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能说通，嘴角已经开始上扬：“是是，感谢您的理——”
“不，我不理解。”席景颐双手插兜，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他，“人可以再捧，人品不行捧起来砸自己的口碑，对节目有什么好处？”
话如三月寒冬里的凉水，浇了他满头。
导演的笑顿时僵住，刚落下的心又被提起，“那，席总是希望怎么处理？”
“曲潇可以留下，但姜姮你们得给她一个交代。”
“是是，那，增加片酬？”郭导舔舔唇，迟疑地边说边看向席景颐的脸色，“还是，多给镜头？”
“道歉，加一次免淘汰资格。至于怎么给她，你自己想办法。”
席景颐下达命令从不思考到达到目的的过程，只要能得到他满意的结果，过程如何不重要。半晌没得到回应，冰凉的眼神掠过导演的脸，“做不到？”
导演那稀疏的脑袋上又冒出不少冷汗，连连点头，“做得到，做得到。”
“观众那儿今天打点好。”
“是、是。”
关驰全程无言，跟着席景颐走出演播厅，“你是担心姜姮被淘汰？”
“艺术这种东西没有固定答案，有人喜欢她的表演，就会有人讨厌。如果投票没那么多的情况下，我不希望她被埋没。”席景颐揿下电梯上行键，“闺门旦能唱到这程度，学习时间肯定不会比曲潇短。”
“曲潇那边怎么办？”
席景颐眉头轻蹙，“跟我有什么关系？是个人都知道要给自己的行为负责。”
“她万一不帮你对付狄一舟了呢？”
两人走进电梯轿厢，门被合上席景颐看着铝合金里倒映出的自己，“关驰，今天被父母威胁要钱的人如果换成是你，你选择爱还是钱？”
“狄一舟的资金并没有被冻结，银行账目上少说也有几千万的流动资金。”
“本来是会给曲潇的，但穆思成功了。”
叮——
电梯门打开，席景颐没着急出去，回头轻飘飘一句，“狄一舟现在正忙着应付新欢，大概没有闲钱去替她填补那个无底洞了。”
六号休息室就在电梯口不远处，席景颐没等关驰三声敲门响后，已经开门进去了。
“怎么卸装了？”
姜姮眼睛看向镜中长身玉立的男人，“对接PD说一会儿我走个选队的过场，就能下班了，头面什么的都可以先拆下来。”
“温颖呢？”席景颐四处看了看，没找到人影。
“去看热闹还没回呢。”姜姮咂舌，“我和曲潇的休息室间隔这——么远，竟然还能听到她的哭声。”
“唱曲的，嗓子嘹亮也是正常的。”席景颐走上前去，看着镜中还人面桃花的脸蛋，心不由自主地跟着那蝴蝶顶花的翅膀一起颤动，“今天姜老师的表演总算让我亲眼目睹到梨园台柱子的实力了。”
男人顺手接过她刚拆卸下来的大泡子，扎到头模上，“从小没少练吧？”
姜姮拆一字夹的手顿住，看向镜中男人，他的表情别无二样，像是无心脱口的一句寒暄而已。卸下的夹子又被他接了去，姜姮继续在头饰上摸索着，“我是老天爷赏饭吃。”
“那你唱到这功力，老天爷是追着你喂饭了吧？”男人调笑着，也上手帮姜姮拆卸后三件，手法熟练轻柔，“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尽管这些你不提，我也都知道。”
“为什么？”
浅色瞳孔中划过一丝落寞，手中的流苏被无意识拨弄着，半晌他才抬眸与姜姮对视，无所谓道：“因为我是那个被追着喂饭却把饭碗扬了的人。”
“你？？”姜姮瞪大眼珠，配上妆面显得更加灵动起来，“你被追着喂饭？”
面前的男人就算是长相确实清秀俊朗，可没有一点气质是能和戏曲搭上边的。如果非要说，也就那一点儿绅士温吞能演一演小生。
“怎么？我这身段，这气质，不像是被追着喂饭的吗？”
“不像，你再凶一点反倒像是那种去讨饭吃会被打出来的。”
席景颐上扬的眼睫微眯，“说我像乞丐？”
“可不敢有那个意思。”头面都被拆卸干净，姜姮伸手去拆包头，刚寻到绳头，就被微凉的大手挤走。
“我来吧。”
姜姮摸了摸发鬏，她也忘记妆发老师给她绕了多少圈线胰子，有些摸不准席景颐的技术，“你会拆吗？”
“包在我身上，我可是被追着喂饭的。”
拆卸包头的过程比姜姮自己上手要慢许多，以往她一端就能把整个都取下来。男人慢吞吞的，像是按照教程一般，逐一拆卸。
紧绷的脑袋终于放松，姜姮扯下吊眼的胶布，“席总这教科书式拆卸教程，也是追着喂饭的结果吗？”
男人应声，坐在了她身旁的椅子上，“我很久没碰这些了。”
能把拆卸步骤都记清楚的人，照理来说应是学到能上台的地步了。姜姮好奇道：“你的师傅怎么不追着你喂了？”
“我…”
席景颐张了张嘴，眼睛直愣愣盯着姜姮面前盘中的头面，抿唇。
诡异的截断性沉默让姜姮察觉出了些什么，赶在他重新开口之前出声堵上他的嘴，“我就随便问问，你别在意。”
姜姮从随身化妆包里找到卸妆膏，挪开椅子起身，“我先去卸妆，你在这儿休息休息。”
