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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暴雨淬刃

作者:左金右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米兰的夜幕,是被一道惨白的闪电撕开的。紧接着,滚雷碾过天际,沉闷的巨响震得帕拉维拉冰场古老的窗棂嗡嗡作响。


    豆大的雨点凶狠地砸在玻璃穹顶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


    冰场内巨大的空间被黑暗和雨声吞噬了大半,只有中心区域被几盏孤零零的射灯照亮,像暴风雨海面上飘摇的孤岛。


    田疏林就在这孤岛的中心,旋转、滑行。


    她的身影在惨白的光线下拉长又缩短,每一次落冰,冰刀与冰面摩擦的声音都显得格外刺耳,试图穿透窗外喧嚣的雨幕。


    陈砚声站在场边那架巨大的三角钢琴旁,金丝眼镜链垂在深灰色羊绒大衣的襟前,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着冰面上那个墨发飞扬的身影。


    “停!”他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冰刀刮过冰面,清晰地穿透了雷雨声。


    田疏林猛地刹住,冰屑飞溅。


    她胸口起伏,额角渗出的细汗在灯光下闪着光,几缕散落的墨发贴在颊边。她看向陈砚声,眼神里带着被打断的不耐和疑问。


    “你的步法,”陈砚声走近几步,红底皮鞋踏在冰场边缘的木质围挡上,发出笃笃的轻响,与窗外的雷暴形成诡异的反差,“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毫无力量!钻石的棱角在哪里?你白天甩金簪的狠劲呢?”


    他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指向冰面上田疏林刚刚滑过的轨迹,“这里,转弯的角度太圆滑,拖泥带水!这里,换刃的速度慢了半拍,犹豫不决!钻石不是鹅卵石,田疏林!”


    田疏林的呼吸一窒。


    世锦赛艺术分被压的憋屈,冰面意外被刮坏的烦躁,还有眼前这个突然闯入、对她指手画脚的音乐疯子毫不留情的挑剔……


    所有的情绪混杂在一起,烧得她喉咙发干。她抿紧唇,没说话,只是重新摆好起势。


    “再来!”陈砚声的声音斩钉截铁,“跟着雷声!听见没有?那是天赐的鼓点!把你的力量,你的棱角,踩在每一个雷声的节拍上!”


    仿佛为了响应他的话,一道更近、更亮的闪电劈开夜空,几乎同时,震耳欲聋的炸雷轰然而至!


    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整个冰场,连脚下的冰面似乎都传来细微的震颤。


    田疏林的心脏被那雷声狠狠撞了一下。她猛地蹬冰,冲了出去!速度比之前更快,力量灌注在每一次刀刃与冰面的接触中。


    转弯!她的身体倾斜出锐利的弧度,冰刀在冰面刻下清晰果断的折线。


    换刃!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冗余。射灯的光追随着她,墨色的身影在惨白的光圈里飞掠、旋转,每一次落冰都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


    窗外连绵的雷声,竟真的成了她脚下步法狂暴的背景鼓点!


    然而,陈砚声的眉头却越皱越紧。他敏锐地察觉到,田疏林的呼吸声越来越重,每一次跳跃后的落冰,身体都有一丝微不可查的迟滞和晃动。


    她的脸颊在灯光下透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神也似乎有些飘忽。


    “停!”他又一次厉声喝止。


    田疏林滑到场边,扶着围挡,微微喘息。她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股越来越重的眩晕感。


    “你发烧了。”陈砚声的语气是陈述句,不是疑问。


    他伸出手,手背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贴上了田疏林的额头。


    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证实了他的判断。


    田疏林下意识地想躲开,但身体却沉重得不听使唤。


    额头上那只微凉的手掌带来的短暂舒适感,让她几乎想喟叹出声。但下一刻,强烈的自尊心让她猛地偏开头,甩开他的手。


    “一点小感冒,死不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倔强,“继续。”


    陈砚声看着她烧得发亮的眼睛和强撑的脊背,眼神复杂。


    他没有再阻止,只是退后一步,冷冷地说:“好。钻石接续步,三十二圈捻转,现在开始。一圈都不能少。”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冰场和轰鸣的雷声中,显得格外冷酷,“我要看到真正的锋芒,不是带病的软弱。”


    田疏林咬紧了后槽牙。


    高烧带来的眩晕和四肢的酸痛像潮水般涌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


    但她看着陈砚声镜片后那双审视的、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世锦赛上裁判席那些冷漠的脸孔仿佛又重叠在一起。


    软弱?被压分时她没有软弱!冰面被刮坏时她没有软弱!现在,更不可能!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滚烫地灼烧着喉咙。她猛地蹬冰,再次冲入那片被孤灯照亮的冰面核心。起速!旋转!


