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康口中所谓的“名师”就是梨园内昆剧剧团的唯一一个指导老师——温颖，同时也是梨园的老板。
姜康的助理把人约在了A市遇天大厦顶楼的茶室。屏风外，女人身着一袭翡翠绿旗袍，迈着轻盈的步子从一侧绕进，在姜姮面前落座。
视线在姜姮的身上来回扫视一番，女人细细品下一口杯中上好的明前龙井，“不好意思，我收不了姜小姐这个年龄的学生。”
所有艺术类收徒小的四岁起就开始入门，最大的入门学徒也不过十一二岁。姜姮今年22岁，不收她也在情理之中，可她不是绝对的新手，手里也有能让温颖收她为徒的筹码。
她笑容不减，“温老板，您的梨园因为经营不善，已经无法支撑每年的税务和演员工资了吧？”
在温颖不解的眼神下，姜姮翻出了梨园的海报，“我看了最近的演出表，好几个戏种都没有被排上，想必演员也没剩几位了吧？。”
姜姮一语中的，戳到了温颖的痛处，她黛眉微蹙，语气也有些生硬，“你今天和我是来谈拜师的，不是谈生意的……”
“不，”姜姮出声打断温颖的话，“谈拜师我已经过了最好的学习年龄，所以——”她拉长音调，手里的茶杯端起，与温颖的茶杯轻碰，“温老板，我跟你谈生意。”
用利益交换在席景颐那儿吃到了好处，姜姮就享受上了这种手握筹码的感觉。
她继续道，“我目前手头上有充足的资金，家父也有发展新投资项目的打算。如果梨园能够接受到姜氏的投资，至少还能撑到您将昆剧发扬光大的一天。”
“你们别想用铜臭味来侮辱艺术！”不知道哪句话刺激了温颖，她忽然暴起，手腕上的镯子触碰到茶杯，叮当作响。
女人明显反常的情绪，姜姮只是微蹙眉头。她就没见过快冻死的人，还会拒绝碳的道理。
她眯起眼，又开口道：“温老板别着急，我不知道别人跟你说了什么，让你对我有所误解。但我可以给你承诺，我们姜家投资，不会插手你的经营模式。”
“如果给你送钱都不要，那我想不到还有什么能救你的宝贝梨园。”姜姮停顿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看向面色煞白的温颖，“长辈留下的财产，还是得好好保护下来才是啊……”
“保护”一词触动到温颖的心底，她的情绪口被重新堵住，仔细思考了话语中的利弊，“天上不会掉馅饼，你们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我只有一个需求，收我为徒。”姜姮靠进座椅里，看温颖又要开口，连忙阻止，“这会儿别先着急拒绝，您可以先听我唱一段，再考虑要不要收我。”
姜姮名声在外，温颖也没少听狄一舟说她坏话，什么啃老、咸鱼、一事无成，但凡是败家子的词儿都给她套上了。
“如果你唱得不尽人意呢？”
“不尽人意便不用收我，投资我照样给。”
……温颖实在想不出来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底气，
话落，姜姮也没着急要温颖做出回应，在座位上又给自己斟上一杯茶，细细品味一番。
明前龙井的口感果然不同于其他绿茶，茶汤醇厚，回甘明显。只喝下一口，清香便在口中久久回荡。
茶汤见底，对面女人起身开口，“那我就信你一次。”
姜姮笑得狡黠，起身跟在了温颖身后。
她果然爱上了利益交换的感觉。
黑白两台奔驰先后停在了梨园门口，一直没能亲眼看到梨园破败的模样，姜姮才刚下车就被眼前那扇掉漆的拱门惊住了脚。
红色的木门被温颖推开，嵌在连接处的开合页吱呀作响，里头的萧瑟模样更是令人唏嘘。
所有物品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色滤镜，暗淡无光。但以内里开设的座位和包厢数目，都不难看出曾经座无虚席的繁华。
哪儿哪儿都像是上世纪的产物。
姜姮有些不信狄一舟会忍受白月光呆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也不信他会委屈自己坐在这褪色的沙发上看戏。
她捻起一层褪色的轻纱，轻轻皱眉，“狄一舟不是很喜欢曲潇吗？为什么没给你们投资？”
“哼，”温颖冷笑一声，“狄大少爷哪儿是投资啊，他是连整个梨园都想揽去。还说要把这儿改成曲潇一个人的梨园，只唱给他听！”
抓住关键词，姜姮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这是什么有钱人豢养金丝雀的新方式吗？
一个人的梨园，要曲潇一个人唱给狄一舟听，那能是正经戏吗？
怪不得温颖要骂他们这些商人侮辱了艺术，这岂止能用侮辱代替。
脑补到不可明说的场景，姜姮一阵恶寒，她放下轻纱，快步跟上温颖走到后台。
排练室倒是空旷，除了压腿杆上的黄色胶布和练功垫上的布丁，其他地方都还算看得过去。
“不用扮上了吧？”
“不用。”姜姮脱掉自己的鞋子踏上地毯，披肩的长发被挽起，从排练室的地上随手挑了把扇子，时隔几日再次要唱出那几句词还有些紧张。
没了妆造，动作和表情变换都更加直观。
温颖坐在了正中间的椅子上，成为姜姮这场演出的唯一观众。没有搭腔的，姜姮选择了【游园惊梦】中高/潮的［皂罗袍］。虽是走入大众视线最多的节选，但难度并不算小。
摆好动作起势，眼神一定。
双手交叉举至胸前缓缓展开，韵白一经念出，温颖那本带着看好戏的眼神顷刻间就有了转变。她坐直了身子，边看姜姮的动作，边听姜姮的唱词。
扇子转动换至右手，左手下摆，眼神定在远处。动作行云流水，一一衔接，没有丝毫停顿。
温颖听着唱词，不禁用手轻打拍子。没有跑调，没有错词，字字唱得珠圆玉润，也完美诠释了水磨腔的特别之处。
这岂止是新手、入门就可以形容的，姜姮完全就个合格的戏曲演员。
