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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40

作者:赵十一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131 桃花簪


    沈采薇的生辰是在夏初,茵茵绿野出现碧色,鲜嫩碧绿的仿佛都要滴出水来。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及笄礼虽是办在国丧之后但也临近太子的忌日。沈承宇一贯是个谨慎的性子,他琢磨着国丧虽是过了但上头的皇帝和皇后好似都没缓过神来,这时候给女儿办及笄礼未免有些不妥。故而,他左思右想着,干脆就把沈采薇的及笄礼往简单了办,只让严氏请了几户交好的人家。


    为着这个,沈三爷倒是特意去寻沈承宇说过好些次,劝他道:“二娘一辈子也只得一回,且又已经过了国丧,哪里用得着这样忌讳谨慎?”


    沈承宇只笑不应:“我也知道是委屈了二娘,可如今国中朝事繁杂,内忧外患,咱们哪里用得着这般铺张?”他顿了顿,随口许道,“再等几年吧,等她出嫁了,我再大办一场补偿她。”


    沈承宇的承诺一贯是好听又不要钱的。他少时和发妻林氏新婚之时也曾颇有闲情的拿了两人落下的长发系了一个同心结,温声许诺道:“结发并同心,白首亦不悔。”只可惜,还等不到白首,林氏已然魂归地府,沈承宇也已经另娶,那同心结亦是随着林氏长眠地下。


    沈三爷也多少知道些自己二哥这性子,知道他既是说到这里便是再无转圜余地。只是对方到底还是沈采薇的生父,他这么一个做叔叔的总不好越俎代庖的一劝再劝。所以,他从沈承宇的书房出来,想了想后只得和裴氏交代几句,令她给沈采薇多添一些首饰衣裳,也好稍作补偿。


    沈采薇倒是不太在意这些,对她来说渣爹就是渣无止境,故而她早就已经做了十分周全的心理准备。


    她这一次的及笄礼上的正宾乃是汝阳王妃,这是裴氏特意厚着脸皮跑去请的。毕竟,沈采薇自幼在松江长大,京中并无特别亲近的长辈,裴氏想了想干脆去请了自己堂姐来压阵。因为这个,及笄礼上赞者的位置倒显得热手起来。沈采薇本打算是要请沈采蘅的,只是严氏每日里嘘寒问暖、旁敲侧击,她也只得请了沈采苹——比起已经定了婚事的沈采蘅,明年就要女学结业的沈采苹更需要考虑婚事,这种场合多见一见客人便像是在推销产品时在黄金时段打了广告似的,总是可以传出一些好名声的。再者,自从定了沈采苹做赞者,严氏瞧她的眼神就顺眼多了,筹办起事来就更认真了。沈采薇也总算可以抽出一些时间来翻几页书解解乏。


    她这一晃悠,倒是过了好一段悠闲日子。等到及笄礼的前一日,午后的阳光懒懒的从窗口洒了进来,在案上涂上一层薄薄的金色,就像是融了的蜂蜜似的。沈采薇就坐在案前,慢悠悠的翻着书页,时而提笔写几句批注,眉间舒展,花瓣似的唇轻轻的抿了抿。


    忽而窗外传来轻轻的扣窗声,一枝花被人从外边丢了进来。


    是朵刚刚绽开的石榴花,似还带着晨间的露水,凝在花蕊中间仿佛染了那有色的芬芳一般。橘红色的花瓣在阳光下面看着便是暖融融的,叫人从心底便觉得温软起来。


    沈采薇生不起气来,只得抬着头没去理那朵被丢在案上的花。她故作气恼的瞪了一眼扔花出来的李景行,顾盼之间,便如初夏碧波涟涟的水,更显清丽明秀:“你怎么又来了?”


    李景行倒不计较她这语气,负手站在窗外,唇边弧线浅浅,似笑非笑:“你会会都是这句。若是哪日我不来了,岂不是要问一句‘你怎么又不来了’?”


    沈采薇被他这话说得半羞半恼,干脆扬了扬荷尖似的下巴,作出漫不经心的模样:“你倒是说一说,你那一日是不准备来的?”真要是说出来了,她就把那花丢回他脸上。


    李景行被她那故作不在意的模样逗得唇角一弯,眼中不由流出些许笑意来,口上却是正经的应道:“让我想一想”他故作苦恼的蹙了蹙眉,端着一张再正经不过的君子脸,一字一句的说着笑话逗人,“下雨天路滑我是不来的,不过采薇你若是想要赏雨景倒是可以叫上我,我给你撑伞;下雪天天冷我是不来的,不过采薇你若是想要看梅倒是可以叫上我,我给你折一支”


    他话还没说完,屋子里头的沈采薇已经红了脸,干脆利落的把那案上的花直接丢到他脸上:“谁想要你陪了?”她快准狠的丢完花,自觉自己动作简直是标准流利的,然后就顺手把窗户也合上了。


    李景行重新把那花捡起来,隔着窗户问道:“我才刚来,你就赶人了?”他笑了一下,隔着窗户慢慢的扣了扣。


    好一会儿,沈采薇才从里头重新把窗户打开,拉长声音道:“我就换身衣服,马上出来。你等一下。”


    窗户只开了一半,从外头看正好可以瞧见沈采薇新换了的外衣。只见那桃红色的衣裳上面绣着一支长枝桃花,花娇叶嫩,其色嫣然。


    李景行不自觉的又弯了弯嘴角,往后退了几步,正好就对着房门口等着。


    过了一会儿,沈采薇果是出来了。


    李景行随手把花又丢给她,说道:“这花其实是你们园子里头采的,还是你收着吧。”


    沈采薇瞥了他一眼,把花拿在手上转了转,懒懒应声道:“原是借花献佛。”


    李景行只觉得那懒洋洋的声音就像是小爪子似的抓在心上,痒得不行。他忍了忍,还是伸手握住沈采薇另一只手,十分“假正经”的转移话题道:“其实,我这回来是给你送簪子的。”他从袖套里头掏出一支玉簪子递过去,“我花了样子,亲自做的。”


    是一支羊脂玉簪,簪头雕着一朵盛开的桃花,花蕊中间缀着一颗南珠。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沈采薇亦是有些惊喜,接了那簪子左看右看,不由抿着唇笑了起来:“谢谢,我很喜欢。”


    她话声刚刚落下,李景行忽而凑了过来,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按在她的肩头,头探到她的肩后,虚虚得把她环抱住。


    “我也很喜欢呢”他的笑声就像是丝丝缕缕的热气,正好绕在耳边,叫人耳中亦是痒痒的。


    沈采薇反应过来,正要把人推开,对方却已经十分自然的退开了几步,故作无辜的道:“我刚刚瞧见你肩头好似落了一只枯叶蝶。”


    沈采薇不由呵呵哒:“你觉得我会信吗?”


