封苒像是头回见阿曜那样,上下打量一番:“你很懂啊?”小小年纪,专治傲娇? 阿曜叹了口气,小大人似的说: “我小时候就是这样的,我姑姑问我要不要糖葫芦,我心里想要,但说不要,她就真的不给我了,以至于后来我要什么都要自己去争取,哎。” 封苒:“……” 小小年纪,一股经历无数的沧桑,糖葫芦引发的悲剧。 阿曜饱含辛酸的经历,最终还是没能挽留封苒,封苒第二天和靳燎出去了。 靳燎不是傲娇,他说有事,那还真是有事。 *** 皇宫里,灯火煌煌。 檐角高高飞起,雕刻的狻猊蹲于上面,宫人们提着灯来回走动,因公主生辰宴,整个皇宫就没安歇过。 一个身着华贵衣服的女人坐在紫檀平纹椅上,惹人注目的是,她的衣服是金纹,绣着龙纹样的。 穿着这么僭越的衣服,却没人敢说什么,这位就是初曦公主。 初曦年已过四十,但因为保养得好,脸上还敷着细细的粉,眉目细致如画,乍一看只有二十多到三十的模样,胭脂轻洒在两颊,气色很好。 不过此时,她手指搭着额头,有点焦躁。 “公主,”一个侍女走过来,恭敬道:“有统领来禀报。” 初曦缓缓开口:“怎么了?” 她的声音很奇怪,不是这个年纪妇女的声音,而像一个六七十老人的声音,干枯又沙哑,尽显老态。 那侍女倒是不见怪,附在她耳边,低声说:“……说是看到龙影……” 侍女很快把话说完,束着手站在一侧,一动不敢动。 初曦“呵”地冷笑一声:“人呢?还在御书房?” 侍女:“是。” 初曦说:“让侍卫杀了他,把尸体处理掉。” 侍女毫不意外,点头称是,就要退下去。 “等等,”初曦叫住她,“北郊那个院子,让禁军首领下月初一去填了。” 如今七月二十七,离初一也就四五天。 “还有,”初曦放下手,稍稍抬起身,“谢郎还是不肯见我么?” 后面这句话,她说得极为温和,生怕惊动什么似的,却在见那侍女点头时,浑身被抽干了力气一样,往回跌坐。 初曦瘫软在椅子上,低声啜泣:“谢郎、谢郎……” *** 封苒戴着幂篱,跟在靳燎后面,两人来到北郊一处荒凉的地方。 北郊地广人稀,这一眼望到头,只有一处院子,他们的目的就是去这个院子,这处院子视野好,看得见皇宫。 “那房子住着一位小统领,前几天,他看到一条龙往皇宫那边飞去,就是在这处院子。”靳燎言简意赅,“他当晚就向皇帝请示,进宫去。” “至今未归。” 封苒微微挑眉,若是真的龙,不可能出现在凡人界。 龙是福泽大地的神兽,便是在修真界都甚少见,因为龙都在天界,修真界其实就是一个小天界,而真正的天界,还没有飞升的前辈回来聊一聊。 天界和其余界有禁制,轻易不能往返。 但是龙的□□不会出现在凡人界,魂魄倒不一定,尤其龙经常与一国之运挂钩,凡人界皇帝时常以九五至尊自称,真正来说,只有国运昌盛,才会吸引龙魂,龙魂是国运的锦上添花。 故而国运昌盛者越发昌盛,直到盛极必衰,龙魂离去,若这时候皇帝稳不住国家,就又是战乱动荡。 但是这到底只是理论依据,封苒在凡人界呆了这么多年,就没真的见到龙魂出现在皇宫。 她一瞬间想了很多,问:“小师弟,小统领未归,和谢高旻有关?” 谢高旻躲在凡人界的皇宫,说他只是躲避追杀无所图,是不可能的。 靳燎摇摇头:“不是,是小统领离开的第二天,宅邸出了点情况。” 两人说着,已经到荒凉的宅邸。 这不对比还好,一对比,封苒才觉得她自己的宅邸外面算干净了,这座宅邸就连走廊都长出杂草,什么鸟兽虫蛾都栖息在这。 那小统领本不住在这,是当天练完兵很疲惫,懒得回在南边的宅邸,在这处宅邸暂且过一夜。 结果他人失踪了。 妻儿到处查探,找到这,看到小统领去皇宫前留下的信,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而这座宅邸后院地上,却开了一个大洞。 这个大洞特别奇怪,妻子疑心与怪力乱神有关,只能让儿子去请修士。 先找的“天山派”明煦一行人,但明煦心里只记挂皇宫,根本不见除了皇宫外的人。 正好靳燎近几日在京城小有名气,人虽然冷了点,但架不住样貌好啊,传播度一下子就上去了,小统领的儿子找到靳燎,希望能看看情况。 大洞整体是圆形,洞口大约有四五尺宽,在它破开的地方,周围青草稀疏,没有掩盖及它。 这个洞不是垂直的,举着烛火往里面看,只能看到顺着这个洞下去,还有一道弧形,拐了个弯,其他都看不清。 是古墓? 但封苒摸了摸周围的土地,又直觉不太像,而且好好的捉妖捉鬼,突然探起古墓来,确实有点偏题。 不过想想有点刺激。 封苒问:“那我能干什么呢?” 靳燎回:“你在洞口守着,以防万一” 封苒:“……” 她奇怪道:“小师弟不放心的话,放个纸儡在这就好了。” 靳燎专注地看着洞里:“纸儡没有攻击力。” 封苒又说:“可以再加个术法。” 靳燎回:“术法不可控。” 封苒还说:“可以再放个障眼符,遮住大洞。” 靳燎声音一冷:“你到底下不下来?” 封苒眯着眼睛笑,纸儡忙说:“下下下。” 封苒拿出几个术法贴在洞口,又贴好几张障眼符,最后加个一来人就通知他们的纸儡。 靳燎看在眼里,嘴角向下轻轻凹陷。 他刚刚不小心把自己心里的想法问出来了,他以为她会自己弄好这些小措施,和他一起下去。 之前那段话后,靳燎本以为师姐会继续赖在他身边。 她给人的感觉始终如此,带着一副矫揉造作的、略微有点戏腔的声音,又婆婆妈妈的,什么都爱问,什么都爱管。 但是她真的不管了时,靳燎却发现自己没法睡得安稳了。 就像刚下山的时候,他总没睡个好觉,后来是她一曲笛声伴随水声哗哗,他才开始习惯离开九天山的日子。 靳燎越想越睡不着,直叫眼底出现两道乌青。 他隐隐约约找到一个理由,或许一切都是误会,他会对她放下心防,也只是他知道,她是师姐,而已。 师父不是总说让他要学会接纳师兄弟么? 他想着,师姐大抵也是如此,只想好好相处。 靳燎想通了后,就等师姐自己找上来,等她找他,他就继续带她捉妖,毕竟师姐太弱了,他会护她周全的。 等啊等,又过了几天,靳燎没等到她找他,而是看到她晒太阳,逗猫逗狗逗阿曜,明明每天戴着幂篱,无所事事地混日子,但靳燎就是感觉出她过得十分滋润。 滋润。 又看了看自己眼下乌青,靳燎头一次陷入了怀疑。 仔细想想,一定是她也不知道怎么与他搭话,是的,一定,所以靳燎开口了。 但临到洞口,靳燎又皱起眉头,他得让她知道,这件事确实是缺她不可,随后嘴巴就不听使唤了,说出让她看洞口。 说完靳燎就后悔了。 可是碍于不可明说的别扭,封苒问什么,他就反驳什么,好像真的只是带她来看洞口的。 直到最后忍不住。 封苒却乐得慌,她家小徒弟居然真的口是心非,阿曜看人居然莫名很准。 现在两人冰释前嫌(虽然封苒还是搞不懂为何突然闹别扭),她恢复一开始那样,操纵纸儡问嗲嗲地问:“小师弟,接下来怎么下洞?” 这个洞口看起来似乎只适合一个人下去,如果非要两个人一起下去,会挨得很近。 靳燎说:“我探探路。” 他先跳下去,过了会儿,封苒又看到那条纸狗了。 泛黄的纸狗沿着洞壁爬上来,星星眼看到封苒,跑过去蹭了蹭,封苒蹲下来碰碰它,问:“可以下去了?” 纸狗点点头。 封苒这也才按着幂篱,顺着洞壁滑下去。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洞口窄了点,洞里的通道挺宽阔的,能和靳燎并肩走。 靳燎先擦去纸狗的灰尘,把纸狗收起来,才走进去。 地上有一些碎土,还有一块破碎的大石头,极可能在填洞时偷工减料,只丢了块石头,石头卡住洞口,堵得差不多,就直接填土,时间一久,最先的石头掉下去,后面填的土也塌了,才露出这个洞。 洞里有股泥土的潮湿味,靳燎一手拿着火把,封苒就走在他的左后侧。 风声从洞口吹过,呜呜响,像是什么的低泣。 除了光照到的地方,前路一片黑黝黝,就像张嘴吞噬人的巨兽,靳燎和封苒走了许久,估摸着走了一刻多,可除了路,没有别的异常。 封苒小声说:“这里能走到头么?” 走到头么。 到头么。 头么。 么。 好一会儿才逐渐没有回音。 靳燎说:“到头了。” 长长的甬道过后,地下是一个圆形的巨石祭台,祭台整个蒙着一层灰尘,封苒蹲下来看看,巨石边缘刻着符文,是一种繁复的、古老的符文。 便是她,也只能读懂其中部分,只能隐约猜出这是一种禁忌之术。 而且是与复活或者延续生命有关的禁忌之术。 这种术法在修真界是禁忌之术,绝不会流传到凡人界,但有一种可能,并且可能性极大,那就是谢高旻。 他叛离纯灵仙府后,曾带走仙府不少东西,这术法应该也是其中之一。 靳燎用灵力探探祭台,知道没有危险,他先踏上祭台。 火把也把光亮带上祭台,祭台上遗留各种各样的骨头,大的小的,粗的细的,并非一个人或者一只动物。 粗粗估计一下,怎么也得超过五十个人活着动物。 靳燎不由疑惑:“祭邪神?” 封苒说:“可是这里没有神像。” 祭邪神是地刹界的习俗。 封苒很小的时候围观过,那叫一个光明正大浩浩荡荡,地刹界的魔修做事,向来狂傲,巴不得三界都知道他们的举动,所以不会躲在这种地下偷偷摸摸。 凡是需要躲着藏着掖着的,必然是见不得人。 靳燎观察骨头,骨头摆放得毫无规律,而封苒则在观察祭台,她发现什么有趣的事,连忙朝靳燎招招手:“小师弟快来看。” 封苒所说的地方,有一串模糊的脚印。 脚印大约是成人脚印的大小,但不难认出,脚印挺新的,与其他地方相比,只有一层很薄的灰尘。 火把在地上,寻找脚印的来处,越往来处,脚印越凌乱,直到祭台的边缘,在那里,是一堵墙。 顺着墙壁,靳燎抬起手里的火把,上面也有一个漆黑的洞。 不过这个洞比起他们进来的洞要小上很多,只够一个人爬。 靳燎踩着墙壁上的凹陷,攀爬上洞。 过了会儿,他跳了下来,拍拍手,说:“洞被堵上了。” 也不知道会通往哪里。 不过他们可以还原出来,有个人从这个洞里跳下来,挣扎站起来,或许是摸到满地的骨头,他慌乱地大跳,直到爬下祭台。 他摸着墙壁,找到一个通往外面的洞口,慌不择路往前跑。 最后,他逃出去了,因为这个洞里没有新的尸体。 靳燎又看那鞋印,缓缓反问:“瘸子?” “嗯?”封苒低头观察。 靳燎指着几个鞋子:“这些脚印都是前脚着力深,后脚着力浅,脚步之间不平均。” 不过再怎么看都看不出个所以然,两人探完之后,正准备回去,封苒的动作突然一顿,拿出手上另一只纸儡。 洞口还有一只纸儡,能与她手上的纸儡传讯,现在这只纸儡大叫:“出事啦!” 靳燎也抬起头来。 “来了好多人,各个高高壮壮的,穿着盔甲,准备填埋洞口!” “他们因为障眼术,找不到洞口,就决定把整个后院都翻一遍!” “现在他们在翻后院了,主人快回来呀!” 穿盔甲,那就一定是与皇宫有关的人。 靳燎道:“走,先回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第十七章 躲在此地,等禁军发现术法的痕迹,那也知道他们在里面,不如出去。 在地下洞里留下一只纸儡,靳燎和封苒循着原路回去,等瞧见外面的天光时,禁军已经掀半个院子,差一点就到这里。 鉴于两人出来及时,没被瓮中捉鳖,只是禁军亮着雪白的刀,把他们团团围起来。 禁军统领问:“什么人!” 靳燎面色如常,说:“小山派,靳燎。” 禁军统领又问:“你们在干什么?”好像禁军就不是闯民宅似的。 靳燎说:“受屋子主人之托,查探突兀出现的洞口。” 封苒撕开障眼符,洞口显现在所有人面前。 那禁军统领见是修士,语气稍微好些,态度却还是坚硬:“禁军奉皇命搜查屋子,任何出现的人都要带走。” 靳燎观察着禁军的队形,似乎在考虑这里三圈外三圈的,他突围的时候,能不能带上封苒。 封苒突然动了一下,惊得那些禁军戒备地抬高白刃,如临大敌。 封苒却不是要打架,她把两手举起来,问:“大人,您要把我们带去哪里?” 统领说:“只是带去皇宫给仙司核查,只要道长配合,就没什么事,若你们要逃,仙司定不会放过你们。” 现如今,凡人界的修士比几十年前多,皇宫自然也养了自己的修士队伍,名曰仙司。 靳燎和封苒换了个眼神,说:“可以。” 禁军统领悄悄松了口气,毕竟真打起来,他们不一定对付得了修士,便对属下一挥手:“带走。” 被缉拿,封苒不止不慌不忙,还有点小激动。 他们现在就差怎么进皇宫,会谢高旻,结果无心插柳柳成荫,直接往皇宫去了。 虽然还是背着个罪名。 禁军统领还要监督封上洞口,就让一队人马送封苒靳燎进宫,他们徒步走,大约过了一刻,总算到皇宫北门。 刚搜身完,封苒和靳燎进入宫中,他们缀在禁军后,她小声对靳燎说:“这个距离,感觉好像刚刚走过。” 靳燎是聪明人,一下明白封苒的意思,从北郊到皇宫,和到地洞的距离一致,地洞就在皇宫下。 这个时辰,宫里正为公主的生辰宴忙得团团转,宫女穿梭在道中,突然一个宫女脚一绊,摔了一跤,盘子里的东西都掉了出来。 封苒蹲下来帮她捡东西。 那是一件衣服,乍一看只觉上面花纹繁复,其实也是符文,与地下那个祭台上的符文有异曲同工之妙。 “干什么呢!”那禁军发现封苒没动,便叱道。 封苒把衣服放到宫女手上,跟上禁军的步伐。 七拐八弯,总算到了“仙司”。 仙司里,有七八个修士坐镇。 修为最高的已到融丹期一层,比靳燎高一个小阶段,只是修士常年在凡人界,浸在权欲之中,浑身围绕的灵力有些浑浊。 那个修士抬起眼打量靳燎,眼前隐约一亮。 靳燎骨相好,从颧骨到脸颊的线条很是流畅,那双眼睛熠熠,略深的双眼皮更吸引人,他一抿起嘴唇,一副玉面小郎君的模样。 修士让宫人把靳燎和封苒带下去,叫来自己的心腹:“你觉着姓靳的修士如何?” 心腹贼眉鼠眼,低声说:“那样貌,自然是一等一的,肯定会有人喜欢。” 这个“有人”,就是初曦公主。 心腹的话戳中修士的心事,他咳了咳,说:“那就……留着他们,说是公主殿下宴会有请,等生辰宴上,把他安排在离公主殿下近的位置。”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做,世人皆道公主宠爱谢驸马,没有养任何面首,所以别人送过去的男人她都没收,只是例外的,仙司送过去的修士,公主都会一并收下。 仙司却知道,那些被收下的修士都失踪了,所以传闻没说错,公主殿下确实没养面首,只是十有八/九用完后,怕谢驸马不高兴,处理了吧。 靳燎和封苒暂且在宫里住下。 仙司在宫里有地位,给安排的是极佳的住所,也有几个伺候的宫女。 毕竟是在皇宫行走,一直戴幂篱也惹眼,封苒往自个儿身上用一道隐匿术,也就是,她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最低。 她事先和靳燎说这是从师父那里拿的,此隐匿并非隐身,而是任何人都会很容易忽视她。 这部分剧情在无名小说里,也没有封苒,所以她这么做,只要不影响无名小说的内容,判定不会发作。 但坏处是靳燎也容易忽视她。 这几天,靳燎想起她是,都要回过头找她在哪,次数多了,少年不耐烦,拿出一条细小的绳子,绑在封苒手上,另一端绑在自己手上。 这不是普通的绳子,是以前在九天山时,封苒给靳燎的一件法器,能根据法器主人灵力改变长短。 没两日,“宫里出现个俊俏道长”就传遍宫女间。 她们好奇,却又不敢叨扰道长,只是有宫女送菜时,看到那个长相极佳的男子皱着眉头,有些不耐烦:“不是你要的?” 宫女本以为他和自己说话,突的一愣,看靳燎的目光,才发现他旁边坐着一个戴着幂篱的女人。 她心里还没来得及奇怪女人是什么人,忽然想起自己还有衣物没送去盥洗,便道: “道长请慢用。” 而封苒则回靳燎的反问,纸儡唉声叹气:“我想吃的是银耳莲子羹,这是银耳红豆莲子羹。” 好不容易来趟宫里,封苒做足蹭吃蹭喝的准备,只是她存在感低,和宫女报菜名,宫女总记不住,她就让靳燎报。 这回是靳燎报的时候,只说了莲子羹,所以宫女就按宫里的习惯,加了红豆。 听封苒这么说,好像在怪他,但靳燎本就没想过要吃莲子羹,他把莲子羹推到一旁,自己吃了起来。 封苒则搅拌莲子羹,十分熟练地一颗颗挑出红豆,等靳燎吃完时,她才把红豆挑完,盛了一小碗放在靳燎面前。 靳燎愣住。 封苒已经呼噜着粥,高兴地吃起来:“这道也不错。” 靳燎看着那碗羹,心头轻轻一动,他不喜欢吃甜食,尤其不喜欢甜的红豆。 却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除了师父。 有时候,一些细节不想还好,越想却有些不对劲。 他一边吃粥,一边思忖,难不成师父告诉师姐?难不成师姐也不喜欢吃红豆? 这两个疑问刚抛出来,靳燎就摇摇头,她最近都没和师父通信,而且他记得她是吃过红豆糕的。 连红豆糕都吃得,总不至于这点红豆吃不下? 越想越疑,也没有个合理的说法,靳燎正打算亲自开口问,却听师姐说:“说到吃的,小师弟,明天就是生辰宴了吧?” 靳燎“嗯”了声。 封苒知道仙司会在宴会的菜上动手,提醒:“宴会上什么都别吃。” 靳燎斜睇她,她正吃得欢,靳燎的手指点点调羹,面无表情回:“到底谁控制不住口腹之欲,这句话应该对你自己说。” 封苒:“咳!” *** 很快就到了生辰宴当日。【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第十八章 很快就到生辰宴当日。 初曦的生辰宴主场在皇宫,极尽奢侈,觥筹交错之间,大臣谈笑声不断,宫人与侍卫来来往往,一派忙碌。 靳燎跟着领路的宫人,一路越过不少大臣,直到最后,宫人退下,他才看清自己的位置在右边顺延第三位,而他上面,是皇帝、公主、谢驸马的座位。 他眉头轻轻一皱,这个位置未免离公主太近。 封苒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他身边,小声提醒:“等会儿见谢高旻,小师弟要和咱家把戏做足了。” 靳燎整理衣摆坐下,斜睨她一眼,问:“幂篱不摘掉?” 封苒抬手遮住幂篱,但还是要唉了一声:“这哪成,离谢高旻这么近,万一他看上我的姿容,岂不是徒惹麻烦。” 靳燎:“……” 然而封苒没等到“馋她姿容”的谢高旻,也没等到老迈的皇帝,只有一个女人独自走上高位。 她甫一出现,宴上所有人都跪安,封苒也跟在趴下,只觉她的目光朝自己这里扫一下。 女人正是初曦公主,本名王曦。 她身上穿的是大红又大金,脸色妆容艳丽,姿色焕发,一抬手,道:“父亲身子不适,正在休息,无法前来本宫的生辰宴,众位卿家平身。” 这句话交代皇帝行踪。 她的父亲就是当朝皇帝,不止这次生辰宴,他已经“身子不适”好久没上朝了,没人敢有异议,有异议的轻则贬谪,重则丢命乃至抄家。 而王曦也从一开始的垂帘听政,到如今大摇大摆上朝,天下早就在她手上。 所以她现在这么说,也不会再有反驳的声音,没人关心皇帝如何,反而高喝公主千岁,外国来使、朝廷新贵的礼物,一件一件地呈上来,叫看客们简直眼花缭乱。 封苒悄悄戳靳燎一下:“我们什么礼物都没准备,是不是不太好。” 靳燎侧头轻声道:“仙司说过,替我准备好了。” 封苒“欸”地疑问了句,靳燎又说:“你那时候出去吃东西。” 封苒:“嘿嘿。” 她状似无意,说:“要是我,就送身衣服给初曦公主。” 有人来敬酒,靳燎假意喝下,实际上滴酒没沾,他扯着嘴角回:“她这件衣服上有符文,和地洞里一致。” 封苒也稍稍点头。 初曦公主身上穿的大红缀金丝滚边的衣服,是华贵,但滚边上是符文这点,就很不寻常了,而且,还是地洞里那个有复活意义的符文。 活人没必要穿这种衣服,除非是死人。 封苒和靳燎看着桌子上摆满的喜庆玩意,脸色都有点耐人寻味,就不知道这是生辰宴呢,是给活人办的,还是死人。 那边仙司事先没有与王曦说清楚,以往他们给王曦送人,也没打过招呼,这次按惯例而已,反正这少年郎君长这么好,定能引起王曦注意。 果然,王曦往靳燎那看了几眼,她随手招来侍女,小声交代几句话。 仙司的人坐在底下筵席,留意到王曦的动作,相互交换眼神,满意一笑。 紧接着,仙司仙长出列,道:“公主殿下,我等觅得几位优秀修士,说是曾见过龙门鱼。” 这位公主本来神色恹恹,无趣地听着雅乐,乍一听仙司这么说,立刻抬起眉头:“龙门鱼?” 仙司仙长道:“正是,殿下可要见见?” 王曦道:“宣吧。” 龙门鱼?不止是公主好奇,于封苒和靳燎来说,这听起来确实耳熟。 封苒和靳燎朝堂下看去,便见仙司的人把几个白衣飘飘的人领了过来。 正是伪装成“天山派”的纯灵仙府一行人。 明煦几人以龙门鱼为饵,一步步布局,从打响名声,再到引得皇宫的注意,花费他们巨大的精力。 明煦认为,再没人比他这种方式更周详,能不暴露身份,如此顺其自然就进入皇宫,虽然费力了点,这到底是自己智斗。 终于,他们面见公主了,心里一个个以为也即将见到谢高旻。 正紧张着,一抬头,却看靳燎坐在公主座下第三个位置,一手捏着酒杯,另一手半拢着,手腕连着一条绳子。 绳子的另一端——他们这才注意到,那个奇怪的女人也在。 明煦:“???” 明煦嘴角的笑差点没皲裂。 本来这期间,明煦再没和靳燎遇上,他以为靳燎要么知难而退,要么就是死在谢高旻手上,结果都不是,靳燎居然捷足先登,跑到公主座下? 他到底做了什么这么容易就进入皇宫? 还好他不是当场知道,靳燎阴差阳错下被请为座上宾,不然心里定然不平衡。 明煦脑子一乱,脸色不太好,等到仙长问话,才勉强重新捡起自然的笑:“见过公主殿下。” 王曦问:“你见过龙门鱼?” 明煦看看宴会上前后的大臣,犹豫一下,就像怀璧之人的警惕,才低声说:“正是,并且……” 王曦也是聪明人,道:“本宫知道了。” 她抬手让仙长把明煦几人带下去,便继续在首座坐着。 等到宴席间酒过三巡,所有人或多或少带点醉意,王曦撩起衣摆站起来,侍女在她身侧扶住她。 她道:“好了,本宫也乏了,诸卿随意。” 说完她在一片的“公主千岁”中缓缓走下阶梯,在靳燎桌子前停下脚步,道:“你们也过来吧。” 她走于最前面,身后是八个宫女,靳燎和封苒在八个宫女左边,一出宫门,明煦几人在那里待命。 明煦咬着牙,轻声道:“靳道长。” 靳燎回:“明道长。” “怎么,你们认识?”王曦回过头来,看着他们两个。 明煦道:“初来京城时,有见过,修士之间总会打个招呼的。” 他说得坦荡,王曦也没再细想,让他们走在八个宫女的右手后,他们都在最后面,一些话小点声说,前面不会留意到。 明煦最想不通的就是他们为何出现在皇宫:“你们是使什么办法?” 封苒说:“没使办法呀,是人家把我们请进来的。” “是你,你也在,你们被请进来?”明煦不信,反问靳燎,“怎么请?” 封苒也不好意思说是被刀指着被“请”进来,咳嗽两声闭上嘴,靳燎更不会回,所以明煦愣了愣,好像想不出刚刚是谁和自己说话。 韦泉压低声音问靳燎:“你,你那个师姐呢?” 靳燎自己也差点忘了封苒,牵牵手上的绳子:“在这。” 封苒朝韦泉点点头,韦泉“哦”了声。 过了会儿,韦泉又十分在意,问靳燎:“你那个师姐呢?” 靳燎:“……” 封苒:“……” 封苒:“我觉得这个隐匿术挺有趣的。” 靳燎拉拉手上的绳子:“我一次次答别人的话,哪里有趣。” 两人说这话,这就到一座宫殿前。 宫殿上书“广云殿”,里头亦是一派喜庆的模样,王曦把几人领到大堂,赐座,几人全部坐下。 其实明煦还是不懂,公主把他们带来是想了解龙门鱼,但是为何把靳燎几人带来呢,难不成他们也用了同样的办法? 王曦没让他猜疑多久,让宫女赐茶后,便一手撑着下巴,似乎是累极,说:“我需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 明煦还要端着修士架子推脱时,靳燎却直接问:“什么事。” “杀了谢高旻。”王曦语气十分淡然,不知道的还会以为她在说的是什么简单的事。 明煦吃惊:“这……” 他忽然想起自己世外高人、不知俗务的人设,连忙装作不知谢高旻,说:“谢高旻是谁?修士不惹尘缘,我们不能无缘无故杀人的。” 王曦冷笑一声:“谢高旻曾说过,修士里不会有谁不认识他的,你们不用装了。” 靳燎也是实诚,这时候补一句:“我确实认识,但我杀不了。” 明煦脸色忽青忽白的。 王曦看向靳燎:“你杀不了,你身边那位不一定。” 被点名的封苒“欸”了声,她就说嘛,这公主分明看得见她的,估摸和她一身符文衣服有关。 公主不是人,那她的隐匿术也没用,于是封苒大方地把隐匿术去了。 所有人看着她,她缓缓举起手:“如殿下所见,我只是一个最低阶的修士,而已。” 王曦一贯强势,她只相信自己认定的,她不信任封苒的辩解,只说:“你们杀了谢高旻后,把他制成魂儡,本宫要他留在本宫身边。” 说到魂儡,几人脸色都不太好。 这是一种禁术,把人的灵魂、□□炼制成儡,若非大能根本做不到,而且用这种禁术,迟早会遭天谴,过去就有一位大能把死去的发妻制成魂儡,却被九天雷劫取走性命的事。 然而王曦却觉得魂儡很简单似的。 她看着自己的指甲,慢悠悠道:“若你们连这点都办不到,那就别想出这道门了。” 明煦:“这……” 封苒肩膀上的纸儡说:“可以啊。” 靳燎回过头,从这声音里,他听出一点糊弄,封苒就是这么觉得,反正先答应着,也不亏。 但王曦或许着急,也懒得再去分辨,只说:“好,本宫带你们去找谢高旻。”【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第十九章 王曦如此着急,好似谢高旻不是她的枕边人,而是什么恶兽一样。 封苒问:“殿下可能给我们讲讲,为何要谢驸马制成魂儡。” 王曦转动手上玉扳指,抿着嘴角,封苒以为她不肯说,她又说:“我等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制作魂儡,必须理清灵魂的恩怨纠葛。” 这个倒不是扯谎,若王曦不把恩怨纠葛说清楚,魂儡真制作出来了,也不伦不类。 应该说死人的直觉挺准的,王曦认定封苒是道行最高的修士,只对她一个人说:“你过来。”她要给封苒开小灶。 封苒拉上靳燎:“这是我小师弟,必须带着的。” 王曦说:“带便带吧。” 明煦见要错过重要信息,忙道:“殿下……” 王曦对上他们就不耐烦,怒起来,双眼不太自然地圆瞪:“怎么?” 明煦心内一颤,不敢再说什么。 王曦回过头,避开封苒和靳燎,小心翼翼用手把因怒瞪而垮下的眼睑拉回去。 她以为自己这动作够隐蔽,其实修士五感比常人都清楚,自然没能逃过封苒和靳燎的目光。 也不知道这位公主是怎么给自己续命的。 很快,他们两个跟着王曦到里室。 广云殿是王曦平时下朝休憩的地方,里室又宽又舒适,却不是他们交谈的地点,王曦转动一个青花花瓶,书架隆隆作响,露出一个密道。 密道里每隔十步都有一个镶嵌在墙壁上的烛台,王曦走在前面,影子拉得老长。 而大约过一刻钟,几人停下来。 这下面也是一个祭台,和封苒他们在地洞里看到的一模一样,只是这个祭台比那个荒废的祭台更干净,看来是常年有人打扫。 王曦看着祭台,目露怀念:“谢郎有才,不止我们凡人界的诗词歌赋,还有修真界的符箓术法。” 王曦说:“他说,因他记性好,无意中看到修真界的一些禁术,却被大门派追杀,但说这一切的时候,他却一点都不愁也不恼,只是笑着,好像会不会被抓,都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我向来喜欢这种气度的人,不知不觉间,就迷恋上他。” 靳燎:“……” 封苒:“……” 人家那不是淡定,也不是觉得被抓不是严重的事,人家是笑你蠢,一句话你就信。 封苒拿出巾帕擦擦额角,不知道这位公主知道这么多年,自己身边睡的是什么穷凶极恶之徒,会不会惊恐。 哦不对,只要这位公主自己也是穷凶极恶之徒,那就没必要惊恐了,毕竟相互伤害嘛。 王曦自顾自说些她与谢高旻认识时候的事,丝毫不提芝芝父母奔波京城的事,或许是这件事并不能引起她丝毫注意。 此时,王曦已经讲到谢高旻向她讲述修真界后,她对修真界产生向往: “但平凡人的寿命,终究是有限的,我们与你们不一样,我们没有灵根,没有资质,连修真界的门槛都进不去,什么炼体,融丹,于我们而言,完全是天书。” 封苒说:“凡人虽无灵根,却也乐得自在,修士却要与天命斗。” 王曦打断她的话:“你不懂,这是你的一面之词,你若说长生不老,没有哪个平凡人能忍住这种诱惑。” 封苒放弃与她讨论“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只是问:“公主既然向往修真界,自然对修真界有几分了解,这符文是……” 王曦看着祭台上的符文,道:“这啊,是重生咒。” 她对修真界心生向往,谢郎却不肯多说什么,直到后来耐不住她的询问,便告诉她,没有资质的凡人,也可以像修士那样,有通天之力,有长生之能。 这个办法,就是把龙魂拘禁,为自己所用。 一直在旁听的靳燎微微睁大眼睛。 谢高旻想要的是龙魂?靳燎触类旁通,一切都能解释。 为何谢高旻要和芝芝成婚,他需要以一个平凡人的身份到京城,就需要利用芝芝成为京官。 为何谢高旻宁肯在凡人界待上二十几年,就是为了获得龙魂做准备。 因为龙的本体几乎不会在修真界、凡人界、地刹界出现,但龙的魂魄却会,尤其是在凡人界王朝兴盛时,越有这种可能。 但这一切都是传说,毕竟谁也没见到。 王曦在还是皇女时,就有十足的野心,插手朝政。 想要龙魂,必须王朝兴盛,所以这个国家从战乱中拔出来,为百姓谋福祉。 所以养了这么多年,王朝果然慢慢恢复元气,谢高旻则耐心地用二十年时间证明,龙魂确实会因国运而来。 而就在几年前,谢高旻也说时机到了,拘禁龙魂,必须有载体。 载体必须是皇室之人。 彼时初曦初步把持朝堂,她把皇帝绑到祭台上,加鱼、鳄、蛇、猪、马、牛、鹿动物的骨头,这样,能把龙魂引导到皇帝身上。 说到这里,王曦捂着嘴巴,克制地笑了笑:“父皇实在好笑,在祭台上求我放过他,他是不知道,这是能长生不老的办法,他若知道,高兴还来不及呢,缘何害怕?” 靳燎直戳破她:“他不过是试验罢了。” 王曦一愣,厉声说:“本宫这是为他好!” 不过王曦现在心情好,不与他的冒犯计较,她又说出后来的事。 祭台上,引龙快成功时,却出现意外,不知道为什么,皇帝浑身受损,甚至连站起来都不行,有时候脑子也不清醒。 这样的皇帝没办法上朝,就由她完全把持朝政。 但王曦不会放弃的。 她又试了第二次,这次是背着谢高旻的,她自己完成这场祭祀,以身祭龙,如今,她体内也有一个龙魂。 她道:“你们修士是想不到的吧,连你们都奉为传奇的龙,魂魄就在我体内。” 封苒问:“那你自己的灵魂,是为了给龙魂让位,所以走了?” 王曦奇怪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本宫的魂魄怎么可能会给龙魂让位?呵,不然与你们说话的又是谁?” 封苒“哦”了声,不揭穿她。 这下,总算说到王曦和谢高旻的恩怨了。 谢高旻发现王曦的动作后,便决定不理会王曦,他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宫殿过日子,王曦去见他,他就避开,如此居然也有几年。 “谢郎定是生气我自作主张。”王曦说到这,有些不快地拂袖,“只是他却不想想,我这么做是为了谁,还是为了与他一直活下去。” 在王曦口中,谢高旻长相俊秀,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是一个温和端方的君子,一直在默默给她支持,宠着她,就连她想要长生不老,谢高旻也能给她找出个办法。 封苒与靳燎各自理顺,那就是谢高旻想要龙魂,设计靠近皇族,以皇族身体为载体,接纳龙魂。 等他拿走龙魂,就会走了。 按王曦的说法,她已经拿到龙魂了,但是谢高旻却对她避而不见,与自己的目的不相符,除非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尤其王曦现在还是一具死人之尸。 事情绝没有王曦说的这样,她或许隐瞒了一些事,但她已经不准备说了,反而道:“好了,本宫把恩怨都说清楚了,这回你们能做魂儡了?” 封苒点头。 王曦再看祭台一眼,她转过身,步履缓慢地走上密道,启动机关,从里面打开密道口,她唤:“翠屏。” “翠屏!” 封苒和靳燎一出来就知道不对,这四周的宫人全部瘫倒在地,没有知觉。 他们弄醒了那个叫翠屏的宫女,宫女战战兢兢道:“是明道长把我们弄晕的。” 明煦他们被排除在外,焦虑之下,抢先动手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第二十章 “明师兄,这样不好吧?” 韦泉跟在明煦身边,他总觉得心慌慌的,忍不住小声提醒。 明煦带着微笑:“韦师弟,你觉得哪里不好?” 韦泉斟酌着说:“这么久来,仙府都拿洞阳魔君没有办法,仅凭我们……” 明煦看着韦泉,正色道:“韦师弟,我们此行是能拿到任意洞阳的消息即可,不需要再做什么,当然,如果时机允许,能重创洞阳,就又是一回事了。” 韦泉说:“是啊,咱好好打听就行了,就,就别去找洞阳魔君在哪了……” 明煦皱眉:“师弟这是什么话,不找到洞阳的位置,又有什么用?” 明煦几人敢来皇宫,也有所倚仗。 为了对付洞阳,他们家族供给他们许多法宝,其中就有一种能寻人的法宝,只要谢高旻在方圆一里内,法宝就能找到他。 这法宝大部分时候是鸡肋,但在这里却发挥大作用。 另一师兄说:“对啊,师弟,你要是害怕,大可以不跟着我们。” 还有人说:“韦师弟,你是不知道再强大的修士,在人间界呆上二十多年,所有能力都会受到桎梏,只因人间界灵力没有修真界多,他们是无法发挥出十成十的能力。” 那师兄接话:“何况他这二十年,隐匿在这里给凡人当驸马爷,肯定是修为出现问题。” 这几个人,都是新生代的修士,只听闻过洞阳的名声,却不曾见过他的实力,不知者无畏。 如今,大好的机会摆在前面,即使明煦嘴上说“去拿到消息”,但所有人都认为机不可失,都想重创洞阳,甚至拿洞阳性命。 韦泉被埋汰,心里倒是越和明镜似的,这些人,连小山派小红都看不出深浅,何况洞阳? 真真是白日做梦。 韦泉也不死要面子,他一咬牙,说:“既然如此,我在这殿外等你们罢!” 明煦提醒他:“好,但是师弟,我得提醒你,到时候仙府要论功行赏,师弟可能分不到一杯羹。” 韦泉抱着手臂坐在台阶前,他犹豫了一下,他们都是修真界到凡人界历练的,只有做出贡献,回修真界后才会有更多的资源。 但是如果连小命都丢了,哪里去拿资源呢。 最终,韦泉还是摆摆手,说:“师兄去吧。” 明煦还巴不得少一个人分功劳呢,就带着其余四人,根据法宝的指示,路上遇到宫人就用术法迷晕,终于无险地到一座偏殿前。 在进入偏殿前,明煦向宫外发一道密符,把谢高旻的位置暴露出去,算是完成自己的任务,随后一行人有些紧张,然而那道殿门却自己缓缓打开了。 明煦打头,用力一推,露出门内光景。 只看院子宽阔,不在这个季节的繁花一簇簇,团团围着一个青年,他眉目温润,坐在花间,手上捧着一本书,正看得沉迷,好似半点没留意到他们的动作。 只这么一眼,不知道为何,明煦心内一咯噔,他头皮有点发麻,他探视那个青年的修为,却发现青年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灵根,没有修为。 明煦稍稍放下心,踏入门内。 一瞬间,他愣在门口。 其余几个师弟奇怪问:“明师兄?” 还有一个师弟伸出手,却在碰到明煦时,也突然顿住,好像浑身的魂魄都被吸走了。 其余三人顿时感到胆寒,正要后退时,只觉身后一股巨大的力气将自己一推,他们无一不能避免地踏入门内。 随后,整个人的思绪像被切成碎片,他们是谁,他们要来干什么,他们全部记不住。 就像灵魂出窍了。 明煦修为高一点,灵台还保留着最后一点清明,但是唯一的思考留给了三个字:他错了。 错得离谱。 而走一步错,就足够他丢性命。 而和明煦分开后,韦泉就坐在台阶那,等了许久,没有什么动静,他心里开始摇摆,忽然,身后殿门被推开。 他吓一跳,回过头看,正是小山派几人。 *** 在知道明煦擅自行动后,王曦气急败坏:“他们居然敢违抗本宫的命令?他们想对谢郎做什么?” 她忧心谢高旻的安危,正要召禁军和仙司,封苒凉凉地提醒她:“谢驸马不会受伤的,公主先带我们去找人吧。” 在封苒看来,王曦与其担心她的谢郎会不会被几个毛头修士所伤,不如担心她的谢郎又要记上多少笔血仇。 三人正匆匆从广云殿出来,就看到纯灵仙府中的一个弟子呆坐在地上,王曦立刻喝道:“来人,把他拿下,押去仙司的地牢!” 那弟子就是韦泉。 韦泉无辜地说:“我什么都没干啊,我和明煦现在不是一伙的了!” 封苒说:“公主,先把人关在殿里,等一下会帮上忙。” 王曦也没法计较那么多了,只撂下一句话:“等事情结束,你们都得进地牢。” 封苒替他解围,韦泉感激地看着她,然后乖乖地进广云殿,给仙司的修士看押。 自从王曦擅自以身祭龙后,谢高旻就独自住在一个小偏殿,而且每次王曦去见他,都见不到。 王曦把他们带到偏殿外的一条通道,不肯再往前,只说:“就在这里,”她皱眉看着殿门,“谢郎不肯见我,我就不进去了。” 封苒和靳燎独自走入那条通道,封苒悠悠叹口气:“公主和驸马的龃龉挺深的。” 靳燎环顾四周,通道上贴满的符箓,还有大小型阵法,似有所感,点点头。 即使王曦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多爱谢高旻似的,实际上,还是让谢高旻住在满是符箓阵法的地方。 说是谢高旻不肯见她,倒像这个公主把人关在这里。 但谢高旻又是何人,怎么可能被轻易关住,所以说到底,两人都在演戏,初曦公主以为她关住了谢高旻,谢高旻让初曦以为他被关住了。 说起来有点绕,不过他们演来演去,还是为了龙魂。 偏殿的门半掩着,明煦一行人已经先他们一步到偏殿,他们肯定遇上谢高旻了。 “走。”靳燎推开殿门。 殿内,开着许多不是这个季节的花朵,后院中,一个青年坐在原地看书,他头也不抬,却说:“今个儿是什么日子,几个不够,公主还送你们来送死了?” 靳燎踏进大殿,说:“你就是谢高旻。” 谢高旻放下书,他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打量着靳燎,似笑非笑:“这里也是你闯入的地盘?” 紧跟着,他的目光落到封苒身上,轻“哦”了声,他一下就看清封苒的伪装,低声道:“原来是有人罩着……” “小心,你后退。”靳燎紧紧皱着眉,一手往后压,让封苒后退几步。 封苒乖乖听话。 她抬手按住幂篱,从现在开始到接下来,若非万不得已,她不会出手,因为这也是靳燎的际遇。 谢高旻知道她不会出手,便直接朝靳燎而去。 当下,话音刚落,他已经瞬移到靳燎面前,抬手正要扼住靳燎时,突然靳燎一个错位,躲开他的攻击。 