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U总部顶层办公室的落地窗,依旧俯瞰着下方冰场上跃动的星辰。
只是田疏林办公桌对面的墙壁上,多了一幅格格不入的抽象画——狂放的色彩和扭曲的线条,署名是陈砚声。
据说是他某次指挥完一场极其“叛逆”的现代乐后,在后台用指挥棒蘸着松香和咖啡渍即兴挥就的“战利品”,美其名曰给未来的接班人做“音乐胎教”。
此刻,田疏林正对着那幅画蹙眉。
孕晚期的身体沉甸甸地陷在宽大的办公椅里,素来锐利的眉眼间染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手边摊开的是一份关于青少年滑冰训练营预算的修订案。
她试图集中精神,但腹中小家伙似乎对那幅色彩狂放的画格外感兴趣,正用不知是小拳头还是小脚丫,在她紧绷的肚皮上演练着一套极其活跃的“自由滑”,力道精准地踹在肋骨下方最不适的位置。
“嘶……”田疏林倒抽一口冷气,手中的笔在预算案上划出一道突兀的斜线。
她下意识地用手掌覆住隆起的腹部,指尖轻轻按压那个凸起的鼓包,试图安抚里面那个精力过剩的小小“野心家”。
“抗议无效。”她对着自己的肚子低声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却依旧是不容置疑的,“预算案必须过,场地费一分不能少。”
回应她的,是肚皮上更加用力的一记“后外点冰四周跳”。
办公室门被无声推开。陈砚声走了进来,手里没拿指挥棒,端着一个骨瓷杯,杯口氤氲着热气。
他依旧穿着挺括的衬衫,只是没系领带,领口随意地敞着两颗纽扣,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线条紧实的小臂。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过田疏林蹙起的眉头和按在腹部的手,瞬间了然。
“小指挥家又在彩排?”他走到她身边,将温热的杯子放在她手边。
是加了蜂蜜的牛奶,温度刚好。
“更像是拆台。”田疏林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稍稍缓解了不适。
她小口啜饮着,目光却瞟向他放在桌角的一个巴掌大、结构异常精密的银色金属盒——那是他最近捣鼓出来的“婴儿情绪监测及声波安抚原型机”,据称能通过捕捉微表情和心率波动,自动播放最适配的安抚音乐。
国家队科研组的几个工程师被他“借调”来当苦力,眼下正叫苦不迭。
陈砚声没理会她的目光,径自半蹲下身,动作自然地靠近她隆起的腹部。
他没有像普通准爸爸那样贴着肚皮傻乎乎地说话,而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指腹带着薄茧,极其精准地、如同调试最精密的乐器般,轻轻按压在田疏林刚才被踢得最疼的肋骨下方区域。
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这里?”他抬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依旧,却沉淀着一种近乎学术的专注,仿佛在分析一个复杂的声部,“频率偏高,力度接近0.8N,疑似不满情绪引发的非周期性爆发动作。”
他指尖微微移动,感受着皮肤下肌肉的紧绷和小家伙的回应,“建议采取降频干预。”
田疏林看着他一本正经分析胎儿“暴力倾向”的样子,哭笑不得。
然而,神奇的是,随着他指尖带着节奏的、稳定的按压和轻拍,腹中那套激烈的“自由滑”竟然真的慢慢平息下来。
小家伙似乎被这精准的“降频干预”安抚了,只留下一些懒洋洋的、如同和弦余韵般的轻微蠕动。
“暴君连胎教都要搞绝对音感?”田疏林揶揄道,身体却放松地靠向椅背。
陈砚声站起身,推了推眼镜,一脸理所当然:“节奏和频率是万物基础。提前适应,有益无害。”
他目光扫过桌上那份被小家伙“踹”歪了笔迹的预算案,顺手拿了起来,“这个交给我。
你去休息室躺半小时,生物力学小组关于产后恢复冰上平衡感的初期报告出来了,正好一起看。”
陈曦的降临,没有彩排中的“星河暴动”,更像一场精心计算后完美执行的“clean落冰”——在预产期当天,以惊人的效率完成了分娩。
过程快得让等在产房外的陈砚声,只来得及用他那个“情绪监测仪”捕捉到几声极其短暂、却充满原始力量感的啼哭初始波形。
当护士将那个裹在柔软襁褓里、皱巴巴红通通的小东西放在田疏林臂弯时,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失重的感觉攫住了这位冰场女王。
小家伙闭着眼,小嘴无意识地嚅动着,那么小,那么软,仿佛用力一点呼吸都会吹散。
这比冬奥赛场上任何一个四周跳都让她感到……失控。