    李景行十分认真的回看她,点了点头,“虚心求教”的问道:“为什么不信?”


    一口血就憋在心头,差点要吐出来了有没有?


    ☆、132 及笄


    他们在小路上走了一段路,回去的时候,李景行一贯冷定的面上不由得显出几分笑影子来。因为再过两年就要会试了,虽然他成日里找事往沈家去但到底还是要静心看书,回去的时候先往书房去。


    李从渊这时候正在书房看书,他孤家寡人一个,瞧着儿子这得意模样怪别扭的,忍不住懒懒的刺一句:“你紧赶慢赶的赶出那么一支簪子有什么用?及笄礼上用的又不是你的簪子”


    李景行瞥他一眼,漫不经心的从书架上拣出一本书册来,口上不紧不慢的应道:“总有用到的时候。”


    李从渊少见的被噎了一下——果然是单身没人权,简直是分分钟被人秀恩爱到眼瞎。他顿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接着道:“我昨日给你的兵书你看了?”


    李景行随手拿了好几本放在手上,翻书的动作不停,只是慢条斯理的回道:“看了,是讲骑兵的?”


    李从渊稍稍提起一点儿劲头来,把手上的笔搁到一边:“其实你小时候,我本来是想带你去北疆的,不过后来将错就错的就去了江南。比起那些只能江南沿岸的倭寇,代代弓马的戎族才是大越的心腹之患。”他淡淡道,“要治倭寇,只要先从海禁着手,再在水战上面打上几场胜战,把江南那边的水军练好了就没问题。可戎族本就是游牧民族,善战好斗,每每到了缺粮少食之时还会在北疆边城小战一二,练出来的骑兵尤其骁悍,来去如风。若是再出一个能把几个部落拧成一股的族长,大越北疆怕是都守不住,必是要烽火再起。”


    李景行闻言亦是回过头来,想了想便坐到了李从渊的对面,接口说道:“去年落马城的事,据说就是戎族那新可汗伯颜的兵?”


    李从渊点点头,从书桌底下的木匣中取出一张手绘的羊皮地图来:“你看”他先后指了一下地图上的两个小红点,“落马城在这里,戎族的王庭在这里。那些骑兵若真像那位可汗所说的只是‘管束失力,残兵流窜’,怎么还绕一大圈跑到另一边去?”


    李景行的目光凝了凝,面上已经收了笑:“确实是不可信。”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接着道,“这些年戎族那边少有消息传出,说不得那位可汗手段出众已经收拢了其他几个部落。”


    因着李从渊有意“调/教”,李景行在这上面确实是十分敏锐。


    李从渊欣慰的点了点头:“其实我本想着让你去北边做几年官的。不过现在想一想,不若先去江南历练一二,等你稍稍长些本事了,再去北疆。不过,骑兵作战的那些兵法策论,你确实是要看起来了。”


    李景行蹙了蹙眉:“北疆这几年蠢蠢欲动,不若让祖父上书陛下,也好稍作提防?”


    李从渊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淡淡道:“长辈的事自有考量,你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莫要多想。”这事朝中那些大人哪里会不清楚,不过是因为座上的皇帝是个不喜多事的,哪个敢多事跑去把戎族的是挑出来?多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李大人现今不过是礼部尚书,本就不该管这事,这若是越界伸了手,内阁里头的几个阁老和上头的皇帝都要跟着不高兴。


    他看得很清楚,就像是倭寇那块伤疤要被鲜血淋漓的挑开才能找到开海禁的契机一样,大越和北戎也必有一战。如今国事衰颓,积弊已久,满朝之臣大多只知谄媚主上,上不能匡主,下不能益民,无论是北疆的驻军还是江南的水军皆是人心涣散、不堪一击。若不能在这一战里把大越的热血换上,不能把新一代的脊梁立起来,这偌大家国怕是再也无药可救。


    他此生挚爱唯有许氏,爱到弃官从医、心死如灰,此生再不得欢颜。可是,他更爱这脚下的土地,那一寸一寸以身丈量、亲见亲闻的山河。万里锦绣江山,煌煌大越,何忍毁于一旦?


    李从渊深深的看了一眼尚且年少的儿子,想着自己要说的都差不多了,便有些不耐的摆摆手道,“我和你说这些是叫你心里有个准备,别一门心思只挂在沈家。因情丧志,因私忘公,最是要不得。”


    李景行闻言看了李从渊一眼,非常含蓄的闭上了嘴:这话从李从渊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有点说不出的怪——


    此人为了妻子连官都辞了,到现在还游手好闲呆在家里呢。


    李从渊被他那涵义深远的异样看得心烦,搁下手中的茶盏赶人:“还杵在这里做什么?看着就心烦。”


    李景行只得抱着几本从书架上拿下了的书,出门去了。


    第二日,沈家的及笄礼,李景行自然是去不成的,去的是李家的二太太文氏。因着李家上下都挺重视这门亲事的,文氏想了想便特意备了厚礼,亲自送了过去。


    虽是小办,但因为正宾请的是素来低调的汝阳王妃,严氏为了给女儿博个好名声亦是下了许多力气,场面上瞧着倒是办得很是不错。


    裴氏心里知道严氏的小算盘,干脆悄悄把自己的大嫂拉到边上说了几句实话:“我那二嫂怕是瞧上八郎了。成日里得往我身边凑,好话、好东西不要钱似的往我边上送。都是一家子,我也不好拒绝,只得答应了替她给嫂子你说说好话。”裴氏瞥了眼上头的沈采苹,眨了眨眼示意道,“说实话,四娘倒也不错,说得上是品貌双全。严氏只得这么一个女儿,日后嫁妆也是少不了的。只是她性子单纯了些、为人又有点呆气,不过八郎也不是长子,这上头倒也不须计较这么多。”