谢高旻的动作更快,刀光一过,靳燎的手臂受了伤。 谢高旻好似纳闷一下,才又弯起眼睛:“原来如此,我还说你为什么没中幻境呢。” 靳燎躲到一边,用衣角暂时扎住自己的伤口:“结界?” “是。”谢高旻慢悠悠说,“这里有结界,擅入者都会陷入幻境。” 谢高旻知道,这个结界对封苒没用,那是挡不住封苒这样的修为,但对靳燎也没用,那是因为…… 谢高旻道:“孤煞之命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第二十一章 靳燎绑好伤口,却没理会谢高旻口中的话。 谢高旻态势悠哉,他捻捻自己指尖靳燎的血,道:“你又不是纯灵的弟子,找我又是做什么?” 这句话与其问的是靳燎,不如说是问封苒,不过后者待在门口,一动不动,倒叫他慢慢把注意力转到靳燎身上。 靳燎眉目严肃:“你想夺走这个国家的龙魂。” 谢高旻挑起眉头:“你是来主持公道?为了苍生,为了大义?”说到后面两个,谢高旻忍不住笑出来。 靳燎摇头,他直说:“为我自己。” 谢高旻有些惊讶:“哦?倒是难得不作伪,那我陪你玩玩。” 对靳燎来说,他来找谢高旻,只有一个目的,历练、变强。 谢高旻准备把手伸向龙魂,靳燎确定,龙魂绝对是强大的存在,他要拿在手里,尽管这很危险。 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有师父留给他的一些法器,能在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他并非明煦那般带着轻视,反而是偏向虎山行。 就是可能会顾及不到小红。 他往后一看,小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十分识相地躲在门口,看样子是想要能够及时逃跑。 为了让他放心,她还十分愉快地朝他摆摆手,示意他打自己的。 靳燎:“……” 这个师姐是不是淡定过头了? 不过很快他就没法分出注意力在小红那边,他做足准备,但面对谢高旻这种怪物,他很难讨到优势。 靳燎腾空踩着墙壁,避开雨滴一样的剑锋,他沉下气,也祭出自己的剑。 此剑名曰初雪。 是多年前的初雪之日,师父递给他的一把剑。 封苒站在战局外,乍一看初雪,也忍不住目露怀念,耳畔仿若还有年幼的靳燎声音有些稚嫩:“这是师父的剑?” 她笑着说:“这是你的剑。” 初雪是她最喜欢的剑,当时却觉得很适合这个雪娃娃,于是毫不犹豫拿出来给他。 而有灵性的剑会自己认主,初雪认可靳燎。 至此,初雪跟着靳燎快十年了。 初雪一出,空中好像结出一片茫茫的雾,隐隐有紫色雷电流窜,闪过少年坚定的眼眸,剑气四起,沿紫电朝谢高旻冲过去。 谢高旻徒手捏住剑气,嗤笑:“拿着这么好的剑,竟然只有这么点威力?” 然而他话音刚落,空中靳燎的影子忽隐忽现,借着剑气的掩护,他骤然靠近谢高旻,初雪如破空而入,直逼他的咽喉。 谢高旻收敛脸上笑意,用指尖抵挡住初雪的剑锋,“铮”的一声,冲击力极强,靳燎往一翻,落到地上,划出四五米的距离。 鞋底被磨得发烫,靳燎毫不在意,却忽然一句风诀后:“收!”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放出许多只会绘符的纸儡,在两人战斗的地方画出一个阵法,随着这声指令,四周跑动的小纸儡往靳燎这聚拢。 这些阵法对谢高旻来说作用不大,但对靳燎的作用却十分大。 他突然乘风而起,初雪在他手中凛凛,一挥剑之余,顷刻之间,铺天盖地的鹅毛雪砸下,由夏转冬,地面累积白色。 谢高旻以袖挡面。 他终于觉着有趣,微微勾起嘴角:“趁我轻敌,能玩出这么多花招,有意思。” 眼看着初雪再临,谢高旻这回不再无所谓,他面目严肃,踮起脚踏雪而上躲开初雪,忽而施加强大的灵压。 “咳。”靳燎浑身动弹不得,水气从他唇畔飘溢出来,他警惕四周,终于在谢高旻袭击他后背时,他起剑格挡。 “太慢了!”谢高旻已经进行下一招。 “铮!”这是两道剑气碰撞的声音。 “铛!”这是靳燎格挡的声音。 “哧拉——”这是靳燎在雪地滑行的声音。 谢高旻完全被激发战意,出的招数越来越快,越来越狠,而靳燎从一开始还能应对,到完全的防备,终归落下风。 他从来不是谢高旻的对手。 他一开始就有这种清醒的认知,在这等战斗中,不慎的走神,都能带来死亡,但也是因为此,靳燎觉得冰天雪地中,修为的关卡隐隐松动。 他身体里好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是他从离开九天山小山派后就燃起来的,就是没有适合的时机。 他必须激自己修为上涨,而与远高于自己修为的人战斗,是绝对的好选择,尤其是死战。 现在他的目的达到了。 在明显的突破后,靳燎不恋战,翻滚躲开谢高旻的杀招,忽然道:“有两个祭台,一个是皇帝引龙魂的,一个是公主的。” 谢高旻停下攻击,他好奇靳燎要说什么,收起杀意,恢复那副风度翩翩的模样:“两个都在皇宫下。” 靳燎简单收拾一下自己的伤口,“嗯”了声,忽的问:“你的呢?” 谢高旻问:“我的?” 靳燎说:“引龙魂需要祭台,需要所谓的重生咒,既然你想要龙魂,也得把龙魂引给自己。” 谢高旻想了想:“有道理,但,我若要拿龙魂,还真不需要祭台。他们只是凡体,没有能耐接纳龙魂,所以才需要祭台这种东西。” 封苒仿若个局外人,纸儡的戏腔娇滴滴的:“可是,谢驸马为何乐意在这里待好几年,而不是在初曦公主拿到龙魂时,就动手拿呢?” 谢高旻始终忌惮着封苒,他缓缓把目光放到封苒处:“你说呢?” 封苒判断两人休战,悠悠走过来。 靳燎皱眉,把她往后挡:“你过来干什么?” 封苒假做没发现他保护的姿态,只道:“我也想展示展示自己呀。” “啧。”靳燎警惕地看着谢高旻。 “我好似在一些古籍上看过,引龙魂有两种结果,”封苒手指抖抖肩膀上的纸儡,说: “如果引来的是龙魂,确实会如王曦所说,凡人之躯也能获得长生不老的能力,但若是另一种结果,引来的是亡龙魂,亡龙魂是龙魂的残次品,凡人根本驾驭不能,它会蚕食活人性命,让灵魂给亡龙魂让步,身体成为亡龙魂的器皿……” “王曦和她的父亲,引来的不是龙魂,是亡龙魂。” 谢高旻拍拍手掌,说:“你说的没错,王曦总以为自己引来的是龙魂,不过当她发现自己逐渐‘死去’时,应该有所察觉。” “而且,当年我与她的约定,是当龙魂到手,一人一半,如今她想独吞龙魂,是她食言。” 王曦自作主张,再引一次龙魂,不止不会激怒谢高旻,反而合谢高旻的意,他正愁皇帝的失败会不会让这位皇族却步,但显然并没有。 可王曦又一次把亡龙魂引来。 亡龙魂和龙魂是可以相互转换的,不过转换的代价很大,必须等亡龙魂吞噬足够的灵魂,才会变成龙魂,而被吞噬者则变成器皿,储存龙魂。 所以王曦的灵魂快被吞噬完了。 她即将死了,但怎么甘心,把重生咒绘制在衣服上,相当于每天祭祀自己的灵魂。 和她父亲不一样的是,至少到现在,她还有意识。 但这是死路,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死,她不能成为盛放她以为是龙魂的器皿,她需要一个完美的容器,来盛放龙魂。 她想得倒好,那个容器放着龙魂,这样她需要延长寿命时,再把龙魂拿出来用。 她看中的器皿是自己的弟弟,王曜。 从生辰八字看,王曜是个完美的龙魂容器,可惜,他无意得知真相后,却顺着废弃祭台留下的洞,跑了。 那就是封苒和靳燎在废弃祭台看到的凌乱脚步,然而王曜并非跛子瘸子,而是他当时穿着大人的衣服和鞋子,脚步才会忽深忽浅。 王曜只是个小孩。 而王曦都知道的事,谢高旻自然知道,他要收局,这盘棋他下了二十年,只等龙魂到手。 因亡龙魂的特性,他不能也不会主动接触亡龙魂,不然以他背负的孽行,反而会影响亡龙魂吞噬灵魂,得不偿失。 他只需要守株待兔,等亡龙魂吞噬完王曦的灵魂,变成龙魂,他再动手。 在王曦“软禁”他之后,他也不会主动见王曦,然而王曦逐渐知道自己所引的龙魂不对,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谢高旻利用。 因此她既想见谢高旻,又不害怕见谢高旻,极度矛盾。 最后,王曦干脆提出将谢高旻制成魂儡。 这样谢高旻就再也不会背叛她,只能是她永远忠诚的驸马。 封苒从头捋顺一遍,缓缓摇头,看呐,这就是皇家的爱,真是恭喜谢高旻和王曦互相伤害。 谢高旻笑眯眯地看着靳燎:“若早点遇到你,该让你上祭台。” 靳燎看着他。 谢高旻说:“就算你不是皇族血脉,同样能引来亡龙魂,只是亡龙魂不会害你,还会助你,天底下只此一份,实在罕见。” 靳燎说:“何出此言。” 谢高旻一笑,道:“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那我才觉得有趣了,等你知道的时候……”孤煞之命,这样的实力,偏偏是修真界的骄子,若非他触到靳燎的血,也不知道这等事,等事情揭穿之后,不知道会多有趣。 孤煞之命,封苒无奈地叹口气。 她侧过头看靳燎,少年皱着眉头,显然是觉得奇怪,却只是记在心里,不打算和谢高旻深谈,他要等之后与师父确认。 忽的谢高旻朝他们这边走来两步,靳燎摆出防御的姿态。 谢高旻说:“你利用我提升修为,若我想取你性命,早就动手了。” 他抬起头看天,却笑了。 层云笼罩,时机终于成熟,他要取自己等二十年的龙魂。【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第二十二章 谢高旻突然跃空,贴在墙壁、地上的符箓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他双眼一瞪,符箓若碰到火一样化成灰。 封苒食指抬起幂篱,为谢高旻的举动,吹了个口哨。 王曦再怎么想囚住洞阳魔君,所做的一切负隅顽抗,只是她的心理安慰而已。 至少在凡人界,没有谁能轻易阻止谢高旻。 靳燎回过头,严肃且认真地对封苒道:“师姐,你待在这里。” 封苒肩膀上的纸儡又多戏:“噫呜呜噫,小师弟好少喊人家‘师姐’的。” 靳燎若没看到那般,提起初雪就要离开。 封苒“喂”了声:“等等啊,小师弟,你要去找谢高旻?” 靳燎已经走出几步,狂风飞舞中,地上的雪碰到盛夏,开始融化,沾湿他的头发和衣服,反而更显他眉目间的冷漠。 他顿了顿,说:“所以你留在这里。” 封苒立刻明白了,靳燎这是让她别拖后腿的意思。 识相的“小红”立刻嘻嘻一笑:“好的,师弟放心。” 待靳燎追谢高旻的踪迹而去,封苒收起一副笑脸,也跟着追上。 王曦的魂魄已经近乎没有,亡龙魂已经快把她的魂魄全部吞噬,有一件事,谢高旻和封苒都没有讲清楚,那就是王曦的身躯根本无法成为盛龙魂的器皿。 因为她没有正式成为国运的主宰。 龙魂在她体内停留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刻。 王曦所有努力,都只是为了永生的这刻,莫名有些好笑。 但王曦不知道,在仙司那些修士的忽悠下,她还以为她和龙魂融在一起,就算找不到王曜或者别的器皿,暂时还可以撑下去。 她正在凉亭内乘凉,乍一看谢高旻时,先是高兴一下:“谢郎?你怎么……你乐意见我了?” 又想到现实的问题,定是她委托制作魂儡的人失败了,心里骂了句无用。 她轻声“啧”道:“你是找我算账的?” 谢高旻抬手撩起亭子里的纱帐,他哑笑一声:“夫妻之间算什么账?” 王曦看着亭外,暗示仙司的修士该出来了,嘴上却轻声道:“是啊,你我之间,算什么账呢?” 离心不过如此。 转瞬之间,谢高旻欺近她,王曦本来还有十足准备,结果只听亭外几声闷哼,她以为是高手的修士,全部送出性命。 王曦这时候才真的紧张起来,她从没想过谢高旻,居然是这样高的手段。 她避开谢高旻,躲到另一边:“你还是要另一半龙魂,但现在现在我和龙魂是一体的,你取走一半龙魂,我又该如何?” “谢郎,谢郎,你我之间,二十年的夫妻情,真不过如此?” 谢高旻歪头思考,过了会儿,才回:“确实,你我之间,不用算账。” 王曦缓了口气。 谢高旻又说:“所以我来找你,不是拿一半龙魂,是全部龙魂,确实不是算账。” 封苒站在凉亭外,给谢高旻鼓了个掌,这位可是大逻辑师啊。 紧接着就听到王曦的惨叫,谢高旻无情地取走龙魂的同时,王曦犹如迅速凋零的花枝,生命顿萎,枯成人干。 她不是立刻死的,她看着自己枯萎的皮肤,紧张地摸着脸庞,惨叫着。 不敢相信,她所有努力,在一霎之间化为乌有。 她只是想长生不老,而已。 她伸手向谢高旻,谢高旻正看着自己手上那团龙魂,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的举动,遂捧着她的脸,安慰:“这样也挺好的。” “啊……”王曦扑倒在地上。 除了一身绘满重生咒的衣服,证明这个人是她,其余再没痕迹。 远方天雷阵阵,龙魂被拘,势必会引起一阵动荡。 谢高旻把龙魂收起,他没有回头,却知道自己身后是谁,只道:“我留你一条生路,你不走么?” 靳燎站在凉亭外,缓缓拔剑出鞘:“龙魂。” 瞬息之间,铮铮剑鸣,两人来回三招。 和在偏殿的战斗不一样,这回的战斗,两人都拿出目前的实力。 站在战局之外,封苒轻轻一笑。 不是她自夸,她这徒弟不是一般的能打,对上谢高旻,纵然有谢高旻在凡人界二十年无法发挥全部实力的缘故,但靳燎能在他手下过这几招,实在是不可多得。 这种人若成神,苍生之福,若成魔…… 不管如何,虽然无名小说显示靳燎不会在和谢高旻的对决中丧命,但受了不小的伤,这回有封苒在,护短的封苒自然坐不住,尽量给靳燎挡掉一些致命伤。 她看准时机,偷偷用高强的灵力运用低级的术法,躲过判定,一点点帮助靳燎,给谢高旻制造困难。 谢高旻很快察觉到,他看向封苒:“作弊可是不对的。” 靳燎也才发现她,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因她擅自闯入战局,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封苒的纸儡唱道:“哎呀,谢驸马,之前去找你的纯灵仙府弟子们,肯定把你的消息放出去,你猜京城和皇宫,有多少纯灵仙府的高阶修士在围堵你?” 关于这点,谢高旻也知道,他不恋战,正要脱身,忽的,被他放起来的龙魂震动起来。 下一刻,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龙魂冲破法器的禁制,直接朝天空中冲出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第二十三章 存放龙魂的器皿,谢高旻准备了二十年,他自认是除人体外,最适合存放龙魂的器皿,然而,此刻因为龙魂冲天而出,他的器皿被打碎了。 四飞的碎片刮在谢高旻脸上、手上,刺开一道道伤痕。 他眯着眼睛看半空,目光凝重,第一次露出计划被打乱后的不满。 封苒引颈看,那团龙魂并没有化成龙的形状,只是突破谢高旻的法器,所以一冲出法器的它,只是一团金色的气。 而且龙魂一旦离开器皿,无法保存。 它不久后就会融入空气,化为乌有。 谢高旻正伸手要去抓,突然一柄剑从他指尖削过去,再近一点,就能把他的指头削下来。 靳燎提着初雪,拦在他前面。 “让开。”谢高旻脸上不再带笑。 靳燎斜眼看龙魂,预估还有一刻,他要和谢高旻抖一刻,即使自己拿不到龙魂,也不能让龙魂落在谢高旻手上。 不然被师父知道龙魂落在这等穷凶极恶之人手上,或许会让她不安心。 一瞬间两人又交手,可这次靳燎根本不是谢高旻的对手,谢高旻按住他的脖颈,冷笑:“还想留你一命,是你不自量力。” 靳燎的脸色一阵青紫,他喘着气,一句话也没说。 谢高旻顿了顿:“不对。” 他用力捏碎自己手上的“靳燎”的脖颈,“靳燎”化成一堆木料碎片噼里啪啦掉到地上。 谢高旻立刻明白中计,靳燎利用他着急之后没仔细分辨,他放出自己的木儡。 而此时,真正的靳燎已经打开一个酒葫芦,准备把龙魂纳入酒葫芦里。 这么点时间,对谢高旻来说却不短,眨眼间,他已经到靳燎身侧,屈肘往下一撞击,“咚”的一声,靳燎砸到地上,滚起尘烟。 靳燎擦擦嘴角的血渍,咳嗽一下。 封苒眼角抖了抖,虽然她多次告诉自己别介入,别不小心就被判定,但这谁能忍! 她最喜欢的小徒弟被人欺负了! 她跑过去扶起靳燎,正要给他用丹药,靳燎撇开她的手:“走!别碍事!” 封苒一愣,她抬头才看到一柄长剑从空中急速冲下来,靳燎抢龙魂的举动激怒谢高旻,他要斩草除根。 她的小徒弟真是的,明明是不想危险危及她,却要说什么碍事,这样难怪那本无名小说没有女主角。 眨眼之间,长剑已经到靳燎面前,他一咬牙,抛出一张符咒,封苒认出那是她写给每个外出历练的徒弟的护身符。 看来靳燎也是无法了,用了最后的招数。 护身符生成一道透明的屏障,挡住利剑,剑尖与屏障摩擦,发出刺耳的“刺啦”声,这一致命招,被完整挡下了。 封苒默默点点头,不愧是她,写出来的符箓能挡谢高旻一击。 靳燎暂时脱险,他翻身起来,仔细观察龙魂,那龙魂就像有意识一般,左右钻来钻去,谢高旻居然奈何不了龙魂。 却听一声稚嫩的吼叫:“飞龙在天!” 龙魂忽然扭曲起来,化出两个角,其余地方就如同小蛇一样,模样是有些滑稽,但化形的龙魂,已经不是一团龙魂那边脆弱,直朝谢高旻身上冲击。 谢高旻与龙魂斗起来。 “在天!” “在!” “飞龙在天!” 封苒循着声音望过去,屋檐上坐着一个小毛孩,毛孩浑身灰扑扑的,他手上拿着纸笔,一边喊“飞龙在天”四个字,一边舔墨写着。 靳燎也略略惊异:“是他。” 这毛孩正是那个在她宅子里,差点给封苒当便宜儿子的“阿曜”。 阿曜,便是王曜,一个最适合当龙魂器皿的人,因为听到王曦的阴谋,宫人塞给他一身衣物,他穿着不合脚的鞋,慌乱之下掉落宫里还没封死的祭台。 随后,循着山洞爬出去,便在北郊流浪。 龙魂不是妖兽,不是灵兽,谢高旻那些对付妖灵的办法无法起到实质作用。 小毛孩看龙魂确实受他控制,高兴得蹦蹦跳跳:“哼!谢高旻你今天就得完蛋!” 但是跳太高,可是会把自己暴露的。 谢高旻发现他在控制龙魂,俯冲而来,靳燎则更快预料到这一情况,掠过屋顶,带王曜下来。 “哇!吓死我了!”王曜脚着地,就滋儿哇地叫。 他手上的纸张哗啦啦响,靳燎低头一看,就见上面画了一条小蛇,形状像极了就在天上钻来钻去的龙魂。 靳燎低声道:“……丑。” 王曜炸毛了:“丑什么丑?我救了你,你个孙子居然不感激我?” 话音刚落,空中的“小蛇”却被谢高旻遏制住,王曜道:“糟糕,得意过头了!” 谢高旻徒手捏着龙魂,也不管自己手掌被灼伤,他从空中缓缓落下,对着他们三人伸出手,显然,已经完全起杀意。 封苒提醒王曜:“你那招飞龙在天,不是很强么,再来一个试试呀。” “这这这……”王曜手忙脚乱,拿着笔的手都在颤抖。 靳燎道:“不用着急。” 王曜回:“要命了,我怎么能不着急啊!” 只看一把长剑朝他们刺过来,靳燎又丢出封苒画的符箓,长剑刺在屏障上,丝毫不动,但攻击越来越强,屏障虽然快撑不住,不过表面看起来还好,看起来挺像一回事,能忽悠人。 靳燎便说:“这回可以了?” 王曜总算放下心来,“唔”了声,他擦掉冷汗,点点头。 靳燎按住王曜的手腕,他的手总算不再抖,便见“飞龙在天”四字落纸上,端端正正。 每一撇,每一捺,周围的灵力没有波动,却无端生出许多灵力,引得风声如虎啸。 封苒细细参悟,才发觉这灵力是龙魂爆发出来的。 半空中,仲夏之星忽隐忽现,突兀地,乾坤之位的星星异常闪亮,谢高旻手中的龙魂暴起,化成一个形态完整的飞龙! 飞龙挣脱谢高旻,谢高旻也因为强抓龙魂,一只手完全枯萎起来。 王曜见得势,又高兴起来:“哼,让你小瞧我,你知道京外有多少人等你吗?我从北郊过来时看到的,乌泱泱一群人。” 谢高旻受伤了,而且外面纯灵仙府的人还在等他。 他不能再滞留,为了龙魂和纯灵仙府的几大巨头干上,这不合算。 他面带阴翳,遁空而去。 王曜靠在柱子上,大大松了口气:“结束了吗?” 靳燎收回初雪,“啊”了声:“暂时被放过了。”他抬头看,半空中的飞龙在逐渐淡去。 王曜揉揉自己的脸颊,道:“弄这个飞龙在天,可太累……” 话没说完,小毛孩“咚”地一声躺在地上,昏死过去。 封苒蹲下身探他的脉搏:“没事,只是昏过去了。” 她话音刚落,空中的飞龙突然冲过来,往靳燎的身体钻进去! 靳燎没料到这回事,他浑身筋脉强烈震动起来,剧烈疼痛突如其来,好像浑身快爆开一样。 他目眦欲裂,只知道四周的风剧烈无比,视线里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却见戴着幂篱的师姐缓缓靠近他。 “走……” 他声音沙哑。 却没想到,龙魂会突然进入他的身体,他的筋脉根本无法承受这股强大的力量。 他会死。 极可能是浑身力量爆发,或者变成一个疯子,没有任何理智的疯子。 “走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 然而那个奇怪的女人不止不走,狂风掀起她幂篱一角,靳燎居然不合时宜地想到,她的幂篱真奇怪,这么大的风,居然只动了这么一角。 可是这一角露出她的下颌,却让他有些呆住。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下颌,她的唇形,都让他有种熟悉感。 女人跽坐,双手按在他太阳穴,神奇的是,靳燎忽然感觉浑身一松,即使因为龙脉的冲击还疼痛着,却不再让他有无望感。 他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突然的,他听到一个熟悉的,温柔的声音,极轻地喟叹:“好好休息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30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霜降 龙魂钻到靳燎的身体内,折腾几番,终于静下来,靳燎昏迷过去,眉头紧紧皱着,封苒轻轻松口气。 指尖按在他的太阳穴和眉间,她想起靳燎总是很努力的那一段日子,不由自主道:“好好休息吧。” 王曜看着手上的纸,摆着手:“欸?这,这怎么回事啊,不是我干的,它自己冲过来的!” 封苒笑了:“放心,我知道。” 王曜会的这道“飞龙在天”,其实不是术法,而是一种召唤之术,按他的说法,老皇帝在年轻还是皇子时,曾有恩于一条落入凡人界的龙。 龙存着报恩之心,又知道他是皇室之人,便把这道召唤之法告诉他,这样,只要危急时刻使用这道召唤之法,就能召唤龙魂保他一命。 但召唤龙魂并非易事,若非谢高旻把龙魂先取出来,王曜这道召唤法根本很难发出来。 只能说,这一切都是天意。 老皇帝一辈子没用过这道召唤法,却留给最小的儿子。 这个龙魂刚从亡龙魂转换而来,亡龙魂最喜欢的是大奸大邪之物,靳燎的体质孤煞之命,完全符合亡龙魂的爱好。 于是龙魂傻傻往靳燎身体一钻,自然被靳燎全数吸收。 王曜伸出一根手指,戳靳燎的脸颊,小心翼翼问:“那,他还活着吗?” 封苒还是微笑:“他要是死了,我会这么温柔和你说话吗?” 王曜后背一寒,搓搓手臂,勉强道:“你别这样阴阳怪气的。” 两人正说着,阿木带着两个木儡走过来,是王曜央求阿木把他带过来,才真的触发召唤法,斗过谢高旻。 当下,阿木半跪下:“主人。” 王曜不太好意思地抓抓脸颊:“那什么,不用行这么大的礼吧。” 阿木木质的眼睛略过王曜,落在他身后的封苒身上。 王曜看着她的视线,过了会儿反应过来:“什么?原来你是叫她?” 封苒指使阿木:“把靳燎背起来吧。” 阿木人高马大,轻松地把靳燎背在后背,而此时王曜才缓过神来:“你,你就是宅子的主人,就是那个封苒?” 封苒撩起纱帐,说:“是啊。” 王曜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你修为肯定很高,为什么要装作一副什么都不会的样子?你是在帮你徒弟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封苒心道这就要去问无名小说了,她打断王曜的话:“你让人收拾出一个屋子,给靳燎住。” 王曜跳起来,瞧瞧左右,小声说:“不成,我得回去封宅。” 封苒额角一个疙瘩:“怎么不成,你是最后一个皇子了吧。” 王曜顿住,夸张地道:“你怎么,你怎么知道我是皇子?” 封苒懒得解释,只说:“初曦公主说的。” 初曦这两个字,对王曜来说有点阴影,他小心地后退,说:“不能被王曦知道我来了,我现在就得走。” 封苒说:“你放心,她不会来抓你的。” 王曜:“为什么?” 不远处亭内,一具尸体枯萎扭曲着,她双眼凸出,干瘦的双手向前伸着,好像想拿什么东西。 可惜她永远拿不到。 封苒把王曜推进亭子里,空气安静好久,王曜的声音有点颤抖:“这,这是她吗?” “嗯。”封苒一手放在他肩上,“接下来,宫里的事,需要你出面处理。” 王曜肩膀抖了抖,封苒一顿,看不出来,这小孩对追杀他的姐姐,还是有点情的么。 只看王曜叉腰大笑起来:“这个老妖婆,终于死啦!” 封苒:“……” 好吧,果然别把皇家的感情想得简单。 打扫战局,封苒还发现明煦几人的尸体,没有靳燎在他们身旁,他们陷进谢高旻设计的幻境里,死得十分安详。 韦泉倒是好运,躲过一劫。 初曦公主一死,拥戴她的势力乱了阵脚,一直被软禁的老皇帝虽然半死不活,但总算下了道遗诏,立王曜为太子。 没两日,老皇帝一死,王曜登基。 虽然各方势力风起云涌,但都得对王曜这个正统继承人做足姿态。 一时之间,这个小孩身上承载巨大的压力,龙袍就是压在他身上的巨山,但总算暂时没有性命之虞。 封苒亲眼看着他板着脸训大臣,回过头到御书房,把玉冠一摘,累瘫在椅子上。 其实就算没有龙魂,统治者励精图治,也能让国家好好经营下去,毕竟龙魂只是锦上添花。 说到底,事在人为。 不知道为何,看着这小孩,封苒信他能把这个国家打理好,不过结果到底如何,她不会插手的。 封苒说:“我有要事,要先回去。” 王曜有些不舍:“你要走了?” “嗯。”封苒揉揉王曜的头发,“接下来的事有点多,你要好好加油,能否国泰民安,选择权在你手中。” 王曜点点头,他想了想,说:“神仙姐姐,朕有一事相求。” 封苒说:“能得陛下一求字,这事看来很大,不一定是我能办得到的。” 王曜有些沮丧,封苒怕他想利用修真术法做什么,才先说那句话,这会儿便放软语气:“所以陛下是想要什么?” 王曜指着在不远处忙碌的阿木几个木儡:“可以让他们陪着朕吗?这样不管你有什么要求,朕都会答应你的。” 在北郊宅子的那段日子,对王曜来说,无可替代。 封苒噗嗤笑了,说:“当然可以。” 与其让木儡守着一处空宅子,不如让他们的存在更有意义。 封苒涂去阿木身上的契约印记,把印记转交给王曜,阿木定定地看着封苒,封苒问:“怎么了?” 阿木摇摇头:“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自己眼角有点热。” 木儡生情,封苒半蹲下来,在她眼角一拂。 王曜如愿以偿,现在要问封苒的要求,封苒仔细想:“唔,我倒是没什么要求,不过,我的小徒弟靳燎还不能动,他得先留在这里。” “所以我离开这段时日,就麻烦你们照顾一下他。” 和王曜约定好后,封苒再去看了眼靳燎,此时龙魂在他体内还算安分,他还需要花时间好好消化龙魂。 那龙魂带给靳燎的,益处远大于弊端,等他身体吸收完龙魂后,修为将会大大提升,成为不管是凡人界还是修真界都绝无仅有的天才。 那时候的他,又会机缘巧合下,进入纯灵仙府。 目前一切都没有问题,封苒安心地走了。 她得回一趟小山派,不然纯灵仙府的人都快欺负到门口了。 *** 靳燎躺在床上,他感觉自己轻飘飘的。 洁白的雪地里,他好像也变成雪花,在空中旋转着,忽然一阵风过,雪花落在地上,从雪花的角度看过去,有一个小孩跽坐在廊下。 小孩穿着白色的衣服,皮肤雪白,脸上没有表情,好像一个没有温度的木偶。 他不是在看雪,他双眼空空。 屠城之后,整座城只有他一个人活下来,躲在流满血液的水缸里,听着外面宛如地狱般的嘶鸣。 后来,是怎么出来的? 他其实记得不深了,只知道一双有力的臂膀,还有温暖的掌心。 那个人把他从肮脏的水缸拉出来,他叫她师父。 师父常说,凡人界的灵力稀薄,他们一些资质好的师兄弟,在下山历练合格后,回到小山派后,只要想去修真界,她会带着他们去修真界。 修真界,这三个字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词汇,在师兄弟开始畅想修真界时,靳燎想的却是,如果不能变得足够强,就只能留在凡人界。 师父本来并非凡人界的人,她迟早会离开凡人界。 他想要变强,变得更强,能够和师父站在同一个世界。 他开始学习术法,日以夜继。 师父说,在落雪时,万物俱静,灵力纯净,是最能吸收凡人界不多的灵力的时候,小孩就不再看雪发呆,他融入雪中,咬着发抖的牙关,一次次炼体。 但师父却好像怕他太辛苦似的,总是在各个时候跳出来,放出几个小纸儡逗他。 又一次,她笑眯眯地说:“小孩就是要玩的,你不能总是压抑自己的天性。” 牵起他的手,她带着他在雪地里跑起来,把他推进那群在打雪仗的师兄师姐之间:“去玩吧!” 师兄师姐的面容,在靳燎的记忆里,都是模糊不清的,但所有人都在笑,师父也在笑,她双眼弯起来和月牙似的,眼底还有些微粼粼波光。 在还不懂什么是美与丑的小靳燎眼里,那是绝对的美。 不知道是哪个师兄提出个馊主意:“师父也来打雪仗吧!” 师父俯身看着他们这群小孩,回:“好啊,我不用术法挡,只要你们要是谁打中过我,会有奖励哦。” 这群小孩一听还有奖励,突然个个兴奋不已,铆足劲团雪球砸向师父,师父一旋身,躲开雪球。 她动作利落干脆,小孩们丢了几次,由一个师姐带头,纷纷道:“师父戏弄我们,这样我们怎么砸中您嘛?” 师父果真思考一会儿,与徒弟之间,她从来不计较,便说:“那好,我闭上眼睛。” 可是即使如此,也没有人的雪球能砸中她,便是连衣袖碰不到。 靳燎一直站着看,突然,一个师兄戳戳他:“师弟快来,砸中师父有奖励哇!” “对啊,师弟,不要傻站着啊!”另一个师兄过来,往靳燎手里塞了一个雪球,道,“快砸!” 靳燎看看雪球,又看着闭着眼睛躲雪球的师父。 即使她闭着眼睛,他们的雪球对她来说根本不能构成威胁,袖摆翩然之间,轻盈翩翩欲仙。 鬼使神差的,靳燎将手中的雪球一抛,向她丢掷过去。 忽而,不管是在团雪球的,还是在丢雪球的,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看那雪球“嗖”地一声,砸在师父的肚子处。 就是连师父,也停下动作,她睁开眼睛,讶异地看着自己衣服上的雪粒,微微抬起眼睛,和靳燎对上目光。 “靳燎砸中了师父?” “小师弟怎么做到的嘛!” “好羡慕啊,我也想试试砸中师父的感觉!” 师兄师姐们声音嘈杂,靳燎却仿若置之事外,他呆呆看着师父朝他走来,她声音温暖,轻轻道: “我给你的奖励,是……” 她将手盖在他眼睛上: “去好好休息。” 好好休息。 有多久没听到这个声音了? 靳燎突然睁开眼睛,头顶是陌生的纱帐,他警惕地跳起来,把进门的宫人吓了一大跳:“靳道长?” 靳燎按按自己额头,问:“这里是……” 宫人说:“回道长,这里是九霄殿,道长昏迷七日了。” 靳燎抬手按按肚子,虽说修士炼体,不太需要进食也能度日,但他跟着封苒,习惯已经养了出来,离不开一日三餐。 宫人察言观色:“道长饿了?奴才这就让人把准备的食物拿来。” 听宫人这么说,靳燎才隐隐想起昏迷前的事,谢高旻最后放弃龙魂离开,龙魂却朝他体内冲过来,在感觉身体快要炸裂时,他忽然听到师父的声音。 他不信,师父怎么会在这里,可是师父的声音,就算再怎么变,他都能认出来的。 会不会是幻听? 靳燎仔细回忆种种。 不,不是幻听,他不会忘记听到那个声音时的震惊,也正是这句话,才会让他忆起小时候的事。天底下,没有人的声音他会记得这么清楚,除了师父。 靳燎闭上眼睛,他倚靠在床上,手背搭着额头,忽然,脑海里浮出无数的画面,从第一次见到“师姐”,直到七天前的那个声音。 第一次见面,她穿着师父的鞋子,七天前,她发出师父的声音…… 这时候,宫人去端食物,正踏入门内,靳燎忽然坐起来,把宫人吓了一跳,只看这个一向沉稳的道长,此时一脸震惊。 宫人问:“道长?” 靳燎以手掩面,道:“啊,东西放下吧。” 宫人恭敬地放下食物,退出房间。 靳燎思绪一片繁杂,因为他想到一个假设。 也就是说,那个自称“小红”的师姐,其实是师父? 这个假设十分大胆,甚至让他脸上难得露出慌乱,小红是师父?怎么可能?可是,她不是的话,又怎么解释她穿着师父的鞋子,又怎么解释那个声音? 越想,越来越多蛛丝马迹露出来。 她被人面蛛掳走时,现场其实是有打斗痕迹,按另一个纯灵仙府的弟子,他都吓晕了,怎么和人面蛛打斗?他们到北郊的宅子时,那些木儡的举动,也不太正常…… 但是当时靳燎从没想过这回事,就忽略种种,如今,这些细微的不正常,一下变得明显起来,把真相进一步指向小红就是封苒。 可又怎么解释那嗲里嗲气的声音? 疑问刚提出来,靳燎就知道怎么解决,只需要捏一只音儡,以前封苒教过他,一些娱乐用的纸儡,比如能歌善舞的纸儡,制出来并不费劲。 可又是为什么师父要这样隐瞒身份在他身边?靳燎从床上跳下来,他打开门,问外面的宫女:“……还有一个呢?” 宫女瞧他长得俊,微微红了脸,不敢直视他,低声说:“道长问的是?” “跟我一起的……”靳燎犹豫了一下,道,“我的师姐,在哪里?” 宫女轻轻捂住嘴巴,道:“道长找的是红道长呀?她让我告知您一声,她有事,先回去了。” “道长,道长?”宫女见靳燎没有反应,又呼唤几声。 靳燎突的回过神来,他隐去不太好的神色,低声道:“无碍。” 于是,靳燎又在皇宫歇息几日。 也好在有这几日,靳燎又捡起冷静的面具,但即使如此,他却没想好等师父回来,要如何应对。 仔细回想,她的很多做法和习惯,和师父如出一辙,越想靳燎就越纳闷自己为何没有早点发现。 靳燎扶着额头,就总觉得,有点高兴,不知道怎么而来的高兴。 在龙魂冲入他身体后,他从炼体期五层突破到融丹期,丹田一直处于丰盈的状态,时刻准备等时机一到,再进行突破。 即使靳燎涉世不多,也知道这个修炼速度绝无仅有。 同在皇宫,韦泉找到他。 韦泉第一反应就是找封苒:“靳道友好久不见,你身体可还好,你那个师姐呢?” 靳燎留心起来,也发现每次见面,韦泉都会问起封苒,于是问:“你知道她的修为不低?” 韦泉“啊”了声,捂住嘴巴:“我什么都没说!” 靳燎:“说吧。” 韦泉抓抓脑袋,把人面蛛山洞的事说出来:“你这个师姐实力绝对不低,最低也在小周境,真是想不到啊,你居然还有这等高手护着……” “也不是护着。”靳燎抬起手咳咳,否认。 总而言之,少年心里越来越期待,然而,却一直不见封苒的踪迹。 阿木如今在皇宫当尚宫,她对前主人的徒弟一样恭敬,不等靳燎来问她,主动说:“主人说她出去办事,没有说她会回来。” 按封苒所想,靳燎起来后,肯定是继续历练,怎么会等“小红”,然而靳燎还真等了小半个月,等到脸色都黑了。 韦泉小嘴叭叭:“欸,你还在等你师姐啊,都成‘望夫石’了!” 靳燎:“……我没等。” 他总算收拾起行李,准备离去。 韦泉和个小跟班似的,老跟在他身后:“靳道友接下来要去哪儿呀?” 靳燎沉着脸,本不想搭理他,却听韦泉说:“上回谢高旻不是逃出京外吗,被我们门派布在京外的天罗地网抓了个正着!” “抓到了?”靳燎问。 韦泉:“咳咳,没有,谢高旻太狡猾了,还是让他跑了。” 靳燎把东西收到储物袋:“那你说抓个正着。” 韦泉手舞足蹈:“这不是激动嘛,反正一开始是抓个正着的,谢高旻受了重伤,但是他还留了一手,在宗内人羁押他时,他逃跑了,不过有小道消息……” 靳燎动作顿住,韦泉见靳燎有兴趣,更高兴了:“谢高旻逃之前,落下不少东西,其中有一本功法,叫《霜降》。” “这本功法最适合变异灵根,特别是变异冰灵根,可是变异灵根的弟子太少了,几个长老怎么也参不透……欸靳道友你往哪啊?” 韦泉追着靳燎跑,靳燎牵着一匹马走出皇宫,盛夏已过,天色晚得快,刚到酉时,天际就有月影了。 靳燎不遮不掩,说:“我要去取功法。”他现在需要一本功法,按封苒的说法,修炼之途,师父能做的是引导。 她可以给徒弟们很多东西,唯独功法除外,功法必须要自己去找,这是一种机缘,只有自己获得的功法,才会是适合自己的。 韦泉说:“你要《霜降》?可是,这功法现在在我们门派呀!” 靳燎说:“那就去你们门派取。” 韦泉又纳闷了:“长老不会把谢高旻的东西给别人的。” 靳燎奇怪地看他一眼:“他不给我,我不会拿么。” 韦泉:“有道理。” 靳燎说:“你大可以先回你们门派去报信。” 韦泉无辜地说:“靳燎误会我了,我不会去门派报信的,毕竟我也被你们救过几次,这点感恩之心,还是会有的。” 靳燎“哦”了声,半点不感动,他跨上马身,一踢马腹,道:“走!” 韦泉跟着道:“等等我呀!” 繁密的树枝上,站着一只胖胖的纸鹤,纸鹤将这里一处的景物看在眼里,悠悠拍拍翅膀,朝远处飞去,速度是越来越快。 纸鹤飞过山海,终于在日落后,纸鹤落在一双手上。 封苒食指按在纸鹤上,读出靳燎的现状,他和韦泉一起走,韦泉是纯灵仙府的人,不过品性本就不坏。 那她就放心了。 回头封苒看着地上,都是纯灵仙府的人,一个个因疼痛而惨叫,封苒按按额头。 简单说,她和纯灵仙府的人打起来了。 纯灵仙府仗着自己在修真界名声响,想利用这点逼她放弃手上一些有资质的弟子,并且还放话,以后会让两个门派之间对立。 为了她下山历练的弟子们,封苒怎么也得出个头。 于是,纯灵仙府的人一波波倒在她门派下。 直到现在,仙府的人才反应过来什么,由一位长老出门赔罪:“实在不知道封苒真人在此,弟子们不懂事,望真人不要怪罪。” 封苒:“……” 想用“不懂事”当借口糊弄她,可没那么简单。 封苒提道:“这样啊,你们围在我们山下这么久,一句话算过去了?” 那长老浑身是汗:“那真人是想要?” 谈判结束,一车车的灵药灵草、法器和书籍运进小山派。 封苒拍拍手掌,叹息,所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要是她小山派不小心落了下风,那她的徒弟们就要一个个送去纯灵仙府了。 包括靳燎。 