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晦已剖析着脑海中的记忆,确认了方向,只身一人直奔城西而去。
昨日支开李兰畹她们,她毫不遮掩行踪,在庙中招摇过市,引出了定庙中受过侯府恩惠,意欲向苏历通风报信的香客。
杀了这香客,让他替温若水而死,最大的问题便是如何瞒天过海。
经过这些时日的修行,她也想试试其他术法。其中一门,便是将幻术寄托于物,将念力短暂残余其上,令接触者瞧见施法者指定之物,抑或是送此物入了他们的梦。
可条件苛刻在,人只能想象自己见过的事物,所以接触尸体的仵作必须见过温若水的模样。
谢晦已不敢在这上面赌,于是做了两手准备。
其一,砸烂尸体的脸,在他身上划下胎记的痕迹,只附着简易的幻术,引导接触尸体的人相信这就是一具女尸。
其二,抓一个蹲在寺庙外的小乞丐,塞些钱,让他去官府行贿,声称自己是侯府的人,让他们将方姨娘跟尸体尽快打发走。
昨夜她顺畅地带走了尸体,喊上李兰畹也是想确认,那幻术究竟会持续多久。
然而李兰畹吓破了胆子,根本没怀疑这不是女尸。一时间,谢晦已实在分辨不清,李兰畹到底是没心思分析尸体的疑点,还是念力尚未失效。
于是,她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精打细算地哄了两个人。
也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利用那具尸体最后的价值,也就是他的记忆,节省掉不必要的打听。
这便是她来到此地的缘由。
“滋滋——”
软糯的米糕,滚落热油中。
“你说什么?姜汤?我们摊子不卖这东西。小姑娘,年糕要不要啊?”
“滋滋——”
手中长筷搅了搅,油锅里翻面,炸至金黄。
明火在旁,谢晦已不得不提高声音:“吴前辈,是绥江东岸的江塘!定州西边那个堤坝!官府差我前去巡查,我该怎么上去啊?”
吴前辈一惊,险些丢掉筷子:“苔菜年糕怎么加姜汤?难道要泡在里面吃?天娘哎,要命啊!”
谢晦已绝望地闭上了双眼,随后深吸一口气,朝他耳朵大吼道:
“吴前辈,我要去江塘堤坝!他们说你从前是工部的人!”
“哦哦,你要去江塘那边啊。”
吴前辈后知后觉,不紧不慢地盛出油锅里的炸年糕,“我让我那个不成器的孙儿带你去啊喂!”
一名与谢晦已年纪相仿的男子从屋中走出。他身形不高,笑起来颇为亲和,清爽得像阳光晒过的白衣,还残余着几分皂角香。
“我是吴畏,不知这位小姐如何称呼?”
谢晦已这才反应过来,吴前辈喊的是“阿畏”。
“我姓谢,吴公子,今日有劳你了。”
说着,她从袖中摸出指挥使令牌,缓缓举到吴畏面前,“我奉指挥使大人之命而来,是为暗查江塘,倘若官府事先得知我来,必不会叫我瞧见端倪。”
“此事好办,谢小姐请随我来。”
吴畏转身走回屋子,在内室的几个木箱中翻找起来。
谢晦已环顾四周,虽有一墙之隔,可吴前辈炸年糕的动静,还有人来人往的喧闹声根本无法阻挡在外。
见内室只有一张床,她不禁问道:“吴公子不住在这里吗?”
“祖父一个人住在这,我爹娘不放心他,白天会叫我来帮忙。”吴畏回答道。
“此地偏远,吴前辈一个人住在这里,只是为了做年糕生意吗?”谢晦已惊讶道。
“是啊。其实这间铺子地段不怎么好,往日客源稀少,他赚不了几个钱的。”
他一边翻找东西,一边抱怨道:“唉,也不知道他上了年岁还起什么劲,总嫌定州的苔菜不地道,非要自己支个摊子。”
谢晦已轻笑一声:“吴前辈是哪里人?在我家乡那边有一句话,一直劳作的老人忽然歇下来,是会生病的。所幸生意也不算兴旺,吴前辈做着玩倒也无妨。”
“他是耦州人。我爹也是这样想的,劝也劝不住,索性放任不管,只要别被旁人骗了钱便好。”
吴畏拿出来一件干干净净的粗布麻衣,递给了谢晦已,“谢小姐可以假扮祖父新收的学徒,换上这件江工服,随我一同前去。这件衣服是我新做出来的,谢小姐放心穿。”
吴畏交代完这些,便走出了房门,将内室留给了谢晦已。
谢晦已摸了摸布料,发觉这件衣服极为耐磨,束腰窄袖,一看便是做工时的用装。一旁的木桌上,吴畏还贴心地替她备了一条发带,颜色与衣衫同料,都是低调素雅的群青色。
换上衣衫束起马尾,谢晦已推门而出。
吴畏正在劝吴前辈去歇息,扭头见谢晦已走出房门,他转头道了声别,带谢晦已坐上街角的马车,从西城门出了定州城。
谢晦已掀开车窗一角,远远眺望江塘堤坝。
“绥江在定州这一段的堤坝,最重要的就是江塘,因为绥江在这里转折向北,一到雨季冲拍过来的江涛大得惊人,声音跟狮吼似的。”
吴畏为她介绍道:“我祖父是负责这一段的都料匠,自从江塘完工起,就一直留在定州。官府的人都认识他,所以就算他不在工部任职了,也破例让他上堤坝。每次维护堤坝时,都会请他去瞧瞧。”
谢晦已缓缓转过头,直视着吴畏的双眼,出言询问道:
“你随你祖父去查看堤坝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之处?”