    裴三太太被一贯“实话实说”的小姑子堵了一下,一时间竟是寻不出合适的话来应声。


    裴家大房只得裴赫和汝阳王妃这一子一女,裴家二房则是二子一女。裴三爷是小儿子也没有上头两个兄长有能力,裴八郎乃是裴三爷和裴三太太的老儿子,虽宠了些但亲事上头还真没有这么讲究,这也是为什么裴氏原先想着要拿人当女儿备胎的缘故。


    裴三太太自是不知道裴氏原先把自己儿子当做备胎,倒也没生闲气,先是抬头细细看了沈采苹,然后才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倒是听说过一些,女学里头的成绩也不错呢。”


    她心里算了一下:裴三爷自己就是幼子,本就不会有多少家业,轮到小儿子上头就更少了,就如裴氏说得,严氏只得这么一女,嫁妆必是丰厚。再者,沈承宇年纪轻轻就官至吏部侍郎,说不得还有再往上的机会,有个得力的岳父,儿子日后科举上头也多条出路。这样一盘算,这门亲事倒也不坏。


    裴三太太自是不会就这么把话说死的。她这会儿心思动的极快,面上却还是很矜持的:“我倒是没和沈二太太说过几回话,不若你带我过去见一面?”虽有姻亲关系但交际圈到底不太一样,严氏又是继室,裴三太太自是没有太多机会和严氏说话。


    裴氏本还以为自己就这么一说,哪里知道自家嫂子竟是动了心,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道:“等会儿等礼成了,我再替你们引见一下。”


    正好这时候正好是台上的汝阳王妃替沈采薇取字:“澜清。”


    这字出自“其孝友淳深,立身贞固,内含玉润,外表澜清”,乃是寄望她如水一般澄清,外柔内刚。


    沈采薇双手接过文书然后才转递给沈采苹,轻声应对。她微微垂首,乌发如同积云,下颚弧线柔软,更显眉目清丽出众,一如明珠生晕,熠熠生辉。


    待得礼过之后,沈采薇方才跪倒沈承宇和严氏跟前受教。


    沈承宇今日特别打扮了一番,看着倒是慈父模样,似模似样的说了几句套话。沈采薇只得作出谦逊的模样,低着头听训,倒是叫沈承宇好好的摆了一回架子。严氏虽是继母倒也挂了一个名,就跟在后面加了几句。


    待得父母双亲教诲完了,沈采薇这才再三拜首。


    礼成了,沈采薇和沈采苹回房换衣裳,汝阳王妃先回去了,严氏和沈承宇则是一起下场去招待来客。


    交情交情、人脉人脉,都是处出来的。这样的时候自然是谈交情、拓展人脉的好时候,不容错过。


    ☆、133 碧梗粥


    严氏和裴三太太倒也说不上一见如故,只是两人略略谈了一会儿,各自心里都有了底。


    晚上严氏服侍沈承宇歇息的时候,口上不免试探了一下:“今儿倒是有不少夫人太太问起咱们四娘呢。”


    沈承宇刚刚去了束发的玉冠,乌黑柔顺的长发披在肩头,哪怕年纪已经不轻,依旧很有些俊美的姿仪。他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漫不经心的应道:“也是你教的好,四娘乖巧可爱,那些人见了自是喜欢。”


    严氏倒了杯茶递过去给沈承宇,含羞睨了眼人,口上道:“老爷这话说得,哪有这样夸自己闺女的?也不害臊!”


    屋内烛光摇曳,晕晕暖暖的光影融在水银似的月光里面,洋洋洒洒的把屋子照得透亮。严氏那本就保养极好的手握在青玉盏上,莹白的浑若一体。


    沈承宇瞧得心痒,接过茶,顺手揉了揉她柔嫩白皙的手指,微笑着抬眼瞧着自家妻子,只把人看得面红起来。


    严氏低头一笑,正如白莲一般有着一低头的温柔,她的语气听着亦是轻缓温淡的:“裴家的三太太也拉着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呢。”


    沈承宇这时候哪里还听不出这话中音,略顿了顿要把手抽回来,蹙蹙眉道:“四娘的亲事咱们之前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严氏连忙拉住他手不松,温声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裴家也是门好亲事,这才来和老爷你说一声。我瞧着,荣郡王待裴家就亲厚的很,说不得日后裴家还要更上一台阶呢。”


    沈承宇眉心还是没松开,只是握了握妻子的手,淡淡道:“好了好了,先歇息吧。累了一天,明日还有旁的事呢。”


    严氏只得闭了嘴,安安静静、低眉顺眼的服侍着沈承宇歇下了。她对自己这丈夫也很有些了解,既然这回没把话说死,就说明他心里也是有些犹豫了——似他这样的人,哪怕前头那位邹大人给了他再大的好处,见了更大的利益还是要翻脸不认人的。


    严氏心里松了松,暗暗想着:过些日子还要去古安寺上个香才好,保佑那位邹大人一辈子入不了阁,自家女儿寻个好姻缘。


    这会儿,沈承宇想的自然和严氏不大一样。他躺在床上,不自觉得想起今日亲自来接汝阳王妃回去的荣郡王萧远,心里不知怎的起了点莫名之感。


    现今皇帝一颗心挂皇后身上,大半的政务都是堆在这位荣郡王手上。这么一个忙得脚不沾地的人,竟然也会事必躬亲到亲自来接汝阳王妃?那模样反倒更像是寻机来看一眼的。再者,自从三弟一家来了京城后,荣郡王也会偶尔递了帖子前来拜见,若说是顾念那一点儿指教之恩,也不必每回都要顺便去瞧瞧自家二娘


    沈承宇一激灵,忽而想起当初皇帝把自己叫去说得那一番话。他本是以为皇帝是想着从近臣里头选几个年纪恰当的女孩送到荣郡王身边,激动之下自然是去信松江要把女儿接上京。后来家里擅自给二娘订了亲他也不过是惋惜一二——真要是从几个近臣的适龄千金中挑也不一定就能挑上沈采薇这样自小长在松江的。


    可是现在想来,说不得,二娘和荣郡王有些关系?皇帝当初的那一番话仅仅是因为荣郡王瞧上自己女儿?


    沈承宇左思右想,把萧远的事从都想了一遍,一颗心忽冷忽热,竟是比严氏还要睡得迟,直到天亮了才稍稍合了眼。


    晨间,严氏起来,一眼就看见了他一眼黛青,不免多问一句:“老爷这是怎么了?”