想到这,封苒又把自己关在屋里看无名小说。 然而翻开开头几页,封苒一下发现不对,小说的内容和她一开始看的内容有偏差,开头的靳燎,已经没有和明煦一行人一起走了,反而多了一个人物——红。 封苒翻到哪一页,那一页的字就缓缓扭曲,由原来的情节,改成现在所发生过的事。 原来无名小说还会根据现实进行改写。 这么看,封苒确实能改变靳燎后面的结局,她心急地翻到后面,小说后面那些字浅了许多,它们好像浮现在水面一样,微微晃动。 因为前面剧情的改写,后面的剧情势必会改变。 封苒翻到无名小说处,手指落在《霜降》上,不过再怎么改,具体走向和一开始的改变并不大。 靳燎还是为了《霜降》,前去纯灵仙府。 那她也要出发了。 把无名小说合起来,封苒再一次拿出幂篱,这次她换只纸儡,虽然还是一样的声音,但纸儡的语气终于不再那么矫揉造作。 一切准备就绪,给还留在小山派的弟子留了话,封苒按纸鹤的指引,追上靳燎的脚步。 彼时,靳燎已经离开王曜所在国家的国境,正准备去纯灵仙府。 纯灵仙府在凡人界高峰上设分府,曰小仙府。 小仙府的资源与在修真界的纯灵仙府比起来大不相同,因为凡人界的灵力有限,之所以纯灵仙府会在凡人界设府,也是为了凡人界一些妙灵根。 靳燎就是他们的目标对象。 封苒循着靳燎的踪迹,一路找下去,终于,在一间山庄见到靳燎的马。 “就是这了。”封苒爬上墙头,轻松跃到大树上。 在她意料之外的是,树上居然有一个陷阱,会拘住踩树者的脚腕,然后把人倒吊起来,于是,封苒就这样被倒吊了。 “抓到小贼了!”一个声音响起来,随后不少脚步声而来。 透过纱帐,封苒看到靳燎、韦泉,还有山庄一家老小,团团围着她。 封苒抬起手:“嘿,师弟。” 韦泉“啊”了声,兴奋道:“是红师姐啊!” 而靳燎则面无表情。 山庄里都是凡人,一个小孩吮手指,指着封苒,问山庄的主人:“爹爹,娘亲,这个小贼为什么倒吊着,戴着的帽子却不会掉下来啊。” 封苒: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叫反重力幂篱。 封苒又咳了咳:“师弟,麻烦你们把我放下来吧?” 韦泉正巴巴要上来解开绳子时,靳燎把他往后一拉,他自己走到前面,绷着脸丢出一把小刀,把绳子切断。 封苒腾空一翻,安全落地。 那小孩鼓掌:“好厉害啊,帽子真的一动不动的。” 山庄主人问靳燎:“靳道长,这位是……” 靳燎轻轻飘她一眼,道:“我师姐。” 山庄主人叫李慎之,靳燎和韦泉在去纯灵仙府的路上,会借宿地方,作为回报,要么给银两,要么顺手解决一些事。 比如山庄主人不要钱,知道他们是修士,便提出最近山庄里遇到的怪事。 先是小女儿最爱的布偶不见了,又是爱妻的发簪不见了,后来,连马都消失得无声无息的,便怀疑有小贼,可是官府的人却找不到这个小贼,小贼还在继续偷东西,他们只能求助于修士。 封苒道:“原来如此,”她耸耸鼻尖,好像在嗅东西,“山庄里是用了什么香料么,味道挺不错的。” 李夫人笑道:“哎呀,没想到这里有个懂行的, 这是墨蝶香。” 封苒露出兴趣:“墨蝶香?” 李夫人说:“这种香据说容易引来蝴蝶,又有点书香味,因此得名,只需要烧一两,味道就能弥漫整个山庄,香一天……” 靳燎站起来,道:“我先回去了。” 封苒抬起眼睛,却看靳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与李慎之和李夫人寒暄完,封苒循着客房,找到靳燎的房间,里面还亮着灯,封苒抬手敲了敲。 过了会儿,没有回应。 这反应,封苒思考一下,莫不是生气了? 啊,因为她离开太久么? 脑补了一下靳燎一副不爽的模样,是因为她的不告而别,莫名就觉得很可爱。 封苒肩膀上的纸儡小声唤道:“小师弟?你还没睡吧,我要进去了?”破坏一扇门,对她现在这种“低阶修士”来说,也不难。 屋里的靳燎一顿,慌乱地站起来,他把堆放的书收拾起来,却忽然想到,自己这样做有点刻意。 少年头次陷入纠结中,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吱嘎”一声,靳燎拉开了房门。 他盯着封苒,半晌没有开口。 封苒:“小师弟?” 靳燎忽然低头,凑到她的幂篱前,就差一点,鼻尖就会碰上纱罗。 封苒站得笔直,虽然有点意外,不过不至于后退。 倒是靳燎好像才发现自己这个动作不合适,他直起腰,目光瞥向别处,低声问:“不管在哪里,你都不会把幂篱摘下来?” 封苒手指弹弹纱罗,说:“是啊,这是个人爱好嘛,我除了这顶白色的幂篱,还有赤橙黄绿青蓝紫的。” 靳燎看着她的手指,若有所思,他抬起手。 封苒疑惑地歪头,问:“小师弟?” 一眨眼间,封苒的幂篱被靳燎出手掀飞了。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招妖体质 这个变故,便是连封苒都没有预料到的。 靳燎在封苒这里,有一层很厚的滤镜,他又帅又强,除此之外,还是彬彬有礼第一人,再怎么样,也不该直接这样打翻她的幂篱,至少在那之前也该打个招呼吧。 所以她毫无防备。 要是早知道,她一定会在幂篱里藏一层赤橙黄绿青蓝紫的幂篱,让他掀,给他掀,叫他掀出花样来。 结果现在,封苒:哦豁。 封苒只觉眼前纱罗纷飞,“啪嗒”一声,幂篱掉到地上,她浑身也变成透明,直接在靳燎面前消失。 紧跟着,靳燎微微睁大眼睛,他从门内跨步走出来,朝虚空抓了一把,紧紧皱起眉头:“人呢?” “……你还在这里么?” 封苒摇摇头,就算她想说话也没用,啊对,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阳两隔的感觉吗? 不过她调侃的心情还没过,便见靳燎走出房间,他才缓过来一样,在院子里到处查看,步伐从一开始的从容,到后面越走越快。 拾起地上的幂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紧紧抿起嘴唇,脸颊褪去血色,眼中震动似的。 封苒:好像吓到小徒弟了。 也是,任一个大活人这样消失,谁都会吓一跳吧。 她掐掐时间,早着呢,现在才过片刻,一炷香的时间还差得远。 却见拐角处,韦泉提着一盏灯匆匆过来:“靳道友你起来啦!快来,李庄主说遇到小贼了!” 靳燎抬起头,回过神来。 韦泉看到他手中的幂篱,奇怪道:“你拿着这个干什么?哦对了,你师姐呢?” 靳燎“嗯”了一声,也没理会自己是不是答非所问,他将幂篱收起来,说:“你刚刚说什么?” 韦泉抽回思绪,摆摆手中的灯:“快走,小贼出现了!” 封苒偷摸摸跟在他们后面,韦泉绘声绘色地讲:“刚刚李庄主的院子传来惊叫,原来是他的窗户被打破了,庄主料定是小贼,启动咱布置在院子里的天罗地网,现在小贼绝对跑不掉了。” 靳燎有些心不在焉,他抬眼看着四周,若有所思。 封苒抬起手看自己,她确定她是透明了,靳燎难道猜到她跟在他周围吧? 感觉不太可能,这毕竟太考验想象力了,靳燎又不是拿了剧本的男人,反正她把借口都想好了,等等一炷香后,她就告诉靳燎,她是一种特殊的种族,不能以真面貌示人,如果被看到真面貌,则会被随机传送到别的地方。 她要是承认自己变成透明,怕不是会叫靳燎想起人面蛛洞里发生的事,他当时还要给她立衣冠冢来的,如果他觉得她在耍她,估计不太好糊弄。 如此想着,封苒已经跟着他们来到李慎之的院子。 李夫人坐在椅子上,惊魂未定,李慎之轻轻拍着她身后,安抚道:“没事了,小贼现在在院子。” 一瞧靳燎和韦泉,李慎之连忙迎上来:“道长来了,有劳道长看看这小贼是不是什么妖怪。” 这个小贼总是来无影去无踪,这回好不容易被抓到了,韦泉立刻道:“好,李庄主先带夫人去休息吧,其他的我们来解决。” 李慎之扶起夫人,夫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终究是倚在他身上,走入里室。 靳燎和韦泉布在院子的阵法,是专门针对这个小贼的作案手段的,只要小贼动了阵法,就会被困在院子里,让他们瓮中捉鳖。 韦泉摩拳擦掌:“就等他了!对吧靳道长……” “靳道长?靳燎兄?靳兄?” 韦泉差点把手掌放在靳燎面前挥挥,靳燎正好回过神来,面色不改:“是。” 韦泉:“……靳兄知道我刚刚在说什么么?”十分自然地把靳道长改成靳兄。 靳燎随口回:“小贼在院子。” 他虽然总是想着幂篱主人何处去,但还是分出一分心神听对话的,只是其他心神就不在,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看在韦泉眼里就不一样了,他受靳燎和封苒所救已有两次,心里忍不住想,不愧是靳燎,这样一个小贼对他来说绝对没有什么难处。 如此,更确定自己该抱着这大腿。 韦泉说:“我们快去看他什么时候出现!” 看她什么时候出现?靳燎“嗯”了声,他一直在掐着时间,从封苒消失到现在,已经快一炷香了。 就是透明人封苒在旁边看着,也没发现他们跨服聊天。 夜色有点浓,院子里草木像凝固的墨水,随意泼在角落,黑漆漆的,只有埋在枯草下的阵法,发出一阵浅金色的光芒,显示抓住东西。 封苒有点庆幸自己翻墙进来时,只是踩中树上陷阱,因为地上的陷阱叫“金轮”,以她的“低修为”,如果被禁锢,只能被强行关几个时辰才能出来。 靳燎在抓妖这方面很是下得了手,诚如她教导他的那样,不可小觑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可当他知道自己也是别人眼中的妖魔鬼怪时,又该如何是好?封苒眼神沉了沉。 当下,韦泉口中念诀,金轮闪光过后,显示抓到的东西—— 只看偌大的阵法里,一只巴掌大的黑色蝴蝶待在阵法中央,它仿若飞累了,歇在阵法中央,一动不动。 韦泉纳闷:“这?抓到一只蝴蝶?” 靳燎道:“不是。” 躲藏在暗处的东西动起来,在草木之中游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四处草木攒动,变成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 靳燎骈指一划,影子扭曲着,被禁锢在白色丝线中,好像无数男女老少的声音在尖叫,朝这边涌动,它挣脱靳燎的白线,迅速冲过来。 韦泉脚抖得像筛糠,道:“过过过过来了!靳兄怎么办啊!” 他哆哆嗦嗦摸出符箓,道:“给它贴几道啊……” 屡次三番被打扰思绪,靳燎脸色一沉,一跃而上,以脚踵向下一击,“咚”的一声,那形状怪异的黑影被猛地一扣,摔到地上。 韦泉看得十分惊奇:“还能用拳脚对付这种玩意的么?” 靳燎转转手腕:“想吓人的,就该多打几下。” 吓人不成反被教训,那“玩意”突然“呜”了一声,它慢慢缩小,退回金轮阵中,成为黑色蝴蝶的影子。 蝴蝶抖了抖触须,若是仔细看,则会发现它的触须一长一短,短的那截就是被靳燎削一下的后果。 韦泉惊讶:“原来是这样,黑影是它的影子啊。” 封苒踩着阵法,也靠近蝴蝶,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忽的,她察觉自己身体的重量回来,一炷香过去了。 她站在金轮阵中恢复外形。 好在她随时准备着,幂篱暂时不在身边,她用一张白纸垂在自己脸上,这是一张四方形的纸儡,能够让她透过纸张看到外面,又能把自己容貌遮住,还能当发声工具,简直完美。 虽然但是,她这般出现,应该不算很唐突吧。 封苒抬起头,朝靳燎韦泉的方向招招手:“师弟们!” 当然在外人眼中不是这般,而是一个不明白色物体突然出现在阵法中,重点是,在术法光芒下,好像还没有脸。 韦泉:“啊啊啊啊啊!” 蝴蝶:“啊啊啊啊啊!” 封苒:“……” 韦泉滋儿哇叫就算了,这蝴蝶是个灵体,不是还打算吓唬他们吗,怎么这会儿也好像被吓到一样。 忽见靳燎冲过来,搭在封苒脸上的纸儡连忙发出声音:“师弟是我,我不是妖怪呀。” 靳燎二话不说,拽住她的手,往后一退,回到廊下。 那蝴蝶在金轮阵中挣扎着,翅膀大张,若不是金轮阵禁锢着它,它扇动翅膀,怕不是要掀了山庄。 原来靳燎是担心她被墨蝶袭击。 靳燎放下她的手,又朝前跑几步,放出四个纸儡在东西南北巩固金轮阵法,以白线束住变大的蝴蝶,一扯—— “噫呜呜呜。”蝴蝶乖乖把暴起的影子收回去。 做完这一切,靳燎才收起线,他收服蝴蝶,徐徐松口气。 韦泉回过神来:“好险好险,师姐你怎么一个人跑去那里了?” 封苒对对手指,她看向靳燎:“这个嘛,说来话长。” 韦泉好奇,问:“师姐的幂篱好像还在靳兄手里呢,现在这张纸是?” 封苒脸上的纸儡多出一个“OVO”的简笔表情:“啊,这是我的新脸。” 韦泉又问:“那师姐为什么总要遮住自己的脸?” “问够了没?”靳燎的声音阴恻恻的。 韦泉抓抓头,说:“嘿嘿,没什么要问的了。” 封苒看靳燎,他确实一脸不耐,却在看到封苒时,眼神意外地躲开,然后才转过来,硬邦邦道:“以后小心点。” 封苒:“?” 这用词,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约架。 封苒点头:“好的,听小师弟的。” 靳燎伸出手掌,他掌心有一个浅金色圆球,球里有一只黑色的蝴蝶,蝴蝶到处挣扎想逃脱,却屡次碰壁。 韦泉盯着蝴蝶:“这就是那小贼?这好像不是妖怪,是魂魄?” “嗯。”靳燎说。 封苒摸摸下巴,说:“仔细回想,李夫人喜欢的香,叫什么香来着,哦对了,墨蝶香,这蝴蝶有点像墨蝶,真是巧了呢。” 韦泉惊讶道:“好像确实……” 靳燎带着蝴蝶,道:“去找李庄主吧。” 得知把困扰家中多日的小贼抓住,李慎之很是高兴,谢了又谢,却听墨蝶一说法,眉头皱成“川”字: “这和墨蝶香,有什么关系么?” 靳燎把墨蝶摆在桌子上:“这就要问李夫人了。” 坐在一旁的李夫人脸色苍白,嗫嚅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韦泉难得脑子灵光一回,道:“李夫人什么都不知道也没关系,把平日里烧的墨蝶香拿出来,让我等看看就行。” 李夫人立刻拒绝:“不行。” 韦泉:“为什么?” 便是丈夫李慎之,也一脸奇怪地看着他的夫人。 李夫人扯着嘴角,低声道:“墨蝶香实在珍贵,不可随意拿出,若是弄丢了……” 李慎之说:“无妨,家里不缺这点钱财,而且,道长等人也不图钱图财。” 李夫人一时没想好借口,又捏着手指说:“家里墨蝶香用完了。” 四周一片静谧,这等拙劣的借口,没人信,显然如果她的小儿子在这,可能会直指出:“娘亲在撒谎。” 李慎之严肃道:“苑儿,你如实与我们讲,这到底怎么回事?” 李夫人终于瞒不住,泪水涟涟:“夫君,这事是我做错了,但是千万别怪罪我儿……” 原来李家还有一个小女儿,与小儿子是龙凤胎,可惜女孩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导致早夭,成李夫人的心结。 因此,李慎之买下这庄子,专心供夫人与儿子居住,也放下家里很多生意,只想多陪陪妻子。 在他看来,此举动颇有成效,夫人很快忘记丧女之痛,专心相夫教子,只是从此家中多了一味香,墨蝶香。 “就是这个?”靳燎捻了点黑色香末,放在鼻尖嗅嗅。 李夫人垂泪:“是的,仙人告诉我,这是招魂香。”卖墨蝶香的仙人告诉她,常燃此香,能把她最想要的魂魄招回来。 “招魂……” 李慎之惊异地看着她,他是很想指责夫人疯了,居然相信这种鬼话,可话到嘴边,心里忽然想到一句话,恶语伤人六月寒。 进一步想,小女儿那么小,可怜可爱,她才刚会叫爹娘,若真能让她回到他们身边…… 他又有什么立场指责夫人呢,夫人这么久走不出心结,也是他忙于生意,没有多多陪她。 李慎之捂住眼睛,夫妻两人默默哭泣。 封苒轻声问:“李夫人,墨蝶香是在哪里买的?” “好像是在……”李夫人仔细想想,居然忘了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在何处买的墨蝶香,只能摇摇头。 看来是有人篡改她的记忆。 李慎之先回过神来:“那道长,此香的作用是……” 韦泉刚要开口,靳燎先他一步:“不能招魂。” 李慎之轻轻顺着夫人的后背:“不能招魂便罢了,小晴已经走了,就让她走得安安心心,若老天有眼,下辈子轮回,她还是我们女儿。” 李夫人点点头。 留李氏夫妇在屋内,靳燎、封苒和韦泉退出房间,封苒细心地把房间掩好,韦泉憋了好一会儿了,忍不住说: “这墨蝶香,是可以招魂,但招来的是乱七八糟的亡魂。” 亡者魂魄随墨蝶香而来,若只是普通亡者,不算什么,只会凝成黑色蝴蝶,但如果是怨灵,会变成什么伤天害理的东西,难以揣测。 所以李氏夫妇还算好运,黑色蝴蝶只是拿偷走他们一些东西,而不是他们的命。 靳燎说:“我们知道。” 靳燎走在前头,后面的韦泉愣了愣:“啊所以,”他压低声音问封苒,“靳兄是为李庄主他们着想,才没有告诉他们真相吗?” 封苒咳嗽一声,没有应答。 靳燎回过头:“走了。” 又过几个时辰,金轮阵法失效,墨蝶从阵法中出来,它扇动翅膀,缓缓飞起来,封苒脸上的白纸露出^V^的表情,逗逗它: “小蝶子,带我们去卖墨蝶香的‘仙人’那里,如何?” 墨蝶是亡魂凝成,没什么智商,却有判断危险的能力,反正它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看不清深浅,它害怕极了,拼命抖动触须,表示自己明白。 墨蝶香的功效如此,不管卖墨蝶香的“仙人”的目的是什么,这般就是害人。 靳燎撩起眼皮看她一眼,没说话,倒是韦泉觉得惊讶:“你能和蝴蝶说话啊?” 封苒放走蝴蝶,随口应答:“那是。” 其实并不是,因为蝴蝶本体是亡魂,她只是和亡魂对话而已。 循着墨蝶的痕迹,越往北,路上墨蝶的踪迹越来越多,韦泉搓搓手臂:“这么多亡灵围着我们 ,总觉得有点不详。” 看来此“仙人”不止骗李氏夫妇,还骗了不少不知情的凡人。 封苒抬手招来一只墨蝶,墨蝶停在她指尖,她点点头:“我明白了,往西北走。” 过了无尽的丛林后,墨蝶引着他们到一座城市,这儿离纯灵仙府设的小仙府还有两日的行程,居然还算顺路。 只是墨蝶们好像在害怕什么,纷纷围绕在城市外,却不敢飞进去。 “是这儿了。”封苒放飞手上的墨蝶,说。 依照亡魂的意思,墨蝶香就是从这座城市流出来的。 韦泉有点惊喜:“这城市离小仙府很近,我们当时下山时,第一站歇脚就是在这个城市。” 说着,他想起明煦几人,明显噎住,只能心道人各有命,他也劝过了。 于是三人决定在这座城市内暂时留宿。 不用赶路坐下来后,封苒开始思考一件事,那就是靳燎为什么没问她去哪了。 这么大一个活人,莫名其妙失踪,又莫名其妙回来,靳燎不奇怪吗?亏她都把借口想好了,但是靳燎却一句都不问。 为什么? 封苒抱着手臂倚靠在窗户边,她在等小山派发来的纸鹤,虽然是把纯灵仙府那群人打跑了,但她还是得随时和门派内联系。 突然,隔壁窗户也推开了,隔着一扇窗户,封苒只能看到靳燎一点影子。 一只纸鹤悠悠然从月下飞过,靳燎的声音也响起来:“师姐。” 封苒:“欸!”这家伙叫她师姐了!不过每次他叫她师姐都有正事,看来是憋到这时候,要问她为何消失了吧。 靳燎:“师姐。” 封苒:“嗯嗯!” 靳燎:“师姐。” 封苒:“嗯嗯!” 靳燎:“师父。” 封苒把口中的“嗯嗯”吞回去:“……” 她说他怎么那么乖呢,一口一个师姐叫得那么顺,那么甜,原来是把坑挖在这里,啊这家伙已经知道她的真面目了吗?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吧,她瞒不住了吗? 封苒咳咳两声,纸儡的声音有些心虚道:“嗯?你怎么突然叫师父了?” 靳燎又问:“小山派还好么?” 封苒斟酌道:“师父来信,说还挺好的。” 靳燎:“嗯。” 那只纸鹤乘风飞到他们面前,突然风向变化,它翅膀一歪,朝靳燎窗口飞过去,封苒手指一动,风向又朝她这边飞。 随后风向又朝靳燎那边吹。 封苒这才明白是靳燎搞的,他默不作声用风诀,把纸鹤吹向他那边。 封苒收手,这事上如果他想了解,那她就给他看呗,于是纸鹤在这场较量中,最终还是飞向靳燎手上。 靳燎这么做,无非只是在佐证自己的猜测。 当纸鹤稳稳当当地停在靳燎手上时,他愣住了,理智告诉他现在就得把纸鹤还给隔壁的人,但…… 饶是他半道截获的纸鹤,靳燎也要报备一下:“纸鹤到我这边了。” 封苒:“那劳烦小师弟帮我看看吧。” 靳燎深吸一口气,打开纸鹤—— 【甘州城,边塞要镇,东临周国,南靠南魏,北边有纯灵仙府所设小仙府,途经西北必过此城。】 靳燎微微挑眉,这是这座城市的名字,她在调查这座城市,估计和墨蝶香有关。 想着,靳燎继续往下看: 【甘州城美食多,多以面食为主,出名的美食有甘州大饼、大葱拌面、面团、炭烤面包、羊肉捞面、烤羊腿……】 【以下是各美食具体的位置:甘州西边街区赵记牛肉面……】 靳燎:“……” 好的,和他想的不一样,是他想太多了。 封苒等了会儿,就见她家纸鹤悠悠然飞了过来,封苒问:“小师弟检查完了?” 靳燎压着声音:“我不是要检查。” 封苒问:“那小师弟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们可以出去吃个夜宵。” 甘州城山高皇帝远,民风彪悍,没有宵禁,何况这附近还有个仙府,安全得以保障,夜市也会开到近子时。 街上一派热闹,这就显得封苒和靳燎格外安静,有点格格不入。 封苒安静是因为她一直在吃东西,靳燎安静,则是面上带着不快。 对吃饭这回事,封苒从来是执着的,所以即使脸上挂着一张纸儡,她也能像之前戴幂篱那般,在纸儡中间划开一道,轻松吃了一口烤饼,心里美得冒泡泡,面上的纸儡也变出个高兴的简笔画表情。 摊主三十余岁,面目有点清瘦,常年在甘州城,这里也经常有修士过来,他一眼看出靳燎和封苒的非比寻常,嘿嘿一声,套近乎问: “道长是从小仙府过来的么?能不能看看我家小孩有没有这个天赋啊?” 他说着,把一旁帮衬生意的女孩拉过来,往他们面前一推。 这孩子看起来也就十三四岁,满脸不耐烦:“老头,你别老想做什么白日梦了,大哥去做仙人五六年,什么事都不管,你也想要我做那种仙人吗?我留在家帮你不好么!老想着修仙修仙,烦不烦!” 封苒看那孩子一眼,发现她确实有些天赋根骨,只是明显的,她并无修途之心,对她而言,家人才是最重要的。 既然如此,封苒便笑着说:“小姑娘身子骨不错,不过好像不太适合。” 小姑娘哼了声,拍拍两手面粉,继续揉面去。 摊主不好意思地笑:“她脾气是这样,被我惯的,仙人们别往心里去。” 封苒摆摆手:“如此有孝心的孩子,是个好孩子。” 小姑娘叫道:“才不是孝心,还不是老头人傻傻的,被人欺骗欺负还不懂回击,真叫人放心不下……” 摊主咳了咳,说:“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 这一幕看得封苒笑了,便是靳燎,嘴角也微微一提。 付了钱,靳燎问:“你还有个儿子去纯灵仙府小仙府?” 摊主说:“他没有去小仙府,是跟着一个仙人学仙术,”他压低声音,“其实这两个孩子并非我亲生,但也胜似亲生。” “大点的十五岁就离家了,可惜至今没有回信,”摊主看着揉面的小姑娘,面带怀念,又有点落寞: “哎,或许是修仙生活十分顺畅,他就不回来了,本来他还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回来给我们表演仙术的……” 靳燎听罢,拿出一个小纸儡,放在案板上。 小纸儡是平面的小人儿,但一落在案板上,它立刻有生命,蹦蹦跳跳地,十分可爱。 摊主两眼一亮:“这就是仙术?” 封苒解释:“这是简单的傀儡之术,这小玩意叫纸儡。” 摊主连忙招来自己干女儿:“囡囡快来看!” 小姑娘一边嫌弃,一边擦干自己的手,不情不愿走过来,一瞧,眼睛却离不开案板上的小纸儡,直呼神奇。 封苒又问:“我们想知道那个仙人在哪里,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给指个路呢?” 摊主说:“五年前他来到甘州城后,就住在甘州寺里,后来他好像走了,反正我想去看看崽,哦对就是我大儿子时,没找到踪迹。” “谢谢。”封苒温柔道。 她和靳燎转身要走,摊主叫住他们:“等等,这个……纸、纸儡,道长们没拿走呢。” 封苒摆摆手:“送给你们啦!” 小姑娘捧着纸儡玩,嘀咕道:“是个挺好的大姐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脸上弄一张纸……” 摊主说:“哎哟你等人家走远点再说嘛,而且那是道长,她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 两人的对话随风而来,又很快消逝。 封苒两指搓搓自己脸上的纸,仔细想,如果她在路上看到有人顶着一张纸走路,确实会很奇怪。 刚走了几步,却看有卖面具的地方,封苒凑上去挑面具,来来回回挑了几个,问靳燎:“哪个好看?” 靳燎:不戴最好看。 对他而言,师父是什么样的都好看。 但正如摊主和小姑娘所言,封苒这么做一定是有理由的,他或许不该太纠结于此。 靳燎回过神来,他指着一个狐狸模样的面具,道:“这个。” 封苒犹豫一下,食指勾起一个面具:“不过,我觉得这个鹅蛋脸的好看。”这是个椭圆的面具,上面除了鼻 子出气孔,其他眉眼嘴巴都是简笔画上去的,能把人面遮得严严实实。 然后她买了那个鹅蛋脸的。 靳燎:“……” 那问他干嘛,问了个寂寞吗? 他抱着手臂,等她结完账,正要走时,忽然袖子一紧,便见封苒拉住他的袖子,她脸上已经换上鹅蛋脸的椭圆形面具,但手上还拿着一个。 正是靳燎说好看的那个狐狸面具。 封苒说:“来,送给小师弟哒。” 靳燎撇开脸,一脸淡漠:“我不用。” 封苒“欸”了声:“小师弟不喜欢这个面具吗?那我去换一个好了,小师弟想要什么类型的面具?” 靳燎提了口气,一低头时,却看封苒仍然拿着狐狸面具。 她好像很担心她选的礼物他会不喜欢似的,仰头看着他,虽然该死的面具遮住了她一切神情,但靳燎不难想象,她一定面带期待。 好吧,就像过去她掏出糖葫芦、纸人、风筝那样,只要是她给的,他都很喜欢,会好好保管的,即使她现在隐瞒着身份。 靳燎一手拿过狐狸面具。 他掌心暖暖的,那个面具有点凉,但缎带上还有她的体温残余,靳燎还来不及多想,封苒的声音又传过来: “小师弟不喜欢的话,帮我拿着吧!” 靳燎:“……” 他额头跳出一个疙瘩,他想多了! 少年动作利落地戴上狐狸面具,声音闷闷的:“这是你给我的。” 封苒抿着嘴唇,面具里发出“呼呼呼”的笑声:“是是是。” 靳燎心里纳闷,怎么到头来倒像他在无理取闹。 封苒说:“那个‘仙人’既然会用墨蝶香,说不准有留意最近有名气的修士,所以戴上面具伪装一下,咱再一起去见见那个仙人。” 这就是面具的作用。 而封苒也没有说错,敌人不是总坐以待毙的,这次的“仙人”,可是有备而来。 夜风乍起,封苒和靳燎踩着月色,匆匆赶往甘州城最大的寺庙。 虽然卖大饼的摊主说过,寺庙找不到“仙人”,但只要“仙人”还在甘州城,寺庙里就一定会有他的蛛丝马迹。 这就是线索。 寺庙香火旺盛,即使夜里也有不少诵经的声音,封苒和靳燎却发现有一处地方格外安静,一盏灯也没点,乌漆墨黑的。 两人站在寺庙屋顶,悄悄揭开一片瓦片。 透过月光,忽然,一只墨蝶从那个屋子飞出来,给靳燎按了回去。 封苒惊诧地睁大眼睛,靳燎朝她点点头。 两人把瓦片盖回去。 如果刚刚没看错的话,那整个屋子里都栖着墨蝶,数不尽的墨蝶,甚至堆叠到屋顶。 这墨蝶要是放出来,怕不是要遮蔽半片天空。 而且最危险的是,如果这些墨蝶一出来,受到刺激相互倾轧,则会有如养蛊般的效果,会养出一只强大的亡魂。 到时候就又是一只大妖,遭殃的是百姓。 但继续放着它们不管,它们可能会互相融合,变成一个集体,积少成多,这种亡魂集合体也会祸害人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仙人这么干的,如此缺德之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放着不是,不放着也不是,除非这时候能有人能够镇压住这些亡魂…… 恰此时,靳燎拿出生铃,铃铛圆鼓鼓的,外表金黄,饱含着灵力。 生铃本是人面蛛芝芝之物,是当日从周家奶妈老妪那里拿来的,能够镇压一切大奸大邪之物,甚至会影响谢高旻。 靳燎一直放着,如今可以派上用场。 然而还没等他有动作,屋檐下有人道:“两位施主夜访,到底是为何而来。” 靳燎动作一顿,他看向封苒,正好封苒也看向他,虽然没法眼神交流,不过他们心里想的倒是一处去了。 于是靳燎收起生铃。 靳燎和封苒从屋顶跳下来,叫住他们的是一个青衣僧人。 僧人打量着他们,两人都隐藏身上的气息,周身的灵力运转只比凡人稍微好一点,而且还戴着面具,就更不能确定是不是最近在活跃的修士。 僧人念了声佛号。 封苒笑着说:“给大师添麻烦了,我们这是路过,顺便瞧瞧而已。” 封苒和靳燎不提满屋子的墨蝶,青衣僧人倒是自己提起来:“这屋子里的墨蝶,是由住持引来的。” “哦?”封苒反问。 青衣僧人走过来推开门,他手上提着一盏灯,一走进屋子里,满屋子的墨蝶到处飞舞,不过却不像刚刚那样想飞出屋子。 僧人点亮放在桌台的蜡烛,然而因为屋里墨蝶太多,光显得十分昏暗。 “过去战乱中,人们逝去变成残魂,因残魂无法进往生道,而近几年凡人界灵力过盛,这些残的亡魂会受一些外界影响化形,比如墨蝶。” 靳燎颔首,他说的确实没错。 “住持发现最近墨蝶太多,便都引往这边引,每天早上亥时到午时,安排寺中弟子度化亡魂。” 僧人身上停了不少墨蝶,他叹息:“只是墨蝶却越来越多,寺中有点应接不暇,便放在了这个大殿中。” 封苒一副恍然大悟的声音:“原来如此,真是辛苦大师们了。” “称不上大师。”僧人双手合并,虔诚道,“惟愿亡魂能度化成功。” 靳燎道:“是,也是我之所愿。” 话一说完,他以白线控制生铃,向青衣僧人丢过去,僧人躲开:“施主这是做什么?” 靳燎手指一勾,生铃撞上僧人的身体,僧人突然化成无数的墨蝶,四散开。 殿内的蜡烛忽明忽灭。 “青衣僧人”的伪装被戳破,这些墨蝶相互纠缠,最后,竟然幻化成一座巨大的佛祖像。 正如封苒和靳燎担心的那样,它们已经可以成为一个集合体。 佛像金光闪闪,若非围绕着它还有不少墨蝶,还真有点唬人。 靳燎双眼一凝,道:“帮我留意四周。” 封苒:“好的好的。” 主要是废柴机制让她什么也做不了,虽然能放几个低阶风诀,但没法使用生铃或者凃铃这样的武器,还是不要添乱了。 封苒后退了几步。 比起刚下山时,靳燎打架更加果断,不止手段多,而且力度也更强,即使面具遮住他的脸,少年身躯已然长成,少了青涩气息,却多许多魅力。 封苒蹲在一旁,捧着脸观察战斗。 其实她不在他身边,他也绝对能令人放心。 看着看着,她有点出神,现在她已经杜绝明煦那群人和靳燎接触,那接下来就是纯灵仙府的事。 之后,还要放少年一个人历练么? 正沉思着,忽的,她耳畔多一声桀桀怪笑:“那就拿你当饲料吧。” 封苒:“……” 她劝一句:“兄弟,抓我不划算的。” 那妖怪道:“你就挣扎吧,叫破喉咙都没人救你!” 封苒:所以她这是什么奇怪的招妖怪的体质吗?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又遇 这个找上门来的妖怪,是个美丽的意外。 按封苒对无名小说的熟稔程度,这一段主要是靳燎收服墨蝶,并没有出现别的妖怪,所以她被意外掳走,这意味着什么呢? 来,跟着她大声念,意味着她不用压制修为,可以为、所、欲、为。 抓她的妖怪是一种不常见的妖兽,因在地刹界比较多,便被称为刹妖。 封苒乖乖跟着刹妖,打探道:“我看你根骨没啥不好的,今日也是黄道吉日,为什么要抓我当饲料呢?” 刹妖不耐烦说:“抓你就抓你,难道还要看日子的么?” 封苒:哦豁,好大的口气。 刹妖提溜着封苒,几经飞檐走壁,终于落在一处十分僻静的巷子,这里离甘州寺有三条街的距离。 刹妖左右看看,确定没有人影,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它不太熟练地使用着术法,终于打开隐藏通道。 走过打开的通道,这里并不是普通的小巷子,里头别有洞天,居然是一处院子。 封苒语气不掩饰夸赞:“这术法不错啊,就连我也没有第一时 间发觉。” 刹妖看封苒像看傻子一样:“那是,这术法可是我们大人亲自布置的,你这样的小喽啰怎么能看得懂呢?” 封苒回:“是是,”她敏锐捕捉到它话语里的大人,又问:“那你把我抓来,是要献给大人?” 刹妖白她一眼,说:“到了就知道了。” 院子与世隔绝,外面夜色正浓,里头却高挂着太阳,晴空万里,鸟语花香,暖风吹拂,有种惬意之美。 如果封苒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某种随身空间,而能修炼出这种空间的,定然不是简单人物。 刹妖抓着她:“老实点,别东张西望。” 封苒确实老老实实地跟着它,尽量让自己像一只食物。 随后刹妖带着她到院门口。 门口有另外一只体格灵力更强大的刹妖,那只刹妖手长过膝盖,后背佝偻着,两眼如炬,正探查着放在它面前的一大堆东西。 这些都是小刹妖从凡人界到处搜罗的,有一定灵力的灵果,也有一些小灵兽,大刹妖正一个个筛查安全性,小刹妖连忙把封苒领过去: “老大,这是个充满灵力的凡人,也可以给大人吃!” 大刹妖抬起眼睛,刹妖因生于地刹界,修炼到它这个程度的刹妖,已经能开天眼,初步探查封苒的修为。 封苒向它打了声招呼:“见过刹妖大人。” 然而,此刻大刹妖仿若吓了一跳,双眼瞪得如铜铃般。 小刹妖还不知道,只问:“老大,老大?” 大刹妖忍住哆嗦,它长手一伸,把小刹妖捞过去,撇下封苒到角落去说话。 大刹妖揍小刹妖:“我滴个乖乖,这不是个普通人!” 小刹妖:“啊?不是啊,怎么回事啊,她不是一个炼体期低阶修士吗?” “低阶修士身上会有那么恐怖的气息?”大刹妖气急败坏,总结道:“你抓了个爹回来!” 小刹妖害怕了:“那怎么办,会不会给那位大人带来麻烦?” 大刹妖说:“是这样的,我们就假装抓错,你把人送回去吧,也只能这样了!” 两只刹妖嘀嘀咕咕说完,最后一致觉得这是下策中的办法,大刹妖转过头,把小刹妖推出来,示意小刹妖说话。 面对戴着面具的封苒,小刹妖开始结巴:“这、这位修士,其实、其实我们也不需要修士当那什么,那个你可以走了……” 封苒歪脑袋:“不需要我啦?” 小刹妖语速极快:“我现在送你回去吧!” 封苒:“这怎么行,我都到门口了,不进去坐坐,怎么对得起你们的好意呢?” 两只刹妖:谢谢您嘞可我们不需要啊! 然而两只刹妖还没反应过来时,封苒已经揭开面具,她放出一身修为,压制得两只刹妖动弹不得。 封苒面带核善的微笑:“你们说是吧?” 最终,封苒以理服妖,进入院子。 院子里的格局很奇怪,正对着门口,有一颗巨大的槐木,一口井在左,右边则是摆放凌乱的木头,搁置在木头旁边的斧头,好像刚刚还有人在这里劈柴。 充满生活气息。 封苒抬头看槐木,她放出一只探查纸儡,纸儡还没靠近槐木,忽然就化成灰烬。 封苒微微提起嘴角:“阁下为何躲在暗处,又为何,需要各种各样的灵力补充身体?” 她顿了顿,“阁下莫不是,受了重伤?” 话音刚落,旁边冲出一只巨大的凶兽,身如长蛇,头却如牛,煞气十足,一摆尾,一个杀招向她袭来。 封苒三步躲开,手摆开时,五个强壮的纸儡跳出来,与凶兽缠斗。 只是纸儡们终究有点落下风。 封苒挑了挑眉头,她挺久没用这招了,手上连着无数白线,手指一动,白线扯紧,纸儡融合,变成一头威风凛凛的白虎。 白虎长啸一声,咬住凶兽的身体,凶兽身体缠绕它后颈,两兽扑棱折腾在地上,翻滚撕咬。 “够了。” 一句话从槐木上传来,声音淡淡的,那蛇身牛头的凶兽听到命令,往后撤退,它兽化成人形,面前长发挡住脸,但封苒依然能从它身上感受到浓浓的杀意。 封苒打量着它,这种凶兽,也是地刹界的特产。 再回味刚刚那个声音,虽然只有两个字,封苒莫名有些熟悉。 没让她猜疑,站在槐木上的人翩翩落下,他虽然生得俊俏,但脸色因受伤而苍白,穿着白衣也难掩一身的诡煞。 与封苒四目相对后,男人眯起眼睛:“是你。” 封苒:“……好巧。” 这个男人就是谢高旻。 封苒暗暗称奇。 她居然摸到大反派的巢穴了?所以这运气也是没谁了吧?按照薛定谔的视角问题,她在这里完全可以和谢高旻打起来,至于能打到什么程度…… 试试看就知道了。 封苒二话不说,与谢高旻交手。 谢高旻脸色很淡,上次纯灵仙府的高阶修士围堵他,他逃出来时确实花费很大功夫,而且还受了不小的伤。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干脆在甘州养伤,料纯灵仙府那些修士压根没想到他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养伤。 只是,半路却杀出个程咬金。 他打量封苒,道:“你是封苒?我记得你,三百年前的天才修士,你若光明磊落,何不等我伤好再战?” 封苒手上白线一牵,疑惑地问:“谁跟你说我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了?” 谢高旻躲开她的招数,边说:“你不是纯灵仙府的人,为何替他们杀我?” 封苒笑了:“与纯灵仙府无关。” 谢高旻:“那是为了什么?” 封苒回:“你问我就告诉你,岂不是很没面子?” 谢高旻:“……” 封苒收敛笑意,眼中起了杀意。 谢高旻也是影响靳燎黑化的一个因素,若杀了他,能让靳燎少那么一分可能黑化,那她就杀了他。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封苒这回再不用隐瞒实力,本来在谢高旻全胜之时,封苒顶多与他打个平手,但如今谢高旻二十年在凡人界,没有吸纳过足够的灵力,没法放开打,再来受了重伤,两人来回之间,她更胜一筹。 只是在剑快刺进谢高旻心脏时,谢高旻的身体却如碎片一般裂开,变成无数的黑色蝴蝶四散开。 谢高旻居然把自己和墨蝶融为一体?这改造未免太过,就连封苒,实在说不清他现在是不是人,还是什么怪物。 封苒拿着剑的动作一顿,脖颈忽然一紧,她脖子上横着一把剑。 谢高旻在她身后,他的声音带着胜券在握的嘲讽:“只是这样而已么?” 