为了方便演员卸妆，休息室里都安排了盥洗间。卸妆膏被手揉开，细细覆在面上，揉搓着卸掉面部的油彩。
闭着眼想到席景颐刚才难言的模样，她大概也能猜出一二。
戏曲圈里拜师不挑老少，只要资质过硬，资历过强，就是二十岁收徒也有可能出现。
但更多的都是上了岁数的师傅，有些年过六十才刚收第一个徒弟，有些耄耋之年还在收关门弟子。
此时，关门弟子就会面临戏曲生涯的第一道难关——死别。要是碰到师兄师姐好好教的，倒也能成气候，但如果无法过这道坎，保不齐就此放弃。
就算被追着喂饭也没有用。
才刚把脸上的卸妆膏洗去擦净脸，休息室的门又被打开。
对接PD和温颖一齐进来，“姜老师，去补一个选队伍的镜头，就可以下班啦。”
“好。”姜姮走出来，休息室里空无一人，她不禁有些懊悔自己问出的问题了。
温颖见她还磨蹭，催促道：“快走了，导师们都入座了。”
她走到化妆桌前简单补了水，拿上薄婉清的那张水蓝色铭牌带上休息室的门。
“曲潇在那儿炸了半天，副导还把狄一舟喊来，吵得更凶了。”三人站在电梯前等着，温颖一副大仇得报的模样。
“我好像还听到哭声了。”
“可不是吗？”小王有些同情自己那个同事，“非是跟她男朋友告状说节目组欺负她，拿了钱翻脸不认人。副导也不知道是谁收的钱，只能陪笑讨好。”
“好不容易哄完了，狄总又开始骂她，这才哭的。”
温颖啐了一口，“我们阿姮还没追究她的责任呢，她倒是恶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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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状了。”
“算了，野狗咬你一口，你也不能咬回去不是？”姜姮安抚着拍拍温颖的背。
在这种吵嘴的事儿上，姜姮都没想着要斗赢曲潇了。
走廊尽头响起脚步声，小王赶紧转移话题：“姜老师你一会儿打算去谁的队伍？”
姜姮摊开手里的铭牌，“薄导吧，也算有点缘分。”
“那不就得跟曲潇一组了？”温颖甩甩她的手，“三思啊姜姮！”
“放心放心，估计是怕这么一闹，曲潇在队伍里混不下去，导演就同意薄老师的提议了，稍后选完队伍，曲潇会重新进选手池的。”
“本来她不闹腾也不至于沦落到被退货的地步。”温颖又揿了两下还停在最高楼层的电梯，“它坏了吗？”
姜姮看向消防通道的门，“走楼梯吧。”
“楼梯间…”
“怎么了？”姜姮问着，已经把沉重的门拉开，女人的呜咽声和男人不耐烦的打火机开合声夹在在一起。
姜姮也吓一跳，听着声音大概是在三楼的平台上。她口型做得夸张，问小王：什么情况？
小王摇头。
急着录制也管不了这么多，通道门又被轻轻关上，姜姮蹑手蹑脚地下楼，生怕惊扰了楼上的二人。
“你想要多少钱的分手费？”
“我跟了你几年！吃了你奶奶多少冷眼！你未婚妻还处处挤兑我！”
？
姜姮顿住脚步，这两个声音，一个刚指着鼻子骂过她，一个是消失快几个月的失踪人口。算起来都是她的老熟人了。
温颖拍拍她的手，做口型道：曲潇？
姜姮点头，继续向下走。别人的私事，她可懒得参合。只是一个转角，又和一楼两个听墙角的对上视线。
……
得亏姜姮刚才还愧疚了一番，敢情这人是为了吃瓜才跑的？
暗自横了他一眼，伸手去推门，席景颐先一步把门拉开。
小王想吃瓜，但没法子和温颖一起留下来，只得轻声附在她耳边说：“我会好好照顾姜老师的，你留在这儿吃会儿瓜。”
关驰看向席景颐，往一旁挪了两步，本分站着。
—
毫无悬念的，薄婉清帮姜姮戴上了她的铭牌，两人在台上拥抱，又在拍摄间隙加上了微信。下午六点，才终于和温颖一起从休息室理好东西出来。
“一会儿你和席总走吧，我得回趟家。”
“怎么突然要回家？”姜姮撇嘴，“还想结束跟你约个火锅呢。”
温颖讨好地冲她笑，“家里…突然有事了，下次我请你吃火锅。”
话落，温颖兜里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她两手抱纸箱不方便接电话，只得把手举高冲着姜姮，“帮我拿一下。”
“关...驰？”姜姮只是一瞟便看到备注，“他打电话给你干嘛？”
“啊！”温颖把手里的纸箱立马放到地上，着急忙慌地拿过自己的手机，“没事儿，没事儿。”
自顾自接起电话大喊：“关助理！啊！阿姮来了来了，别催啊，这就下来了。”
明显没给对方回复的时间，仅通话3秒便被挂断。
？
姜姮狐疑地看向她。
不对劲，太不对劲。
一来，席景颐从来没催过她出门。二来...温颖不可能对一个不太熟悉的人这样说话。
温颖甩手做出赶人的手势，“你快去吧，席总该等急了。”
姜姮眯了眯眼，顺从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