    沈承宇自觉发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只要寻到了机会,未来前程一片光明。他一脑子的雄心壮志,激动地不能自已,对着“什么都不知道”的严氏就少了许多耐心,随口敷衍了一句:“只是想着二娘已经及笄了,也不知还能再留几年,我这心里怪不舍的。”


    他现今已经打定主意了,寻机再去试探一二,若事情是真的,那和李家那门亲事肯定也是要想法子退了的。平日里瞧着二娘那闷不吭声的模样,竟是有这样的造化。依着荣郡王和郑家那尴尬的关系,若真是能嫁给荣郡王,再诞下子嗣,真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严氏听得这话自觉莫名其妙,好不容易才忍住自己诧异的神情,笑着替沈承宇理了理衣襟道:“老爷倒是一派慈父心肠。”


    沈承宇也没应声,得意的笑了笑便往书房去。


    严氏见着他这模样就觉得心里气闷,自个儿把被子锤了一通,好不容易才消了气。早膳则是她一个人在屋里用的,她也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碗碧梗粥配着一二小菜,就叫端下去了。


    边上的何其家的乃是严氏的陪房,又是一起长大的,很有些真感情,如今见着她这模样,嘴上劝道:“为着二姑娘的及笄礼,太太这些日子忙里忙外的也是怪累的。现今可要多用一点,好好补一补才是。”


    屋里的都是自己人,严氏心里闷得很,不由微微红了眼:“如今这家里也就只有你心里念着我了。忙了这些日子,我竟是连句好话都没得。再过时候,三娘又要办及笄礼,三太太那模样你也是知道的,那些事还不是要压到我这儿?我确实是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我这些忙里忙外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谁知道这一家子的竟全当看不见,没有半个人念在心里。”


    何其家的知道她这是被沈承宇气得,这时候也只能温声劝道:“太太这话说得您一片慈心,二姑娘那边也是记在心上呢,这些日子每日里都来请安,日日不断的遣人给太太送燕窝粥。再者,太太这般贤惠慈和,有眼睛的都看着呢,日后必是要高看四姑娘一眼的。”


    严氏被她说得缓了面容,手上拧着帕子,低声念了一句佛:“我已是这把年纪了,这辈子所念的还不是四娘?若她能有个好归处,我一辈子当牛做马、吃斋念佛都是心甘情愿的。”她说着这话,不由得合手拜了拜。


    何其家的哪里不明白严氏的心,想了想便给她出了主意道:“不是奴婢自家人夸口,四姑娘这模样,谁见了都要喜欢的。太太不是和裴三太太有些交情,不若把四姑娘带去正经见一面。合了眼缘,两家人说起话来也松快些。”


    严氏想了想,觉着自己本也是要去古安寺烧香,若是能一举两得自是更好。于是,她便叫了几个丫头上来吩咐:“叫下头的人准备准备,去和几个姑娘说一声,明儿我要带她们去古安寺烧香。”


    下头的人自是乖顺的应了。严氏自个儿独坐了一会儿,收拾了一二的礼,便叫人备了马车往裴家去。


    等到第二日早晨,严氏果是带了三姐妹一起乘了马车去古安寺。裴氏本也要跟着,自是她身子一贯娇气,前阵子为着沈采薇的及笄礼也跟着忙了一会儿,这时候不免歪在榻上偷闲,也就没跟着去了。


    沈采薇难得寻空出来一趟,心里也挺高兴的。此时绿野茵茵,遥遥望去,郊外的绿地仿佛一片绿色的海洋一般。


    沈采苹倒是被严氏嘱咐了几句,拿了一本书,低着头默不作声,白玉似的面颊上带着胭脂似的红。


    ☆、134 栗米菜粥


    严氏自小在京中长大,自嫁了沈承宇,丈夫不怎么靠得住,自然只好求神拜佛寻个信仰。所以,常来常往的,她和古安寺的主持也能说上几句话。


    主持特意给她寻了个厢房休息,又令人上了些素菜。


    古安寺的素斋算得上是京城一绝。严氏这些日子心事极多,总不得劲,故而饭菜也用得少了。这时候坐在寺中的厢房里头,瞧着窗外的山景,心中轻松了些,就就着栗米粥多吃了一些。


    沈采薇等人自然也陪着用了一点。


    寺中的粟米粥也是熬得极好的,里头加了一点儿白菜,吃着便觉得有滋味,米粒软糯。沈采薇尝着不错,特意问了一遍做法。


    那陪客的僧人想来是解答这类问题惯了,也不藏私,温声细语道:“这煮粥的水是每日晨间挑来的清泉水,用得也是特别制成的砂锅。煮粥的时候,先加一勺的香油,煮的久了,香远味长。米将熟时再往里面加菜,这样菜的口感才会好。我们寺中的白菜较多,故而加的是白菜。若是施主别有所好,也可加一些菠菜、芹菜”


    那僧人说寺中白菜较多,确是如此。单是这案上,就有不少白菜为主或是为辅做的素菜。


    其中一道是瓦口白菜。特地选出几株鲜嫩的,从菜心横切,摆在盘中。香油、酱油和醋等调料煮的滚热倒入白菜盘中,如此二三次,就可端上案了。口上吃着特别脆、特别香,还有一种蔬菜特有的清香和甘甜。


    沈采薇和沈采蘅第一次来,很是新鲜,不免也跟着多吃了许多。


    等到东西端下去了,沈采蘅才感叹了一句:“这寺中的素斋味道还真不错,我在松江的时候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呢。”


    沈采苹往时陪着严氏来过好些次,乃是吃惯了的,自是能觉出一二来。她想了想才接口道:“其实你吃得香,也不仅仅是寺中素斋做的好的缘故。为着出门,我们早膳只用了一点,入寺的一段山路还是要我们自己走。等到素斋上来,自然早是饥肠辘辘,吃得更香了。”


    沈采薇喝了口茶,手上握着白瓷的茶杯,跟着笑了一下:“是呢。不过这寺中景致怡人,颇为凉爽,山中的空气又格外的清新,凉风习习。只是坐在寺中厢房之中,都叫人胃口都好了许多。”