封苒问:“甘州的墨蝶,这城市四周的墨蝶香,都是你散出去的?” 谢高旻承认得十分大方:“我需要亡魂。” 剑刃一压,封苒的喉咙崩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木屑,这不是谢高旻第一次着道,上回和靳燎战斗,也被这种术法诈了一回。 谢高旻把木儡丢下,摇头说:“所以我才讨厌你们傀儡之术。” 谢高旻放松警惕了,封苒抓住空隙,既然知道谢高旻和亡魂融为一体,她祭出凃铃,朝谢高旻丢过去。 只是当啷一声,她的凃铃掉到地上,转了一个圈。 封苒呆呆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袖子,在丢出凃铃的那一瞬间,她的手臂完全变成透明,就像在阻止她杀了谢高旻,或者是警告。 即使不在主角的视线里。 封苒试着用那只手,但手臂却像真的消失 了一样。 她皱起眉头。 谢高旻盯着她的空袖子:“看来,你好像遇到困难。” 这种情况对封苒十分不利,她当断则断,立刻舍弃取谢高旻项上人头的想法,后退几步,风吹起她的袖子,空荡荡的布料在风中飘荡。 她淡淡道:“后会有期。” 她主动退出谢高旻的空间。 谢高旻站在槐木下,轻轻念到:“封苒……” 蛇身牛头的凶兽过来问:“大人,不追么?” 谢高旻不知道想起什么,又是一笑:“追什么,还会再见面的,我猜她肯定会有求于我。” 封苒不知他们的对话,退出谢高旻的空间,她回到小巷子里。 她用一只手缓缓戴上面具,而另一只手迟迟没有回来,过了一炷香也没回来。 直到她开始怀疑自己以后会不会变成独臂大侠时,那只手才恢复知觉,她转转臂膀,踩着熹微的晨光,回到甘州寺那个墨蝶所在之殿。 *** 靳燎消灭墨蝶后,就站在殿外。 他面上崩得死死的,但身体早就掀起一阵巨大的风暴,一股思想在他脑中拉扯着,彻底扰乱他的心神。 不对,他没慌,他一点都没慌,他一边否认着,一边咬牙。 为什么师父又要不告而别? 她又去哪里了,她不是一直在他身边么,还是说,其实她也经常去跟别的徒弟,所以才会撇下他不管? 对啊,封苒是这样,她希望他下山历练后,能找到伙伴,是不是因为怕他找不到伙伴,所以才扮成这个师姐的角色,跟在他身边,演这一出戏? 可是她是师父,她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他好,他都不应该这种嘴脸,这算什么,怨妇吗? 想到怨妇,靳燎脸色更阴森。 种种猜测挤满靳燎的脑袋,他感觉脑中有点疼,正抬手按眉头时,忽听那道熟悉的纸儡的声音: “哇,小师弟把墨蝶都收拾掉了!太厉害了!” 靳燎抬眼看着她。 她背着手,毫发无损地站在他对面,若不是戴着那个面具,定然是眉开眼笑的。 靳燎又是松一口气,又是有种不快,整个人十分矛盾,半晌没回话。 封苒抓抓脑袋:“小师弟怎么了?” 靳燎吸了口气,终究没忍住:“这儿不够么?” 封苒:“嗯?不够什么?” 靳燎:“不够你演伙伴了?”所以,你是不是去别的师兄弟那里演了? 封苒:“……” 他好像真的看出她的身份来了!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纯灵仙府之行 封苒睁眼刷刷掉汗。 如果靳燎直接揭穿她的身份,她会不会又变成透明人,就是不知道判定能不能略过,还是直接给她整活。 她没回话,两人之间沉默一会儿,靳燎好像才意识到自己说出什么。 他从没由来的愤怒,到沉默弥漫在两人之间,大写的尴尬。 靳燎脸色越来越僵,最后,他毅然转身走了。 封苒挠挠脑壳,决定跟在他身后。 他步伐一顿,回过头,见封苒戴着面具,她也在看他,似笑非笑。 她好像不在乎他突如其来的变脸,靳燎喉头梗着一个什么东西,过去他从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但如今,他隐约知道自己为自己的话不快,犹豫好一会儿,说: “抱歉。” 封苒笑眯眯地:“没什么需要道歉的。” 相反,她倒是觉得生闷气的靳燎很有人的气息,就像煨火而生,喜怒哀乐与悲欢,逐渐在他身上现形。 靳燎低头,光影斑驳中,他的神情不太明显,只低低的“嗯”了声,又变成那个听话的,说一不二的乖徒弟。 封苒的身份就像一层窗户纸,彼此心知肚明,只是,最终还是没有捅破。 封苒轻轻摇头,不再用纸儡伪装的声音,她的声音轻而缓:“靳燎。” 靳燎侧身。 封苒说:“我只在你身边。” 靳燎猛地抬头,好像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隔着厚厚的面具,她看到靳燎目中的不可置信,又像转瞬绽放的烟花,少年难掩欣喜。 “没有别的师兄弟,也不是演伙伴,离开这里只是因为运气不好,被小妖怪抓走,至于为什么会被小妖怪抓走…… 封苒说,“靳燎,我也有苦衷。” 可惜她被判定拘束,不然她不会让徒弟经历这些被写上书的既定事实。 “什么小妖怪?”靳燎问。 “我已经解决啦。”封苒耸耸肩膀,一派轻松。 靳燎点点头。 苦衷。 只要她给一个理由,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都会相信。 静谧在两人之间流转。 与方才那种极致的安静不一样,此刻的安静,是一种安宁。 天色刚亮,寺庙有点细微的人声,靳燎用生铃消灭妖异化的墨蝶,残余的灰烬在晨风中扬起飞舞,一点点在两人之间漫开。 封苒伸手去接,余烬在她指尖忽然又变成细碎的白色纸鹤,向四周飞过去。 不远处,早起扫地的武僧发现他们,眉头一竖:“你们是什么人,胆敢闯甘州寺?”话一说完,武僧舞着扫把,朝他们跑过来。 封苒还想解释,靳燎却疾走两步过来,手箍住她的手腕,封苒一愣:“嗯?” “走了。” 他的声音淡淡的,和平日没有多大区别,但偏偏能让人知道他现在心情一点都不坏。 他的手掌更热一点,掌心还有练剑磨出来的茧。 封苒回过神来,她反手抓住靳燎束着护腕的手臂,道:“我知道路,往这边。” 身后武僧大喊大叫,越来越多的僧人追着他们两人跑,封苒和靳燎踩上树木,翻过寺庙的高墙。 靳燎先跳下来,他转身,就看封苒也跳了下来,迎着霞光,封苒身影剪影有一层淡淡的金色。 或许是朝霞惑人,他下意识眯起眼睛,双臂大张。 封苒也有些愣住。 只是放着一个准备接你的人不管,自己跳到地上,是很落人面子的,何况她知道,靳燎性子诚,没有别的意图。 封苒往下一跃。 也只是一眨眼的事,封苒扑到他怀里,和他之间最多隔着一叶的距离,他的手掌也只是虚拢在她腰上,随即,她旋身站好。 封苒呼了口气,说:“走吧?” 靳燎摩挲着指尖,从懵懂到恍然大悟,肖似花瓣渐开,由外及里,又由里及外,出乎意料的美好。 他闹了个大红脸,把手背在身后。 *** 墨蝶的事,暂告一段落。 谢高旻之所以选甘州为根据地,除了出其不意,还因为甘州郊外长了墨蝶香的原料,封苒和靳燎找到那大片的花,一把火烧了它们,断绝墨蝶香的源头。 靳燎知道罪魁祸首是谢高旻时,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封苒说:“到底是纯灵仙府的家务事,我们管不了,所以,我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 笑话,谢高旻以为她无法耐他如何么,她难道还不会借别人之手么? 反正她不会忘记谢高旻单方面碾压靳燎,这不能忍。 而且,封苒是以靳燎的名义和纯灵仙府联系,靳燎的目标是功法《霜降》,封苒权当一个牵线人。 这几天,甘州寺来了不少纯灵仙府的人,其中,也有专门来找靳燎的。 一个修为融丹期的青年拜访靳燎:“靳道友,我是纯灵仙府小仙府管事,秦慕。” 靳燎抱拳以待:“小山派,靳燎,”还替封苒开口:“这是我师姐,红。” 几人见过面,秦慕客气道:“道友给了洞阳魔君的准确位置,帮纯灵仙府一个大忙,我仙府曾言,谁能给洞阳魔君的信息,则定有回报,决不食言,道友所求可是?” 靳燎道:“《霜降》。” 秦慕一愣:“道友想要的,是功法《霜降》?” 靳燎点头:“听闻是仙府从洞阳魔君那里寻回的功法。” 秦慕保持着微笑,心里却不是那么一回事,说:“这……道友也知道,此功法仙府刚寻回……” 靳燎只是把自己诉求提出来而已,没想着他会立刻答应,因为他知道不会这么简单,就说:“你说吧 ,要如何?” 秦慕说:“容在下回去与执事汇报。” 秦慕回到小仙府,刚好修真界的纯灵仙府的一个执事在,他把《霜降》的事说了,那执事说:“依他。” 秦慕难以置信:“执事的意思是,直接把《霜降》给他么?” 执事说:“但,《霜降》必须给到纯灵仙府弟子手里,他想要,就必须成为纯灵仙府的弟子,”语毕,又补了一句,“即使不是正式身份,也必须留在纯灵仙府。” 靳燎是他们一开始看重的弟子,去小山派却没讨个好,如今靳燎自己送上门来,仙府当然可以盘算几道。 秦慕也是个聪明人,经执事的暗示,话到靳燎这里,就变成了: “《霜降》固然可贵,可我们不会食言,只是靳道友必须到小仙府,通过一个试炼。” “我等必须确定,《霜降》是给到一个可塑之才手上,只要道友能过试炼,《霜降》就归属道友,但若道友没过试炼,《霜降》也会到道友手里,只是必须留一份拓印在仙府。” 世人追求功法,就是求一个独一无二,如果《霜降》变成两份,不再独一无二,于靳燎而言,没有价值。 靳燎思考一番,点头:“我答应你。” 秦慕说:“好,那就请靳道友这段时间不要离开仙府,因为此试炼是仙府众弟子的联合试炼,日子将在九月初。” 秦慕走后,封苒问:“去住纯灵仙府么?” 靳燎对《霜降》势在必得:“嗯。”他顿了顿,语气有点淡,“我会小心的,你来么?” 封苒:“……” 哎哟她的小徒弟,连别人下的套都没摸清,怎么叫人放心得下,但真要说起来,她也阻止不了,总而言之,纯灵仙府小仙府之行,是一定的。 她点点头,说:“那是。” 连靳燎也没察觉自己眉头一松,眼中隐隐笑意。 这件事中,当属韦泉最高兴了。 他在客栈睡了一晚上起来之后,墨蝶香的事就解决了,纯灵仙府的人还到甘州城,他还和几个师兄弟打过招呼,大家许久未见,聊了不少话。 而后,也才知道封苒两人也要去纯灵仙府。 韦泉说:“仙府可好了,靳兄,师姐,你们来了仙府,一定会喜欢上的!” 封苒点点头。 没错,她喜欢仙府里无尽的藏书。 便听韦泉说:“不过,饶是仙府这么雄厚的实力,还是有人闯入仙府。” 封苒:“啊?” 韦泉啧啧称奇:“特别是在修真界的大仙府,光是藏书阁,就有一个叫封什么的修士硬闯,七进七出,偷走了书籍,搞得我父亲不得不驻守藏书阁,这几年来她没再来,这才没闹开。” 靳燎瞥了眼封苒:是你? 封苒戳戳面具,义正言辞: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其实是当年大徒弟很需要一种功法,封苒为此跑遍许多修真门派的藏书阁,纯灵仙府大,那边多跑了几次。 靳燎“哦”了声,打断韦泉的话:“修真的事,怎么能算偷。” 韦泉:“?” 封苒:“噗。”有徒弟撑腰的感觉,真好。 如此,几人到小仙府。 小仙府比不上修真界那边的气派,但所有建筑、楼阁也十分别出一格,与皇家比,不相上下,尽显纯灵仙府气派。 秦慕见韦泉与他们熟稔,便把他们三个安排在同一个院子,分成三人居,这个院子坐北朝南,比起其他弟子的群居宿舍生活,算是格外优待。 夜半,封苒点灯,翻开无名小说。 无名小说里,这一段是靳燎和明煦一起到纯灵仙府,住的也是同一处地方,如今明煦六人只剩下韦泉,封苒却没能有种放松的感觉。 她是在介入靳燎的行程,只是,他该做的事,和无名小说中的剧情相去不远,好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少了明煦的背叛,靳燎就不会成为魔尊么? 不可能,他接下来的经历也是重中之重。 看着篡改后的小说情节,封苒微微沉思,正要合上书本时,眼前一晃,她发现自己手背些微透明。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试炼 封苒合上书,反复看着自己手背。 烛光下的皮肤好似泛着白光,让她猜疑刚刚那一眼是错觉,不然既不在主角视角,什么事也没发生,手背会透明? 封苒捏捏手指,她卸下浑身力气,往后瘫在椅子上。 无名小说中,靳燎拿到《霜降》后,会留在纯灵仙府,虽然他名义上并非仙府弟子,但他得到一个进入修真界的契机。 凡人界和修真界之间有一道天然屏障,把两界分割得明白。 从凡人界到修真界,必须越过这道屏障,需要强大的实力,所以封苒把小山派设在凡人界,因为能越过屏障的弟子,当属凤毛麟角。 而靳燎是这凤毛麟角中的一员,以他的实力,可以进入修真界,不过等等…… 封苒想起什么似的,又一次翻开无名小说,她来来回回看一遍,有一个地方很奇怪,那就是没写清楚靳燎为什么非要去修真界。 封苒捏捏眉间,想,他要变强吧。 这个世界,强者为尊,没人能拒绝变强这两个字。 *** 小仙府很快迎来试炼,靳燎为《霜降》而来,巧合的是,开启试炼这天恰好也是霜降时节。 近百名弟子集结在传送阵外,封苒站在靳燎旁边,他们两个穿着黑衣,与周围穿着纯灵仙府白色服装的弟子格格不入。 几个弟子小声议论:“什么情况啊,为什么有外面门派的弟子一起参加试炼?” “对啊,”一个弟子不服,“这不是测试我们能不能去修真界资格的试炼吗?” “不过外面门派比不上我们仙府的,来参加我们的试炼,是来丢人的吧!” 窸窸窣窣的讨论没影响到封苒和靳燎,靳燎心里还想着秦慕的要求,他要靳燎在试炼中拿到第一名,才能拿到霜降。 韦泉从一堆弟子那边挤过来,语气不太愉快:“按我说,为什么秦管事要靳兄拿第一名,这是在为难你,不让你拿到《霜降》。” 靳燎扫了一眼四周的弟子,道:“哦,我看倒不像为难。” 他对拿下第一还是胜券在握。 韦泉人在纯灵仙府,心已经倒戈了,小声说:“靳兄,要不这样吧,实在拿不到第一也没关系,我可以协助你们偷偷把《霜降》拿来的嘛,毕竟我爹就在藏书阁当值……” 靳燎问:“你是说偷出来?” 韦泉搓搓手:“害,修真的事,怎么能算偷。” 这句话有点耳熟,靳燎:“……” 封苒:“噗。” 阵法开启前的时间,在他们闲聊中度过,没一会儿,亮光遍布,韦泉还在打气:“当心啊,靳兄,师姐!” 封苒笑眯眯地说:“好啊。” 小仙府这个试炼,有点毕业测试的意味,凡是能在试炼中找到孔雀翎的,则有资格从凡人界去修真界。 近百人参与的试炼,藏在试炼秘境中的孔雀翎,最多却只有三十根,收集孔雀翎最多者,得到头筹,一去修真界的纯灵仙府,就有内门弟子的资格。 按封苒看,这个试炼有点像养蛊游戏,不止要应付秘境里的妖兽和意外,还要应付一些心怀叵测的人。 毕竟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捡便宜的,永远不是少数,靳燎的修为高,找到孔雀翎的机会更多,就引来不少苍蝇。 封苒拉起的白线,手上一转,那白线一下子绊倒两个人,她戴着面具的脸都快怼到他们脸上,阴恻恻地问: “敢问阁下,有什么事吗?” 那两人脸色一白,连忙摆手:“我们路过不行吗?” 封苒悄悄在他们身上放了一个小纸儡,跟踪款的,才放他们走,他们的埋怨还传到她耳里: “娘的,本来以为是那个黑衣男的比较难应付,没想到这个娘们也不好应付啊,明明只有炼体的修为……” 封苒随手弹出一个小石子,不一会儿,那边就传来刚刚那弟子“嗷”的一声叫声。 她拍拍手掌,继续往前走,恰好遇到往后找来的靳燎。 靳燎问:“怎么没跟上?” 封苒落在他身侧:“就来了,有点小事。” 靳燎手上拽着一根孔雀翎,封苒眼前一亮:“这么快就找到孔雀翎了?怎么找到的?” 靳燎把孔雀翎扔到自己储物袋里,说:“是从一只妖兽身上的毛撸下来的。” 怎么还有点温馨的感觉?封苒愣了愣,嘀咕:“这年头,人与妖兽之间的关系已经这么和谐了吗,怎么愿意乖乖给他撸毛……” 靳燎理所当然:“把大妖兽打服气了,就给了。” 封苒:不愧是我徒弟。 于是在封苒的要求下,靳燎把她带到妖兽那里。 妖兽名为白面狐,肖似白狐,一身白色的、蓬松的好皮毛,它今天出师不利,遇到靳燎后被打得怀疑妖生,正准备离开时,又看靳燎领着一个女的过来。 白面狐以为还要大干一场,吓得毛发差点炸起来,结果发现这修士只是撸一撸它的毛发,它咬咬牙,忍辱负重地给修士撸毛。 反正,别再揍它就行了。 “哇软软的!”封苒扑在白面狐上,满心满眼的幸福,“秦慕他们也太会了,把孔雀翎藏在这里,就是给我们享福的啊!” 靳燎算算时间,封苒和这妖兽玩的时间有点久了吧,看这妖兽,在封苒手下眯起狐狸眼,居然还舒服得打起了呼…… 不知道为何,就是很不爽。 靳燎手指勾住封苒后颈的衣服,把她拉过来:“走了。” 封苒:“等等啊,我还没撸够!” 靳燎手上力气不减反增,他抬了抬眼睛,警告似的看了眼白面狐。 白面狐一抖,下意识夹起尾巴往后跑。 封苒:“它跑了,好可惜。” 靳燎松了口气,转移话题:“下一个孔雀翎,在这附近。” 封苒:“嗯?你怎么知道的?” 她话音刚落,密密麻麻的小纸儡们带着线索跑过来,莫名还有点气势,封苒点点头,纸儡工具人,活学活用。 靳燎拿到一个纸儡带来的线索,指着东方向,说:“往那。” 两人很快朝下一个孔雀翎奔过去,这一幕被一个镜子框起来,靳燎一切行踪清清楚楚的,然而因为封苒不在他们关注范围,所以镜子没照出封苒到底做了什么。 当下,围观镜子的修士是小仙府的高层,都难以高兴,不为别的,只因为白面狐本就是大妖兽,那身毛发也是许多修士炼器的好东西。 但,居然被靳燎这样玩弄,而且靳燎十分精通傀儡之术,总让人想起不太好的事…… 其中一个修士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他这么熟练使用傀儡之术,倒让我想起一个人,封……” 另一个修士打断他的话:“别,别说。” 那修士看了一眼周围,所有人脸色都铁青,站在他旁边的人拍拍他的肩膀。 总之,说起封苒,这群人没有一个好一点的记忆,何况就在不久前,他们不知道靳燎是封苒弟子,不知道小山派是封苒主持时,曾闹到小山派上。 等看到封苒时,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总之最后,他们被封苒大大讹了一笔。 “秦管事,靳燎是封苒弟子,咱就不要再打什么主意了吧……” “对啊对啊,一提起她的名字我还觉得手臂有点疼。”曾被封苒打断手的如是说。 秦慕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就你们这样,也好称作纯灵仙府弟子?” “正是因为靳燎是封苒弟子,才更需要让他来仙府,”秦慕说,“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还愁招不到高资质的弟子么?” 这么一说,才勉强重整士气。 “但是放任靳燎这么下去,恐怕试炼第一名会被他拿到手。” “是啊,那我收的弟子,不就去不了修真界了?” “也不能把机会留给外门弟子,他终究不是我门派的弟子,而且他若拔得头筹,真的要把《霜降》给他么?” 秦慕皱紧了眉,当然不是这样。 他在试炼安排好几个优秀的弟子,甚至把孔雀翎的位置透露给他们,必定不让靳燎拿到第一,这样如果靳燎想要不被拓印的《霜降》,他们再加码,轻松留住靳燎。 只是,他没想到靳燎比其余纯灵仙府弟子优秀这么多,不管是在探查孔雀翎时,还是与妖兽、陷阱机关的搏斗,完全能独当一面。 “可是我们没法干涉孔雀翎的位置……” “等等吧,再看看,他会露出破绽的。” 又一会儿,有人指着镜子里戴面具的女人:“跟在靳燎后面那个是靳燎的师姐?我瞧他好似挺在乎她的。” 他这么一提,其他人才发现确实是这么一回事,靳燎看起来像个独行侠,但他每次取得孔雀翎,都会往后看一眼。 有时候看不到她,他还会往后走,专门找她。 “很好,这是个突破口。” 秦慕道:“联系秘境里的弟子,让他们把两人分开。” 等靳燎一慌,就能带来机会。 秦慕摇摇头,说:“是时候教他,不能把弱点暴露出来。” 封苒忽然察觉到什么,她耳朵动了动,如果没听错的话,这四面八方的,来了七个弟子,而且他们不是冲靳燎去的,是冲她来的。 封苒:“……” 那什么,谁来劝劝他们? 算了,劝人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他们记住疼。 靳燎正和一只妖兽陷入缠斗,封苒判断着形式,默默退出靳燎的战圈,反正前面好几次这样的经历,靳燎也没有发现。 等她解决掉苍蝇,她自然会去找他。 镜子里的封苒,正后退着,镜子外,有修士嘲讽:“她居然主动离开靳燎身边,真是愚……” “愚蠢”的“蠢”字还没出口,便看冲向女人的弟子被一下踢飞十余米。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第三次 比起前面的苍蝇,现在来的这几个,封苒一眼看出来,他们的修为是这批弟子里最高的,这对她来说是好处,因为不用太担心会不会失手把人打死,比较抗打。 不需要任何术法,封苒只用拳脚功夫,一脚一个,踢飞这里,揍跑那个。 这些个弟子平日在纯灵仙府都是顶珍贵的身份,何况按秦慕说的,这个女的不过炼体期的蝼蚁,他们就难免轻视。 直到被她这样揍得头脑发懵,跑不过的甚至差点哭出来。 封苒撸起袖子:“说吧,怎么回事?” 那弟子抱着脑袋:“对不起我错了!不是我想给你们制造麻烦的,我,我只是听别人的话……” 这个别人是谁,弟子不敢明说,封苒却已经知道是谁搞的鬼,她单手提起弟子的衣领,往一旁扔过去:“好了,你可以走了,我不为难你。” 弟子:“……” 他都被揍成猪头,这人还说不为难他……好吧,她强她说的对,弟子连滚带爬跑了。 封苒转转手腕,看向周围其他趴在地上哎哟叫唤的弟子:“怎么,还有人来试试吗?我承诺不先使用术法。” “不了不了!”几个弟子勉强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跑了。 封苒扶扶面具,她突然察觉到有人盯着这儿,空气中有所波动,看来是秦慕等人在视奸呢。 于是微微揭开面具,露出下半边脸,她嘴唇微红,对着半空微微一笑: “多谢款待啊。” 她好久没动过手脚功夫,是一种锻炼吧。 反应到镜子里,围观镜子的一人吓得后退几步,自己被 自己绊倒,伸着手颤抖着指着她,大呼:“封、封苒?” “这,不可能!” “试炼是不可能放这个修为的人进去的,是不是你看错了?” 秦慕也有点不信:“再看看,等她施术时,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可是待他们想细看,女子却把面具盖回去,没用任何术法,就是靠着两条腿,跑去找靳燎。 几人:“……” 而且不止如此,她几乎不使用术法,真用术法,又是用各种最低阶的术法,就是一个炼体期的废柴才会做的事。 但她若真是炼体期的废柴,又是如何靠赤手空拳把几个徒弟打跑的? 秦慕几人真是想不通,唯一共通的一点就是,这个女人绝对不会拖靳燎的后腿。 “靳燎不是叫她师姐么,封苒是出了名的护短,很可能是怕靳燎受什么欺负,所以让这个女的跟着靳燎?毕竟她虽然修为低,拳脚功夫却非同一般。” 有人提出这种假想,其余人纷纷赞同,毕竟再怎么样,他们宁愿放弃封苒就在这个秘境的假想,毕竟这未免……恐怖。 几个人打了个冷战。 秘境里,封苒找到靳燎,彼时靳燎正收集到第六个孔雀翎。 照这个速度下去,他会成为这个试炼的第一名,封苒背着手,看他是如何战斗的,欣慰地点点头。 没错,这才是靳燎该过的人生,因为在无名小说里,因为靳燎要带着明煦六个拖油瓶,还被秦慕各种下绊子,最后堪堪拿到第二名。 而为了拿到没被拓印的《霜降》,靳燎答应了秦慕,继续留在纯灵仙府。 要说纯灵仙府是惜才呢,却做出这种事,所以实际上,纯灵仙府不是惜才,而是怕强大的修士在仙府外,给仙府势力造成威胁。 要说她当年,也曾一度被纯灵仙府邀请入府,但她这个人比较放荡不羁爱自由,所以成了游荡的散修。 久而久之,就和纯灵仙府结下了一点点的仇,如果让封苒比划,她最多露出拇指和食指的距离,表示就这么一点。 但让纯灵仙府修士比划,他们会表示,是亿点点。 反正对封苒来说,不是大事。 所以这趟试炼,她继续不遗余力地得罪仙府,以另外一种方式。 为期一月的试炼,最后结束时,靳燎拿到二十五个孔雀翎,当之无愧的第一。 秦慕脸上虽然带着笑,心里却恨死了,直道失算,他把一卷功法拿过来,说:“这是《霜降》。” 靳燎拿过功法检查。 功法皆有灵性,被拓印过的功法,功法会发出淡黄色的光芒,显示自己并非孤本。 而秦慕拿来的《霜降》,确实没有被拓印过,完好无损。 只是,秦慕却说:“这是上卷。” “下卷在你来仙府之前,被修真界的纯灵仙府拿走,因为有执事需要,”秦慕脸上带着假笑,“若道友想拿到这下卷,可能要等些时日。” “当然,道友可以继续住在仙府。” 这倒不是秦慕故意这么做,他们是事先就把《霜降》下卷送去修真界那边,在他们看来,反正靳燎拿不到唯一的《霜降》,他们可以继续加码。 只是他们没想到靳燎会真的拿到第一。 本来只是想拿霜降钓鱼,没想到不仅没钓到鱼,鱼饵还给鱼吃了。 天知道秦慕是怎么忍着不翻脸的。 听秦慕这么讲完,封苒的声音从面具内传出来:“哦,既然如此,你们耽误我们行程,怎么也该补偿吧?” 秦慕:“……”这半分亏不肯吃的味道,太像封苒了。 最后,出于各种考虑,纯灵仙府确实也让步了一些东西,丝毫不敢为难靳燎。 封苒松口气,等三日后,那下卷功法送来,靳燎没必要待在纯灵仙府,接着,他也不会去修真界。 或许他只是一辈子在凡人界,不会有人发现他异常的体质,而且他资质这么好,即使凡人界灵力相对修真界稀薄许多,但他依然会有造化。 秋夜的风有点凉,霜降过后,就是立冬。 封苒没有解下面具,只是迎风吹着头发,忽然隐隐感觉,风好像整个吹进她的身体里,她疑惑地抬起手。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半个臂膀,全部变成透明。 又来了。 封苒微微睁大眼睛。 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但是,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要是外人看来,封苒此时就像断了一只手,然而她自己却还能感受到手还在。 为什么,她明明不在主角视角里,为什么还会变成透明人? 第30章 第三十章红豆饼 此刻的主角视角在干什么呢? 韦泉拉着靳燎。 靳燎却直直站着,如一尊雕像似的一动不动,问韦泉:“干什么?” 韦泉语气兴奋:“靳兄上次想买那什么红豆饼结果卖完啦,今天我家办宴席,把做红豆饼的给请到家里,可以让他做红豆饼!” 准确来说,靳燎上次是陪封苒来买红豆饼的。 小仙府设在凡人界,有些习惯终究随了常人,比如一些小吃食,再加上尚未达到炼体的弟子无法辟谷,所以纯灵仙府内设有食堂。 当然,能来小仙府卖食物的,都是有数一数二的手艺的厨师。 封苒秉着既来之则不能不吃之,基本把纯灵仙府食堂每一道口味都吃一遍,还振振有词点评,差点就要出一本《小仙府食谱指南》。 但据说小仙府最热销的是一种红豆饼,可惜封苒去了三次,三次都没买到红豆饼。 靳燎也就和她去买三次。 韦泉知道后,刚好他家大业大,因为家里办宴,能把师傅请到家里,想着靳燎想吃,便来献殷勤。 此刻,靳燎说:“我不想吃。”他没有太重的口腹之欲。 韦泉问:“这样啊,红师姐喜欢吃吧,那我去找她……” 靳燎皱起眉头,什么阿猫阿狗都想去找封苒? 可按封苒的性子,一听到有这么出名的红豆饼,毫无疑问,肯定会和韦泉去。 他脑海里出现一幅画面——封苒去韦泉家,两人还一手拿一个红豆饼……靳燎登时牙关一酸,无他,就是不爽,莫名想咬死这个幻象中的韦泉。 他稍一犹豫,主动走到韦泉身侧:“走。” 韦泉:“你不是不想吃吗?” 靳燎:“又想吃了。” 韦泉:“……”所以他永远猜不透大佬的内心在想什么。 韦泉的家族在纯灵仙府有一定势力,他本来可以一直在修真界仙府修炼,却在炼体后被丢来凡人界降妖除魔,因为韦家的理念是男孩子要历练。 比如他姐姐,就一直呆在修真界,平平安安长大,娇气得很。 不和姐姐比,韦泉以为自己历练得能独当一面,结果山外有山,还有靳燎这种能人,算了,大佬大腿也挺好抱的。 除了一直不清楚红师姐的身份,他没有别的遗憾。 韦泉想着,就问:“靳兄,你见过红师姐的模样没?” 靳燎不擅撒谎,也不喜撒谎,说:“见过。” 韦泉:“啊,不是吧,她护得那么严实,你还见过呢?”紧接着又小声分享自己的小秘密,“其实我也见过。” 靳燎:“你见过?” 韦泉已经把靳燎完全当成自家人,就忘了他师父叮嘱的不要泄露封苒身份的事,他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在洞穴里,封苒是如何强大,落下幂篱时又是如何清丽。 “要我说,她那样的真是仙人样貌,什么好,就是爱遮着自己样貌。” 靳燎:“遮着挺好。” 韦泉好奇:“为什么啊?” 靳燎:“省得遭不长眼的登徒子惦记。” 韦泉有点怀疑:他是不是在骂我不长眼的登徒子? 韦泉是个不折不扣的修二代,为了照顾他在小仙府的生活,家人专门在小仙府修一座宅子。 今日的宴会,是韦泉的姐姐的生辰,虽然在修真界那边办了,但为了喜庆,小仙府这边也大摆特摆宴席。 家里人十分重视这个女儿,为把她二十岁生日昭告天下而办这场宴会,无非因为她绝佳的炉鼎体质,能让她成为联姻的资本。 但韦泉没想那么多,只觉得羡慕姐姐,一路上酸言酸语,听 到后面靳燎都忍不住说:“既如此,你下辈子投胎做女的便是。” 韦泉下意识捂着自己的□□:“不行!” 靳燎:“……” 拿到手的红豆饼,表层煎得金黄,还有几颗红豆俏皮地露出头,又甜又香。 靳燎能想象封苒拿到这样的红豆饼会多高兴,即使她戴着面具。 他到她房外,这时间有点晚,不知道她睡了没,他犹豫一下。 而此时,封苒似乎想到什么,她单手打开无名小说。 书页刷刷翻动,很快就翻到纯灵仙府这一节,本来的情节,是靳燎屈居第二,为了《霜降》不被拓印,只能继续留在仙府。 明煦那几人还在吸他的血,靠靳燎过了不少高难度的试炼,包括靳燎在内,一行七个人都获得去修真界的机会。 在修真界,靳燎会冲上人生巅峰,绝无仅有的天赋悟性让他意气风发,但也就是巅峰之后的坠落,才是他真正黑化的缘故。 如今,无名小说后半部分的字不像之前那样虚浮,而是全部消失,封苒努力往前翻,突然看到结局,手指指着无名小说的几行字,一滑而过—— 【他站在这里,看向天际,修真界?也并非非去不可,毕竟他的人生已经完满了,仔细想想,好像忘了什么,但那并不重要。】 封苒:“……” 啊这,这不就是传说中的烂尾? 嗯,有趣,她让自己所在的小说世界烂尾了,而且她作为小红,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结局。 话说读者应该不会打她吧,毕竟靳燎都获得完美结局,既没被发现孤煞之命,也没有黑化,就是一个稍微带点脾气的小孩子…… 只是,封苒试着抬手,已经两个时辰,透明的手还是没出现,早超过一炷香的设定了。 联想一下,好像是随着改变靳燎的结局而延长时间的。 若只是失去一只手臂,并非不行,只怕…… 真是想什么中什么,封苒发现自己半身都隐隐透明。 说实在的,她没有想好任何应对的办法,这是惩罚吗,还是什么新的修炼瓶颈? 正皱着眉,她忽然听到一声低笑:“我就知道,你也会消失。” 有人闯入她的屋子,封苒谨慎地抬头,却看房梁上站着一只黑色的乌鸦,声音就是乌鸦传出来的:“你果然也是看了那本书吧。” 封苒微微睁大眼睛:“你是谢高旻?” 乌鸦只是个传声器,不过谢高旻的声音封苒不会记错。 他特有的声线尤其凉薄:“你不好奇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么?” 封苒怀疑谢高旻是来套话的,抿着嘴唇不说话。 忽而,门外传来笃笃敲门声,封苒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乌鸦眼睛转了转,说:“是你的小徒弟呢,”乌鸦抖抖鸟喙,在闻味道,“好像还带着红豆饼。”【你现在阅读的是 】 30-40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另一本书 如果封苒想,她可以让这只烦人的乌鸦永远闭上嘴巴。 但谢高旻的话让她不得不在意,毕竟他提到那本书,难道他知道这是个书中世界?为什么他会这么笃定? 封苒百思不得其解。 没一会儿,门外又传来“笃笃”两声,相比前面那一声,这两声没有间断,连在一起,显示敲门人的耐心正在逐渐售罄。 可是封苒看看自己的手,半透明状态的她,现在打不开门。 她耸耸鼻尖,死乌鸦没说错,她闻到一股香甜的红豆味,正是她一直没口福吃到的红豆饼。 封苒馋了。 虽然开不了门,但她可以穿墙,她像个阿飘一样穿墙而过。 便见小徒弟直愣愣站在她门前。 他的手势还是做敲门状,剑眉眉间皱成“川”字,似乎在疑惑,另一手上拿着一个油纸包,红豆饼的香味就是油纸包里传出来的。 封苒忽然想到一个严重的事实,那就是她都变透明了,怎么嗅觉还在,还让不让人好好扮鬼了? 当然,她能这样调侃自己,靳燎却不能。 他站在她门前,许久没动。 又敲了几声,靳燎还是没得到回应,他慢慢收起手,封苒只道他该放弃吧,他却在她门外的台阶坐下。 他打开红豆饼,香味又一次溢出来。 封苒咕咚吞了口水:完了完了!为什么要让她嗅觉还在啊!为什么靳燎要在这里打开啊! 哦对了,或许是他看到她没回应,所以干脆在她门口啃了她心心念念的红豆饼。 封苒好像挠墙。 那红豆饼外皮薄薄的,面饼煎得金黄,里面是饱满的红豆馅,馅料加的糖不多,而且在馅料里还穿着三层白面,这样一口下去,既不腻,口感又好。 光是看这卖相和味道,封苒早忍不了了。 她干睁着眼,巴巴地看着靳燎,不知道他一口下去,红豆饼会不会像她想象中那样,微微一凹,甚至红豆掉了一个在地上…… 封苒想着想着,便看靳燎一手起了个火诀,另一手提着红豆饼。 他盯着红豆饼,控制好火候,一个这样不管过多久,红豆饼吃到嘴里的口感,都是最好的。 封苒:“……” 请问靳燎是什么小可爱啊!这个红豆饼是给她留着的吗? 靳燎给红豆饼加温时,还时不时回头看房门,怕错过一点动静,封苒更肯定了,她的这个小徒弟,果然是可爱第一流。 可是如果她“不出来”,靳燎就这样一直等她吗? 封苒顿了顿,她飘回房间,准备找什么能够将自己身体恢复原状的术法,一抬头,就和乌鸦撞上眼神。 封苒说:“哦,你还没走啊?” 乌鸦“嘎嘎”两声,谢高旻的声音传来:“毕竟你可能因为吃不到红豆饼而抓头搔耳。” 封苒反对:“什么抓头搔耳,我连自己都碰不到自己,哦对,真是奇怪啊,我都这样了,你居然还能和我说话。” “因为你也看了那本书,所以我可以看见如今的你。”乌鸦歪着头,说。 封苒只问:“你说的是什么书?” 乌鸦倒是一副没所谓的口吻:“一本以靳燎为主角的书。” 封苒收起调侃的笑意。 乌鸦在横梁上跳跳:“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可能我还在纯灵仙府当执事,莫名拿到一本书,里面记录这个世界,还有一个绝对的主角,靳燎。而我不过是其中一个小小配角。” “我从不将这些东西放在眼里,所以我只当它是一本弟子随手写的幻想小说,直到两三个情节对应上了,一件是仙府吞了另一个仙府,另一件是论仙大会的夺魁者,是个无名小喽啰。” 封苒抬起眉头:“所以,你确定这是一个书中世界。” “是的,”乌鸦的眼睛仿若会反光,带着点冷色,“大千世界,居然只是书中笔墨?我不再看轻那本书,我去翻我的结局。” 如果有一本书能预言世界的未来,那不管自己是不是主角,所有人都想知道自己的结局,谢高旻也不例外。 不再把那本书当成一个玩笑后,谢高旻翻到最后,他成为靳燎变强的垫脚石,牺牲在纯灵仙府,送葬一生。 封苒与乌鸦对视:“所以,你改变书中结局的办法,就是叛离纯灵仙府?” 乌鸦开口:“正是。” “但是改变书里的办法,是要付出代价的,比如会变成透明人,我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封苒已经隐隐猜到,倒也不算意料之外:“所以,你为了不变成透明人,专门蛰伏各界,或者是打龙魂的主意,或者是打墨蝶亡魂的主意?” 谢高旻说:“不若如此,我早消散于这个世界。” 要不是封苒现在是半透明人,她倒真想给谢高旻鼓个 掌,什么“觉醒自我意识的小配角在小说里改变自己一生”“炮灰男配逆袭计划”之类的,噱头满满。 谢高旻说完,又说:“和你说了我所经历的,也是一种诚意,你所拿到的书呢?” 封苒奇怪地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书里的内容了嘛,我所拿到的书,内容和你的是一样的。” 乌鸦摇摇头:“不然,我既然已经做出和书里不一样的动作,也破坏了我的书,如今剧情线一定发生变化了。” 封苒眯起眼睛。 可是,那本无名小说不是会根据正在发生的事而改写结局么?或许,谢高旻手上的那本,是没有这种功能? 封苒心里默默道,这又是什么怪谈。 毕竟谢高旻太狡猾,她没全盘托出,只像个傻白甜一样点头赞同:“你说的没错,我书里的内容也是靳燎是主角,但那本书里,你也不是如今这模样,正如你所说,你从未背叛过纯灵仙府。” 封苒就这样轻松地把问题踢回去。 也不知道谢高旻信了没,许久后,乌鸦扇动翅膀,掉了一颗浑圆的丹丸,他说:“吃了这个,就能够恢复身体,短期内不会变成透明人。” 封苒本以为药丸会穿过她的身体,但最后却落在她手里,只要有灵,即使是半透明如她,即可接触这种药丸,价值不菲,到这种品阶的灵丹,也难以被动手脚。 封苒疑惑:“我是不知道,我与洞阳魔君已经结仇,洞阳魔君为何还要帮我?” 谢高旻说:“因为我需要和你合作。” 乌鸦扑棱扑棱飞起来,它从房梁那里的透气小窗飞走时,还留下最后一句话:“不必担心,这个合作对你我都好。” 