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三十万大军!
与寻常军伍的喧哗不同,这座军营里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安静。
士卒们擦拭着兵刃,喂养着战马,操演着阵法。
他们的眼神里没有战后的狂热与喜悦,只有一种被淬炼到极致的漠然,以及对帅帐方向投去的、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目光。
一战灭族。
这个概念太过庞大,太过恐怖,以至于这些亲手执行了命令的士兵,在午夜梦回时,依旧会被那无边无际的血海与哀嚎惊醒。
他们畏惧那个下达命令的男人,如同畏惧神明,又如同畏惧魔鬼。
此刻,那个男人正站在一座高高的瞭望塔上,俯瞰着他的军队。
宇文成都身披一袭黑色的大氅,在凛冽的北风中猎猎作响。
他没有穿戴那身标志性的黄金甲,只是寻常的武将劲装,却自有渊渟岳峙的气势,他一个人,便能镇压这整片天地。
他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逐一扫过下方整齐划一的营盘。
三十万精锐。
这是他此战最大的收获,也是他未来逐鹿九州的真正本钱。
其中十万,是他在北地招揽的旧部与降卒,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已经彻底脱胎换骨。
另外二十万,则是此战收编的幽州征召的青壮。
“将军。”
一个沉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来护儿高大的身躯如同铁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手中提着那对巨大的镔铁双戟。
他看向宇文成都的眼神,是狂热的崇拜,不掺杂质。
宇文成都没有回头,淡淡地问道:“都安排好了?”
“回将军,按照您的吩咐,所有兵马已经重新整编。共分三大营,贺萧将军统领左营,长孙晟将军统领右营,末将统领中军。杜如晦先生为军师,总揽后勤粮草。”
来护儿的声音铿锵有力,条理清晰。
宇文成都微微颔首。
贺萧稳重,足以镇守一方。
长孙晟箭术无双,统领骑射营最为合适。
来护儿勇猛无匹,坐镇中军,是他的定海神针。
而杜如晦的才能,足以将这三十万大军的后勤梳理得井井有条。
这个班底,已经初具雏形。
“很好。”
宇文成都吐出两个字,目光依旧望着远方,“传令下去,全军休整,但戒备不得松懈。”
“遵命!”
来护儿正要退下,一名传令兵却神色慌张地从塔下飞奔而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风尘仆仆、身着驿卒官服的人。
“启禀将军!京城……京城来的使者到了!”
传令兵的声音带着颤抖。
来护儿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握着双戟的手不由得紧了紧,眼中凶光一闪。
宇文成都终于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喜怒。
“让他上来。”
很快,那个来自长安的驿卒被带到了瞭望塔顶。
他一看到宇文成都,双腿就筛糠似的抖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头都不敢抬。
“小……小人参见……参见大将军!”
宇文成都的威名,如今在大隋境内,足以让小儿止啼。
尤其是他们这些奔走在路上的官差,听到的传闻最多,也最恐怖。
眼前这个男人,在他们心中,早已不是凡人,而是从地狱爬出来的修罗。
宇文成都的目光落在那驿卒手中的明黄色卷轴上,声音平淡地问:“陛下的诏书?”
“是……是!陛下有旨,召……召大将军即刻……班师回朝!”
驿卒哆哆嗦嗦地将诏书高高举过头顶。
班师!
宇文成都缓步走下瞭望塔,从驿卒手中接过诏书。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卷轴上冰冷的丝绸。
杨广……
这个名字在他脑海中闪过。
那个弑父杀兄,心狠手辣,却又极好颜面,渴望建立万世功业的矛盾帝王。
他召自己回去?
是功高震主。
还是……
他又有新的图谋,需要自己这把最锋利的刀,去为他斩断新的敌人?
他缓缓展开诏书,目光一扫而过。
诏书上的言辞极尽褒奖,称他为“国之柱石,世之战神”,赞他“一战平北患,功盖千古”,然后话锋一转,说朝中对他甚是想念,希望他能尽快凯旋,接受封赏,与君臣同庆。
写得倒是花团锦簇,滴水不漏。
但宇文成都从字里行间,只读出了两个字:
——猜忌。
杨广怕了。
他怕自己拥兵自重,割据北地,成为第二个、甚至比所有反王加起来都更可怕的威胁。
所以他要用封赏和荣耀作为诱饵,把自己骗回长安。
“呵呵……”
来护儿则是满脸焦急:“将军,这……这明显是鸿门宴!您可千万不能去啊!大不了,咱们就在这幽州……!”
“住口。”
宇文成都淡淡地打断了他,“陛下的旨意,岂能不遵?”
他将诏书卷起,递还给驿卒,语气平淡地吩咐道:“你回去复命吧。告诉陛下,成都即刻便动身,不日即可抵达长安。”
驿卒如蒙大赦,磕了几个响头,连滚带爬地跑了。
直到那人的身影消失,来护儿才忍不住再次开口:“将军!为何要答应他?我们手握三十万大军,何惧他杨广?”
宇文成都转过身,看着自己这位忠心耿耿的猛将,摇了摇头。
“来护儿,你记住,不可违抗圣命。”
宇文成都的目光投向南方,那是长安的方向。
他的眼神深邃,仿佛能穿透千山万水,看到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回去,当然要回去。”
宇文成都缓缓说道,“陛下究竟为我准备了怎样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