    严氏坐在上首,瞧着几个姑娘和气友爱的聚在一起说话,面上显出几分温和的笑意来:“迟些儿我还要去和主持说话,你们小孩家难得出来一趟,去外头逛一逛吧。”她想了想便接着和沈采苹说道,“四娘早前来过几回的,想来也识路,不若带你两个姐姐去后山的石壁那边看看。”


    古安寺认真论起来,还真有个三四百年的历史,出过不少名人逸事。据说,前朝大书法家王容之因为科举失利,囊中羞涩只得再寺中借宿了几年。他心中极是感激寺中的照顾,便花了一年功夫在后山石壁之中刻了一幅字以作谢礼。当时,王容之在士林之中已有名声,其字也颇有名气,只是他素来清高不喜卖字卖画这才清贫如洗。这一幅字写了之后,许多人都风闻簇拥来看,交口称赞。不少人都得要承认这幅字乃是王容之此生最出色的杰作之一。


    沈采薇早就听说过这幅字,心往已久,连忙拉了沈采苹的手道:“趁着这日头还不高,山中清凉,咱们一起去瞧瞧吧。我正练字呢,早前也临过王容之的字,早就想来看看了。”


    沈采苹却知道严氏这背后的安排,低着头羞答答的拿了帷帽带上,这才往那石壁去。


    沈采薇瞧她神色,心里倒是起了一点儿怀疑,只是这事严氏和沈采苹既是不说她也不好多问,只作不知的挽了对方的手往外走,口上唤了一句,“三娘可要来?”


    沈采蘅赶忙咽下了口中的糕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风风火火的跟着跑了过去,嘟嘟囔囔的抱怨道:“等我吃完那块赤豆糕嘛”


    此时正是初夏,草木郁郁,山中景致格外清美。沈采蘅跟着走了一路,心情渐渐轻松,果然也高兴起来,甩开了沈采薇和沈采苹的手,一个人一蹦一跳的在山路的前头走着。


    沈采薇瞧了眼前头的沈采蘅,悄悄捏了捏沈采苹的手,试探似的细声问她:“今儿,太太是约了人来寺中吗?”


    沈采苹羞红了脸,点了点头:“嗯”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


    沈采薇也不好多说,便捏了捏她的手笑道:“到那里,你也不用管我和三娘,顾着自己就好。那石壁我早就想了好久,说不得还要多看一会儿。至于三娘,她自来是个自得其乐的,很不用人费心照顾。”


    沈采苹含羞点头,小声道:“知道了。”


    她们山间小路上走了一段路,饶过来寺中后院的水塘和苗圃,这才到了石壁。


    既是寺中名胜,来看的人也极多。沈采薇看得双眼发亮,顾不得多想,连忙往那边去。沈采蘅对这个不感兴趣,想了想便转头和她们说一句:“前面有个桃花潭,我去瞧一瞧,等会儿就回来。”


    沈采蘅转头就跑了,那些后头跟着的仆妇也吓了一跳,匆匆忙忙的跟了上去。


    沈采苹则是站了一会儿,才往那边上给人歇息的小亭上去等人。过了一会儿,果是见着上回见过的裴三太太领着人往亭中来。


    裴三太太边上跟着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身姿挺拔,颇有些书卷气。


    沈采苹心里慌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扶着边上董嬷嬷的手起了身,正好给裴三太太行了个礼。


    裴三太太笑了一下,把她扶起来:“都是亲戚,很不必这样多礼。我也不是那等刻板之人,要不然今日也不会带了八郎来。”


    沈采苹只觉得一颗心扑扑的跳着,面颊滚烫,好在有帷帽遮着,倒也看不分明。她顿了一顿,才轻声道:“夫人是长辈,这是应该的。”


    她声音轻柔动听,一如山间的风,吹得裴八郎心上清凉温柔。他不自觉的的用眼角余光看了眼沈采苹那双素手,不知怎的,心头也微微软了软。


    ☆、135 鱼片粥


    沈采薇在石壁边上折了一支树枝作笔,一边看一边在石壁边上比画着,不觉就入了迷。等她回过神来,连忙回头去看沈采苹。


    她一眼望去就见着裴三太太领着一个少年正在亭中与沈采苹说话,远远瞧着那边的情景倒也颇是融洽。沈采苹边上还跟着严氏派来的仆妇又是严氏特意安排的会面,倒也不须她如何担心。


    沈采薇想了想,眼见着天上的日头渐渐高了,颇是遗憾的再看了一眼石壁又抬步往桃花潭那边去找沈采蘅。


    桃花潭之所以叫桃花潭自是因为那边上的桃花林,虽然寺中的桃花开得晚,但现下这时候也没剩下几株桃花,花瓣凋零,看着颇是清冷,故而在那的人也少了许多,大多都是得了闲的乡民在此垂钓。沈采薇特特的在那里绕了一圈,果然很快就抓到了想要钓鱼的沈采蘅。


    沈采蘅见着沈采薇,不由吐了吐舌头,颊边梨涡甜甜:“二姐姐你瞧,这里有鱼呢,要不咱们也抓几条来烤着吃?”她是个无肉不欢的,虽然前头素斋吃得津津有味,可看着游鱼又眼馋起来。


    沈采薇忍不住戳一戳她的额头,嘴上道:“吃吃吃,再吃下去,下月的衣裳又要换大的了。”


    沈采蘅嘟嘟嘴,哼了一声:“我就是想吃嘛~~”她年纪渐长,撒娇的功夫也跟着长了,摇一摇沈采薇的手臂,嘟着嘴撒娇道,“二姐姐”


    沈采薇被她缠得没办法,想着反正也没事可做,边上确实有许多人在垂钓或是喂食,显然是个钓鱼的地方。她把后头的一个丫头叫了上来,令她去准备些烤鱼用的调料又寻了个钓鱼的人买了两条备用的鱼竿。


    沈采蘅兴致勃勃的接过钓竿,正要坐到早就想好的位置上,边上伶俐的仆妇连忙上去擦了一下石块又铺了一块绸缎。


    沈采蘅也不在意,招招手:“二姐姐,坐这儿。”


    沈采薇最喜欢她这天真可爱的模样,不由笑了笑:“坐得这样近,就不怕我抢了你的鱼?”