温颖在心里不禁又往狄一舟名字后头打上个叉，这富二代是真不可交。
待一曲结束，排练室外不知何时聚集起的男男女女都开始为她鼓掌，温颖迈步走到门边，示意他们噤声。
却不想他们的兴奋早就压过了对老师的恐惧，其中还有人大胆发问：“温老师！那是我们新来的同事吗！”
“我们终于要迎来第一个闺门旦了吗！”
“我想唱《牡丹亭》很久了！终于要来了吗！”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没有刻意避着姜姮，等温颖把众人赶回各自的休息室折回，姜姮才试探着开口：“剧团之前没有闺门旦吗？”
“闺门旦不好找，就算资质好的薪资过低也没人愿意唱，这个角儿就空出来了。”温颖的态度也不复之前那般，笑意盈盈地牵起她的手，“我为我早先对你的不敬道歉，是我眼拙，没能看出你的专业。”
“姜小姐，欢迎您的加入。”
姜姮没想到曲潇连行当都能乱套，微微一愣，还是适当自谦，“我只是业余的，还算不得专业。”
“好，那么从明天开始，你就到剧团来，和他们一起排练，我相信我们可以摩擦出更多的火花！”温颖张开双手抱上姜姮。
温颖没说学习，而是排练，说明真是打心底里认可她了。
姜姮轻笑回抱，“那么我也会履行承诺，姜氏的投资我会尽快让我父亲联系您。”
温颖哪儿还在乎什么投不投资的，让她碰到姜姮，都是便宜她了，“不急，你今天回去好好休息，明早九点到这里报道。”
相谈甚欢的两人临到分别时，温颖还有些依依不舍，若不是有其他学生正待排练，她还真就想给自己放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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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好好和姜姮聊聊天。
走出后台，姜姮又忽然想到什么事折回排练室，勾起温颖的手臂小声问道：“温颖姐，您是把曲潇赶出去了吗？”
温颖手下动作一顿，想到传闻心中不免忐忑，“开是没开掉，但是她很久没来了，你可别因为她跟我们有隔阂。”
没有抢男人的情敌戏码，曲潇也不认识她。如果两人从此变成平行线，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姜姮更开心了些，“怎么会呢，我就问问，温颖姐我先回去了！”
作别温颖，姜姮沿着戏台出来，看向这对面的两层观众席，长舒一口气，心中有些感慨。
她曾经也登上过座无虚席的舞台，如果不是出了意外，她应该也已经踏上那条康庄大道了。
“姜姮？你在那上面干什么？快下来！”
难听的声音打扰了姜姮的感受，她不耐烦轻啧一声，睁开眼看台下那个无端叫嚣的男人，“能蹦能跳的，这腿是好了？”
狄一舟像是怕姜姮侮辱了这戏台似的，不停招手，“赶紧给我下来，你跑来这儿干什么？”
姜姮两手一摊，“这儿的人，不是来演出的就是来当观众的。我站在哪儿，你站在哪儿，这不是一目了然吗？”
狄一舟不屑轻笑：“就你，还演出？圈子里谁不知道你五音不全啊？你这演出是给谁看？失聪群体吗？”
好刁钻的话。
姜姮走到台边，垂头睨他，“你这个瞎子都能看，别人看不得？”
“你！”狄一舟蓦地一改怒容，大有一副“我了解你”的模样，“这就是你想引起我注意的新手段？不会是想让我喜欢你才来学的吧？”
“放心，我不演给你这个瞎子看。”姜姮不再理会，转头走回后台。
狄一舟在底下大喊，“你死了这条心吧！就你这样的人，放十个在我面前，我都不可能理会！”
天气本就闷热烦躁，姜姮耐心告罄。这狄一舟不只眼不明，耳还不清，她说的话愣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她大步折回台边，冲他吼回去，“那你退婚去啊，曲潇又不在这儿！叫叫叫，光叫有什么用！”
“你！”
“我！干嘛！讲话还不利索，花钱看看脑子吧。”
“姜姮！”
“阿舟。”
耳熟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语气略带警告的意味。
狄一舟瞬间噤声，敢怒不敢言地瞪着台上那人，像个被人掐住脖子的公鸡。
姜姮抬眼向那处看去，白色纱帘被细长的手指掀开，一个颀长的身影缓步进来。
男人今天穿了件白色圆领T恤，三七分的头发也被抚顺，倒是有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阳光气息了。黑色墨镜被扣在领口，勾下的那点弧度恰好露出那颗红痣。
席景颐走到跟前，勾唇浅笑，“姜小姐，好久不见。”
姜姮的视线从那颗红痣移到了他的脸上，“这打扮，今天席先生休假？”
“去找婚纱设计师了，”姜姮看到席景颐的眼珠向旁边扫了一眼，听他接着道，“姜小姐的婚纱我已经找到了合适的裁缝，明天上门量尺寸，不知是否方便？”
姜姮倒是没想到席景颐能这么直球，“……当然。”
“还是哥想得周到，”狄一舟一脸得意，“婚纱是我哥亲自设计的非卖品，你能穿着它跟我结婚，就偷着乐吧！”
？
这狄一舟真听不出来话里的不对劲吗？
怪不得狄老太太拼命要笼络姜姮身上这百分之十的股份，而狄一舟却能把百分之三十的股份直接开价给席景颐。
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狄家的孩子会坑老祖宗。
姜姮看向席景颐，发现这男人镇定自若，没有一点儿异样，“说真的，你要不花时间带他去看看脑子吧？对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