封苒面无表情地把丹丸吞下去。 随即浑身有种奇异的感觉,没一会儿,她一身就恢复形态。 她连忙推开门,看到门外的靳燎,差点两眼泪汪汪了:“红豆饼!” 想到到现在都还热着红豆饼,封苒简直要喊十个靳燎万岁。 只看靳燎转过头,淡淡地说:“哦,你可终于醒了。” 他嘴巴正缓缓嚼着的,不正是红豆饼么! 不是,靳燎不是不吃红豆吗,竟然就这么吃了!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消失 脸上的笑容慢慢凝固,封苒瞳孔地震,声音颤抖:“只有这个红豆饼吗?” 靳燎嚼完最后一口,他站起来拍拍手,认真说:“放久了口感不好。” 封苒:“……” 少骗人,她看到他在加热了! 靳燎一副无奈的口吻:“而且是你一直不出来。” 封苒:这是报复,这一定是报复。不是睚眦必报,但也差不多了。 此刻入肚一个红豆饼,靳燎漆黑的眼睛隐隐向下瞥两次,这是他满意的标志,反正听到封苒这个声音,他莫名还挺愉快的。 他往门内看一眼,问:“所以,刚刚你在房间里干什么?”潜台词就是,宁愿错失红豆饼,也被绊住的事,是什么。 封苒满心怨念:“睡觉啊。” 靳燎感官很敏锐,说:“房间里有别的声音。” 封苒:“聪明,房间里确实有别的东西,是只乌鸦,你知道它在说什么吗?” 靳燎微微皱起眉头,是不是小山派又发生了什么,乌鸦来报信?封苒难道得回一趟小山派么? 封苒食指对他勾勾什么:“乌鸦说……” 靳燎微微俯下身。 只听封苒声音温温和和:“乌鸦说,外面有个小毛孩边吃红豆饼边偷听我们说话。” 靳燎一下发觉自己被封苒耍了,她变相说他小毛孩,要知道,他最希望的事是成长,只有成长起来才会变强。 封苒却还笑他小毛孩。 靳燎想都没想,反驳:“我不小。” 一年时间,靳燎又高了个,浑身多了俗世的烟火气,这会儿眉头一皱,还真有模有样的。 封苒噗嗤一笑,后退两步,哄小孩的语气:“好啦我知道啦,你说的都是对的!” 靳燎下意识朝她走近两步,封苒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甚至有点想和他干一架的冲动。 这种冲动一上心,封苒就提议:“是这样的,我还想吃红豆饼。” 靳燎:“我不会吐的。” 封苒:“……”谁要吃他吐的啊!她按着面具,免得自己脸色扭曲到面具都崩了,才说:“我们打一架,如果你输了,你得再给我找红豆饼,知道了么?” 还没等靳燎开口,封苒先动手。 奇怪的赌局。 靳燎摇摇头,她说他是小毛孩,其实自己不也是。 刹那之间,两人已经过了四五招。 封苒如今的修为还是炼体一阶的“废柴”,用不了强大的灵力,她可以用低阶的术法,但玩出花来。 她打定主意,光凭拳脚、低阶术法也和靳燎打得难分难舍。 不过靳燎也有所保留,如果他拿出全力应对,就像应对谢高旻那样应对她的话,她肯定撑不了多久。 一方面为报红豆饼之仇,另一方面,封苒彻底检验靳燎如今的能耐。 他天赋这么高,却也如此努力,又有龙魂加持,于他而言,修为精进比在山上一日千里。 有这样一身修为,在凡人界是绝对不会吃亏的,而且他还没有完全把龙魂消融,等他把龙魂消融之日,凡人界难找敌手。 不会有人追杀他,也不会有人背叛他。 这样的结局挺不错的。 封苒满心的欣慰,突然收手。 靳燎的拳头直逼她的面具,在离她面具还有一叶的距离时,堪堪停下来。 拳风荡起一阵狂风,吹起封苒别在耳后的头发,黑色发丝到处飞扬。 靳燎收起招式,斜眼看她:“不打了?” 封苒摆摆手,她现在被一种莫名的感觉控制了,反正满身心的满足,传闻中,这种感觉也经常出现在人类看到自己喜欢的崽们成长后的心情。 这就是母爱。 封苒拍拍台阶上的尘埃,她坐下。 当然,在靳燎看来可不是这么回事,她的静默,就像控诉。 其实靳燎不止一个红豆饼。 但谁让她一开门,隔着面具的眼神就是黏在红豆饼上,红豆饼都比他重要,少年一钻起牛角尖来,就一直没交代。 此刻,靳燎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包东西丢给她。 封苒回过神来,手忙脚乱接过那包东西,包装一角泄露,一颗圆滚滚的红豆顺着纸包滚下来。 她一双眼睛慢慢盛满星星—— 红豆饼,是红豆饼啊! 她就知道,靳燎果然是个小天使啊! 抱着红豆饼啃一口,又甜又脆又香还不腻,红豆饼在靳燎储物袋还得到很好的保温,口感好,好吃到舌头都要吞下去。 靳燎撩开衣摆,在她身边坐下。 封苒吃红豆饼时,不会摘面具,但会在面具那部分划一个口子,面具自动分离,露出嫣红的嘴唇和小半片下巴的皮肤。 饶是这么小的口,她每次嚼红豆饼时都会咬很大口,靳燎记得,她说过这是对食物的尊重,那就是要发自内心地去吃它。 看着那点皮肤,靳燎眼神逐渐悠远,他的目光隔着面具,描绘出她的五官。 她咬着红豆饼时,嘴唇很软,一陷一弹,一口红豆饼就入口中。 不知道用拇指按一按,揉一揉,指腹间会有什么样的感受。 连他自己也没留意到,他唇角带着一点笑意,不太明显,但颇为少见。 直到封苒注意到他的注视,侧了侧脸。 靳燎忽的回过神来。 他若无其事地撇开眼神,其实心里波涛海浪,过去他只知道师父容貌姣好,却从没想过什么软不软,遑论还想触碰。 他背脊一片僵硬,脑海中乱糟糟的。 封苒轻轻咳了咳。 靳燎盯着面前的青石板,心内慌乱,若封苒问他看什么,他该怎么应对? 反正绝对不能让她知道他在看他,少年心中如此笃定。 只听封苒口吻解气:“别看了,不会给你吃一口的。” 靳燎:“……” 他手指搭住两眼之间。 太不开心了,他在想什么,她又在想什么,这说明,她从没 有这些奇怪的想法,对吧? 心里堵着一股气,靳燎声音沉沉的:“我还买了虾仁饼。” 封苒耳朵一抖。 “芙蓉糕,杏花糕。” 封苒眼前一亮。 “酱猪脚,烤鸡腿。” 手里的红豆饼一下就不香了,封苒看向靳燎,隔着面具满满的期待:“嗯嗯,然后呢?”是不是该拿出来孝敬师父了? 靳燎淡淡说:“给韦泉了。” 封苒:“!!!” 靳燎和封苒又打起来了。 院子里老树上,一只乌鸦停在枝丫上,假若乌鸦也有表情的话,它现在一定神色复杂,它扇动翅膀离开纯灵仙府,那对师徒谈话声也渐渐远去。 乌鸦跋山涉水,来到谢高旻隐匿的山洞,它化成碎片,飘进谢高旻识海里。 谢高旻睁开眼,往常常带的笑意全然消失,脸色阴沉得能滴水。 他本来运筹帷幄,想等封苒上门的,因为没有人会不害怕自己会消失,他有把握能让封苒加入他的阵营。 但封苒不按常理出牌。 事到如今,她还可以和徒弟在那里玩耍,好像不在乎消失一事。 谢高旻确实有一本此世界的书,在知道此书不简单后,谢高旻花了无数时间研究,以书当器炼制,甚至把那本书炼出一个灵,才从书灵中得知,他所拥有的书不是本体。 据说拿到书的本体,只要能在那本书上写下东西,就能改变这个世界。 只要写下什么,就是什么。 他不想只当一个垫脚石,他要拿到真正的书。 这么多年,他一直在找书的本体,直到遇到封苒,按书灵所说,那本能改变结局的书在封苒手里。 为了这本书,谢高旻编造自己的经历。 封苒没猜错,他对封苒说的是谎话,他自始至终都是洞阳魔君,只是为了变强,强行夺走不少属于别人的机缘,这才触发透明警告。 而封苒既然着手改动剧情,也一直跟在靳燎身边,情节怎么会和他的书一样呢? 那就一个原因,封苒骗他。 所以他从识海里捞出一只乌鸦,乌鸦扇动翅膀,再次去找封苒。 彼时,纯灵仙府已经把《霜降》下册送过来,靳燎准备离开仙府,封苒也跟着他,韦泉很舍不得两人,站在仙府大门口叮嘱: “有机会来修真界仙府,一定要找我玩啊!” 他在试炼中也拿到一根孔雀翎,如今正要回归修真界。 靳燎点头:“行。” 封苒也十分舍不得韦泉,毕竟全赖他,她在纯灵仙府吃到不少好吃的。 一步三回头地离开纯灵仙府,封苒和靳燎雇一辆马车,封苒问靳燎:“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靳燎说:“哪里可以历练就去哪里。” 封苒试探问:“修真界呢?” 靳燎奇怪地看她一眼:“不去。” 只要封苒在凡人界,他就不会去修真界。 而封苒则松口气,看来一切和无名小说给出的结局一样。 却看天际一只眼熟的乌鸦朝马车飞过来,封苒兴高采烈道:“靳燎,吃过烤鸟吗?” 等乌鸦被绑起来时,谢高旻还有点没缓过神来。 趁靳燎离开找柴禾,他道:“我是来提醒你的。” “啊?你来提醒我干嘛?”封苒一边在靳燎储物袋里摸东西,一边头也不抬,问。 谢高旻压着火气:“来提醒你,现在情节因你而变,一年内,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都无法摆脱消失的结局。” 封苒动作一顿。 谢高旻心道,这才对,没有人不在乎自己会死,他引诱道:“正如我给你的丹丸,我有办法留住身体,不然你得消耗自己的修为。” 却看封苒从包里拉出一袋子调味料:“找到了!”看着被绑着的任人宰割的乌鸦,问:“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不等乌鸦回答,又问:“哦对了,你肉质怎么样啊?” 谢高旻:“……” 乌鸦气到变形,倏地化成碎片。 封苒:我的烤鸟! 靳燎回来时,封苒生无可恋:“啊,给它跑了,还是好想吃烤鸟啊。” 靳燎把柴禾丢下,没好气:“怎么看到什么都想吃?” 封苒:“因为还没吃够啊。” 靳燎转身离开。 没过多久,他手上提着一只大鸟,问:“这下可行?” 封苒:耶,哆啦靳梦万岁! 虽然封苒并不在意谢高旻的话,不过他还是给她提供一点思路,那就是用自己的修为去抵扣被透明的程度。 本来如果她释放出超过炼体的修为,只会立刻被透明,但是在她即将透明时,只要用修为抵抗住,就能让透明模糊掉那部分修为,维持住她的身体。 她试一次后,果然可以。 一点点抵扣,以她大周境的修为,只有一年之期,谢高旻倒是很懂。 一年,对她来说也够了。 这段时间她和靳燎走过许多地方,停止战乱的凡人界,也有很多可爱之处,她也亲眼看着靳燎慢慢褪去少年最后的稚气。 练了霜降的靳燎,合着长剑初雪,他神色是冰的,但他这个人,心底里是暖的。 她没有遗憾了。 挑灯夜读时,封苒手臂隐隐透明,她问无名小说:“我不得不走了么?” 书不会说话,但人会说话。 封苒替无名小说说了:“哎,走之前干了件大事,我是对的。” 她暴起修为,强行毁了那本小说。 会改变世界的书,不如不存在。 但愿他后半生一生无忧。 又是一年霜降,立冬即将来临,清晨,风朗气清。 靳燎和她住在一山间一桩小木屋,按封苒所说,这是她当年行走天下度化怨灵时随手盖的。 他敲门:“起来了。” 又敲了敲,还是没回应。 本来靳燎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想过会儿再过来,但直觉不对,他强行打开门。 屋子一派安静。 没有人。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希望的火苗 靳燎默默后退,一刹那的心悸,让他忍不住做出僭越之事。 但冷静下来之后,他想,封苒怎么可能会出事,她那么高的修为。 顺手消灭自己破门而入的证据,毕竟擅自闯入师父的居所是错的,他有在好好忏悔。 就是不知道她又去哪里觅食了。 说“觅食”还算好听的,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暴饮暴食。 过去封苒虽然重口腹之欲,但从没像最近,什么都想吃,假若有个排名,封苒该是食物吃得最多的修士,所以她有时候无声无息地消失,都是去觅食。 思及此,靳燎淡笑着摇摇头。 拿到霜降后,为减少不必要的麻烦,他隐匿气息躲在山上修炼,封苒一直在他身边,偶尔会指点他,这一年来他也小有领悟。 转眼又到冬季,在凡人界,冬季最好吸收灵力,靳燎要突破一个境界,他想在这个冬季完成。 封苒一直让他不要太着急,等对《霜降》更为了解后,再冲击修为关卡。 靳燎知道她说的没错,可是他总觉得自己不快一点,会永远追不上封苒,不追上她,又如何奢求能站在她身边呢? 所以,他今天还想与封苒商讨冲击修为的事。 就是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靳燎放出几只纸儡,让它们去各个山角落留意封苒什么时候回来。 第一天,靳燎十分耐心地,安安静静等她回来。 第二天,山脚下除了纸儡,还有靳燎的身影,小纸人和人一样捧着脸,盯着山路,动作出奇地一致。 第三天,靳燎去山下买了一堆吃的,整个木屋都是香甜糯米糕的味道。 …… 第十天,仍没有她的影子。 山上冷得快,还没到立冬,就有细细的雪花,靳燎跽坐在廊下,他伸出手去接雪花,这一幕莫名让他想起小时候。 那时候他也喜欢坐在廊下,看着雪花发呆,人不是人,魂不是魂。 是她把他拉了出来。 所以呢…… 靳燎揉碎掌心的雪花,俊逸的脸上却黑得和锅底一样——所以,封苒肯定又去捡徒弟。 什么“只跟在他身边”,都是哄他的。 她就喜欢做这种事,这里捡一个,那里喂一个。 还有更多新鲜的 孩子,围着她一句师父长,师父短地叫着,又乖又听话,届时,封苒还能一个个揉着他们的头发,桃李满天下,好不快活。 想罢,靳燎一下子站起来,他要回小山派。 说来奇怪,这么久以来,他从没想过回小山派,也确实没真的回去过。 一开始刚下山时,想等自己长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再回去,可接下来很长时间,他都没主动有过那个想法。 他装好储物袋,脑中一激灵,反应过来,他之所以没想过回小山派,是因为封苒就在他身边。 小山派带给他的留念,就在他触手可及之处,自然不会想回小山派。 当然,现在他确实要回去了。 以他如今的修为,脚程不必全靠凡人界的马,很快就到九天山,一如他离开那般,九天山什么都没变。 倒是有几个孩子围着他,叫他师兄。 靳燎:“……” 他心道,她果然跑去收徒弟了。 勉强对着那些徒弟点个头,他去找留守小山派的师兄。 而他的小师弟小师妹们则小声议论:“靳师兄脸色好差,我们惹他生气了吗?” “果然有点可怕呀。” 而靳燎找到留守的师兄,那师兄性格爽朗,听他找师父,便说:“对啊,师父回来了。” 回来了?靳燎无意识地松口气,问:“那师父在哪里?” 师兄说:“她回来闭关,怎么了,你找她有事吗?” 靳燎微微皱眉,凡人界终究不是闭关的地方,若要闭关,应该去修真界,不然闭关所花时间会更久。 但也还好她在凡人界,不然,他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师兄把他带到封苒闭关的洞府,洞府外有一层明显出自封苒之手的禁制,寻常人难以打开。 师兄又问:“靳师弟,你找师父有什么事?闭关这回事,一时半会可能结束不了,要是有什么麻烦,你也可以同我讲的。” 靳燎摇摇头,客气道:“没事了,多谢师兄。” 只要她还在。 第三十天,靳燎在小山派住下。 第三百天,靳燎冲破融丹期。 第三千天,身量颀长的青年站在洞府外。 他面容如玉,一身黑色的衣服也难以掩盖他的气质,略深的双眼皮下,眼神微微冰冷,只在眼底,还有一簇火苗。 饱含等待的、希望的火苗。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稀世宝贝 希望总是向往光明的、雀跃的。 不管在谁的眼中,只要有光,就不至于无路可走,除非那簇火苗被无情地摁掉、熄灭,余烬的温度,也会迅速消散。 正如房中突然熄灭的炭火,寒冷迅速席卷她的四肢。 就像睡了很长的一觉,封苒突然睁开眼睛。 她抬起手看自己的手背,反过来看手心,就像魂魄慢慢落到地上,周身除了冷的感知,还有身下床褥的柔软。 之前种种回忆似流水般回到她脑海,她反应过来了,她没消失? 她使劲坐起来,忽然感觉到有点不和谐,一低头,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跳出来——草,她的胸变大了! 本来她的胸部发育就是普通水准,反正穿上衣服不会是引人注目的一点,但现在,至少大了一个度。 旁边有扇镜子,封苒趴到镜子上一看,她如今这身材,婀娜有致,前凸后翘,刚睡醒,衣襟有点松,露出来的锁骨可人极了。 那双眼睛似烟含水,一张巧脸,菱形口红润娇嫩,好像一颗熟透的水蜜桃,一掐就能流出甜美的蜜桃汁。 人是挺好的,就是不是封苒本来的模样,相比之下,封苒倒是更喜欢自己的模样,清丽冷情,至少没有这么重的媚色。 这躯体,这眼神,好像准备好随时爬/床似的。 封苒拉了拉衣领,她不讨厌这样一副样貌,甚至是很欣赏的,只是当这副样貌在自己身上,难免有点不适应。 所以,本该消失的她,莫名又活回来了,还是在一个陌生人身上。 二度穿越,她接受得并不慢。 她试着行走浑身灵力,才发现这具身体居然只有炼体期的修为,就比刚入门的修士好那么一点点。 她之所以会穿越成功,是原主身体不适,忽然断气。 门外有人敲门:“小姐起来了吗?” 封苒扬声:“起来了。”听听,这声音也娇滴滴的软。 婢女推门而入,捂嘴道:“炭火灭了,小姐怎么也不叫奴婢。” 她是封苒没见过的生面孔,封苒挑了挑眉,试探着说:“这天儿,真是见鬼的冷,你去干什么了?” 婢女说:“少爷回来了,奴婢去打听消息,可惜一无所获,”婢女一般换炭火,嘴里一边碎碎念,“哎,本该是夏季,要不是那位魔君,天气不至于如此。” 这炭火并非凡人界的普通炭火,只需要点一盆,整个房间又一次暖融融起来。 封苒有点恍惚,找回她记忆里能和“魔君”对上称号的人,问:“洞阳魔君么?” 婢女愣了愣,奇怪地说:“小姐,您……是害怕得记错了吗,不是洞阳魔君,是,”她压低声音,害怕被人听到一样,“那位魔君啊。” 封苒:“……哪位啊?” 婢女捂着嘴,恐惧摇头:“那、那位啊。”却还是不说。 封苒:“……” 那位是哪位啊?啊?你倒是说清楚啊! 封苒真是被憋得无可奈何,干脆随她话中的“害怕”,往榻上一坐,捂脸哭泣:“呜呜呜,我不想嫁给他。” 婢女很懂她的心情,轻拍她的后背,道:“小姐又在说傻话,这话可别让老爷夫人听去了,不然又要被说。” 封苒:逼女儿出嫁,算什么好汉。 婢女:“小姐收拾好了吗,快随奴婢去前厅。” 封苒披着大衣,刚走出门外,就被迎面而来的冰雪冻了个哆嗦,这天气实在诡异,按婢女所说,现在是夏季,那魔君这么强的能力,逆转四季? 而且她试探灵力,这里比她过去呆了几十年的凡人界要浓郁很多,有理由怀疑这里就是修真界。 修真界都遭殃了,凡人界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封苒的思绪在踏入前厅时被打断,因为她看到熟人。 座上除了一对有点年岁的老人,还有一个看起来大约二十五六的男人,虽然面容稍有变化,封苒没有记错的话,他就是韦泉。 韦泉朝她点点头,说:“姐姐来了。” 座上的妇人道:“杏儿,你坐下吧。” 封苒:“……” 她穿成韦泉的姐姐,韦杏儿,也难怪她修为这么废柴,因为韦杏儿是知名的炉鼎啊,是韦家的政治筹码,根本不需要她修炼。 说句难听的,她生来为床。 封苒:妹的。 妇人语气还算温和:“杏儿,我知道你不想嫁给那个人,但是你不能这么任性,各大家族都献上最好的礼物,我们家不能落了一步,不然……” 想到那人的恐怖,妇人脸色苍白。 封苒心道,别人送礼,你们送人,那不是更吸引目光? 不过真实的她,还是面无表情,实在是她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她只能初步推断出一个事实,她作为炉鼎,被嫁出去了。 不对,说嫁还是好听的,应该说“送”。 她不是人,是东西。 而她的归宿,是一个很恐怖的人,不止因为他能扭转四季的恐怖能力,还在人们闪烁其词的恐惧里。 真正的韦杏儿是个娇滴滴的大小姐,一想到会吃苦,就要死要活不肯嫁,本来应该还在和父母拉锯战的她,却被意外夺取生命。 封苒暗道一声安息,她接管她的身体,就去会会那个可怕的魔君吧。 正这么想着,封苒抬起眼睛,道:“爹,娘,我想清楚了。” 几人一齐看着她,她檀口轻开:“女儿嫁。” 一直沉着脸的父亲终于松了口气,母亲则垂面擦泪,倒是弟弟韦泉,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等他们离开前厅时,封苒把他当突破口,问:“泉弟,你从凡人界历练回来,到现在多少年了?” 韦 泉呵了一口冷气,说:“二十多年了。” 他已经三十多岁了,因为修为上去,所以保留着二十五六的外貌,这么算韦杏儿也该四五十的年岁,不过她天生炉鼎体质,即使修为低,也有几百年活头,而且能完好地保存她的最新鲜容貌。 二十多年……封苒心内默念,不知道靳燎现在怎么样。 封苒一发呆,韦泉以为她在担忧未来,心头的歉意恨意就更甚。 “姐,对不起,”韦泉眼中含泪,“我去找……他交涉,但是他不见我,我已经尽力了。” 韦泉原来是想找魔君交涉。 封苒笑着宽慰他:“你道歉什么,不怪你。” 韦泉一脸悲愤:“爹娘怎么没想明白,把你送过去又能做什么呢?” 封苒也替韦杏儿说一句话:“是啊,若送个女儿过去就能换得那魔君的青睐,那魔君的后院不都该是女子?荒唐。” “但是大势如此,我也不能自私,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韦泉愣了愣,封苒又问:“怎么了?” 韦泉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感觉姐突然变得……很可靠。” 封苒记得韦杏儿娇俏的人设,抬脚踹韦泉:“你是说我以前不可靠咯?” 韦泉难得重拾笑脸:“不敢不敢。” “我得去族里点卯,”韦泉如今在韦家也有当值,所以没那么多时间,他收起笑脸,对他的亲姐姐说,“姐你放心吧,你再怎么样都是韦家女,不会被亏待的。” 说完这些,韦泉就走了。 封苒歪着脑袋,忽然想起一件事,忘了和韦泉打听靳燎! 她看着没影的韦泉,只能摇摇头,这事不急,反正之后还会有时间的。 但她却没想到韦家父母这么着急,甚至没和她通知一声,就在第二天清早把她摇醒,让婢女给她上脂粉。 昨天封苒已经套话成功,知道这个婢女叫青梅。 青梅手脚熟练地为封苒挽发,她也要陪封苒去魔君的宫殿,难免心事重重,封苒反过来拍拍她的手臂:“没事的。” 青梅眼圈一红:“若奴婢能替小姐嫁就好了,不至于让小姐担惊受怕。” 封苒本来以为青梅是担心自己的小命,原来是替小姐担心,她微微一笑:“放心。” 再怎么样,她都是三百多岁的老妖婆了,那什么来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所以她反而很看得开。 他们谈魔君色变,而魔君又不是谢高旻,真叫封苒越来越好奇,也有探秘的刺激感。 所以直到坐到轿子上,封苒都没来得及问靳燎的事。 她想得开,只道反正总有一天会见到靳燎的,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还受小说限制,不知道她能不能以这废柴之躯,恢复封苒的身份。 这是在修真界,轿子是由强壮的灵徒抬的,它们腾空飞起,日行千里。 而这期间,封苒偷偷朝下一看,大地冰封,有时候遇到大雪,他们不得不停步,等雪变小了才能继续朝前走。 如此耽搁,花了十几日才到一个巨大的……城。 在封苒记忆里的三百年,修真界应该没有这样宏伟巨大的城镇,城门巍峨,墙壁上有许多符箓,城门口有不少人出入,好像还挺热闹的。 只是所有人行色匆匆,脸都埋在挡风雪的帷帽之下,看得不甚清晰。 他们一行人融入这些人中,并不违和。 封苒还没来得及感慨,青梅就把帘布合上:“外面冷,小姐修为不高,还是防着点。” 封苒点点头,说:“好。” 青梅又一脸忧郁:“经此一事,小姐性子都变了。” 封苒拍拍她的手背没说话,青梅真是个多愁善感的小青梅。 哪像她,虽然干啥啥不行,但心态好啊。 进了城中,还有长路要走,因为这里有禁制,灵徒不能飞到空中,在这里擅入空中,则会触发杀招。 封苒初步定义,这是一座杀气腾腾的城市,也判定她即将见到的魔君是干一些杀人越货的生意。 说起来,这魔君很强了,她本以为入魔的修士,再怎么样也该去地刹界待着,要不就和谢高旻一样,隐姓埋名躲在凡人界。 毕竟修真界人才辈出,防不胜防,很可能就丢了小命,而这位魔君能把大本营开在修真界,说明这实力简直没得说了。 最后,他们停在一座巨大宫殿门口。 与城墙相比,宫殿墙好像更高更结实,檐角斜飞,一个错眼,有种它要戳破天空的感觉,整个宫殿的风格并不算十分精致,但是有棱有角,大气张扬,符合封苒的审美。 即使这具身体修为再低,也能感受到宫殿的压迫感,宫殿主人或许不在,但他留下的压迫感久久散不去。 果然是个实力无人可比拟的魔君。 匆匆看了一眼,宫殿里已经有人迎出来了。 是四个穿着深色长袍的人,他们是四胞胎,封苒凭借直觉,能知道一个个修为并不低,长相也还可以,就是一张脸面无表情,甚至动作都一模一样。 封苒差点以为是有人在她眼前玩复制黏贴。 他们点头,说:“是韦炉鼎?” 封苒心口中了一刀,得,连名字也不配拥有。 青梅更是不快:“是韦杏儿小姐,你们要尊重……” 她没说完,封苒轻轻拉了她一下,如今讲什么尊重不尊重,未免有点不合时宜。 那四胞胎终于不再统一的一板一眼,而是走出一个人,冷冷说:“请随我来。” 这样,炉鼎一行人被安排在了离正殿最远的偏殿,简直就是一来就被打入冷宫的状态,四胞胎之首还对封苒说: “你在这里乖乖住着,等君上要使用炉鼎,自然会叫你。” 封苒嗅到点不一样的气息。 一是这个君上估计不好美色,韦杏儿是修真界闻名的“绝色炉鼎”,君上却一点都没有兴趣,二是君上一定在走火入魔的边缘来回徘徊。 因为他不爱美色,却还要炉鼎,说明他的功法十分凶狠,攻心且狠,需要炉鼎以备不时之需。 说来说去,她就是个工具炉鼎,不用则已,一用就毁了。 青梅懂的不深,她松口气:“但愿能这样安全住一辈子。” 封苒没说破,只是陪着她庆幸。 四胞胎说是等,还真是等。 在这冰天雪地里,封苒日子过得也还可以,不过她想出去就没那么简单,遑论打探靳燎的消息。 她先朝周边奴婢下手,但她们不知道靳燎是谁,青梅联想力不错,还夸张地问她:“禁疗?进料?他什么人,小姐该不会和他私定终身了?” 封苒选择闭嘴。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当时知道自己要消失,提前在小山派的洞府设置禁制,假装自己的闭关冲击修为的模样,并且给留守小山派的弟子留了口信。 所以靳燎来找她,就会知道她闭关。 为什么是闭关,那是闭关是很玄学的事。 短的一年,长的十年,百年,夸张的一千年都有。 她毕竟是永远消失,必须给自己的消失准备好完美的借口。 但现在今时不同往日,她得“出关”,她要去了解如今的世界。 所以这夜睡前,封苒叫青梅:“有纸么?” 青梅点点头,怕封苒无聊,她备着一些纸张,给她写写画画,这就去拿来一沓纸,封苒道了声谢,就把自己关在门里。 她人是动不了,也最好别动,但作为工具炉鼎,她可以弄几个工具人出来探探情况。 封苒用剪刀剪出一个纸人形状,其实若纸儡技术到位,一般是用手画形,就能改变纸的形状,而不用剪刀。 但韦杏儿修为不高,封苒只能像个初学者。 她剪出三个纸人,上傀儡之术,三个纸人从地上站起来,有的打哈欠,有的锤老腰,还有的打了个旋,又摔到地上。 如果纸人也有年龄,封苒猜,她做出的纸人就是一群无精打采的瘦弱老人。 她还在纸儡上施加窥探之术,因为她灵力有限,没办法一直使用窥探之术,所以她设定纸儡一些关键点,比如宫殿的大门,巡逻的守备,就给她信号,她再用窥探之术。 这样,就能从纸儡的视角看到所有发生的事,还可以有听觉。 将就着,把纸儡放出去,封苒道:“记住了,有危险就躲到雪里,别动。” 她不担心四胞胎对纸儡不利,纸儡只要不动,就和一张普通的纸一样,而且这儿灵力充裕,反而很容易叫人忽视纸儡这么弱的灵力。 于是,三只老弱病残纸儡领命,兵分三路,解锁地图。 封苒则打坐,留意纸儡的信号,很快第一只纸儡就有动静,她睁开眼睛,通过窥探之术明白那是一个门。 大约过了片刻,第二、三只纸儡全部都给信号,封苒慢慢在脑海里绘制地图。 奇怪的是,这个宫殿这么大,除了最开始看到的四胞胎,却很有有其他活人,就连服侍的人,也都很少看到。 所以纸儡们进行得还挺顺利的。 封苒正觉得顺利时,忽然看到不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踏着积雪而来。 纸儡当机立断,躲到雪堆里装死。 积雪很是蓬松,纸儡轻如鸿毛,所以跑动时不会留下痕迹,但那个人就很强了,他所过之地,明明脚步稳稳当当踩在积雪上,却没有留下哪怕一丝的痕迹。 封苒透过纸儡,心里微微紧张,这人一定是高手。 她有点纠结要不要收回窥探之术,毕竟这人的身形和四胞胎不一样,修为还要更加恐怖,很可能就是…… 魔君? 这么想着,封苒切掉窥探之术,以防万一,她得发育,免得带着韦杏儿的身体死在这里。 封苒耐心等了好一会儿,按这男人的脚程,她估算他已经走远了。 所以大胆地连接窥探之术。 眼前一黑后,封苒以小纸人之身,看到了小纸人所见之景—— 只看小纸人的视角莫名有点高,封苒心里一咯噔,出事辽,坏了,即使切断和纸人的联系,它还是被发现了。 纸人被一双玉一样的手捏住后颈,提在半空中。 那人把它提在手中,继续朝前走,纸人也就随着他的步履,晃来晃去,视野动荡,除了袖摆衣摆,其他都看不清。 封苒掩面,随即又发现,这人修为虽然高,但是居然没对这突如其来出现,而且有窥探之术的纸人有疑心。 甚至只是直接提起它,也没毁了它。 难道他是个手办爱好者? 紧接着,封苒派出去的另外两个纸人,也都被抓到了。 封苒更加肯定,这人修为比四胞胎要高,这么突兀地出现在宫殿,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 他的身份,估计只有魔君。 她回味一下,刚刚从远处看魔君,并不像什么大坏蛋,光是那身量,那气度,已是相当独一无二。 反正既然魔君没有为难纸人,封苒十分心安理得地继续偷窥。 很快四胞胎的出现就证实封苒的猜想,四胞胎就像诡魅一样,突然出现在魔君身侧,单膝跪下行礼: “君上。” “嗯。”魔君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其中一个四胞胎发现纸人,问:“君上,它们又跑出来了?” 魔君又简单地回:“嗯。”他很不想说话,能这么应一声,都已经很给四胞胎面子。 四胞胎问:“属下把它们送回去?” 魔君说:“不用。”终于蹦出和“嗯”不一样的回答了。 封苒皱皱眉,什么叫“它们又跑出来”?按他们的说法,这座宫殿也有很多纸人? 没让她疑惑太久,魔君亲自捏着三只纸人,走到一个巨大的大殿出,他一手推开千斤重的殿门,轰隆一声。 突如其来的动作,激荡起落在门边的雪花,洋洋洒洒掉了下来。 封苒这才知道他们为何这么做,因为这一屋子,也都是带有窥视之术的纸儡。 这情况一点都不比当年看到满屋子墨蝶震撼,甚至要多上更多。 封苒啧啧两声,一般窥视之术的纸儡都是拿来找东西的,这得是找什么稀世宝贝,才需要出动这个数量级别的纸人。 魔君手指一松,把它们三个纸人丢在殿内。 封苒福至心灵般,调整视角,漫天雪粒中,男子长身鹤立,他身着白色衣服,整个人好像快要和雪花融成一体,眉目英挺,玉雕一般的五官。 一双眼睛有着略深的双眼皮,只是漆黑的眼珠中却没有任何光彩,冷得透彻。 比起少年的他,如今的他,周身是一种睥睨天下的孤高,真正的雪娃娃长成雪人。 正是靳燎。 封苒从醒来后,心里念叨到现在的小徒弟。?????? 小小的纸人,大大的问号。 封苒:“……” 靳燎成了魔君?这是发生了什么!中途改编剧了?不对,无名小说已经被她毁了,所以这是发生了什么? 靳燎就是魔君这个事实,让封苒的意识太过震动,导致小纸人的灵力不稳定,靳燎本欲转身而去,发现异常,那不是他的纸儡。 他忽的又回过头,捏住纸人,直直盯着它:“什么人?”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师父回来了 这么近的距离,封苒能看清楚他眼底的杀气。 这股杀气太过浓烈,即使只隔着窥探之术,也能让她感觉到强大的压迫感,封苒不怕这种压迫感,但作为小炼体的韦杏儿怕。 韦杏儿的身体抖了抖,封苒一愣,下意识切断窥探之术,那三只小纸人不能要了。 而靳燎也立刻发现窥探之术被切断,更证实这三只纸人并不是他捏的。 他盯着纸儡,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却慢慢露出一种困惑。 到现在,四胞胎也发现了,他问:“君上,这些纸儡是外面的人来探路的?” “不,不是。”靳燎的声音有点沙哑,“它……的手法,与我的是一样的。” 使用傀儡之术有点耗时,为了节省时间,世人起手纸儡,都是先上傀儡之术,再附着于纸上,只有封苒会先给纸定义形状,再附着傀儡之术。 因为封苒说过,术法终究只是术,对儡来说,承载之物就是它的身体,总不能没把身体准备好,就把人家请过来。 这么多年,靳燎做了这么多纸儡,它们有时候散落在各界各地找封苒,有时候就在殿内休息。 他脑海里总是在回想她的每一句话,她的歪理总是一堆堆的。 靳燎能看出这三只纸儡,就是这样起手的。 这个世间的傀儡之术,只有小山派封苒那一脉是这样起手的。 他瞳仁微微抖了抖,问四胞胎:“最近有人来过?” 四胞胎如实说:“韦家送来炉鼎,属下想君上或许暂时不需要,便安置在北偏殿。” 靳燎把几只纸儡收起来,脚步一转,朝北偏殿而去。 四胞胎便也紧紧跟在他身后,看君上步履虽然从容,但五指已经紧紧攥在一起。 …… 封苒觉得自己头皮发麻,她抓了抓头发,苦恼地皱起眉头。 这都什么事?二十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是已经把给出既定结局的无名小说毁了? 可是,靳燎居然还是黑化了?还魔君呢! 她都怀疑这是一场梦。 恰好青梅敲门,封苒收拾好表情,她心事重重,声音也低沉许多,唤:“进来吧。” 青梅端着手炉进来,说:“哎,这儿的天好像比家里还要冷。”她正着手换炭盆。 封苒不由打了个冷战,问:“咱这位魔君,大家都叫他什么?” 一提到靳燎,青梅总是害怕的,磨磨蹭蹭地说:“小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封苒都没什么心思扯谎,直接说:“忘了。” “小姐定是不想嫁过来,所以才忘了这位的名号,”青梅利落地收拾好炭盆,声音低了低,“我听大家都叫他霜雪魔君,这天寒地冻都因他而起,也是应景。” 霜雪。 这两个字划过封苒的心头,再回想面容已经完全长开、俊秀挺拔的靳燎。 她的雪娃娃,名字里带着烟火气,却怎么是这么孤冷的名号。 封苒一开始并不知道靳燎就是魔君,所以从没想过了解半分,如今却只能从青梅这里打探。 青梅只当自家小姐全忘光,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说出来。 靳燎是在十年前的某天入魔的。 别的门派遭殃少,纯灵仙府遭殃可大了,出战的高阶修士有的被杀,有的被俘虏,这战绩,就是洞阳也得自愧不如。 纯灵仙府囊括修真界绝大部分优秀修士,这般被摧残后,一时之间,整个修真界青黄不接。 靳燎因实力太强,直接住在修真界,他修炼的功法为《霜降》,剑名初雪,又把修真界变成这么个冰天雪地的样子,名号就定为霜雪。 也因此他入魔,他的孤煞之命曝光了,据说会让他更加疯狂,人人避之唯恐不及,所以韦杏儿才这般不愿。 “孤煞之命……”封苒喃喃。 他到底还是被正派发现孤煞之命,只是这回他先发制人,让那些所谓君子根本没来得及群起而攻他。 封苒又好奇:“他这般俘虏那些修士,是想做什么?” 青梅摇摇头:“不知道。” 封苒又问:“那他之前一直在凡人界,为何会突然入魔?” 青梅面露为难:“小姐,您怎么打听起这种来了,想要入魔之人,难不成还有缘故么?” “别人或许没有缘故……”封苒深深吸一口气,但他一定是有缘故的,他不该这么无理由。 她话没说完,突然,紧闭的门“嘭”地一声被踹开,风裹挟着雪,一下子把炭盆吹灭了,青梅吓得跌倒在地,哆嗦地跪下:“君上。” 风太刮人,封苒拿袖子掩面,堪堪放下时,便看靳燎站在她面前。 和隔着纸人不一样,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靳燎,更为高大、英俊,岁月刻入他骨子的,是孤高与冷漠,成为他一身的保护色。 那双漆黑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封苒,从她的眉眼缓缓下移,不带任何情/色,眼神如刀,好像要剖开她的皮肉。 他张开薄薄的嘴唇,只问两个字:“你就是炉鼎?” 封苒抿着嘴唇,缓缓正坐,道:“……君上。” 她知道靳燎可能会找上来,但没猜到会这么快,所以,她只能临时应对。 青梅忍着恐惧,在后面磕头:“君上,我们小姐身子骨弱,千万受不得惊……” 青梅话没说哇,又“啊”的一声,原来是四胞胎摁住青梅的咽喉,他力道一点都不轻,青梅很快就要断气一般。 封苒看了眼青梅,心里一紧,道:“先放开青梅!” 青梅向封苒伸出手:“逃……”她已经出气多,近气少,整张脸泛上青紫。 靳燎充耳不闻,从袖子放出三只纸儡:“这种纸儡从哪来的?” 封苒瞳孔一缩,情急之下,她默念一道口诀,“铮”的一声,一道雪白的亮光闪过,四胞胎的手上立刻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四胞胎甩开青梅,青梅趴在地上拼命呼吸、咳嗽。 靳燎和四胞胎都朝半空中一看,初雪这十年饮血无数,剑锋却更为雪白,上面还沾一些鲜红的血渍。 正是初雪突然出鞘,伤了四胞胎。 靳燎一伸手,初雪乖乖回到他身边,它没有受任何控制,就这样背离他的意志飞出去。 几十年来从来没出现过这种事,就连他这张冰山脸,也难得露出新奇神色。 四胞胎捂着手臂,他怒目看向封苒:“你对君上的剑动了什么手脚!” 