    沈采蘅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叫人看着就觉好笑。


    不过她们两个都不是熟手,这里又不像是家里一样事事都有人准备周全,便是潭中的鱼都比家里喂出来的鱼聪明的多。两人手忙脚乱了好一会儿,方才在边上人的帮忙下钓上几尾小小的鱼。


    烤鱼的时候又花了许多功夫,虽然有人帮忙处理和上调料,但沈采薇和沈采蘅毕竟是第一回自己烤鱼,味道差了一些,好在新鲜有兴趣,慢慢的就吃了下去——自己烤的鱼,跪着也要吃完。


    一共只得三尾鱼,烤坏了一条,剩下的自然是一人一条。


    正好快到正午时候,边上有人收了钓竿准备回去,瞧着这两个小姑娘折腾了半天也只得了这三尾鱼,不免觉得好笑,想了想又从自己的鱼篓里面捡了几条送给她们。


    沈采蘅正好馋着也没客套,眨巴眨巴眼睛就让下人收了下去。沈采薇略一思忖又令人暗暗塞了些银钱过去也算是买的。那人瞧着她们的打扮就知道是有身份的人家,推辞了一二就道谢走了。


    沈采蘅喜滋滋的拉着沈采薇把几条鱼烤了,笑嘻嘻的:“这么多,等会儿带回去给四妹妹、二伯母还有我娘他们吃。”


    沈采薇想了想才应声道:“你若真想带回去的话,还是留几条放到水里再带回去吧。烤鱼这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沈采蘅只得作罢,不过很快便兴冲冲的烤了五条。她和沈采薇一人又吃了一条,剩下的则准备带去给沈采苹和严氏吃。


    她们两个路过石壁,才见着沈采苹留下的一个小丫头跑来说话:“裴夫人要去见一见太太,四姑娘和她们一起去了。她让奴婢留下和两位说一声,不必寻她,直接回去就好。”


    沈采蘅不知就里,自然是嘀嘀咕咕的抱怨了几声。沈采薇却是猜到了一二,悄悄拉了拉沈采蘅的手劝她:“好了,回去吧,再耽搁,你的鱼都要凉了。”


    沈采蘅提到自己的鱼,立马就活过来了。她笑盈盈的拉了沈采蘅的手,往寺庙那边的厢房去。


    她们两个大概是回去的晚了,裴三太太和裴八郎都已经告辞离开了。想来两家谈的不错,严氏面上带着笑,招呼着她们两个坐下喝茶。


    沈采蘅献宝似的让人把烤好的鱼拿上来,笑道:“这是我和二姐姐钓的,亲手烤的,可好吃了。四妹妹和二伯母快来尝尝。”


    她扬了扬首,很有些小得意,想来早就忘了自己两人钓的鱼都已经进了自己的肚子,这些剩下的都是人家送的。


    沈采薇忍俊不禁也没拆穿她,也跟着加了一句:“我们之前尝过了,虽是手艺不佳,但胜在新鲜,很有些滋味呢。”


    沈采蘅连连点头,恨不得自己亲自替她们尝一尝。


    严氏心情正好,好说话的很,让何其家的递了筷子。她笑了笑,目光十分温和:“也是你们有心了,还记得给我和四娘带回来些呢。”她举着筷子吃了几口,才在沈采薇和沈采蘅眼巴巴的目光下点了点头,“味儿是很不错。


    沈采苹就坐在严氏边上,文静的从丫头手上接了筷子也尝了几口,眉眼弯弯的赞道:“很好吃呢。”


    沈采薇和沈采蘅都忍不住笑了。一屋子的人这时候都显出几分轻松的笑意来,心情仿佛都被那从窗口吹来的山风吹得轻盈起来,轻飘飘的仿佛要飞起来。


    等到坐着马车回去了,她们几个也都是面上带笑,显是融洽和谐了许多。


    只是她们不知道的是,此时寺中后院的一间厢房里头,一个穿着湖色直裰的少年正蹙了眉问自己的小厮道:“可是看清了,是哪家的姑娘?”他声音里头很有些不耐烦,仿佛藏了火似的。


    那小厮诺诺应道:“小的特意问过了,说是今日来的是沈家的姑娘。”


    那少年闻言怔了怔,不由扬起眉头,哈哈一笑:“沈家几个姑娘,除了那个四姑娘都已经订了亲,裴八看中的必是四姑娘”他眼中带着一丝冷嘲之色,口中却是带了笑意,拊掌道,“正好,祖父那边给我定下的就是这位四姑娘。这回,倒是可以叫裴八吃个闷头亏。”


    马车上的沈家众人自然是不知道这意外之外的事,等到马车进了府,沈采蘅便急匆匆的令人提了盛着鱼的小木桶,跑去裴氏那边邀功:“娘,娘,我和二姐姐钓了些鱼,晚上给你们加餐。”


    裴氏有些头痛,这会儿正歪在榻上揉额头呢。她见着女儿这模样只有欣慰的,口上却很不客气:“你这孩子,去一趟古安寺,不安安生生的去拜佛怎地就杀起生来了?”


    沈采蘅嘟着嘴撒娇:“娘”


    裴氏拿她没法子,只好笑着揽了人到怀里,摸一摸她乌黑浓密的长发:“好了好了,不说你了。”她摸摸沈采蘅的头,“还是我家三娘最懂事,去趟佛寺还记得给娘捎鱼呢”说到后面,她自个儿就忍不住笑了。


    沈采蘅被说得面红,低头扯着裴氏的袖子不出声。


    裴氏想了想又道:“晚上让他们做鱼羹和鱼片粥怎么样?我记得你喜欢这个的。”


    沈采蘅本还想要再把剩下的都烤了,想一想这鱼片粥也很好吃,雪白鲜嫩的鱼片就着热粥,还真有些叫人流口水。她犹豫了一下便点头道:“嗯,听娘的。”想了想又嘴甜的加了一句道,“晚膳我陪娘吃。”


    裴氏被她逗得一笑,摸着她的头,直笑不语。


    ☆、136 梅花茶


    沈承宇那头虽然是心生疑惑想要对萧远和沈采薇的关系试探一二,但萧远毕竟地位尊贵特殊,为着名声也不好多与外臣往来。他左思右想之间,只得多寻些机会进宫几次。好的他毕竟是一部侍郎又端出一副为国事着想的模样,虽来的频繁了些,但旁的人倒也没太注意。