    一圈,两圈……身体像灌了铅,每一次旋转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


    冰场似乎在摇晃,灯光在眼前拉出模糊的光带。十圈,十五圈……额头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滴在冰冷的冰面上瞬间消失。眩晕感越来越强,她几乎全靠意志力在支撑身体的重心。


    二十圈,二十五圈……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是窗外连绵的雷暴,还有自己沉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


    右耳垂上那枚小巧的钻石耳钉,在高速旋转中仿佛变成了一个滚烫的焦点,紧紧压着皮肤,随着她每一次艰难的拧身和保持平衡的动作,在锁骨上方烙下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深的红痕,像一枚小小的、倔强的印章。


    二十八,二十九……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三十……三十一……三十二!


    当最后一圈终于完成,田疏林几乎是凭着最后一点本能控制着落冰。


    冰刀重重地砸在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巨大的惯性让她踉跄着向前冲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没有摔倒。


    她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肺部的刺痛和灼热。


    汗水浸透了训练服的后背,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


    锁骨处那枚钻石耳钉留下的红痕,在惨白的灯光下,鲜艳得刺目。


    整个冰场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未曾停歇的暴雨声。


    陈砚声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


    他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因为高烧和极度疲惫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她锁骨上那枚清晰的“烙印”。


    他脸上那种惯常的冰冷苛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田疏林缓过一口气,直起身,尽管身体还在细微地颤抖,但她的脊背挺得笔直,迎向陈砚声的目光。


    那眼神里,没有委屈,没有示弱,只有一种燃烧殆尽的疲惫和绝不认输的倔强。


    陈砚声的视线从她苍白的脸,移向她脚上那双显然被高强度训练磨损、边缘甚至有些开线的国家队制式冰鞋。


    他什么也没说,突然抬手,解开了自己深灰色羊绒大衣的纽扣。


    接着,在田疏林错愕的目光中,他动作近乎粗暴地抓住自己里面那件质地精良、一看就价格不菲的浅色衬衫的领口内侧——用力一撕!


    “嗤啦——”


    一声清晰的布料撕裂声在空旷的冰场里格外响亮。


    陈砚声面不改色,硬生生从那件名贵衬衫的里衬上,撕下了一大块柔软、细腻、吸汗性极好的白色布料。


    然后,他蹲下身,在田疏林完全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用那块还带着他体温的内衬布料,动作迅速却并不粗鲁地,仔细擦拭掉她冰鞋边缘溅上的冰水和汗渍,尤其是磨损最厉害的地方。


    他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依旧,却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


    他把那块变得微湿的、价值不菲的布料残片,不由分说地塞进田疏林冰凉的手里。


    “拿去找个手艺好的师傅,”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却奇异地冲淡了之前的冷酷,“用这个料子,给你冰鞋的脚踝内侧和磨损的地方做内衬补强。国家队配发的那些粗布,配不上你脚上的野心,也配不上你骨头里敲的战鼓。”


    田疏林低头,怔怔地看着手里那块触感异常柔软细腻的白色布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男人身上淡淡的松木冷香。


    又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刚刚还冷酷地逼她在雷暴高烧中完成不可能训练的男人,此刻却用撕毁自己昂贵衣衫的方式,给了她一份最意想不到的“补给”。


    窗外的暴雨依旧猛烈地冲刷着穹顶,雷声在远方滚动。冰面上,两道影子被孤灯拉得很长。


    一道墨色,倔强挺立;一道深灰,带着撕裂的痕迹。空气里,高烧的灼热、冰场的冷冽、布料的余温、还有那无声却汹涌的野心,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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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章 暴雨淬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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