初雪其实也是封苒的剑,她赠给靳燎后,本是给靳燎练手,等以后靳燎也会遇到他自己用惯手的剑,到时候就不需要用初雪。 封苒试着召唤初雪为自己所用,剑认主人,自然会跳出来。 但是这样解释起来,很难让人信服。 没办法了。 封苒这辈子行事从来大大方方,不遮不掩,就是当年经常闯藏书阁,也是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即使这有很大的风险。 但她要赌,赌靳燎没那么快放下与她的师徒情。 她清清喉咙:“靳燎!” 这一声,在她想象中应该是十分有气势的,奈何韦杏儿的声音太娇了,好像在撒娇似的。 四胞胎更是生气:“反了,居然直呼君上名讳!” 靳燎却没有怒意,只是疑惑地看着她。 他已经很久没听到“靳燎”这两个字,它好像随着他入魔,被冰雪尘封起来。 初雪指着封苒的脖颈,靳燎冷冰冰说:“你一个炉鼎,胆子不小。” 封苒轻叹口气:“燎,燎原也,本是最有生气的一个字。” 短短一句话,一瞬间,靳燎捏紧初雪的剑柄。 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画面。 很多年前,他初识字时,写的就是自己的名字,他觉得“燎”字很陌生,写起来也不好写,却有一只手轻轻盖住他拿毛笔的手: “燎,燎原也,是个很有生气的字。” 靳燎恍惚一瞬,他这才正眼打量起这个炉鼎。 身为炉鼎,她无疑是美貌的,但这种美貌并不能入他的眼,她的声音也有点刻意的柔软,和封苒的清冷,是全然不同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是封苒在和他说话。 封苒闭了闭眼,说:“为什么到头来,你还是只有冰雪相伴?” 她睁开眼睛,那双眼没有媚色,只有如泠泠流水般的澄澈:“你今日纵容手下杀了青梅,是忘了小山派的门规了么?” 捂着伤口的四胞胎难得崩了神色,不再和冰块一样,而是略带惊悚地看着封苒。 “小山派”这三个字,是靳燎的逆鳞,这些年来,但凡在靳燎面前提起“小山派”的,全部尸首分离。 他该笑这个女人蠢,还是该可惜君上少了一个魔气攻心时的解决方案呢? 四胞胎低下头,他汗涔涔的,闭眼等着喷溅到地上的血液。 然而过了好一会,不止没有血腥味,四胞胎还听到靳燎的声音: “你,到底是什么人?” 靳燎背对着四胞胎,四胞胎看不见他的神情,但他能感觉到君上浑身魔气不太稳定,环绕着他,以他为中心,四周荡开一股冷风。 封苒正面对着靳燎,亲眼看着靳燎缓缓眯起狭长的眼睛,他眼神闪烁,似乎有什么疑惑,却不敢肯定。 但是对着她的剑尖,却不再那么坚定。 与他冷漠的外表不一样,剑尖微微颤抖起来。 封苒“呼”了口气,她手指推开剑,缓缓站起来。 靳燎还是保持着持剑对她的姿势,封苒却越过剑锋,倾身朝他靠近。 因为站在床上,她比现在的他还高出一个头,封苒一笑,她抬起手,手掌触在他头上。 外头狂风呼啸,这样的风声下,封苒的声音好像有点支离破碎,但靳燎却一字不落,听得清清楚楚: “靳燎,师父回来了。”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春暖花开 封苒的声线有点软,但对着靳燎这样一个魔君,自称师父的她,气势却一点都不小。 无关外表,无关修为,单纯就是灵魂的强大。 她看着他,眼睛微微弯起,眼瞳里漾开一丝笑意,正如过去多少次,他第一次做纸儡,他第一次用初雪,他第一次下山,都能看到这抹温和的笑意。 这句话之后,靳燎还是站着没动。 他微微低头,掩去自己眼中的神情,封苒看不清,不由怀疑,是不是太没说服力? 但一来,她能用初雪,二来她捏的纸人是小山派的纸儡,已经有足够证据,总不至于让她细数靳燎小时候做了什么事,来证明她的身份吧? 封苒歪头思忖。 她是很想说一些让人印象深刻的,比如七岁还尿床的事例,可实际上靳燎从小乖到大,并没有这种糗事能让她细数。 她正想着,留意到她的手还放在 他头上,手底下是光滑又冰凉的发丝,便微微抬起手,想把手伸回来。 突然的,靳燎扣住她的手腕。 封苒手腕细,他的手掌大,手扣着她的手腕,但没有拉严实,拇指和中指搭在一起,中间有一条宽缝。 这是一个很克制的动作。 手腕和手指的靠近,封苒能察觉他手掌间那股冰凉凉的温度,而且他整只手都很是僵硬,像是在极力压抑什么。 封苒盯着手腕,她愣住,没有再把手挪开,而是就着他的头揉了揉,这回力气大了点,甚至弄乱了靳燎的头发。 封苒心底就像有一根柔软的羽毛。 放下什么魔君,什么霜雪,什么纯灵仙府种种不谈,她和他,只是单纯的、久别重逢的师徒。 封苒又笑了,于她而言,这是一次不算糟糕的重逢,她道:“乖。” 靳燎还是一动不动。 按说,他这副模样应该是接受她回来的事实,但除了以他为中心舞起的冷风,他没有别的动作。 封苒还以为他会惊喜,但他表现得格外成熟,果然二十年过去了,多了长进,也不像年少时那样。 在场的不止她一个人心里活动这么复杂,还有四胞胎。 从封苒一再反常的表现,到最后的那句“师父回来了”,四胞胎都处在一种隔世的感觉。 离谱,就他娘的离谱,死人能复生吗? 君上的师父,也是君上的逆鳞,凡是和师父有关的,都是君上的逆鳞,纯灵仙府今日为何变成这副模样,就是因为君上的师父。 而现在这个炉鼎,这么笃定地说这样的话,君上还没有爆发取她的小命……四胞胎不是傻子,他两眼圆瞪,慢慢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死人复生了。 不对,在修真界,不是没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法宝,除非魂飞魄散,而君上的师父,早就魂魄都灰飞烟灭的人,复生了。 四胞胎捂着自己伤口,他有愈合能力,此时那被初雪砍出的伤口已经结痂,但比起自己的伤口,他现在更担心的是君上的反应。 冷风循着靳燎的身体而上,衣摆猎猎,他除了最开始那低下头,和箍住封苒的手,到现在一动不动…… 不好!四胞胎眼睛蓦地瞪大,他扑向脸色惨白的青梅,打开一个防御结界。 霎时,以这偏殿为中心,一股强大的能量从下而上,犹如龙卷风一般狂啸而来,坚固的墙壁在接触到它时,立刻瓦解成一块块巨石,在空中飘洒,落了一地灰。 这股能量震荡,从靳燎周身一里扩到五里、十里,所过之处,无论多么坚固的东西,瞬间被瓦解,天崩地裂。 而这一切,封苒都看在眼里。 因为任周围变成废墟,只有她和靳燎所在这方天地,这张软塌,这个小房间,毫发无损,她甚至还维持着手腕被靳燎箍着的姿势。 封苒:啊咧。 什么成熟,什么多了长进,假的,都是假的,瞧瞧这都什么情况! 封苒问:“你做什么?” 靳燎低声说:“我高兴。” 封苒:“……”她怎么不信了,有人高兴会把四周夷为平地吗? 靳燎缓缓抬头,他脸上表情依然是那副不可一世的冰冷,但两眼中好像燃起了一团焰火,又亮又热,烫得封苒目光一顿。 他嘴唇一动,似乎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嘴里蹦出来:“你、还、记、得、回、来。” 高兴个鬼。 可以说是又气又恨也不为过了。 这六个字,合着略带沙哑的声音,封苒一下被击中内心,忽然就生起内疚。 她轻叹口气,眨眨眼,说:“意外意外。” 说着,两人的目光都落在手上,封苒欲言又止,就是不知道她这样举着手要举到什么时候,这个姿势到底要坚持到什么时候。 四周被夷为平地,没有可以挡风的地方,冷风就肆无忌惮地呼号,封苒修为低,刚刚一腔热血还没觉得什么,现在就觉得冷了。 她抖抖身子,不可控地“哈秋”打个喷嚏。 靳燎却突然松开她的手。 封苒手指搓搓鼻子,略感头疼,说:“这四周怎么回事?” 忽然头上罩下一件温暖的外衣,衣服是法器,封苒一穿上便觉得四肢都恢复温度,甚至耳清目明。 外袍正是靳燎身上穿的,脱了白色的外袍,他里面穿的不多,更是露出高大的身材,与他比起来,裹着外袍的封苒显得小小的。 靳燎转过身,没看封苒,说:“走吧。” 封苒问:“去哪?” 靳燎步履匆忙:“救你这个修为,不去屋里,想得风寒?” 封苒:“……”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配方,她伪装成小红时,靳燎也是这么和她说话的。 她抿着唇笑:“不生气啦?” 靳燎阔步向前走,却没说话。 封苒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每次靠近他,他就又会拉开距离,好像封苒是风筝,他操纵着线。 封苒小声嘀嘀咕咕:“小徒弟变成大徒弟后,和师父也不亲了,养大的徒弟泼出去的水……” 靳燎忽然停住脚步,封苒差点撞到他,连忙立正站好。 只听靳燎道:“这是梦。” 这句话不知道是对封苒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他手掌握成拳头,极寒的冷风灌过掌心,就像过去的梦一样,封苒终究会消失的,就和风拂过掌心一样,什么都抓不住。 二十年里,他梦到过无数次封苒回来。 有的梦里,他给她安排住宿,有的梦里,他给她买她爱吃的街边小食,有的梦里,他听她絮絮叨叨,有的梦里,她就在身边。 但无论哪个梦,只要直面封苒,只要他主动尝试用手触碰她,下一刻梦境会分崩离析。 梦里有多么真实,醒来时,就有多大的空虚感,无力的期盼,即使在天地间寻找她,但他早该知道,她已经魂飞魄散,灰飞烟灭。 所以所有出现她的画面,都是梦。 靳燎微微阖上眼睛,他轻轻呵了一口气,极冷之中,气变成水雾在他唇畔飘洒,模糊他的眉眼。 他像一尊雕塑一样站着,没有任何感情,除了过长的睫毛一直在颤抖,暴露他的心情。 即使是梦也好,他不想那么早醒来。 如果正面对着她,他很可能会忍不住去触碰这个人,背对着她,多在梦里听她说两句话,他就知足了。 他不想结束这段绮丽的幻想。 大约几个弹指后,身后没有声音,靳燎想,也是,当梦里的人发现自己在做梦时,梦境也该瓦解。 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 这只手很温暖,就像春季长出的第一株嫩草,缠绕着他的手腕,他浑身瞬间绷紧,瞳仁一缩。 那只手的主人,声音温和: “不是梦哦。” 霜降之后,就是立冬。 冬季过去,春暖花开。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叫师父。” 这一年,修真界又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冰封十年的土地,雪水融化,一棵新苗冲破层层动土,越来越多的嫩芽冒头,点缀这片荒芜的土地。 以霜雪宫为中心,一夜春风,大地解冻。 天色如暗蓝色的绸缎,屋檐上融化的雪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圆圈,听在封苒耳里,就像琴声叮咚。 如果不是她睁开眼睛就看到靳燎,这种感觉还是惬意又宜人。 大半个宫殿被靳燎爆发的能量破坏,还能住人的地方,只有两三间,这一宫的人也就十数个,一间给靳燎,一间给封苒,其余一间就是仆从们挤在一起,将就休息。 夜里封苒能感觉外面温度慢慢上升,因为屋里的炭盆有点过热。 她热醒,就看床旁的椅子上靳燎高大的身影坐着,他半阖着眼睛盯着她,长睫低垂,一动不动。 直到看到封苒睁开眼睛 ,他才缓缓动动嘴唇,问:“怎么了?” 封苒:“有点热。” 靳燎常年通体冰凉,对温度的感知有点迟钝,他抬手扑灭一半火盆,留着另一点炭火继续供暖。 但看封苒还眨巴着眼睛,靳燎又问:“还有什么事吗?” 封苒:“……” 那什么,你不觉得你半夜出现在我的房间,是有点惊悚的事吗? 尤其是这副炉鼎炼体期的身体,她还没习惯,无法像她以前那样感知周围,乍一睁开眼睛,毫无心理准备,怎么也会吓一跳。 她裹紧小棉被:“你在这里做什么?” 靳燎撩起眼睛,淡淡地说:“孝敬你。” 封苒:“……”大魔尊十分珍惜二人的师徒情谊,贴身孝敬,荣幸荣幸。 封苒又问:“外面的冰雪融化了?” 靳燎头也没抬:“应该是。” 封苒仔细听滴水声,问:“是你融化的?” 靳燎言简意赅:“不是。”又补了一句:“冰雪也不是我弄的。” 封苒:“……”啊这,此地无银三百两?算了,为了徒弟的小自尊,她还是不揭穿了,于是又说:“你去休息吧,干坐着不累吗。” 靳燎扯扯嘴角,似笑非笑:“孝敬你,我敢累么。” 听听这嘲讽的语气,他明明是怕她又突然消失不见吧,封苒刚刚就该揭穿他的。 “你要是觉得我累,我就在这稍微休息一下。”靳燎站起来,坐在床沿,他眼珠子往下瞥,好像在说一件平凡的事。 封苒:累不是重点啊! 但看靳燎要躺下,她往里让了让。 两人就这样僵硬地躺着,封苒睁着眼睛掉汗,心里有股严重的违和感。 怎么说呢,这是很正常的事吗?这好像不太正常吧…… 但是她不是没和小时候的小徒弟躺一张床上,是不是她反应过度了呢?或许靳燎就只是缺点温暖。 她想着想着,又忍不住困倦,睡着了。 还睡得挺香的。 听到绵长的呼吸声,靳燎轻轻侧过身。 他抬起玉一般的手指,极轻极轻地戳了戳她的脸颊,眼中带着少见的笑意。 接下来几天,如靳燎所说,他对封苒几乎寸步不离。 他也不去干别的事,就是跟在封苒身后,偶尔给封苒解说一下霜雪宫,封苒从他的只言片语还有红豆饼那里了解到靳燎入魔的缘故。 哦对了,红豆饼就是四胞胎之一的名字,另外三个四胞胎,一个叫芙蓉糕,一个叫凉粉,另一个叫酸梅汤。 都是吃的。 据说名字是靳燎给起的。 这么充满烟火气的名字,和他们外表十分不相符,但封苒挺喜欢的,而且因为他们四胞胎长得一模一样,穿的衣服也没差,所以封苒每次认人,都只叫红豆饼。 红豆饼四胞胎不是人,是妖兽,它们被纯灵仙府抓起来,本来是要被扒皮抽骨做成法器的,靳燎随手碾一下纯灵仙府,却没对妖兽动手,妖兽四散,红豆饼崇尚强大且心怀感念,从此跟着靳燎。 红豆饼也是从仙府的人嘴里断断续续得出一个事实,封苒在十年前就灰飞烟灭。 封苒心想,在二十年前她早就凉了,而之所以能再拖十年,全靠她当时布置下的闭关一说拖着。 或许因为她太强,以至于她低估修真界弱肉强食之法则,也是在此处出错,才会一步错,步步错。 她“闭关”的第十年,小山派被纯灵仙府攻进。 过去纯灵仙府不敢动小山派,全是因为她,而且她和纯灵仙府也是结怨多于恩,她都十年没有动静,纯灵仙府立刻有动作,要消灭小山派这个不服从仙府的异端。 他们以清理修真界杂种为由,屠杀小山派弟子。 小山派里多是封苒收留的凡人,修为根本比不上仙府,全靠靳燎支撑着,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还是没留住小山派。 而且纯灵仙府以封苒闭关的禁制为要挟,逼靳燎就范。 闭关可能会有很多意外,如果守不住禁制,贸然让人打扰闭关,很可能会让那人走火入魔,靳燎无奈之下答应了。 封苒听得出神。 不知道当时他的心情如何,他那么高傲的人,桀骜不驯,却咬碎一口牙,甘愿低头,答应纯灵仙府无端的要求,全是为了她的闭关。 傻孩子,封苒叹息。 但是仙府却出尔反尔,解开封苒的禁制,那一瞬间,他们才知道封苒没了,所有人都以为被强迫出关的封苒走火入魔,自戕了。 靳燎是怎么忍住愤恨、不甘、痛苦的,已经无迹可寻,只知道,至此,仙府和靳燎的战斗开始,靳燎发现自己孤煞之命,冰封万里,血流成河。 封苒瞳孔轻轻震动,她是没想到,自己设的这个局,原以为能摆脱书本固定的结局,却还是让靳燎被卷进去。 她倒是隐约明白,她才是关键。 在脑海里拼凑出这个事实,封苒刚跨出房门,便看靳燎站在半断开的墙壁下,漆黑的眼睛一直盯着门口,想来也是听到红豆饼的话。 封苒慢慢走过去,靳燎说:“小山派还在。” 封苒“嗯”了声:“只要还有一个小山派弟子在,小山派就还在。” 靳燎摇摇头:“不是,这座城,就是小山派。” 封苒极目远眺,霜雪宫毁了之后,她一开始看到的那座城市好像近了许多,那里人声纷杂,来来往往,是城镇,也是一个派系。 她拍拍他的肩膀:“难为你这么多年……” 靳燎目光闪烁,问:“你不怪我杀了那么多修士?” 封苒说:“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若你不杀,我也会拼尽全力,为我的徒弟们报仇。” 封苒收回手。 暌违二十年,她总有种违和感,就像她拍靳燎的肩膀时,才发现他已经长成一个强壮男人,不再是当时雪娃娃的模样,或者是青葱少年模样。 她的修为也不再是能力压靳燎、指点靳燎的程度,而是一个真正的小炼体,两人现在要说谁是师,外人只会觉得靳燎是师父。 还有一点违和,是在每天夜里,睡觉前她看着身边的靳燎就会开始纠结,然而什么也阻止不了她睡意,所以至今也没想明白。 封苒还在思考这个问题,青梅正好进来送茶。 在最初的震惊之后,青梅已经知道封苒的身份,她花了好几天接受,在知道韦杏儿死了后,她大哭了一场,最后还是没打算到韦家那揭发封苒“夺舍”。 “韦家表面上对小姐千般宠爱,可说到底只把小姐当成东西,这事不说也罢,”她看得开,也不怪封苒,“若不是真人进了小姐的身体,韦家也没交代,若真是小姐与……君上对上,只怕我们都没了小命。” 想得开的青梅又因为封苒救了她,和封苒关系不像主仆,更像姐妹。 此时,她见封苒发呆,便问:“真人在想什么呢?” 封苒回过神来:“总觉得,这几天怪怪的。” “是有哪里不习惯么?”青梅问。 “不是,倒也不是。”封苒说。 霜雪宫虽然被靳燎毁了,但是很快有人重造住的地方,这一片改一改,也还能再利用,青梅便若有所指:“等搬到大宫殿,便会好多了,到时候真人独住一个宫殿,毕竟也总不能让真人和……君上住在一起。” 封苒蓦地反应过来。 她连忙拉着青梅的手:“对吧,你也觉得不对劲吧!” 青梅心里点点点,封苒什么都好,但单身三四百年,已经对男女关系麻木,她低声说: “这确实不太对劲。” “不像师徒关系。” “像夫妻关系。” 三句话每句话中间停顿一会儿,就像一支又一支箭射进封苒的心里,封苒点头,点头,再点头——总算有人准确说出她心里的感受了! 等等,夫妻关系! 真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也有今天! 封苒捂着心口,问:“那我该怎么办?” 青梅小声说:“端看真人的意思,但真人若不喜欢他,也别拒绝了吧。” 封苒:“为什么?” 青梅碎碎念:“ 好不容易寒冰解冻,不要又冰起来了……” 封苒:“……”听起来她像是祸国的妖孽是怎么回事。 封苒用“听起来”来比喻自己,那是她不知道,现在整个修真界、地刹界早就沸腾了,为这无尽寒冰的融化,为靳燎突然抛下什么都不管的态度。 甚至有传闻,韦杏儿是狐狸精转世,迷得靳燎七荤八素。 而所谓狐狸精,正烦恼地揪揪头发。 其实要她看,让靳燎产生这种错觉,或许真可能因为这副过于媚的身子。 她也不太习惯这身子,到处是软肉,炉鼎之所以为炉鼎,也有其特点,比如周身总萦绕着一股甜腻的香味。 比起这种体香,封苒更喜欢烤肉的味道。 反正多多少少有关系,封苒想,如果可以找回本来消失的身体那就好了。 青梅退出屋子,走到破碎的廊角,忽然看到靳燎,吓得一口气顿住,不知所措。 靳燎面容冷峻,问:“说的什么?” *** 封苒这个烦恼一天都没解决,夜里快去会周公时,靳燎一只手忽然搭在她枕头边,半包围着她,她蓦地睁开眼睛。 两人视线相对,即使在黑夜里,也能清楚地看到眼中的彼此。 靳燎舌尖抵了抵上颚,像是在克制什么,喉结一动,开口只有两个字: “封苒。” 两个字像点燃干柴,噼里啪啦地把这方空气烧得发烫,他的眼神很是幽深,沉甸甸的,是不可触及的深潭。 他靠近了一寸,呼吸更深了。 封苒眯起眼睛,抬手,中指和拇指扣成一个圈,尾指上翘。 “哒”的一声,对着靳燎光洁的额头狠狠弹了一下,她微微一笑: “叫师父。”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讨厌吗 谁也不知道,这个让修真界颤抖恐惧的男人,这朵高岭之花,居然会被一个炼体小废柴一个弹指,打得额头一声脆响。 脆响之后,靳燎不为所动,他挑了挑眉头,明知故犯:“封苒。” “叫师父。” “封苒。” “叫师父。” 她每纠正他一次,他就叫得越不犹豫,越顺畅,好像和这两个字的距离越来越近,不管是身的距离还是心的距离。 呼吸交错,一股淡淡的馨香萦绕在两人鼻尖,干燥又暖和。 刚刚弹靳燎的手隔在之间,封苒轻轻咽了咽喉咙,好在靳燎没有继续前进,他只是突然问:“恶心,想呕吐,是么?” 封苒顿了顿,倒也是实话实说:“不是。” 靳燎眼中一亮,封苒呼了口气:“你该知道,这不合适。” 靳燎放在她身边的手掌一收,捏成拳头,他咬咬牙,说:“哪里不合适,是我叫你名字,是我对你有所图?” 封苒从没想到靳燎会这么直接。 “有所图”这三个字就像一块巨石,轰隆砸进她的脑海,激起火山爆发,瞬间,她两颊从冰凉凉到温热再到发烫。 过去三百年,她不是没遇到大胆求爱之人,一开始她直接拒绝,后来她靠武力把人打得不敢来招惹她,久而久之,她再也没接受过与情有关的信号,毕竟她靠打人把人劝退,远名在外。 而如今,说出这种话的人,是她最为看重的徒弟。 对这个徒弟,封苒真的是好得没话说了,若不是真心相待,她又如何会以身去博,毁了无名小说,只为了他余生顺遂? 可是现在,他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把他的心思这样曝光,在她还觉得师徒关系十分牢固的时候。 她脑中一片空白,眼睫扑闪得厉害,看得人想要用手盖住她的眼睛。 靳燎抑制住这股冲动,对越界的问题,他却穷追不舍:“哪里不合适,你狠讨厌吗?” 封苒深深皱起眉头。 靳燎说:“你要是恶心、厌恶,大可直说。” 封苒嘴皮子动了动,到底难以开口。 毕竟她的这种拒绝,要说讨厌,是绝对论不上的。 靳燎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她放在身前的手指,一触即离,正如话语里若隐若现的疏离:“说吧,说你讨厌我,说你想吐。” 封苒还是没有回应。 又长又密的眼睫垂下,在青年洁白无瑕的眼周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看不清他眼中所藏之物。 他目光露出自嘲,突然无厘头来了一句:“我如果放弃这身修为,流放自己于天地间,应该会很快就死于那些想让我死的人手里。” “哒”的一声,是响亮的一声弹额头声。 封苒毫不犹豫地又照着靳燎额头来一下,她两颊绯红,眼中清澈如泉:“想什么呢,如果我讨厌,你就要去死?” 靳燎矢口否认:“没有。” 封苒气得牙痒痒:“那你是什么意思?” 靳燎说:“随口说的。” 临到头还这么……欠打! 这一定是威胁,他赢了,他长进了,还学会威胁她。 封苒感到太阳穴有点疼,靳燎居然拿自己的命说这种事,她语气硬了起来:“你觉得自己很有理,还顺杆往上爬?” 靳燎又后退一步,轻描淡写:“因为我知道你乐意。” 这倒是被靳燎说中了,封苒对讨厌之人,绝不会假以辞色,所以这么久以来,她从没对靳燎生出不欢喜的情绪。 即使现在的唐突,她也绝对说不上讨厌。 靳燎如今胜券在握,问:“你讨厌我么?” 封苒被逼无奈,却也得承认一个事实,叹息:“不讨厌,”她连忙补了一句,“但也不喜欢。” 对靳燎来说,前面三个字才是他想听的,他豁然了,这么一来,他对封苒的情,总算开始有一个落点。 他不再逼得这么紧。 回过味来,他盯着她计较:“你打我额头两次,我回你两次。” 封苒“欸”了声,她刚刚弹得一点都没有留情,好在靳燎皮厚,可这副躯体皮薄得很,该不会很疼吧? 她想抬手护住额头,靳燎的速度更快,封苒只能猛地闭上眼睛,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只觉额间一软一凉。 他倾下/身子,在封苒猝不及防时,冰凉的双唇落在她的额头上。 封苒:“?” 如蜻蜓点水般,没有带任何情/欲,他很快起身,在封苒略呆滞的目光中,忽然又低头,又触到她的额头。 一共两次,不多不少。 见好就收,靳燎站起来,头也不回:“既然你觉得不讨厌,我们慢慢来。” 撂下这句话,靳燎终于推门而出,留封苒一个人冷静。 她确实有许多问号,脑子乱糟糟的,想了许久没明白,她到底是怎么一步步从“叫师父”到“不讨厌”的态度的。 过了会儿,她脑子一激灵,不对,她不讨厌的是他的人,不是他喜欢她这件事! 但现在这个具体有什么所谓呢,她好像卷入一个跑不出的局,明知身在其中却无能为力。 她用微凉的手背碰碰发烫的脸颊,忽的又闻到自己身上那股香气。 据说这种香气能够在双修时助兴。 她心里一咯噔,这副炉鼎的身体确实太麻烦,以前靳燎没有这些奇怪的想法,现在却有了,若说以前现在最大的改变,那就是她换成炉鼎的身体。 如果,如果她能把原来的身体找回来,那是不是一切都能回到正轨? 封苒扶扶额头,忽的又想起靳燎双唇的触感,忙将手撇下,更确定自己要快点把身体弄回来。 *** 另一边,靳燎走出房间。 他步伐很慢,指节按在自己唇上,伸出舌尖润润自己双唇,两颊也浮上不太明显的红云,这是他冰山脸上难得的血色。 方才他话说得那么笃定,却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忐忑,还有在听到“不讨厌”时的惊喜。 这是他几十年的生命中,最欢喜的事。 他记得刚刚每一幕,她睫毛颤抖的频度,眼中微亮的光芒 ,绯红的双颊,透过那副皮囊,他看到的是封苒本来的模样。 他愿将这些画面存起来,时不时品味几番,这对他来说已经足够…… 他突的顿住脚步,眼神露出纠结。 不,不够。 怎么能止步于此。 四胞胎在他身后出现:“君上。” 靳燎绷起脸,恢复俊美无俦却格外疏离的脸孔,但他心情不错,语气淡淡的:“什么事?” 四胞胎神情严肃:“关在地牢的修士逃走了。” 靳燎毫不犹豫,道:“找回,全部杀了。” 四胞胎回:“是。” 封苒刚心生同情,不可再节外生枝。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交易 封苒决心找回自己的身体,向青梅透露去纯灵仙府藏书阁的想法。 第二天,藏书阁就给她安排好了。 她看了青梅一眼,青梅也是有苦难言,指着自己的嘴唇,又比出个割喉咙的姿势,看来是对靳燎的黑恶势力低头。 所以那晚靳燎出格的动作,也是因为她先前和青梅的对话。 封苒心底叹息。 因为靳燎“占领”纯灵仙府,所以纯灵仙府的资源全都是他的,封苒利用这次机会,在藏书阁找一些关于夺舍还魂的资料。 毕竟是秘术禁术,真正记载禁术的书籍,不会大喇喇放在藏书阁,封苒做做样子,还是看搜魂之术、傀儡之术的书籍。 不知道为何,在藏书阁里,她总有种周围有人的感觉,按说藏书阁早就归靳燎所有,他不会放其他人进来的,应该是空旷无一人。 可惜以她这副身体的修为,实在感觉不出有谁、在哪个方位、在干什么。 她看完一本,就在封面夹一根极细极细的傀儡线,只要有人碰过这本书,傀儡线会消失。 隔天,她去藏书阁再拿同一本书,连着几本昨天看过的书,傀儡线都不见,有人在她离开后,又反复查看她看过的书籍。 封苒捏着书籍,皱起眉头。 今天再拿起一本同种类型的书籍,便从里面发现一张白纸。 封苒常年和纸儡打交道,只需要手指捻捻,就知道这张白纸不简单。 她手指在纸上画几个现形术,便看纸上出现斑驳的字迹:封苒,你徒弟已经入魔,你却无动于衷么?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事? 来者知道她是封苒,不是“韦杏儿”,封苒把白纸折起来,放进衣兜里。 她不着急找那个放信纸的人,如果他真的有事,而且真的有本事的话,一定会来找她的。 封苒靠在书架上看书,没一会儿,就听到一串脚步声,她抬抬眼睛,又缓缓耷拉下来,仿佛没有看到走来的人影。 两人这几天相处的时间不多,不得不说,靳燎很会把握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他进可在她额上落下轻吻,退又可以连着三四天只和她打招呼,其他都不谈,就是给彼此空间去考虑他提议的事。 而今天是他内心定下的收获期。 收获…… 封苒略有点烦恼地掐掐掌心,想到等等靳燎可能说什么,她莫名有点呼吸不过来,心口“咚咚咚”的,一声大过一声。 靳燎在她旁边旁边,没有靠很近,两人之间还有一臂的距离,他问:“在看什么?” 封苒随便扯:“嗯……一些术法书籍,太久没看,忘了。” 靳燎从书架抽出一本书,一挥手,让原书的字都消失,现在他手下那本书是全白纸,他像是闲来无事般,自虚空一捏,拿出一支毛笔,在纸上写字。 他握笔的姿势潇洒,写的是草书,也十分快,如游龙般,没一会儿就写完一页。 他在身边,封苒满脑子糨糊,本来也没心思继续看书,便偷偷抬起眼睛看一眼。 字是写得很好,一笔一划皆有种风骨,何况这字倾注心神,若非有点修为的,很难堪透其中道理。 封苒看着看着就有点发晕,忽然,一只微凉的手掌虚虚地挡住她的眼前。 她眨眨眼睛,睫毛蹭地刷过他的掌心。 靳燎的声音像是从远处飘忽而来,一声声砸中封苒的耳膜:“别看了,会晕。” 她蓦地清醒过来,“哦”了声,拿书遮住自己下半张脸。 好险,她差点忘了这副身体修为不行,所以一直盯着靳燎的字,看得浑浑噩噩。 却在她这声“哦”之后,靳燎又开始写了。 封苒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手上的书,然而毛笔摩擦纸张的声音一直不断,她偷偷瞥了一眼,却不能深看。 靳燎到底在写什么? 或许是功法,或许是一些修炼心法,又或许是炼器的办法?她越想越觉得好奇,而且也越发想和他讨论这些事。 就像一根羽毛,来来回回撩拨她的心弦,实在忍不住,封苒问:“你在写什么?” 靳燎笔尖一顿,说:“想知道吗?” 封苒看着他,两眼好像快放出亮光,求知若渴。 靳燎嘴角稍稍往下压,好像在笑,但清冷的声音不带一点情绪: “面粉一斤,水两勺,糖大约一勺,搅拌之后再加入两个蛋,妖兽的蛋即可,备常用羊肉,去膻味,加醋与油搅拌……最后,揉饼成手掌大小,贴在锅底煎。” 封苒:羊肉饼,(﹃)馋了。 这是凡人界有名的食物,达官贵人喜欢放满羊肉的羊肉饼,小市井喜欢皮厚羊肉点缀味道的饼子,毕竟后者不贵,但不管哪种,都有各自的风味。 食谱从靳燎口中念出来,丝毫没有违和,反而连带着这食物都高大上起来了。 封苒回过神来,咽咽口水,绷起脸训说:“怎么写的是食谱?” 靳燎搁下笔,静默好一会儿,说:“你不在时,我想,等我学会做这些,你是不是也该回来。” “但可惜……” 他没有再说下去,这些可笑的想法,和他在找食谱揉面粉时的心情,他本打算一辈子埋在心中,不说出来的。 封苒顿住,一股难以言喻的温柔,像浪潮包裹她、淹没她,浸润她。 直到半夜躺在床上,封苒还有点恍惚,不知道为什么,靳燎要么不开口,一开口便能狠狠戳中她的心。 她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辗转反侧,难得的难以入睡。 紧接着几天,她又在她看的那一类型的书里找到好几张白纸。 将白纸凑在一起,大体就是: 纯灵仙府没动过小山派的人,靳燎残杀修真界修士,再加上其孤煞之命,罪该万死,当诛,而封苒作为他的师父,更应该担当起这份责任。 封苒知道,或许事情不是靳燎所说,他被逼无奈才杀到修真界,但也不会是像他们所说,靳燎无缘无故要他们死。 发生争执时,每个人在陈述一件事时,总会描述对自己有利的事实,而忽略自己所作所为,就是为了博取第三方的支持。 封苒很荣幸成为这个第三方。 这几封信联起来,文笔精彩,字字珠玑,是激情澎湃的檄文,简直见者无不激昂,封苒都要为之鼓掌。 可是让她去讨伐靳燎,封苒只能表示,爱莫能助。 她把白纸全烧了,假装不知道有这回事,然而对方却锲而不舍,以这种方式又一次联系到封苒,并表示,只有封苒能离靳燎那么近,也只有她能对靳燎先发制人。 换句话说,是时候让她变成狐狸精,去勾引靳燎,伺机下手。 勾个鬼。 要不是那人没在封苒面前现身过,封苒真可能打开他们脑袋看看。 等下次,封苒又看到白纸,便不再理会,又过了好几回,白纸方也不能忍了,在封苒打开书的时候,几行大字落入她眼中: 你不想找回自己的身体?还是你甘愿在炉鼎的身体过一辈子? 封苒微微挑起眉头,这回,她把这张纸带走了。 第二天,同一本书,同一个地方,新的白纸出现了:纯灵仙府底子厚,我们有办法让你恢复身体。 封苒轻笑,第一次在这章纸上写下回复:“什么办法?” 隔天白纸多出了一行新的字:魂体之术,你该听说过,魂与体本不该分离,但一旦二者分离,是有办法让它们其中一个与另一个产生共鸣。多的不便说,书架第三层下面的小格子里,有一面镜子,方便联系。 这是确定封苒会成为他们的友军。 魂体之术?有意思。 封苒把纸 张毁了,摸去纸上说的地方,果然摸到一面镜子,她稍微研究一下,镜子小巧方便携带,镜面是通信的地方,确实比这种隔天聊天方便。 而且镜子还挺罕见,每次使用时,它能隐匿自己的灵力,就是鼎盛时候的封苒,也觉得这镜子是个好宝贝。 结果这好宝贝居然被拿来当间谍之镜,看来联系她的那一方,已经筹划许久,准备厚积薄发,一举拿下靳燎。 看似宁静的修真界,实则暗流汹涌。 以这面镜子,封苒和那些人联系,她倒也不客气,直说:“我要魂体之术的办法。” 镜子很快出现字迹:“你完成我们这边的交代,我们就会给。”这是笃定封苒十分想要回自己的身体。 封苒挑挑眉:“那好,要交代什么。” “你给靳燎下一种药,这种药会让他浑身麻痹,在一个时辰内不能动弹。” 天底下还有能药晕靳燎的药?药晕靳燎他们能杀得了他?封苒笑了,说:“好。” 于是通过镜子约的地方,封苒拿到据说能药晕靳燎的药。 封苒心底明白,修为越为高强者,越不可能被药晕,因为修士一旦察觉,他们昏厥前,可以将自身防御调到最高,一旦受攻击,也很容易就醒来。 药晕一个大能修士,不过就是让自己晚死一点,这种有点鸡肋的东西早就被修真界淘汰。 封苒看着对面的靳燎,他托着下巴,眼睫低垂,难得一副困倦的模样,因为封苒在让他帮忙看一些术法的书,靳燎向来不喜对这些术法流派,如今要去研究这学问,自然难以集中精神。 他似乎察觉封苒的目光,忽的抬眼,问:“怎么了?” 封苒说:“没什么。” 封苒这才发现,他靳燎目中精明,哪有半点困倦的模样。 靳燎又问:“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封苒想了想,似乎有点为难,在靳燎的目光中,她终于提一口气,说:“有的。” 靳燎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 只听封苒说:“想吃羊肉饼了。” “你做的那种。” 第40章 第四十章好法子 四胞胎、青梅,还有几个厨艺卓绝的人站在厨房外,难得一样的懵。 新宫殿造好的第一天,谁也没想到,请来的厨子还没碰过后厨,魔君他亲自下厨了。 那位切修士如切菜瓜,杀人不眨眼,一身冰碴子的魔君,此刻挽着袖子,用他拿剑的手拿起菜刀,“咚咚咚”地切葱花,切好葱花,他大手揉捏着面粉,神情也是一贯的严肃。 面粉在他手下搓揉,好像都不是普通的面粉了。 封苒且看他站着厨房的光火,却毫不违和,真的……棒极了! 她下巴搁在案板上,两眼盯着他的用料,开启嘴炮功能:“多放点葱,哦对了,加一点点糖,吃起来口味丰富点……” 看靳燎抓一把剁好的羊肉,她更是激动,连说:“羊肉多放点。” 靳燎一顿,斜看她一眼。 有的人在做饭时不仅不帮把手,还只会哔哔赖赖,封苒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立刻收了指指点点,却小声说:“我就爱达官贵人的口味。” 靳燎虽然斜看她,但手上动作不慢,又抓一把剁好的羊肉,包进饼子里。 终于到下锅的时候,靳燎没有生炭火,他指尖冒出一簇小火苗,倏然变大,灼烫着整个锅底,使得受热均匀。 封苒挑剔道:“这火虽然可以,但缺点感觉。” 靳燎知道她想说什么,一抬手,几根木头自动滚到火诀下,伪装成以木生火的现象,这回封苒总算满意了,笑得眼睛都弯成月牙儿。 四胞胎和青梅心里又一阵哆嗦。 这么一道高强的火诀拿来烤饼,若是让外人看到,估计要掉眼珠子。 封苒左看看右看看,好像自己是羊肉饼大使一样操心,末了还是忍不住说:“烤久点,让饼子更脆……” 靳燎开口打断她的话:“这几天,你跟青梅要了药炉,弄什么呢?” 封苒回想了一下,长长“哦”地一声:“药炉啊,太久没有炼丹,都有点不习惯了,就拿药炉来找回手感。” 靳燎状似无意,又提起:“那为什么还要小妖兽?” 靳燎真是把她的行踪把握得事无巨细,封苒没什么好隐瞒的,坦白说:“当然是要试试我炼出来的丹药效果怎么样,霜雪宫也就大家几人,我总不能让红豆饼来试。” 其实是因为她拿到镜子那一方给她的药,刮了一点,下药炉查看是什么材料,随后把那一点给一只小妖兽试试。 小妖兽就是小白鼠,吃了那么一点药后,立刻僵直不动,没一会儿就融化成骨血,场面太过血腥,现在封苒院子里还有它的小墓碑。 如果这丹药让靳燎吃了,靳燎虽不至于会融化成骨血,但定会受极其严重的内伤,会先昏迷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就要遭受无尽痛苦。 这么看,所谓昏迷一小时,镜子那一方没有欺骗她,只是每把话说完而已。 封苒笑着,笑意却没到眼底。 靳燎却若无其事说:“下次你要试药,抓几个修士试也行。” 封苒:“……”她又不是痴迷于人体实验的怪人。 大约过一盏茶,羊肉饼出炉。 微烫的水蒸气过后,几个考得黄澄澄的羊肉饼在锅底好好呆着,羊肉烤出小油花,从两篇饼皮里露出个头,味道又香又鲜。 封苒不顾烫,一边吃一边夸赞靳燎:“好吃!” 靳燎慢条斯理地擦掉手上的面粉。 封苒又说:“没想到你有这手艺,若以后你从魔君退休、哦就是让位的意思,咱就去凡人界开一家羊肉饼店,就叫靳记吧,生意肯定红火。” 靳燎目光黯下。一日是魔君,来日如果让位,只能是死了,怎么可能回凡人界生活,不过…… 他不纠结这点,因为封苒话里的一个“咱”,他反而心情不错地捻起一个羊肉饼,慢慢咀嚼。 