陈砚声站在床边,金丝眼镜后的目光牢牢锁在婴儿脸上,表情是田疏林从未见过的紧绷和……茫然?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小家伙脸颊上方几毫米处,犹豫着,仿佛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稀世名琴。最终,他极其小心地用指背最柔软的皮肤,极其轻缓地蹭了一下婴儿温热的脸颊。
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与他当年在帕拉维拉冰场,用昂贵衬衫内衬擦拭她磨损冰鞋的笨拙如出一辙。
“数据……”他声音有点干涩,似乎在寻找某种支撑,“心率、呼吸频率、体温……都在正常区间。
哭声初始波形显示肺活量优秀。”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从婴儿脸上移开,看向田疏林苍白却带着奇异光辉的脸,镜片后的紧绷终于化开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无措的温柔,“你……辛苦了。”
月子期在顶级私立医院度过,环境静谧奢华得像疗养院。
然而,对于习惯了冰场疾风与ISU权柄交锋的田疏林来说,这近乎停滞的时间更像一种温柔的囚禁。
陈曦是个精力充沛的宝宝,哭声响亮,胃口惊人,昼夜颠倒的小魔王模式让素来以意志力著称的田疏林也数次濒临崩溃。
某个深夜,小家伙毫无预兆地爆发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哭嚎,拒绝吃奶,拒绝安抚,小小的身体哭得通红发烫。
月嫂和护士轮番上阵也束手无策。田疏林抱着她,在套房里踱步,听着那穿透耳膜的哭声,感觉自己的神经也像绷紧的琴弦,随时会断裂。
陈砚声穿着睡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没拿那个复杂的情绪监测仪,只拿了他的指挥棒。
他走到田疏林身边,没有试图接过孩子,只是示意她抱着陈曦,靠近那面巨大的落地窗。
窗外是沉睡的城市,灯火稀疏。
他站在她们母女身侧,面对着窗外无边的夜色,缓缓抬起了指挥棒。
没有乐团,没有乐谱。他闭上眼,仿佛在倾听空气中无形的旋律。
然后,指挥棒落下。
没有声音发出。
但田疏林清晰地看到,他的手臂以一种极其舒缓、如同安抚波涛般的韵律挥动着。
肩背的线条随着无声的“乐章”起伏,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带着绝对的专注和一种奇异的、能抚平焦躁的稳定感。他仿佛在指挥一首只存在于他脑海中的、最深沉最温柔的摇篮曲。
奇迹般地,怀中哭得声嘶力竭的陈曦,那尖锐的哭声渐渐减弱,变成了委屈的抽噎,小脑袋在田疏林的臂弯里蹭了蹭,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那个在黑暗中挥动“魔法棒”的模糊身影。
最终,在陈砚声指挥棒一个极轻、如同羽毛飘落的收势动作中,小家伙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终于沉沉地睡去。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清浅的呼吸声。田疏林抱着熟睡的女儿,看着身边那个收起指挥棒、在夜色中侧脸轮廓显得格外沉静的男人。
窗外的微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影,也照亮了他额角不知何时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
“什么曲子?”她轻声问。
陈砚声转过头,金丝眼镜在微光下反射着柔和的光泽。他抬手,极其轻缓地用指腹擦去女儿小脸上未干的泪痕,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即兴。”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异常温存,“题目叫……《静默的星河》。”
他看向田疏林,镜片后的目光深邃,仿佛盛着窗外所有的星光和此刻无边的静谧,“看来,我们的小指挥家,暂时认可了这个节奏。”
田疏林低头,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再看看身边这个刚刚用无声指挥平息了一场风暴的男人。
冰场上的硝烟,权柄的博弈,似乎都遥远了。一种全新的、带着奶香和暖意的“战场”已然展开。
而这一次,她的“野心”有了新的定义——守护这片小小的、会哭会闹的星河,并与身边这位“暴君”指挥家一起,谱写属于他们三人的、跌宕起伏却充满温度的生活乐章。
冰面依旧在脚下延伸,只是这一次,上面印下的不再是孤勇的裂痕,而是共同扶持、走向未来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