    不过,这样一来不免就撞到了旁人的眼里。比如,长平公主。


    长平公主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萧远。于她而言,自己、先太子和父皇母后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家人,偏偏萧远这个外来的忽然插了进来,地位竟隐隐的凌驾于她这个嫡公主之上。明明不过是个王府庶子,现今不仅搬进了宫里还接掌了一部分的政务,她每每想起都是暗恨不已。


    故而,她稍稍闲了就想着法儿去萧远那儿给萧远添堵。她这样莽莽撞撞的来去,偶有不巧,便正好碰上了沈承宇。


    沈承宇到底是外臣,哪里敢多看,自是小心翼翼的依礼退开,等长平公主过去了才起身回去。


    长平公主蹙眉想了想,便侧头问了左右一句:“这人是谁啊?这些日子倒好似常见?”这样一想,心里便已经有了几分不喜:这人生得人模人样的,看行事却是个谄媚之徒——先太子这才刚去不久,他就这般巴巴得往向萧远这里献殷勤,真真是惹人厌。


    左右寻人问了几句,很快便应声道:“是吏部的沈侍郎,想来是有国事要和荣郡王商议吧。”


    长平公主本也不过随口一问,听到“沈侍郎”三字忽而想起了一点儿旧事,于是便又追着问了一句道:“他家是不是有个女儿,在松江长大的?”


    这问题倒是难倒边上的宫人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应声。


    前些年重阳节的时候,母后和父皇就打算着给她选几个伴读。依着父皇的意思:正好选几个世家千金进来给皇后调/教一二也好送去萧远那里做个侧妃什么的,既有利子嗣也能安抚一下萧远的情绪。她心里头本就不太情愿,闹了几回,那事也不知怎地就不了了之了。不过,那时候她也隐隐的听过一耳朵:萧远少时在松江呆过一段时间,和沈家的几个姑娘处的不错。父皇当时就是想要把沈家二姑娘许给萧远做侧妃。只是后来先太子病重又听闻沈家姑娘已经订了亲,这才没有了下文。


    长平公主这样一想,面上便不由得显出几分古怪神情来:“你先去打听一下,迟些再来回我。”她话声落下,心里接连转过了许多念头,还没等宫人回话就连忙转口道,“等等,不用打听了,我自个儿去瞧瞧”


    萧远从来就是个清心寡欲的木头人,母后送的那些千娇百媚的宫女他看不上,郑家那几个容貌出众的姑娘他正眼也不愿看,后来不知怎的选了个乡下来的。她背地里笑话了好久,现在想来:说不得,他那心里头还真记挂着人呢。


    长平公主自小长在帝后恩爱的氛围里,耳濡目染之下倒也对所谓的情意颇是相信。她越想越觉得其中有事,恨不得立刻就去沈家瞧一瞧、问一问,若是对方真是萧远喜欢的那就怪不得她辣手了。


    那宫人吓得白了脸:“公主,万万不可您千金之躯,这样的时候,怎好轻易出宫?”


    长平公主素得皇帝宠爱,活泼爱娇,甚是喜欢外头热闹的景致,便缠着皇帝要了出宫的令牌,好方便出入。好在上头皇后压着,边上的人伺候得当,加上长平公主左右也没什么地方好去,至多在郑家或是哪里转一转,这么些年倒也没有出过什么事。结果,去年太子病逝的时候,长平公主因为偷偷跑出宫没能赶回来,倒是叫皇帝生了好大一场气。所以,这一年下来,她也收敛了许多,没再出宫了。


    宫人心中把那勾起长平公主念头的沈承宇骂了个千百遍,问候了他的祖祖辈辈,口上却还是温声劝道:“公主不是答应了陛下,晚间要陪陛下和皇后用膳的吗?”


    其实,那宫人倒是很想说一句:公主你年纪大了,不好再往外跑了。再说,上回你哭着喊着求皇帝原谅的教训难道已经忘了么?只是,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在长平公主面前说这样的话,只能委婉的提起皇帝的皇后,叫她心里有些顾忌。


    长平公主却是个不管不顾的性子,要不然也不会单单缠着萧远胡闹生事——换个明理懂事的,哪怕拉不下面子去交好对方也会不去招惹。她随意的摆摆手:“我就去瞧瞧人而已,用不了多少时间,晚膳的时候一定回来。”


    宫人噎了噎,一时没了声音。


    长平公主冷笑了一下,把手背在后面,微微的扬起下巴,冷然道:“怎么,现今我竟是差遣不了你们了?”


    “奴婢不敢”她身边的宫人跪了一地,以首伏地,只得无奈的应了下来,“奴婢等马上就去准备。”


    长平公主瞧了眼萧远理事的宫殿,高台楼阁,朱红长柱,殿角、殿脊、屋顶之上饰以鸱吻,往来的官员或是小黄门皆是手捧奏折,来去匆匆——那是大越主君处理政务的乾元殿。因着萧远身份尴尬,虽有皇帝旨意但也不过是在偏殿代皇帝处理一些不太重要的事情。


    即使如此,也已经可以使人厌嫉发狂。长平幼时也曾被皇帝抱着到上书房看折子;也曾仗着懵懂娇憨撒娇要入乾元殿;也曾被皇帝抱着在那金龙座上嬉闹过,可是到年纪稍长一些,就被朝上的言官弹劾,不仅被皇后训斥也再不能入乾元殿正殿。甚至,哪怕是先太子,因着身子的缘故也没有过萧远这般待遇。


    长平公主的眼睛掠过一丝厌恶之色,绣着大朵富丽牡丹的长袖轻轻一甩,仿佛在空中旋出一朵儿染金的花似的。她只是冷哼了一声,很快便踩着步子转身走了。


    她清而轻的声音就像是夏初那一点儿被熏热了的花香,徐徐散在空气里,仿佛含着露水的微凉:“若是哪个敢去给父皇他们多嘴,我绝饶不了他。”


    左右喏喏称是,再也不敢多言。


    沈采薇自是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此时的她正和李景行两人凑在一起写曲子。


    李景行自从学了箫就想着要和沈采薇来个琴萧合奏,上回虽是来过了一次但到底不过是随手一试,许多小细节上还是不够融洽。他这日正好得了闲,便跑来寻沈采薇一起写曲子。


    “我们之前凑巧一起写了一回,就得了首好曲子。这回咱们心有灵犀,一定可以写出更好的曲子。到时候琴萧合奏,天作之合,一定会比司马相如的凤求凰还要出色。”


    沈采薇抓住重点,瞪他一眼:“谁和你心有灵犀了?”