封苒以风卷残云之势,吞下两个羊肉饼,她抬起眼睛,盈盈笑着看靳燎:“你就不好奇我炼制的是什么药吗?” “中阶丹药。”靳燎说。 药修若是炼药炼出中高阶丹药,则会有不一样的祥云,封苒以这副炼体期的身体炼制了几个中阶丹药,很是了不得了。 封苒得意地点点头:“没错,不愧是我。我炼制的是能让人昏迷一个时辰的丹药,出炉是中阶,应该成功了。” 靳燎的眼睛闭了闭,瞳仁就像深黑色的琉璃珠子,实在感觉不到其他明显的情绪。 封苒低声说:“实不相瞒,刚刚我把丹药下在你吃的羊肉饼里。” 靳燎趴在桌子上,他在和困意争斗,眼睛半阖着,眼神些微迷离,封苒上前去,手掌上前一压,盖住他的眼皮,让他彻底闭上眼睛。 她走到厨房外,打发四胞胎和青梅去别的地方,回到原位,刚拿出镜子,就看镜子上有一行新的字: “药你已经喂下去了?” 封苒手指点着镜子,写:“对,会昏迷一个时辰的药。”从她的角度看来,她也没说谎。 镜子那一方在确认,也不知道他们靠什么方法,果然确定靳燎皱眉趴在桌子,立时按捺不住,又写:按计划进行。 封苒答应了。 她和外面那股力量里应外合,打开霜雪宫的结界。 没一会儿,天际就出现三个人影。 封苒对他们有点印象,应该都曾是纯灵仙府的执事,一个个能耐十足,然而他们一到霜雪宫,脸色一改:“不好,那婆娘骗我们!” 封苒悠悠吃着羊肉饼,说:“我没骗你们啊,我给靳燎吃的确实是会昏迷一个时辰的药。” “只是,靳燎毕竟是这般修为, 我不能保证他会不会中途醒来。” 封苒说着,本来趴着的靳燎,缓缓抬起头。 “快跑!”那三个修士本来还以为控制住封苒,却被反将一军,都来不及恨,简直把自家所有法器都用了,只想赶紧跑。 封苒赶紧道:“欸等等!说好的魂体之术……” 封苒这句“等等”后,这三人纷纷像撞到什么墙,狼狈地往后退。 靳燎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吓得人心寒胆寒:“让你们等等,听到没有。” 战斗基本是单方面碾压,那三人很快就没有还手之力。 果然还是靠修为说话比较好,封苒去要魂体之术,他们不给也不行,至于人最后怎么样,她不知道。 想要靳燎死的人太多了,靳燎要是每个都放过,现在也不用活。 处理完那几个人,靳燎神情有点阴沉,问封苒:“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 封苒轻轻咳了一声:“抱歉,我真给你下药了,那种能让人昏迷一个时辰的,不过,没想到你昏迷不到一刻就起来了,我的炼丹技术下滑了。” 靳燎嘴角下压,说:“不是这个。” 他早就知道封苒暗地里这些小动作,他不闻不问,就是想看她会不会主动说。 事后封苒知道了可真冤枉死了,他不问,她要怎么说? 但在靳燎看来,直到如今,她还是一语不发,随便把此事翻篇。 靳燎心中失望,盯着那本所谓魂体之术,两眼压着怒火:“你想要找回自己身体?” 封苒“啊”了声,耸耸肩膀:“是啊,毕竟不习惯,所以还是想找回自己的身体……” 靳燎何等聪明,他两眼如炬,戳穿她的真实意图:“因为你以为,你找回本来的身体,就能断了我的念想?” 封苒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心里惊叹靳燎这是七窍玲珑心。 自然,看在靳燎眼中,就是封苒心虚的承认。 他冷冷说:“就算拿回你本来的修为又如何,你不一定打得过我。” 封苒:“?” 什么,她想拿回本来的身体,不是为了和他打架啊,这两败俱伤的事,本来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有一说一,她解释说:“我要拿回身体,不是为了和你决胜负,只是一来不习惯,二来……” 封苒话头顿住,她不知道她这么说出来对不对,会不会让靳燎更不悦,不过,她轻吸一口气,道: “靳燎,我这副身体是炉鼎,可能会让人产生错觉。” 靳燎抿住嘴唇一会,反问:“错、觉?” 他的声音就像从冰原上刮过,一字一顿,那略深的双眼皮不再给人深情的错觉,有的只是冷漠的反问。 封苒顿了顿。 靳燎勾了勾嘴角,他皮肤白皙,这抹带着自嘲的笑意阴森森的,又问:“你觉得,我对你是错觉?” 这回再怎么样,封苒也不敢说话了,她隐隐感觉到靳燎气息不稳,在隐忍与克制。 见封苒不语,靳燎丢下一句话:“那就是罢。” 他甩袖,踩着初雪离开。 好一会儿,青梅才敢上来:“真人您真的是……” “我的想法错了吗?”封苒皱起眉头,“为了生存,炉鼎会无意吸引异性的,我说的是事实,靳燎又气什么呢?” 青梅欲言又止,在封苒的示意中,才小声说:“可是,杏儿小姐是炉鼎,真人本来就不是炉鼎啊。” 封苒这回真的绕进一个死局里。 她反思一整天,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她总觉得过于理所当然。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已经活了三四百年,从一开始入门的修炼,到后来成为连纯灵仙府都无可奈何的散修,她一直随心所欲自由自在。 换言之,她认为自己的判断不会出错,所以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而且过去确实基本没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所以在知道靳燎喜欢她时,她的判断就是身体给错了信号,这就导致她一番发言,越来越像渣女。 封苒揉揉脑袋,她卷着被子,希望自己快入睡。 之前靳燎表明意图时,她都忍不住困意,睡得贼好,可现在,靳燎“承认”他对她是错觉,为什么她反而睡不好了? 封苒蓦地睁开眼,她睡不着。 心口好像堵着块什么,有点难受,是种很陌生的感觉。 她坐着发呆。 床头有几本书,是她从藏书阁带回来的,为防睡前无聊阅读,只不过过去她一躺下就睡着,所以从来没有翻过这些书。 现在可好,这些书总算出作用。 封苒随手翻几本,越看越乏味,却想起靳燎那带着愤怒、自嘲且失望的神情。 他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却是她激出他的情绪。 这种情绪,该是很苦。 封苒放下书,又换了一本,她需要一本能够让她换个烦恼的书。 忽然,她看到一本封面没有字的书。 这种书总有点莫名的熟悉感,她随手打开,其中的内容,是真足够她换个烦恼。 这又是一本无名小说! 封苒惊讶之余,又有点好笑,看来即使是她毁了那本小说,它也会回来,同样是以靳燎为主角的小说,而且书里的内容居然续着上一本书的末尾,里面提及她不在的二十年发生的事,基本都对上了。 就是第二卷! 回想谢高旻也有一本无名小说,这玩意挺邪门,还会分身术。 封苒暂时放下惊讶,一目十行,直到她看到一个剧情,她浑身一顿,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到,因为剧情的内容是—— 靳燎欺师灭祖把师父关进小黑屋。 小黑屋。 靳燎的师父还能有谁! 封苒:“……” 也就是下一瞬,房门突然被推开。 靳燎的影子的月色中拉得有点长,他抿着嘴唇,俊逸脸上虽然崩得紧紧的,不过双颊却有点不明显的淡红。 他盯着闻声看过来的封苒,过了会儿,忽的一笑,他这个笑很是单纯,又有点可爱的意味,在那容颜上,真真是色如春花。 只听他说:“你不是说是错觉么,我有个好法子。”【你现在阅读的是 】 40-45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因你而变 “呃……有什么话,咱坐下来好好谈?” 于是,深更半夜,封苒和靳燎相对而坐,两人准备促膝而谈,面前案几摆着茶壶茶杯。 封苒:“我觉得你那法子不好。” 靳燎挑起眼尾,眼睛好似雪水泠泠,叫他看这么一眼,把握不好心都要酥了,只听说:“有什么不好?你说说看。” 比起平日,今晚的他,话好像稍微多了点,封苒猜,这和空中若有若无的酒香有关。 他身板伟岸,挺直着背,端坐在她对面。 五官是巧夺天工的笔画,月光透过窗棱洒落在他半边脸颊和衣领处,照他皮肤通透莹白,每道弧度温润,他眼睫低垂,往常神情总冷冷清清,今日脸颊上难得微红,更显气色,姿容风流无双。 光看他这副模样,很难发现他喝醉了,他的异常很细微,红豆饼四胞胎在这也不能发现异常,但封苒就是直觉这家伙一定被酒精支配了。 或许这就是来自师父的直觉吧。 她不好奇靳燎会喝酒,倒是好奇靳燎居然会喝醉,刚好也想转移靳燎口中的“好法子”话题,便问:“你喝醉了?” 靳燎两眼一眯,说:“没醉。” 嘴鬼总说自己没醉的,封苒又问:“喝的是什么。” 靳燎乖乖地答:“女儿红。” 封苒:“谁家的女儿红?” 靳燎说:“芙蓉糕家的。” 封苒:“什么?红豆饼那四胞胎原来有家室了?” 封苒不知道,红豆饼那妖兽的种族就是早婚早育,芙蓉糕排行老二,他家的女儿红早在两百年前就埋地底下了,用料本就好,又在时间酿造下,酒性极烈,就是靳燎,只是喝半坛也上头。 当下,靳燎察觉到封苒有意扯开话题,他倏地凑近她,那双深潭似的眼清醒又迷离,咬咬牙,道:“你 到底听不听我的好法子?” 封苒点点头,这模样的靳燎,有点小时候的模样,她想笑,但一想到所谓“好法子”,有点头疼:“但是我不觉得是好法子。” 靳燎的手指在茶几上点了点:“不试试,怎么知道好不好呢?” 封苒:试试就逝世。 骤然出现的第二卷是要提醒她,但其实实在扰人,这又算什么事呢,如果靳燎打定主意这么做…… 她手指也按在桌面,点了点,不期然间,节奏居然还和靳燎的对上了,她一发现,就收起手指,长呼一口气:“是这样的,剥去别人人生自由不是好事。” 靳燎一顿,他微微眯起眼睛,思考着封苒话里的意思,半晌,反问:“什么剥去人生自由?” 封苒:“……” 不用封苒解释,靳燎突然悟了,又反问:“剥去人生自由是说囚禁的意思?”他似乎想不明白,兀自呢喃,“为什么忽然说到囚禁?” 封苒:“……” 完了完了,原来她和靳燎的频道没对上,所谓驴头不对马嘴,这也就算了,要是让靳燎知道她在想什么…… 她淡淡啜了口茶,说:“其实我觉得你说的办法挺好的。” 靳燎两眼微抬:“确定?” 封苒说:“所以你说的办法是什么?” 靳燎想了想,说:“忘了,我们来说一下囚禁是怎么回事吧。” 封苒:“……” 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开,封苒为自己的智商点蜡。 看着封苒绷着一张脸,靳燎忽的一笑,笑容很短暂,两道眉头舒展,双眼中温润如往昔,却一下让雪一样的人融化。 足够封苒看傻眼,她差点以为靳燎失去“笑”这个表情。 原来靳燎反客为主,直接耍她玩。 封苒按了按眉头,喝了酒的靳燎,不太好应付啊。 靳燎见好就收,把所谓“法子”说出来:“既然你觉得我对你是错觉,我帮你把身体找回来,是不是错觉,就有定论。” 封苒不说错觉,只说:“我确实想找回身体。” 靳燎“嗯”了声。 封苒松了口气:“好。” 靳燎这一开口,反而让她十分放心,她现在修为太低,要参透魂体之术还很需要手法,但以靳燎的修为,只要他肯帮忙,就是事半功倍。 封苒放松的神情太过明显,靳燎提起茶壶给她添茶,道:“师父。” 封苒蓦地回过神来,这两个字熟悉又陌生,从她捡了这副身体回来到现在,这是靳燎第一次端正地叫她,而不是没大没小地直呼姓名。 封苒略有点感动地端起茶,正要一口饮尽,又听靳燎说:“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 封苒:“噗——” 她连忙擦擦流在下巴的茶水,抬眼看靳燎。 靳燎站起来,不欲打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是不是错觉了。 话没说完,他走出房子。 封苒手里捏着茶杯,半晌回不过神来,过了会儿扒拉着头发,她赶紧找出压在枕头下的第二卷。 来回翻那一段剧情,可是她明明记得在这里看到小黑屋,但不知道为何,现在整本书的内容都模糊了,像极了她以前改动剧情后,那些字变得浮动起来。 但是不一样的是,以前剧情再怎么改,字都能看清楚,现在是直接给这些字打上模糊的滤镜。 她停下来,仔细回想她看书的剧情,可是整个这段剧情在她脑海里只剩下“小黑屋”三个字。 就像她脑海里的剧情也被人模糊了。 当剧情也被模糊了,是不是说明不会成为既定事实? 她是不是可以猜测一番,这本书之所以会出现这么大的反差,那就是……靳燎他自己做出了改变? 对,主角做出的改变,会改变配角对剧情的印象,除此之外别无解释,分界点就是在他们刚刚那一段对话,就是靳燎决定用魂体之术找回她的身体。 如果靳燎都能改变这本书的剧情,那书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不是?她一直以为大家囿于剧情,乍然之间,一个大胆的猜测出现在她脑海——与其说是书操作人,不如说是靳燎操纵书。 所以,她毁了书,本以为从此无忧,结果却是以靳燎的做法为主,他才是这本神秘的书的主宰。 封苒死死盯着第二卷,半晌,她趴在床上,长叹一口气。 她有预感,今夜又是个不眠夜。 对她而言如此,对靳燎又何尝不是呢? 出了封苒的房间后,靳燎并没有走远,他坐在廊下看月。 他储物戒里还有女儿红,一挥手,摆好玉酒壶和酒碗,酒碗上绘制着随意的竹叶,如泼墨般,如果封苒看到,应该还对这个酒碗还有印象,因为画是她画的。 靳燎倒了一杯酒,圆月倒映在酒碗里,他薄唇抿在碗沿,一口饮尽。 但凡喝过这醇厚醉人的酒,再饮清淡的茶,即使再怎么知道茶水回甘,又会如何乐意? 是的,和封苒跨过师徒这条线之后,靳燎不可能再回到过去,所以那一声“师父”,是对过去的彻底了断。 他宁愿长醉不醒。 *** 魂体之术不是什么正规的术法,从纯灵仙府薅过来的术法记载不够完善,靳燎花了点时间测试修缮,才堪堪完善这术法。 于是,魂体之术的施展确定在这一年的冬天。 封苒站在阵法中央,天空淅淅沥沥掉了些雨夹雪。 半年前,修真界的冰就融化了,那时候有一些修士以为是靳燎乏力,还想讨伐一波,然而没到大本营,听说靳燎又杀了纯灵仙府的几个大能修士,又灰溜溜跑了。 冰封的修真界融化到底是好事,四季渐显,灵力方更能流通。 封苒闭上眼睛,她能感觉到自己丹田灵力蹿动,灵台也一阵阵震荡,全都是因为对身体的呼唤。 在二十年前就消失的身体,她要去拿回来。 逆天之举引得天边天雷滚滚,在雷电打了九九八十一道后,阵法中间的韦杏儿脱力倒在地上。 靳燎观阵,他倏地站起来,紧紧盯着位于大阵法上另一个阵法。 上面有一个托生于韦杏儿身体出现的人影。 她一如过去那样,眉目清丽,墨发如瀑,半漂浮在空中,双手平放在肚子上,衣袖翩然,那套衣服,正是当年消失的时候穿的衣服。 青梅在观阵不远处,看到封苒,忍不住捂住嘴巴,道:“成功了?” 红豆饼点点头:“体已召回,端看魂进体中。” 红豆饼说的这一步才是至关重要,魂体魂体,魂与体本就不该分离,所以还要等它们结合。 封苒感觉自己在一片黑暗中,有什么东西轻轻拍拍她的肩膀,那触感或许不是一只手,她低头看到肩膀,那是一段枯藤。 她顿了顿,再回头,身后是一棵巨大、茂密的树木,枯枝七七八八占满了这片黑暗的空间。 她惊讶地睁开眼睛,却听那棵树上传来一声:“往前走。” 说不清是什么声音,或许那根本不是语言,但封苒就是读懂了,它让她往前走。 她一步一回头,自己离那棵枯木越来越远,她蓦地想到什么,提步往回跑。 她看到了,树下铺满了许多纸张,她捡起一张细看,一下就看到纸上“靳燎”的名字。 如当头一棒,封苒又捡起三四张纸,全部都是靳燎的“故事”,之所以这么说,主要是上面记载的事,全都是她所在的世界没有出现的。 她问:“你好,你在吗?” 过了会儿,声音出现了:“你走吧,你时间不多。” 封苒不依不饶:“这些纸张是怎么回事?你又是谁?我不是在进行魂体之术么?你和靳燎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声音不再说什么,不过树上又掉下一张纸。 封苒捡起纸,纸上倒是回答了她这几个问题——无名小说还有这些“纸”,全部是它的树叶,它是一切的源头,或者可以说,思想的根源,靳燎却是这根源的具象。 封苒咬着指甲,一边思考一边问:“你的意思是,靳燎是你的转世?” “非也。”简单的否认,和靳燎如出一辙。 封苒皱眉,它说它是思想源头,意思就是它不是实物,她又问:“靳燎是你,你是靳燎?” “非也,靳燎是吾创造,却胜于吾。” 封苒:“……” 早说啊,这不就是父子关系? 封苒理清大脑的思路:“那就是说,靳燎是你创造的,这个世界是你创造的,你把事件写于纸上,却被靳燎反向操作修改了?” 树木不回,算是默认。 封苒问:“那我为什么能进入这里?” 封苒的一通分析,被各种揭穿的树木像是懒得说话,直接掉了一张“树叶”,清清楚楚写着: 因你而变。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寄生虫 因她而变吗? 封苒捧着那张纸,一股强劲的风迎面吹来,伴随着枯木的声音: “你不能再呆着。” 她忽然觉得自己浑身轻飘飘,不由攥紧手上那“树叶”,倏然之间,她睁开眼睛,便看到近在咫尺的靳燎的脸。 太近了,呼吸交错之间,再有一厘,就能感知他唇上是否如雪一般的冰凉。 封苒瞳仁一缩,下意识往后仰,但她在他臂弯里,身后退无可退,闭上眼,小声说:“怎,怎么了?” 靳燎看见她睁眼,也抬起头,他的目光朝下瞥了瞥,道:“这要问你的手。” 手? 封苒骤然睁开眼睛,跟随靳燎的目光往下一撇,原来她一手攀着靳燎的肩膀,指尖紧紧抓着他肩膀的布料,按刚刚抓“树叶”的力度……不难推测,靳燎会离她这么近,是她拉的。 封苒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松开手。 等靳燎站起来,封苒才发现她还在法阵中央,左手边是韦杏儿那副身子,她连忙看看手,是她熟悉的身体。 她把自己消失二十年的身体要回来了。 后来青梅告诉封苒,当时她的身体漂浮在空中,靳燎反应极快,率先接住她,结果靳燎还没动作呢,封苒突然拽住靳燎肩膀,把他拉过来。 靳燎毫无防备,可能他活这么久也没被直接贴脸输出,所以一松劲,和封苒一起摔倒在地上。 就是摔倒前,他也会用自己臂弯护着她。 此时封苒握了握拳头,感受暌违的熟悉感,还有充盈着身体的灵力,这也就是说,什么无名小说,什么枯木,都不是不可违逆的。 她站起来,看到也在打量她的靳燎,唤了声:“靳燎!” 靳燎微微抬眉,有话快说的意思。 封苒满腔激动在胸膛蹿动,提高声音:“谢了。” 靳燎一直没有伸手去抚平肩上的褶皱,他只是看着封苒,用不大的、两人刚好都能听见的声音说:“封苒。” 封苒笑容卡住。 靳燎往前走,与她错身的时候,说:“可惜,不是错觉。” 封苒说,他对她的喜欢是错觉,是因为韦杏儿的身体,但可惜,她回到本来的她身上,只会让他更加着迷。 撂下这句话,他又一次以退为进,把种种纠结留给封苒一个人品味。 封苒既是看透他的做法,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 她看着圆镜里熟悉的自己,这是她最初消失的身体,就像被时光完好地保存在二十年前,唯一不一样的,是里面的灵魂。 如果真的不愿,以她现在的修为,她大可以直接冲破霜雪宫的结界屏障,一走了之。 但她没有。 她想,也正是因为她没有,所以靳燎反而没有步步紧逼,他在等她的表态。 但她也很茫然,从一开始到现在,她整个人就像漂浮在水上,找不到着力点,只能这样漫无目的地漂浮着。 如果这件事对她来说太过烦忧,那她宁愿换个东西来烦忧。 上赶着找烦恼,也只有她了。 她又一次拿出了那本骤然出现的无名小说。 根据目前所有发展,既定的事实就变成黑色字体,盘踞在纸上,而后面走向不清晰的,就被模糊了。 她细细思考她在那片黑暗中和枯木的对话,如果非要说的话,枯木是这个世界不可探知的强大存在,因为这些无名小说,就是枯木泄露出来的。 那靳燎就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 可惜枯木本来要靳燎走的是彻头彻尾的大魔头道路,却一遍遍被改变,因她而变,她就是这些树叶的变因。 如果不是她,这一切就朝着最初那本无名小说的方向走…… 所以枯木说,因她而变。 但封苒总有种预感,好像缺了点什么,枯木既然可以控制世界,又为什么会被靳燎反向控制? 她得再去找枯木,可是要怎么找到它? 她敲敲脑袋,忽然想起她是魂魄离体状态下进入那个世界的。 那要是再离体一次,应该就成了。 魂魄离体很危险,魂魄是身体的主宰,如果在魂魄离体这段时间,身体被其他妖邪侵入,是极为危险的。 不过这是在霜雪宫,封苒不用顾虑那么多。 她打坐运气,慢慢的,整个识海和身体剥离,魂魄状态的她和一开始被靳燎看到被迫透明化有点像,所以她适应得很快。 在房间来来回回转了几圈,她没进入那个黑色的空间。 她想了想,既然和靳燎有关,那她还是得去找到靳燎,一番穿墙走壁,她来到靳燎常办事之处,靳燎管事少,但他身份到底在那,还是有一些事要处理的。 “君上,这几个擅闯霜雪宫的修士,说是要找封苒,都杀了吗?”封苒看到红豆饼问。 她心头疑惑,怎么会有人来找她? 靳燎则在看书,随口说了句:“杀了。” 他想到什么,眉心一蹙,又说:“等等,我去会会。” 封苒不近不远跟着他们两,很快就看到来找她的修士,居然是韦泉。 韦泉跪着道:“……魔君大人,实不相瞒,听说封苒真人回来了,小的有要事要找封苒真人。” 封苒心里明白了,原来她“死而复生”的事传出去了。 靳燎掀掀眼皮,说:“青梅倒是活够了。” 除了青梅,也没人会往外传消息,封苒轻轻摇头,之后只能遣散青梅,这也是为她好。 韦泉则咬着牙关,道:“此事非同小可,凡人界的未来到底如何,便看封苒真人……” “嘭”地一声,靳燎拍桌打断韦泉的话:“住口!” 显然他知道是什么事的,只有跟过来偷听的封苒一脸茫然。 韦泉磕头给自己壮胆,道:“若凡人界崩溃,从此上亿人口颠沛流离,他们或许到不了修真界,但绝对会成为地刹界的食粮……” 他的意思是,凡人界有一场浩劫。 封苒顿住,也不由皱起眉头。 靳燎却是怒极。 他没有说话,只是抿着嘴唇,两眼之中暴露的杀意,让人丝毫不怀疑韦泉再不停下来,他会直接踢爆他的脑袋。 韦泉终于噤声,一动不动。 封苒偷偷跟在靳燎身后,忽然靳燎朝她这看了一眼,那目光和往常完全不一样,而是充满锐利的杀气。 红豆饼跟着向她看过来,十分警惕。 靳燎回过头,说:“无碍。” 封苒一顿,没想到她伪装得这么好,靳燎还是能有察觉,她要更加小心。 韦泉又一次鼓起勇气:“魔君大人,此事还是要告诉封苒真人的……” 只见靳燎挥手赶走韦泉:“滚出去!” 他情绪动荡之际,封苒忽觉浑身一凛,一股极大的风把她吹起来,待她再次睁眼,她来到黑压压的空间。 面前正是那 棵树枝参差不齐,欲刺破天际的枯木。 封苒惊喜道:“我回来了!” 枯木:“……” 封苒:“我想试试能不能回来找你,结果真的可以。”她盘腿坐下,问:“我还是想和你探讨一下,你说你是靳燎的爹,这个世界以靳燎为主,那你也是万物的爹?” 枯木可能觉得爹不爹的这种说法还是太粗鲁了,道:“吾只是根源。” 封苒点点头:“哦这样啊,但是你既然这么强大,又为什么驾驭不了靳燎……” 枯木说:“之前吾已经同你说过,靳燎胜于我。” “哦对,”封苒“啪”的一下拍手掌,面带笑容,“那也就是即使你不存在,对我们所在的世界也没有影响,是吗?” “你不存在对我们又没有什么影响,但你存在是让我们必须跟着无名小说走,是不是?” 枯木安静了。 封苒知道自己猜对了。 因此此时枯木的树枝开始震颤起来。 封苒继续说:“你知道我原来并非这个世界的吧,我可是学过现代生物的,不知道你听过寄生虫吗?” “没听说也没关系,由我来跟你解释,寄生虫就是寄养在别的生物上,吸取别人养分养活自己的生物,有的和宿主共生,有的却要宿主的命……” 纸片般的树叶刷刷地掉下来,封苒随手捡起一张,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一团,像是一个极度狂躁愤怒的人随手画出来的。 她轻轻一笑,问,“所以,你是万物的根源呢,还是寄生虫呢?” 封苒手上的树叶无火自燃,她以此火为起点,向枯木抛去一个火诀:“二曰火!” 枯木震怒:“反了!” 霎时这一片黑暗的空间天崩地裂,封苒小心地以枯枝为落脚点,四处闪避枯木的攻击:“这是被拆穿后的愤怒么?” “这回,为什么不强行将我弹出你的世界?” 封苒随手拿起一张纸,折成小狗的模样,施加傀儡之术,纸狗在枯木上乱跑乱跳,枯木用树枝卷住纸狗,啪地撕碎。 但在它做这个动作时,越来越多纸儡把它包围起来。 封苒退到战圈外,她自己脚尖站在一艘小船上,不怕枯木操作什么攻击她的脚底,便悠哉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肯多说,原来是做贼心虚,而我在你的世界停留的时间是有限的,超过某个时间,你就能把我弹出你的世界,是不是?” 枯木没有回答,但它下一个动作确实印证封苒的猜想,她只觉一股大风拂面,再次睁开眼睛时,她回到自己房间。 一共是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真熟悉啊,当时她被透明化,就是一炷香之后会回来。 她连忙站起来,看来凡人界的事,也和枯木有不可绕开的关系,她必须弄清楚。 刚一打开门,就看靳燎站在她门外。 封苒一顿,笑着问:“怎么了,一声不吭的。” 靳燎低头,道:“刚刚你也在吧,你听到韦泉的话了?” 封苒歪歪头,说:“听到什么?韦泉来了?他说什么了吗?哎对了,把韦杏儿的尸身还给韦家吧……” 靳燎盯着她,好像在判断她有没有说谎,半晌,他提了提嘴角:“没事了。” 封苒却要假装被勾起兴趣一样不依不饶:“到底是怎么了?” 靳燎大发慈悲一样,说:“韦泉说,纯灵仙府要给我们两个办大婚之礼。” 封苒:“……” 你编谎话能不能再真一点!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我在乎你 封苒僵笑:“我觉得不妥。” 靳燎淡淡说:“妥。” 靳燎绝对是明知道,封苒咬咬后槽牙,说:“好吧,我确实……无意间偷听到了,韦泉说的不是什么大婚,而是想见我。” 靳燎一副失望的模样,封苒怀疑自己再不承认,他真的会弄出什么旷世大婚之礼。 不过她被迫承认也不是什么好事,先不说偷听道不道义,光是靳燎怒叱韦泉的模样,这件事她本来就该偷偷去干。 靳燎半靠在门框,也不瞒着封苒了,简短说:“这几年,凡人界灵力大涨。” 近百年来,修真界溢向凡人界的灵力越来越多,也叫凡人界生出不少鬼魅魍魉,地刹界也不甘沉寂,时刻觊觎凡人界。 本来没有灵力,不管是道修还是魔修,在凡人界都不能久待,所以凡人界很好地庇护大量普通人,即使有鬼怪,也是小打小闹。 但现在,凡人界灵力大涨,这是把整个凡人界撕破口子,滋生大妖,为祸人间。 过去建在凡人界的修真门派,暂时庇护了一部分凡人,但还有更多凡人暴露在魑魅魍魉的视线中,生灵涂炭。 短短一句话,不必靳燎再多加解释,封苒已经懂了:“凡人界大乱,将会崩溃。” 想到韦泉的话,靳燎冷笑一声:“与我们何干。” 封苒皱眉:“怎么会没有关系,三界中,凡人界蕴养生灵无数,若真的崩溃,普通人该怎么活下去?” 想到靳燎或许不会太关心普通人,封苒又说:“于修真界而言也会是大灾难,地刹界可能会越过凡人界直逼修真界。” 她越想越急,有些事后果可能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三界中最弱小的凡人界一旦消失,甚至整个世界都会崩盘。 三界本就相互牵制,不管是哪个界大乱,修真界都不能独善其身。 她说:“韦泉为何说,凡人界的未来还要看我?” 靳燎猛地一攥手指,根本不和封苒解释:“你不用管,如果你真的担心,我去解决。” “靳燎!”封苒硬起声音,“你知道的,你现在不告诉我,我自己总会弄明白的。” 靳燎面色沉下去,封苒还是第一次见他用这副神情对自己,可见心情却是坏到极点。 靳燎的声线还是冷冰冰的:“你不会知道的。” 封苒不语。 她不再是韦杏儿的身体,对靳燎这些话根本不带怕,虽然她现在修为可能确实比不上靳燎,但如果一搏,倒不至于真赢不了。 当下,她没再说什么刺激靳燎。 青梅已经离开霜雪宫,封苒只能晚一点去找芙蓉糕,她虽然分不清红豆饼四胞胎的长相,不过她知道,芙蓉糕是里面唯一一个有妻儿的。 妖兽也通情,只要有弱点,一切都好说。 所以封苒很快套到她要的情报,说是凡人界大乱,除了靳燎,修真界十分着急,有占卜的天才卜卦,破局的点在一个死而复生的人身上。 死而复生,即使在以前高手如云的修真界也没有,何况是凋敝的修真界,就在修士想要放弃时,死去多年的封苒却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这简直是天意,所以韦泉打头来霜雪宫,请求面见封苒。 要不是韦泉和封苒、靳燎都有过交集,若是其他修士闯入霜雪宫,只怕是有来无回。 但韦泉这次也差点无回,因为他所提的要求,是靳燎绝不可能答应的,若不是靳燎察觉封苒的魂魄在场,可能甚至会扭断他的脖颈。 可见这次修士所求之事,对封苒来说,十死一生。 直觉指使下,封苒又一次用魂魄离体之术。 这次不需要靳燎脾气大动,她顺利进入黑暗的空间。 枯木比她上次看到的要强壮一点,她一进来心平气和地说:“凡人界出事了,你听说过了吗?” 枯木倒是没那么好气:“不曾。” 封苒又说:“我有时候想,你为什么非要让靳燎扰乱这个世界,或许,你寄生于这个世界,当世界越乱,你就能……” 封苒话没说完,就被恼羞成怒的枯木赶出黑暗空间。 她魂魄飘回身体,懵了一下。 不是应该一炷香时间吗?看来她说对了,枯木的力量增强了,能够随时随地随心所欲赶走她,至于枯木的力量为何增强,和她所猜的大概也是一样的,凡人界的混乱,是枯木所做的。 真是没 想到,她居然在这种巧合下,和这个世界真正的boss来回切磋了几回,这下她也有不少吹牛的资本了。 当然,重要的是,她现在要怎么打赢它。 纵观她来修真界的三百多年,她从来没听说像枯木这样能够吸取世界混乱为养分的东西。 是妖?是人?还是,只是书? 不知道,无从证实。 封苒暂且把心头的疑虑放下,她必须搞得一个弄死枯木的办法,还是得和韦泉联系。 封苒满心计划着,一打开房门,又见靳燎的背影,他似乎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肩头有好几瓣落花。 封苒下意识说:“这回我真没有听到什么。” 靳燎回过头,说:“我知道。” 他朝前跨出一步,道:“但你还在找凡人界崩溃的缘故。” 封苒抬头看他,眨了眨眼,没否认。 靳燎深深皱起眉头,深潭般的双眼中,映照出封苒白净的脸,周围一切东西都倏然远去,只有封苒的身影,深深烙印在他心头。 他一直想和她并肩而立,可是直到这时候,即使她仰着头,却还是犹如少时她手掌按在自己头发上的温柔。 她从没想过当他和她站在一起时,她是不是该换种眼神。 靳燎回过神来,封苒轻拍着他的肩膀,语气温和:“我总该出面的。” 靳燎抓住她的手腕,倾身:“你不需要出面……我去就是了。” 世人如何干他何事?但他妥协了,他让出这一步,就是想让她留在霜雪宫,他受不起任何她会离开他的可能。 封苒却不知道靳燎心内的波涛,忍不住一笑,不知道为何,靳燎的妥协让她由衷的高兴。 她修炼这么多年,头一次遇到这么真情实感为她着想的人,如果他不是她的徒弟的话…… 封苒阻止了自己的瞎想,说:“好。” 当然,忽悠徒弟她总是有一手的,前头答应了靳燎,后头她和韦泉联系上了,又蠢蠢欲动想往凡人界跑。 抛开利益来说,她在那里呆了几十年,说没有感情是假的。 她悄咪咪布置好一个绝佳的阵法,能够离开霜雪宫,在那之前,她心里还是有点歉意的,专门留了一封诉衷肠的信,祈祷靳燎千万别生气。 阵法发动,一睁眼一闭眼之间,封苒所到达的目的,应该是凡人界。 可是她睁眼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纱帐。 封苒心内疑虑,一撩开纱帐,靳燎端正地坐在椅子上,慢悠悠说:“韦泉出卖你。” 封苒:天杀的! 或许封苒脸上的错愕过于明显,靳燎从鼻腔里轻嗤一声,嘴角微微下凹,说:“我学你对芙蓉糕那般,用他父母的性命要挟,他就招了。” 封苒:“……”天杀的,青出于蓝! 韦泉招了后,靳燎修改阵法的末端,所以封苒被传送的地方很是尴尬,居然是靳燎的卧房。 封苒敏锐察觉到靳燎此时很生气,特别生气,她只能小心翼翼坐好,说:“我可以解释。” 靳燎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封苒呆了好一会儿,卸了力气,说:“其实我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靳燎垂下眼睛。 他身后有一扇窗,日光从窗后照进来,衬得背光的他一身阴冷,他站起来,光从他的肩膀落在他头发上,那双漆黑的眼睛放在暗处,尤叫人难以直视。 只听他说:“你可以说你是为了苍生大义。”他在替她找借口。 封苒说:“这不是你想听到的。” 靳燎挥手打下桌上的器具,又一瞬恢复冷漠的模样:“是,这确实不是我想听到的,你的心能装得下天下……” 他低下头,“却装不下我。” 封苒指尖一缩,好似指尖被刺一下。 她张了张口,靳燎倏地凑近,他捏住她的下颌,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用力地在她下唇咬了一口。 封苒蓦地瞪大眼睛,这个怒气冲冲的吻阻断她的语言。 只一口,唇上酥酥麻麻的,即使他怒极,也没有用力,很快放开她。 他目中深深的失望:“为什么要欺瞒我,为什么不能永远陪着我。” 似乎是问她,也似乎是问自己。 随后,他自己给出了一个答案:“你不在乎我。” 封苒呼吸一窒,说不出话来。 她觉得,她本应该斥责靳燎这突如其来的僭越,或者干脆和靳燎打一架,胜者为王。 可是他那漆黑的眼瞳好像有什么特殊的力量,看着他愤怒,失望,封苒觉得四肢都麻痹起来,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感到一种无法控制的情感流窜在她心里。 想要为自己的自以为是道歉,她从没想过要伤害他。 就像突然被打通任督六脉,封苒眼尾动了动,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别说这是什么师徒情,她对其他徒弟哪有这么尽心尽力,她心疼他,这个世界上除了靳燎,她从没为谁做到极致。 甚至于想和枯木来一对决,也是因为认为枯木寄生于靳燎。 这一瞬,封苒心中充盈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她后悔自己擅自做决定惹得靳燎失望,但有一件事,她必须澄清,不然她怕是又要辗转反侧,她已经受够纠结了。 她说:“我在乎你!” 靳燎后退几步,整个人好像藏在阴影里,封苒屏住呼吸,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内激烈的跳动。 太疯狂了。 封苒从没干过这种事,紧紧捏住自己的衣袖。 好一会儿,靳燎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像是藏在喉咙底,却只有一个字:“哦。” 封苒:? 哦个鬼啊! 靳燎就又说:“那你就待在这里吧。” 他僵硬地打开身后的窗户,可能发现从这里跳出去不够雅观,合上窗户,走到门口,冷静地开门、关门。 封苒:??? 她连忙跳起来去拉门,锁了,又去拉窗,拉不动。 嗯? 请问这是什么新型拒绝表白的方式吗?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思想禁锢 就因为直愣愣说了句“我在乎你”,封苒被关了一周。 饶是她如今修为这么高,却怎么也破不了防,有一次分明是要破开阵法防御,一感知到靳燎用的是他自己血液为引子做的阵法…… 封苒放弃了,因为一旦她破这种阵法,靳燎会受伤。 那没办法,谁让靳燎这么精,知道她下不了手。 而这七天,靳燎偶尔回来一两次,风尘仆仆,都是来看看她两眼,只是来确认她好好呆着,又急匆匆走了。 封苒一个人在他卧房里待着,无聊的时候还玩魂魄离体,阵法禁锢了她的活动轨迹,因为靳燎不在附近,少了靳燎为媒介,她也根本进不去黑暗空间。 实在无聊,封苒干起老本行,玩傀儡之术。 在她折到第三百三十二个纸儡时,靳燎终于又回来了,这回他的脸色放松许多,身上也没有血腥味。 他一推开门,和屋子里成百的纸儡面面相觑,封苒从纸儡堆里冒出头,指挥纸儡:“上!” 纸儡们就像虾兵蟹将,什么形状的都有,一股脑往靳燎身上扑。 靳燎却没有不耐烦,只是一动不动地让纸儡扒拉着他的衣服,等纸儡爬到他脸上,他小心地捏住纸儡,把它从脸上弄下来,又有更多的纸儡前赴后继地扑上去。 这让封苒有种欺负靳燎的感觉,但事实是,靳燎把她关七天了!明明是他欺负人好吧? 不过看着靳燎乖乖给纸儡扒拉的样子,封苒心里一软,又忍不住笑了,她打了个响指,所有纸儡窸窸窣窣地跑到一旁立正站好。 小茶几上,摆着一副围棋,这盘棋是封苒拉着他一起下的,靳燎虽说好,但却说如果他赢了,他要奖励,封苒对自己棋艺很有自信,也就应下来。 封苒问:“干什么去了这几天。” 靳燎坐在她对面,说:“凡人界的事,平乱去了。” 封苒撑着下巴,说:“这么说,你是平乱成功了?” 靳燎捏着 黑子:“地刹界妖魔暂时不敢再干扰凡人界。” 这几天,最让修真界人士惊诧的是,向来不管事的魔君,居然不帮顾与他同源的地刹界,反而开启一场针对地刹界的杀戮,把地刹界的妖魔吓得瑟瑟发抖。 