吴畏对上她的眼睛时,忽然晃神了片刻,随后如提线木偶般老老实实交代道:
“没什么吧,他们都算是我祖父的后辈,年年见了我祖父都是那些话,抱怨啊,哭穷啊,又脏又累啊,风吹日晒啊,之类的。
“我祖父每个月都朝那个窟窿眼里添钱,见了人又热泪盈眶地再掏一笔钱,哎呀,怎么劝都劝不住。”
谢晦已忽然觉察到了什么,向他倾注的念力不禁多了几分,“难道江塘堤坝每个月都要维护?”
吴畏:“是啊,不频繁维护,官府哪来的钱?”
谢晦已不禁皱紧眉头:“这些年来一直如此?”
吴畏:“没办法呀,江塘是要修的,钱也是要贪的,朝廷拨的钱到了定州,连买块石头都不够,那只能把整年要干的事情拆分掉,一个月补块砖,一个月补片瓦。真心想修的,搭上了真心想赚钱的,也只能这样协调做事了。”
说到这里,他又叹息一声:“新帝刚登基,官场一变动,后加入的也要分一杯羹,只能是下面的人扁了腰包。上面鼓励多跑腿,少谈利,下面的人头疼脑热,再被寻个错处,每月的俸禄扣一扣,到手里能养家糊口就不错了。”
谢晦已的眉头锁得更紧了:“上下没个干净的?”
吴畏:“也不能这样说,比旱季的江水浑,比雨季的江水清,绥江里的鱼改变不了滚滚江涛,不求进取,随波逐流,就只能被大浪拍死在江塘上。真出了大错,也有被推出来的大鱼去咬钩。大利无关己,大祸不及身,大家都是这样想的。”
谢晦已停顿片刻,随后继续询问道:“你祖父用毕生所学为民筑塘,你师承于他,又为何不接了他的衣钵?有他的荫庇在,你在官场也不会受人刁难。”
吴畏:“我就这样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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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做事挺好的,不担官职,便没有受利,无愧于心,也不必汲汲经营,更不至于拖累至亲。”
谢晦已颇为疑惑:“拖累至亲?这是何意?”
吴畏:“女子不得为官啊,谢小姐。”
闻言,谢晦已操纵念力的手指一抖,险些失控:“什么?”
就在二人交谈间,江塘缓缓露出了全貌。
黄土夯实,两丈高的堤坝横亘整个绥江东岸,仿若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枯水期的江水虽失了往日气势,却永无停歇地冲刷着条石,飞溅的浪花重重砸在坝体,却又缓缓顺着石壁流落,日复一日,最终留下岁月的损耗。
岁月依旧,计划依旧。
谢晦已默默地收了手,转头看向窗外。
吴畏恍惚的目光渐渐有了定点。如梦初醒,她浑身一激灵,意识到自己似乎愣神许久,赶忙看向谢晦已,正欲开口道歉时,又发现谢晦已毫无觉察,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沿途风景。
她放下心来,暗暗松了一口气。
车行至江塘,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谢晦已紧随其后,踏上沿岸一侧砌好的石阶,走向坝顶。
“谢小姐当心,上面风大且没有围栏,地面又有湿滑的江水,一旦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吴畏稍缓步伐,在她身侧低声叮嘱道:“我暂称谢小姐为师弟,谢小姐称呼我为师兄便好。我先上去与他们打交道,等他们点头放行再带谢小姐上去,谢小姐莫要暴露女身。”
“我晓得了,我停在这里等你。”谢晦已答道。
吴畏不敢耽搁,跳跨几个台阶,一路向上小跑而去。许是她与官兵颇为熟稔,不多时,她又折返而归,站在台阶顶端对谢晦已招了招手。
谢晦已继续向上而行。
而在她的身后,细密的黑点如影随形,泥土若沸水般开始翻涌。眼下不仅是坝顶,天色变了又变,黑云压城,飞沙走石,旋着几片枯叶转了又转,地面也开始有了风。
站在坝顶俯瞰绥江,蜿蜒巨龙绕山而行,切割出壮丽的峡谷后,单刀直入江南平原,会见这座井然有序的定州城,与它相伴十余载,历经风雨而不倒的江塘堤坝。
寒冬的风吹得谢晦已眯起双眼,多匀了几分心思,转身躲避来自四面八方的风。
吴畏一如既往,有一句没一句地与官兵们攀谈。而由于今日谢晦已是作为学徒替吴前辈而来,他们便多问了几句吴前辈的身体状况。
“老毛病了,阴雨天就腿疼。这地方潮湿,你们守卫在外也注意防寒啊。”吴畏自然而然地扯谎道。
官兵:“防寒能顶个什么用,一刮风就全吹透了。倒是你,这小身板的生了病可怎么办,家里也没个照顾的可心人。吴老弟,你什么时候成个家啊?”
吴畏叹息一声,又摆了摆手,一副已有意中人的模样,“强求不得啊,随缘吧,随缘吧。”
谢晦已意不在此,便也没有插话。只随着吴畏东瞧瞧,西看看,寻找一个合适的位置。
“这里怎么回事?”
面前的吴畏忽然停下脚步,“这块条石上的裂痕,是我祖父三个月前指出来的,上个月又催了一次,一直没人来修吗?”
“唉,我们没钱啊,吴老弟。”今日当值,驻扎在此的倒霉小吏忽然开口道。
“怎么又没钱了?”吴畏回过身,目光冷然,“没几天就是除夕了,朝廷年前拨的最后一笔银钱哪里去了?”
那小吏意有所指:“吴老弟,你消息不灵通啊,定州来了位大人物,处处都在招待着呢,官府哪有闲钱?”
谢晦已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心中疑惑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