常人只道魔君喜怒无常,却也有一小部分人清楚,那是因为封苒。 封苒往棋盘上下了颗白子,说:“凡人界不会崩溃了?” 靳燎“嗯”了声。 封苒:“……” :. 不愧是他,在她想着怎么杀死枯木,阻止凡人界异常灵力的出现时,靳燎干脆让地刹界不敢再骚扰凡人界。 有时候思维如此不同,她都怀疑他是不是她亲徒弟。 封苒想了想,还是和靳燎提起枯木的事:“你知道这世界有一个黑暗的空间,里面有一棵枯木吗?” 没等靳燎回应,封苒又补充了一句:“哦对了,它还说,它是你爹。” “啪嗒”一声落下黑子,靳燎皱起眉头:“不知,我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封苒低声说:“或许,还需要我们一起才能消灭那玩意。” “你是怎么见到它的?”靳燎问。 封苒一边看棋,一边说:“每次魂魄离体,就能进入那个奇怪的空间……”怕靳燎之后要找枯木,她提前说,“哦对它还说,因为我是特殊的,才能进入黑暗空间。” “空间……”靳燎若有所思,“所有空间都能撕裂,人要进入完好的空间很考验天时地利,但你已经去过几回,这个黑暗空间定然有裂缝,你是从这个裂缝进去的。” 说着,为了给封苒演示,他手指在棋盘上划了一道,立刻就有一条隐匿的缝隙出现,但它愈合得更快,这就是空间缝隙。 封苒也知道空间缝隙的事,却没把自己能进黑暗空间和这联系起来,靳燎此番话,让她茅塞顿开。 那枯木为何不修复这个缝隙?封苒猜想,是它没有能力修复,这是一个突破口,只要破坏枯木的空间,它一定也活不下来。 “你确实不曾感受到黑暗空间的存在?”封苒问。 靳燎摇摇头:“如果是你说的大空间,隐匿的能力会很强。” 封苒正出神,忽然看到一颗黑子落在自己眼下,她蓦地发现,靳燎赢了。 靳燎的声音淡淡的:“奖励。” 封苒没想到她被反将一军,她确实因为分心大意而输了,抓抓脸颊,有点心虚,说:“想要什么奖励?” 这不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这句话,只是过去他是个小孩,现在他已经完全长成一个英俊伟岸的男人。 封苒心内不由感慨,岁月不饶人。 靳燎稍稍倾身,他半阖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他动作一顿,发现封苒没有往后躲之后,才再小心翼翼地朝前凑近。 突然的,封苒自己往前倾,抬手把靳燎的后脑勺往下压。 嘴唇相触的时候,靳燎睁开眼睛。 这一吻很短,分开的时候,靳燎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一般,僵坐着不动,好像被人按下某个关键开关,整个人都透露着一股可爱劲。 封苒忍不住笑他:“怎么了,是谁主动在我唇上咬了一口的?” 靳燎不看她,只问:“不讨厌?” 封苒一笑:“我说过,我在乎你。” 靳燎蓦地抬头,他脸上居然也会有错愕的神情,好像许了一个愿望,天上掉下无数馅饼那样,他问:“你不怪我把你关起来么?” “知道我会怪你还敢把我关起来?”封苒往棋盒里丢棋子,“靳燎,你是越来越大胆了。” 靳燎回过味来:“那你当我恃宠吧。” 他又一次鼓起勇气一样,向她靠近。 呼吸交错间,恍然梦中。 但如果这是梦,他宁愿就这样沉睡,然而最好的消息就是,这并不是他的臆想,那句“我在乎你”,不是封苒随便说说而已,也不是她想摆脱他的托词。 之后,靳燎撤走了结界,却看封苒欲言又止。 他现在心情很好,就是封苒说要去凡人界,他约摸不会不答应,反正他可以轻易舍弃这里经营的一切。 她在哪,他就在哪。 然而封苒说的却是:“知道我为什么提到枯木与黑色空间么?” “我会消失二十年,和它有关。” 靳燎:“什么?” 封苒说:“所以我必须得报复回来。” 不提二十年还好,一提二十年,靳燎也在意起来:“你要怎么报复?” 封苒说:“撕裂它的空间。” 靳燎很快冷静下来:“只是你每次与它碰面,必须是魂魄状态,怎么撕裂?” 封苒说:“你保护凡人界会削弱它的力量,到时候我就有办法了。” 靳燎拒绝得毫不犹豫:“不行。” 封苒本来还以为以靳燎的脾气,不把这棵树的树根刨出来不罢休,结果现在却阻止她,下意识问:“为什么?” 他说:“危险。” 封苒抬手敲他的下巴:“再说一次。” 靳燎捏住她的手腕,说:“不行。” 封苒:“……”她像那种风一吹就倒的小弱鸡吗?是什么给了靳燎这种错觉? 当然,靳燎还是不答应。 正当封苒愁着时,没想到枯木倒是坐不住,自己先动手了——很快凡人界那边传来坏消息,整个凡人界正天崩地裂,地震海啸样样齐全,凡人不懂,以为是天塌了,还拜女娲像求平安。 靳燎试图以别的方式找出封苒所说的黑暗空间,却怎么也找不到。 四胞胎着急地找到靳燎,说:“魔君,凡人界这般是保不住了!” 不同于地刹界入侵,此时的凡人界的难是天灾,修士个人能力再强,也根本挡不住。 靳燎负手而立,心内思虑了无数解决办法,但,没有十全十美的,任由这般天崩地裂下去,普通人只会死伤惨重,甚至他也难以独善其身。 在四胞胎的劝告后,天上又掉下熊熊烈火燃烧的巨石,轰隆一声砸在峭壁上,把山峦砸成了盆地。 然而下一瞬,这所有天灾像被扼制住了,一瞬间没有声息。 四胞胎也惊异:“这是怎么了?” 靳燎暗道不好,回身往修真界跑。 凡人界的灾害终止,唯一的可能是封苒干扰了,至于她是怎么干扰的,只怕是又去与枯木相会。 靳燎直觉不错,封苒现在确实在一片黑暗的空间里。 只是不是她自愿进入这片空间,她是被一股强大的、难以抵抗的力量拉进来的,她摇头笑笑,靳燎还以为不让她参与到这场战斗就是安全,未免天真了些。 封苒看看手脚,她不是魂魄状态,又抬头仰望枯木:“好久不见了。” 枯木没有和她废话,而是直接对她用出杀招。 封苒躲开,道:“怎么了,发现我是唯一能阻止你的因素,所以现在力量恢复够了,想杀了我了?” 枯木说:“你是异端。” 封苒毫不客气回怼:“你才是异端呢。” “扰乱世界正常节奏,以无名小说引导人的一生,”封苒一边说,一边捏诀,“你以为你是思想的根源?错了,你根本不是思想的根源。” “你是思想的禁锢。”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夫复何求 封苒跳起来,躲过一道凭空出现的爆破。 饶是她身手敏捷,在这方黑暗的空间里,她处于劣势,这里是枯木的主场,而且封苒明显感觉到,枯木的力量变得更强。 它靠强行使凡人界崩溃,获得比以前更强大的力量。 难搞。 封苒手上亮出一柄长剑,其实比起用剑,她更喜欢用儡,但面对这种怪物,她只能拿出攻击力更快更高的手段。 剑芒闪过,她斩断那些向她缠过来的枯枝,一个回身挽剑,打退偷袭她的枯枝。 躲开枯木接二连三的攻击,封苒盯着漂浮的木头,这些是她砍下枯木的,它们离开枯木,就变成心头有了一计,她用剑尖挑起木头,长短不一的木头相互拼接—— “起!”随着封苒口诀声落,木头拼接成一个个木儡,只有简单的手脚,看起来丑,攻击也不够高,还很脆。 枯木反而要分心对付这些从它身上的木头,它随意打碎木头,带着嘲讽道:“你以为这种木儡之术对吾有用?” 可是在它话音刚落,它却发现封苒不见了。 偌大的空间只有树枝生长发出的“咔咔”声。 枯木的树枝四处伸展,它确信封苒只是用隐匿的术法,无法逃脱这方空间,何况想在这个空间打败它。 树枝延展开,它的神识附着于这方空间,按说任何外来之物都难以逃脱它的感知,但是一旦开启神识,却发现到处是封苒,没有一个准确的位置。 趁它不注意,她到底想干什么? 要不是要干扰这个世界,必须将叶子传出去,才能让它在这个世界站稳根基,就不会出现这种意外,或者说,如果不是被封苒看到它的叶子,它早就完成这个世界的改造,获得自己想要的力量。 越想,枯木心绪越加不宁,树枝向这四周探寻着。 忽然,它的主树干传来一阵刺痛,消失的封苒手持长剑刺进它的主树干,她抬眼,回枯木那句“没用”,只说:“有没有用,要试试才知道。” 四处响起“哧溜”的声音,枯木因为疼痛收起四处扩展的枯枝,攻击比起之前也疯狂许多。 封苒知道自己该是刺对地方。 她一边躲着攻击,一边刺进枯木的树干,接连三剑,一团暗黑色的气体随着树干的伤口散了出来,铺在枯木树根下的“树叶”无火自燃,噼里啪啦烧起来。 枯木的树枝摆动,不顾树干的伤口,却把还没自燃的树叶收纳起来。 “这是……”封苒盯着树叶,忽然想起自己最开始毁掉的那本无名小说。 枯木如此在乎树叶,那她毁掉枯木的所有“树叶”呢? 封苒突然想笑,既然它把自己的形态变成书,而且她也试验过可以用普通对书的方式销毁,那么就是说明,它和普通书有共通的缺点—— “四曰火!” 最简单的口诀,她手上却蹿出一条长鞭似的火鞭,抽向枯木。 被火舌一燎,枯木果然避开了一下,但很快,被烧过的书页,重新生了出来。 猜到封苒的想法,枯木扭动着树枝:“没用。”封苒可以短时间毁掉一本无名小说,那是因为书页已经掉落,与它的根系无关。 但现在,书页都在接受它的供养,而它寄生在这个世界,不止生灵,还有意识、思想。 它就是在灵气激发之下,万物萌动思想,而产生的影子。 而靳燎,就是它孕育了千百万年,放到三界,汲取气息的身体,本应该在浸润足够多的三界气息后,由枯木夺取他的身体。 那样枯木就能以神之姿,彻底进入这个世界,融合世界的法则,安然享用一切美好的资源。 也因此,靳燎才会自带天煞孤星的命格。 靳燎不应该有自己的想法,或者它本不应该叫“靳燎”。 但是,一切在它四岁的时候,被一个外来的魂魄捡走后,偏离了枯木的轨道。 它的内里化出了人,也变成了人。 看着躲闪的封苒,枯木难免不恨。 本来是它的孩子的靳燎,最后竟然慢慢有了意识,有了欲求,甚至,一颗心跳动的幅度,也变得和常人似的,喜怒忧怖,都牵挂在眼前的女子身上! 枯木打中封苒的肩膀,封苒后退几步,被枯木逼到了墙角。 封苒看着手边的火,光靠术法的火烧它,治标不治本。 枯木:“你本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 说着,它也不废话,一根树枝直直戳穿封苒的心口,树根缠住她脆弱的心脏! “咳!”便是封苒的修为,被突破防线,也疼得她蹙眉。 枯木终于得以松口气,但很快,它这口气松早了,只看封苒的血,顺着伤口,迅速爬满枯萎的树枝上。 枯木立刻反应过来,捏破她的心脏需要时间,但它没有时间了,它蓦地松开她,甩开她。 封苒借机转了个身,脚尖在空无的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与此同时,鲜红的血却骤然燃烧起红色的火! 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封苒居然用自己的血,当燃料。 枯木应接不暇,怒鸣一声,它本是要杀死封苒,但顾不得那么多,霎时,封苒只觉一阵风过,再抬头时,她被枯木弹出它的黑暗空间。 封苒:“……” 别说了,她感觉她比它更像树,不然自己怎么和树叶似的,飘啊飘的。 她这一招确实很险,从那个空间弹出来,就在半空中,她看着青灰色的天空,突然发现,原来枯木那黑色的空间,和天空是很像,完全是现在天空的翻版。 只是就像黑夜里,云彩就不明显那样,她一直当纯黑色。 果然,那玩意附着在这个世界上,真是脏东西。 嘿,她好像还是个侦探。 她皱皱眉,按住心口,还没调整好姿势,突然,落入一个有些冰冷的怀抱,以及一声有些急促的气息。 靳燎一手钳着她的肩膀,抱着她落在屋顶。 这个眼神,这个气息,封苒知道,他生气了。 其实,她好像一直在惹靳燎,小时候是逗他,现在是…… 她看到他眼尾微微泛红,那双如墨色冰石的眼瞳里,却轻轻颤了颤。 疼在她身上,可他好像也很疼。 封苒下意识心虚,但又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后来回想,才明白,其实他在恨他自己,没有护好她,只要她受伤,那么一切过错,都是他的。 当下,封苒以为他在气自己没护好自己,为了让伤情看起来尚可,她咽下一口血,连忙撇清自己:“不是我想进去的,是它拉我进去打的。” 他眯起眼睛,看着她心口破了的洞,几乎想也没想,咬破了自己指头,开始画一个符咒。 一边眼睫低垂,冷声道:“我知道。” 封苒松口气,她抬眼看,这片天空阴沉沉的,落雷两三道,并不寻常。 封苒皱眉:“我伤了枯木,它可能为了恢复力量,要对修真界下手。” 果然,话音一落,发生在凡人界的一幕在修真界重现——天雷滚滚,星落成石,轰隆一声砸出一个大坑。 闻声而来的修士又纷纷退下,他们束手无策,正焦头烂额,也有不少人看向靳燎,以为是靳燎弄出来的动静,正要讨伐他:“真是天煞孤……” 话音未落,却被一条从地面冒出的枯树根抓住,瞬间被吸取灵气生息,变成一截干人,比枯木还干。 一刹那,众人慌忙避开:“这是什么!” “啊!” 一根根枯树枝,有的从半空,有的从屋檐,有的从地面,纷纷冒出,众多修士忙也躲开。 封苒:“疯了。” 枯木疯了。 它既然是寄生于这个世界,目的不是为了毁灭世界,不然它也活不下去,但现在它全然不顾一切,就是要拉这个世界陪葬。 便这时,靳燎的符咒画好了,封苒心口的血液全部往伤口收,就连衣裳都自动修复,完好如初。 这便算了,她的五脏六腑,半点没有经历战斗后的疲惫,而是充盈着她从前从未接触过的,充实庞大的灵力! 她刚刚只顾观察环境,靳燎起手的符咒是治愈符,她没多想,但中途,他居然换成了“换灵符”! 简而言之,靳燎把他的灵力,还给了封苒,简直和换命差不多。 也因为他灵力太强,她的伤口自动修复了。 封苒看着他苍白的脸,心口伤口愈合,明明已经不再滴血,但还是泛着酸软。 这个感觉,是心疼。 他知道那个空间,因为有裂缝,又因为封苒的特殊,所以只有封苒能去,她一定会再去的。 所以他宁可给出所有修为,也要保她平安。 封苒抬起手,轻轻拂过他下颌的一点冷汗,道:“我必须再去一次。” 靳燎抓住她的手,一言不发。 封苒轻叹口气:“假若这一切都毁灭了,那我们又该在哪里生活?” 正说着,又一个山头 崩塌,直砸到霜雪宫上。 靳燎:“去吧。” 他松开了她的手,这是和第二卷书,完全不一样的选择,不是把她关起来,而是让她去做她要做的事。 以他的私心,他大可以带走她,世界这么大,总有能躲的地方,而且他们修为这么高,总不会是最先死的。 枯木得到修复,也总该调养生息一阵子,可能是千年万年,到那时候,他们要么飞升,要么尘归尘土归土。 枯木的问题,就留给后世人。 但是,封苒是连青梅那么一个小侍女,都会救下的人。 靳燎的私心,便是,他希望封苒的私心,可以达成。 她要对抗枯木,要救这个世界,那他就陪她。 透过他的眼神,封苒不由攥紧了手心。 她此时分不出太多心神,和靳燎卿卿我我了,立刻道:“不是它‘请’我进去,我还真进不去,这次得用灵魂。” 靳燎:“嗯。” 他画了个牢不可破的阵法。 封苒抓紧时间魂魄离体,一离体的瞬间,因为靳燎就在身边,她如愿回到了这一方黑暗的空间。 她抬眼望去,那棵看起来无所不能的枯木,果然被她的血术,烧得焦了半边! 它甚至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封苒回来。 不过它正在破坏世界,汲取生息,那些坏死的黑色树根,在缓缓修复。 封苒凝神闭气,靳燎的实力太强了,要不是她强压着,她肯定会原地提升好几个境界,到时候还会有雷劫…… 等等,她为什么要压着? 这时候,枯木总算反应过来,无数树枝朝封苒打了过来! “哈哈哈!”封苒一边飞速行走在这方空间里,眼睛明亮得过分,“不就是靳燎!” 黑暗空间外,靳燎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天空。 雷云层层叠起,如果众多修士不被枯树枝缠上的话,估计能认出,这是渡劫雷云。 但因为封苒的灵魂不在,它凝聚在那里,久久不动。 与此同时,黑暗空间的天空,也出现了同样的云。 云找到了封苒的灵魂了。 枯木蓦地一愣:“你做了什么?” 封苒扬唇:“借你的场地渡劫而已。” 修士修为越高,渡劫越难,从前修士理解的渡劫,是天道对修士的考验,但天道如果不存在,世界反而孕育出了枯木,那渡劫,则是枯木插手世界的安排。 它想把所有有能耐的修士,留在下界,它好汲取生息。 现在这是自作孽。 “轰隆!”一道雷劫下来,穿透枯木刚修复好的树枝。 枯木终于反应过来,封苒这是拿它挡雷劫,这雷劫还是和它有关的。 它怒喊:“停下!” 但是因为它损毁了一半,竟然无法掌控雷劫! 不是所有创世者,都能掌控自己创造的东西,枯木失去对靳燎的掌控,也失去了对雷劫的掌控。 封苒躲藏在树枝之间,冷眼看着枯木左支右绌。 这一刻,掌控别人的命运的思想之源,也变得狼狈不堪。 一道道雷劫下来,封苒的灵魂,倒是没怎么受伤,只是,雷劫能削枯木,但它本来就是冲着封苒来的。 封苒一个错身,被雷劈了一道,顿觉眼前一白,虽然她这是魂魄状态,不会有伤口,但她的魂魄淡了点。 完蛋,好像又受伤了。 这下可好,所有雷劫似乎有了更明确的目标,拧成了一股,朝封苒冲过来! 封苒:“……”也没人说过灵魂能导电啊! 枯木趁机也卷向封苒。 眼看树枝要刺破她灵魂,她暴起一股力气,不退反进,枯木看着她身后紧随而至的雷劫,退了一点。 封苒咬住牙关。 如果她要躲开雷劫的攻击,她就得放弃这个难得的能重伤枯木的时机,但如果她不躲开…… 嗯,赌一把,她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错的,不然怎么能一路被妖怪盯上。 不然怎么能在万千人里,收到靳燎。 转瞬之间,封苒没有犹豫,直接朝树干冲过去。 雷霆聚拢无数,如奔腾的怒吼的江流,紧随她身后,枯木:“你疯了!” 封苒笑了:“彼此彼此。” 枯木可以舞动分枝,挡掉雷劫,但枯木的主树干,不能跑。 它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乎和它主树干一样粗的雷劫,朝它打来。 “轰”!震天响动,亮光在一瞬间,填满了这一个黑色的空间。 一声“咔嚓”,枯木从中心,被整根被雷劈开!迅猛的火势,分成两股,一股向上烧向枯木的树枝。 枯木发出一声非人般的鸣叫,封苒只觉得她耳朵都要聋了。 被烧的书页在迅速修复,但是另一股烈火,是烧向枯木的树根。 枯木:“不……” 所有书页,不管是空白的,还是有成型的文字,全都化为灰烬! 黑暗的空间外,现实的世界里,那些攻击修士的树枝,也犹如烤焦了似的,化成了一块块灰,一触碰就消失不见。 角落里,韦泉护着父母,惊讶地看着它们不攻自破:“没、没事了?” 许许多多的人,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天际黑沉沉的云,罅开一道金色的光泽。 靳燎抬眼看向天空,雷云也散了。整个修真界的动乱像凡人界那般停止了。 他紧紧抱着封苒,一动不动,四胞胎冲向靳燎这边:“尊上!” 靳燎看向封苒,封苒还没回来。 空间里,树干裂开一条巨大的缝隙,枯木挣扎怒吼:“你也得死!” 封苒吊着一口气,好嘛,她运气差死了,居然是整个人和树干一样被雷劈! 为什么运气会这么差啊,封苒想,难道是有天大的好运在等她吗? 望着破碎的枯木,她的魂魄也几次差点就消散了,巨大的疲倦席卷她的三魂七魄。 不行,现在还不能休息。 枯木必死无疑,整个空间都在颤抖。 她感知到这个空间快完蛋了,如果在那之前不能离开的话,就算剩下这么点魂魄,她的魂魄会随空间灰飞烟灭。 可是过去她离开空间,都是被枯木推出来的,它就像这个空间的主宰,只有它才能操纵这个空间,而现在,枯木自顾不暇。 突的,黑色的空间露出一道缝隙。 封苒自言自语:“这个黑暗空间是有缝隙的。” 所以她天大的好运,就在这。 她耗尽所有气力,朝那缝隙钻了过去! 黑暗空间之外,修真界的天际,忽然一道极亮的闪光一过,紧接着,整个天际覆上一层黑幕,所有光都被黑色吸收,搅得人心惶惶。 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这片黑色瞬间瓦解,犹如灰烬一样,飘飘洒洒地落在山川河谷。 黑色空间终于爆/炸了。 圆形的防御阵法内,靳燎低头看着怀里的封苒,伸出手指轻轻触碰她的脸颊,比他的手指还冰。 他眼睛慢慢猩红,一股强大力量随着他周身震动,他心里好像有一头猛兽快要咬破笼子,冲出来,破坏所有的一切。 他咬破舌尖,一道血液从他嘴角淌下。 四胞胎站在结界外,面面相觑,却也无能为力。 他们是见过魔君大人如何在三界找封苒的,也是见过失而复得时的他有多兴奋,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得而又失。 封苒这个样子,好像是…… 他们不敢想,接下来靳燎要做什么。 难道要等下一个二十年、二百年…… 所有人都有些伤感,四胞胎其中一个忽然道:“不好,大人七夕不对!” 果然,结界内,靳燎浑身魔气四窜。 四胞胎几人跪下:“大人!” 但他们劝不动靳燎,靳燎缓缓闭上眼睛。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指按住他的唇角,替他抹去唇角的血渍。 靳燎倏地睁开眼睛,只看封苒睁开眼睛,她用力压抑着咳嗽,却还是把手伸向他,问:“你怎么了?为师那点灵力修为不够你用?真是抱歉啊。” 她看到靳燎受伤,因为是换灵的后遗症。 害怕这是错觉,靳燎瞪大眼睛,竟一动不动。 说完这句,封苒也回过神来:“欸,原来我没死啊!” 靳燎:“……” 一刹那,他也吞下一口欲出的血,而是低头,攥着封苒的指尖,擦掉自己唇上的血:“我没事,你呢……” 封苒:“我有点逝。” 说完,她终于撑不住,晕了过 去。 虽然解决了那该死的枯木,但她的灵魂也受了重创。 迷迷糊糊中,封苒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忘了跟靳燎说,养护她灵魂的时候,把她修为换回去,谁允许他偷师尊的修为啦!虽然是她修为比较低现在。 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过了多久,封苒重新睁开眼睛时,是一个晴天。 阳光透过窗棂,温柔地落在她身上。 靳燎撑着下颌,坐在旁边,闭着眼睛睡觉。 封苒欣赏了会儿他的美貌,靳燎似有所察,睁眼的时候,封苒立刻闭眼。 他替封苒弄了个净尘术,又一一把屋内弄干净,封苒偷偷睁开一只眼睛,发现他做得十分顺手,没有一年半载养不出的习惯。 靳燎忽的回眸,封苒赶紧闭上眼睛。 他回到床前坐下,道:“师尊。” 有一瞬,封苒以为自己露馅了,正要睁眼,又听靳燎道:“两百天了。我真的……” 他曾经可以二十年如一日,可是现在,完全做不到。 因为那份感情,得到了回应,但是后续戛然而止。 两百天,对他来说,像两百年,两千年。 他轻叹:“好想你。” 他的语调缱绻,他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能说出这样的话,也只有趁封苒昏迷,剖白心迹。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封苒一个没忍住,睁开眼笑道:“我也想你。” 靳燎:“……” 不多时,靳燎黑着脸走在前面,封苒跟在他身后,心虚说:“你听我解释,我真不是故意听你说什么想你啊不想你……” 靳燎耳尖蓦地发烫,还是没理会她。 封苒心说早知道不该调戏他了,把小徒弟得罪狠了。 她叹了口气,停下来往回看,整个修真界受崩溃的影响停止,凡人界也应该不再有这番大灾难,百废待兴。 原来才过了两百天而已,可是心里一片踏实。 远处阳光初出,染红一片天际,她眯着眼睛盯了好一会儿,忽然听到靳燎说:“还不快跟上来。” 原来靳燎在等她呢。 封苒“嘿嘿”一笑,两三步走上前,靳燎伸手牵住她的手。 她顿了顿,也握回去。 靳燎的声音闷闷的:“以后,没有枯木,不准再一个人冒险。” 封苒皱皱鼻子:“你怎么还管起我来了。” 靳燎:“还敢反驳?” 封苒:“……” 略略略,我是你师父,我给你送温暖把自己搭进去了,反驳一下都不行吗? 当然,现在的她理亏,只能忍气吞声。 靳燎却突然说:“……不要再抛下我。” 封苒眨了眨眼,她没有回什么,只是更用力地握紧靳燎的手掌。 朝阳之下,两人的手紧紧牵着。 封苒说:“接下来,我们去凡人界住吧,估计很多生灵还要度化……” 而接下来的世界,再没有无名小说,所有走向,都是未知的。 靳燎看向她,“嗯”了一声。 封苒絮絮叨叨畅想凡人界的生活,声音随着风传远,夹在在声音中,有靳燎很轻的一声笑声。 若能如此,夫复何求?【你现在阅读的是 】 番外完结 第46章 番外完结 “……” “然后那个人就被发现……吊死在树上!” 火堆旁,一个头顶簪着圆髻,穿着朴素藏蓝色道袍的少年,骤地跳起来,扮了个鬼脸,吓唬面前的伙伴,大家尖叫一声。 “吓死我了!” “啊啊啊师兄我不想听了!” 道袍少年年十五,名叫韦锦燕,乃宗门红炉派的弟子,他搓搓鼻子,道:“怕什么,我们不就是要讲鬼故事,把那鬼逼出来么?” 这时候,他面前的几个师弟师妹,一脸惊恐地指着韦锦燕背后:“师、师兄……” 韦锦燕:“干啥,我这才讲第一个故事,那鬼怎么可能来,我不信。” 他十分自信地转过身,突的,和一个红色的东西对上。 准确来说,那是一张人脸,那个红色的东西是它的嘴巴。 那嘴巴张太大了,大到眼睛、鼻子都被挤到上庭,扭曲到一处,只有一张空洞洞的嘴,舌头卷在嘴里,牙齿分得很开。 十分的诡异。 韦锦燕:“啊啊啊啊!” 他猛地窜出去,几个同门也彻底绷不住了,四窜逃跑。 “它追上来了吗?” “谁回头看看啊?” “我不敢!” “废话难道我就敢了吗?” “……” 少年们无头苍蝇似的跑了许久,终于有人回头,发觉那张鬼脸没追上来,大家聚在一处,又怕又累。 还没等他们喘口气,这时候,丛林里传来一声树枝断裂的“咯吱”。 “啊啊啊啊啊!”韦锦燕叫得最大声。 然而这回,伴随着一盏朦胧的灯,一只女子的手,撩开了垂落的树叶,一道声音:“我看看尖叫鸡在哪。” 音色带着一点笑意,特有的清冷感,听起来像是山泉击石,清脆有力。 下一刻,她矮身从树丛下出来,朦胧的灯光,勾出美人的轮廓,她眉宇疏懒,眼神清冽,笑意从眼角淌着。 未料能在这里遇到美人,这一队少年人“噶”的一下,瞪大眼睛,都不会叫了。 说实在的,才刚被那么一张鬼脸突脸,韦锦燕是很难对脸有什么好感。 但是她的出现,一下让韦锦燕忘了被突脸的恐惧。 “……” 封苒看着这群小少年,指着他们,笑盈盈对身后道:“诶,不叫了,哈哈。” 她身后,一个男子也微微低头,到了灯前。 男子眉眼如玉琢冰雕,十足的俊逸,只是黢黑的眼底,无甚烟火气,只在封苒手上的灯下,折射出一丝温暖。 这一丝温暖,足够化解他一身的苦寒。 正是靳燎。 他看了眼封苒,因为封苒的幸灾乐祸,眼底滑过浅淡的笑意。 及至此,韦锦燕几人也终于反应过来,遇到了前辈——倒也不是封苒和靳燎看起来比他们大多少,而是人家的修为,他们没一人能看破。 韦锦燕赶紧自报家门:“两位前辈好,在下红炉派韦锦燕,身后是我的师弟师妹。” 师弟师妹们行礼。 封苒明白了,对靳燎小声说:“韦泉他儿。” 靳燎很喜欢封苒和他说悄悄话,不由微微倾身。 十五年前,修真界、凡人界、地刹界都受到魔树搅乱,天下大乱,最后枯木枯萎,但混乱的修真界早就锁不住灵气,结界破碎,灵气涌向凡人界。 纯灵仙府分崩离析,各大仙府损失惨重,再无力维系。 加上那年凡人界死伤过重,滋生了许许多多的妖魔鬼怪,大仙府的运作彻底倒台,各种小派别林立。 便是这般,韦泉和他道侣创立了红炉派。 说起来,这个门派名字还是封苒帮忙起的,虽然她一开始觉得红豆派更好,就怕被人当吃的,才改了中间的字。 韦锦燕生得五六分肖似他父亲,比起他父亲这个年纪,可有担当多了,颇有做师兄的自觉。 此时他领着众人,规规矩矩行礼,封苒突然就多了几分好感,乖巧的小孩谁不喜欢? 但她还没来得及笑,靳燎已经冷声:“起来吧。” 他声音和寒冰渗过、浸透的一般,分明是俊逸过人的容貌,但被那双眼睛盯着,无端让人心生畏惧。 叫韦锦燕几人更不敢起来了。 封苒:“……” 她用手肘推推靳燎,平时不让她和帅哥相处就算了,总不能让她也不能和小辈说句话吧! 吃什么没道理的醋! 被封苒瞪了一眼,靳燎才收起他那副酸溜溜的模样。 其实封苒不清楚,靳燎不怕她看男人,就看她看少年,她实在喜欢收徒弟,现在小山派上还有四十七个徒弟。 好不容易送走几个出师,她又收来一个,女子喜欢追着她叫师尊也就算了,男的也喜欢。 气煞靳燎。 说回当下。 回到刚刚他们逃跑的火堆旁,韦锦 燕几人缩在一起,不敢说话,而靳燎往火堆里添柴,从储物袋里拿出腌制好的烤鸡。 不多时,滋啦滋啦,烤鸡表面金黄酥脆,鲜嫩多汁,香味往人鼻子里钻,馋得韦锦燕几人直吞口水。 “咕咚”。 听到响亮的吞口水声,韦锦燕赶紧拍了下身旁的师弟:“嘘,别丢人。” 师弟委屈巴巴:“不是我……” “咕咚”一声,封苒又咽了一口水:“好了没啊,阿燎?燎燎?” 红炉派弟子几人:“……”原来是这位在吞口水! 说着,封苒的手就伸去烤鸡那里,被靳燎拍了下,攥着拉了回来。 靳燎轻撩眼睛:“烫。” 十五年前,封苒灵魂重度受损,两百天后,她的灵魂虽然被固定好了,修为也是这个身体的修为,但是到如今,还是怕雷与火,那是雷劫印在她灵魂的印记。 封苒总是忘了自己怕烫,靳燎倒是记很深,每次都能及时制止她。 她擦擦嘴角,道:“好吧。” 把注意力从香喷喷的烤鸡挪走,封苒又看向韦锦燕几人: “嗯嗯,然后你们说完鬼故事,那鬼,就出现了?” 韦锦燕总觉得这女修不太靠谱。 不过,话已经说到这了,就继续:“是的,然后我们遇到了那个嘴巴张得很大的鬼,不得不撤退,就遇到了两位前辈……” 靳燎冷然:“你们那不叫撤退,叫逃亡。” 韦锦燕脸红,吞吞吐吐,封苒替他们找补:“你懂什么,那叫战术性撤退。” 几个少年又满眼星星地看向封苒,靳燎:“……” 其实这事说起来并不难,原来红炉派接到附近村庄求助,说是这个村庄这个月里,已经死了五人。 村庄里才几百口人,出了这种事,吓得如今夜里都没人敢出门。 韦锦燕几人调查几日,确定了是他们在听说了一场鬼故事后散了,才出事的。 说来因为十几年来世上魑魅魍魉横行,鬼故事自然也很流行,出了许多版本的人鬼情未了,连当年的霜雪魔尊都有人敢编排。 最近村里新排了一场道士捉鬼的戏,故事是很普通的,吊死鬼十恶不赦,强大的修士经历一番艰难险阻,阻止恶鬼。 韦锦燕:“前辈怎么看?” 封苒摸摸下巴,沉重:“这个故事也不吓人啊。” 韦锦燕:“……” 韦锦燕一个小师弟说:“不过也确实,比起霜雪魔尊和洞阳魔尊那种恐怖的魔尊,这个故事确实不吓人。” 封苒:“咳咳咳。” 靳燎:“……” 她偷偷笑了一下,靳燎斜睨她,倒了一杯白茶给她。 说起来,这戏折子在封苒看过的故事里是垫底的,但就是这么个故事,在村庄流行开后,取走了八人性命。 封苒:“那你们把这个故事再说一遍吧。” 韦锦燕便又娓娓道来,说到吊死鬼那一段,他觉得自己脖颈一凉,缩了缩肩膀,好不容易强撑着说完了。 不过这次有封苒和靳燎在,那鬼没动静。 师弟:“会不会是故事里的这个鬼来索命了?” 师妹:“还真有可能……” 封苒:“不是它索命,这个故事一听就是编的。” 韦锦燕:“前辈如何得此判断?” 封苒:“故事里那强大的修士叫封苒是吧,我认识她,她没抓过这个鬼。” 众人:“……” 其实故事是不是真的,他们也得考据,毕竟封苒真人实力强大,修真界流传着许许多多的故事,少不了有人编的。 韦锦燕正色,道:“当年要不是封苒真人,既搞定了霜雪魔尊,又搞定了魔树,咱们三界早就完了!不过封苒真人行踪不定,前辈又如何这般笃定?” 封苒:“因为我……” 靳燎撕下将晾得温热的鸡肉,塞到封苒嘴中。 够了,他才不想看又一群人拜倒在封苒之下,他一人不够拜的么。 封苒嘴中有了好吃的,再加上嗅到醋味,也就懒得解释自己的身份了,她一边吃东西,一边说:“每次戏班子演出,少说也有十个人看戏,为何是这五人受害,你们觉得村里每个受害者,有什么共通点?” 韦锦燕几人露出纠结,复盘:“受害者里,有妇女,有庄稼汉,有总角小孩,还有花甲老人……” “前辈,没有共通点啊!” 靳燎一个水诀,给封苒洗手,又拿来一张手帕给她擦手指。 封苒“嗝”了一下,说:“怎么没有共通点,你们和他们也有。” 韦锦燕是个头脑活络的,突然反应过来:“是被吓出来的惊恐!” 身份上虽然没有共通点,但听了鬼故事后,虽然每个人阈值不一样,但总有人被吓出惊恐,还有的人,虽然不觉得故事恐怖,但被氛围一渲染,也会不由害怕。 “那就是说他们都是被‘吓死’的了?” “但是知道这一点,有什么用呢?” 封苒笑着说:“你们师尊没告诉你们,捉鬼捉妖如果找到了根源,要怎么做?” 韦锦燕想起父亲的叮嘱,绷着唇角:“说了,最好就是以身入局,化解根源……” 刚刚那个鬼出现了,就是因为他们一群人感到恐惧。 但第二次说这个故事,因为有两个前辈在,他们心中平稳了许多,所以才没异常。 韦锦燕想起那张鬼脸,就汗毛倒数,难不成还要和那个鬼突脸一次? 正当众人犹豫的时候,封苒忽的对靳燎说:“一只烤鸡不够吃。” 靳燎无言地看着她。 下一刻,“封苒”抬起自己的手指,张嘴,一根根咬掉了自己手指,血流横飞,而她面上却十分享受! 韦锦燕几人骤然瞪大眼睛,跳了起来:“啊啊啊你们是妖魔!” 这群少年吓得魂都要飞了。 就在他们惊恐万分的时候,树上,一张鬼脸缓缓吊了下来,正是先前惊吓韦锦燕的扭曲的鬼脸! 这下前后夹击,韦锦燕几人欲哭无泪,手上有符咒的狂丢。 不过下一刻,只看那个“封苒”化成一张白色的纸张,真正的封苒并没有吃自己的手,她只是握住纸儡,一弹指,几个巴掌大的纸儡如带刀剑客冲过去,揪住那张鬼脸! 韦锦燕几人才反应过来,原来封苒是靠惊吓他们,唤出了鬼脸。 韦锦燕欲哭无泪:“前辈下回可否先提醒一下。” 封苒:“提醒了就没效果了啊哈哈哈!” 早就料到的靳燎按了下眉宇。 而那鬼脸被抓住之后,甩着头发要逃,几个纸儡用纸条把它团团打包起来,其中一个纸儡累得坐在它大张的下颌上,擦擦额上不存在的汗。 另一个纸儡嫌脏,把它拉了起来。 众人一看,也不觉得这鬼脸恐怖了,甚至觉得有趣:“傀儡术在封苒真人这发扬光大,没想到前辈也很熟练。” 封苒:“过奖过奖,如果你们想学的话,可以……” 靳燎插了一句:“找你们师父学。” 封苒:“……”挖韦泉墙角失败。 众人:“……”这两位真是一个热情一个冷漠。 就在这时,那鬼脸骤地嚎叫一声,眨眼间,周围的树林变成黑漆漆的地方。 韦锦燕几人背对背靠在一起:“什么情况?” 靳燎:“幻境。” 他本以为这鬼只是一点普通本事,但能召唤幻境,可不普通。 封苒也逐渐露出玩味的笑意。 下一刻,幻境里浮现无数张鬼脸,涌动着,尖叫着,简直能击破人对正常事物接受的极限。 韦锦燕几人惊恐,靳燎提醒:“闭眼。” 他们赶紧 闭眼,封苒又说:“对付幻境,闭眼是最传统的方式,然后感知周围的灵气涌动……” 韦锦燕几人想起韦泉的叮嘱,确实如此,他们紧张地照做,但四周灵力很乱。 封苒:“不过我对付这种小鬼,另有妙招,你们也可以学学。” 韦锦燕不由好奇地睁开眼睛。 只看封苒手一抬,她袖子里飞出许许多多的小纸儡,眨眼间,那些可爱的纸儡幻化成了各种各样的…… 鬼脸! 有的是脸从中间撕开,有的是满脸都是血,有的只有眼白…… 这些鬼脸和幻境里的鬼脸对上,幻境的鬼脸竟然发出惊恐尖叫,被追着跑! 封苒穷追不舍:“跑啥啊,你吓人不是很高兴吗!哈哈哈!” 这一招可以说是以毒攻毒了。 韦锦燕看呆了,还能这样?好一会儿,他才发现他的师妹师弟,也都在观摩,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模样。 “这什么东西,好怪,好刺激啊!” “师兄我想学这个!” 一旁的靳燎:“……” 不过一会儿,幻境消退,那鬼脸彻底焉了吧唧,封苒一个响指,纸儡们恢复原样,在树上地上欢快地跑过来,跑过去。 封苒拍拍手:“这就搞定了。” 一直默默看顾初出茅庐的少年们的靳燎,这才上前,他抬手,一张符箓贴到鬼脸上,鬼脸扭曲地变成一团黑色的气,被符箓包成一个丸子,落到靳燎手里。 众人:“哇……” 好淡定冷漠的处理方式,这男修可不比女前辈差啊! 靳燎握了握手中的符箓,道:“这个鬼,是‘虚惊’。” 封苒:“须鲸?” 靳燎:“‘虚惊一场’。” 韦锦燕也反应过来:“虚惊,就是让人吓一跳,但又不是大事。” 封苒:“但它取了五条人命,早就是大事了。” 靳燎:“是被人养出来的。” 他当机立断,问韦锦燕:“有查过,那些故事是谁编出来的吗?” 韦锦燕仔细思索,方道:“好像是个姓谢的游侠……” 封苒和靳燎对视一眼,谢高旻? 当初一战过后,谢高旻就消失了,不过封苒和他几次对战,知道他这人最擅长蛰伏,为了一个龙魂,可以沉寂二十年。 如今方过十五年,或许他重伤已愈,又开始要搅和世界了。 真是,祸害遗千年。 封苒对韦锦燕几人道:“多谢了,这个鬼我们就收了。” 众人忙说:“前辈帮了大忙,是我们该说谢谢。” 及至此,天色也微微亮了,光影熹微,封苒打了个呵欠,叮嘱:“总之,以后遇到这种妖鬼,你们最重要是稳住心性。” “只要不怕,世上的事,能解决一半。” 众人点头称是。 道了别,封苒和靳燎进了林中小路,她轻声对靳燎说:“好困啊。” 靳燎倾身,驾轻就熟地抱起她,说:“睡吧。” 封苒在他身上找到个舒服的位置靠好,又喃喃:“说实话,烤鸡确实没吃够。” 靳燎堪称无情:“你现在身体还不能克化那么多食物。” 封苒:“……到底谁是师尊啊!” 他们咕咕叨叨,身形渐远,韦锦燕几人看着他们背影,不由感叹,这就是道侣吗,润物无声的相处,温柔又温暖,看得人不由心生羡慕。 “最后男前辈贴符箓很帅,但是,女前辈那个对付虚惊的方式……” “也很爽。” “没错,真的很爽!” “唉,忘了问他们是那个门派的……” “还用问吗,那傀儡术,当然是封苒真人弟子,小山派的!小山派真厉害,每次只要他们在,就很安心。” “什么时候红炉派也可以这么厉害。” “……” 完。【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