    李景行默了默,低头拨了拨琴弦,琴声悠然勾动人心,他眉目含笑:“自然是我家二娘。”玉冠乌发,那样宛若天成的容色,微微一笑间竟是比琴声还要动人。


    沈采薇被他看得脸红,只得默默的在心里念了几句:se即是空,空即是se。然后,沈.薄脸皮.采薇才义正言辞的警告他:“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李景行被她这炸毛的模样逗得又笑了笑,只得咳嗽一声,低了头:“好了,我不笑了。”他抬手倒了杯茶递过去,“喝一点。”


    他们今日喝的是李景行从家里带来的梅花茶。


    李二太太文氏乃是武将千金对于这些细致的东西素来不太在意,但李老夫人却是个中行家。她冬日里令人摘了一些半开的梅花,把完整的花朵小心放置于罐中,撒上盐后再用厚纸密封于阴凉处保存。过了年,再将秘制过的梅花取出,改用上好的蜂蜜浸泡,然后便可以泡茶食用了,饮之唇齿留香。李老夫人见着李景行一心念着沈采薇,特意拿了一罐让他捎来,也算是些微慈心。


    他们两人一起对坐着喝了茶,止了笑,重新提了笔,在纸上写了几段凌乱的曲子。沈采薇本就是个沉静的性子,既是答应了要写琴谱,边写边琢磨,不觉就入了神。她时而提笔写上一些或是涂改一段,时而自己试弹一二,时而推着李景行吹一段


    两人正好站在院子中搭着的蔷薇花架下,时而有微风过,花叶飘落,花香温软一如清浅的湖水缓缓浸染而来,漫过头顶。这一对郎才女貌的人被那日光和花影衬得更加融洽起来,一如一对天生的玉人。


    长平公主也正是这时候到了沈府的。也是巧了,刚刚从宫里回来的沈承宇亦是在府上。他自然也是知道长平公主跋扈之名的,为人臣子的本也该恭恭敬敬的把人请进来再送回去。只是,不知怎的,听到门外传来的消息,他心里转了一下,忽而想起自己先前的那个疑惑来,便觉得这是个天赐的好机会。


    因着长平公主有吩咐,他也没有大张旗鼓的拉了家人一起迎客,只是召了人去宫中给萧远递消息。这时候递消息给萧远虽是仓促冒失了些但也不是什么越矩之举,往轻了说是他担心公主,往重了说也不过是他有心讨好荣郡王。


    若是萧远有心,自然会赶来。若是萧远无心,那也就罢了。


    沈承宇心里的算盘打得很好,等见了长平公主更是面带笑容,行了个礼:“臣拜见公主。”


    长平公主却没个好颜色,只是仰着下巴傲慢的瞥了他一眼,冷冷淡淡的摆了摆手:“我是微服来此,不必多礼。”她心里对沈承宇很有些不喜,瞧着他那笑容尤其厌恶,凤眼微微一挑,忍不住接口讥诮了一句,“久闻沈侍郎容貌过人,果然名不虚传难怪累得发妻郁郁而逝后还能迎娶侯门贵女。”


    言辞如刀,几乎把沈承宇面上的面皮都要划了下来。他面上笑容僵了僵,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公主盛誉,臣愧不敢当。”


    ☆、137 君山银针


    长平公主嗤笑一声也没应,只是懒洋洋的点了点头:“听说沈侍郎府上的姑娘才貌双全,想来也是颇似沈侍郎的缘故。”


    沈承宇暗暗咬了咬牙,口上却依旧是温文有礼的语气:“公主真是过誉了”随后便伸手引了长平公主入内,温声问道,“不知公主今日大驾光临,所为何故?”


    长平公主矜持瞥了他一眼,故作漫不经心的道:“我出宫游玩正好路过贵府,忽而想起沈侍郎的二姑娘乃是前些年松江女学结业礼的魁首,心生好奇便来看看。”她微微叹了口气,眸中显出几分兴味的神色来,“我记得郑家姐姐亦是得过魁首,她的才学我素是钦佩的,也不知沈二姑娘又是如何,可是名副其实?”


    郑家能被长平公主亲昵的唤一声“姐姐”的大约也只有郑宝仪。先太子丧礼上,她以未婚妻的身份代行妻礼,后来皇帝便追封她为温孝太子妃。只不过长平公主自小便叫她姐姐,到了现今也没再改称呼。


    沈承宇听了这话,连忙垂首应道:“小女微末之才,能得魁首不过是侥幸而已,哪里敢与太子妃、公主等相提并论。”


    长平公主听了这话倒是心里畅快了些,心想着:倒是个会说话的。她这样一想,便干脆的招招手和沈承宇道:“我就是想来见见你家二姑娘,不知她现在何处?”


    沈承宇心里更不舒服了——这态度简直是把他当做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仆从。话虽如此,他面上依旧不显,恭恭敬敬的回道:“公主既然是来见小女的,不若先进内堂休息,稍作等候,臣这就令人把小女叫来给公主请安。”


    长平公主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唔,不必了,不过就是几步路的功夫罢了,我自己走过去便好了。再说,你这府院虽是小了些,但也还算不错。”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不必另外叫人了,你带路就行。”


    还真是把人但仆从使唤了。沈承宇敢怒不敢言,虽是口上恭谨应了,心里却已经开始焦虑起来——也不知荣郡王何时赶来,这么一个祖宗搁在家里还真是吃受不起。


    沈承宇迎人并且和长平公主说话的这一会儿功夫,腿快的婆子已经跑到了沈采薇的院子里来:“二姑娘,公主、公主殿下来了。”既然说的是公主而非大长公主且皇帝膝下又只得一女,想来也能是“大名鼎鼎”的长平公主了。


    沈采薇手上还拿着笔,笔尖顿了顿,落下一滴浓浓的墨水。她面上神色倒是不变,反倒从容的问道:“是长平公主?”


    那婆子被她这镇定的情绪所感染,语气也稍稍平稳了些:“是的。因为公主不喜劳师动众,老爷便亲自去迎了。只是老爷令我等去各个院子里说一句,好叫夫人姑娘们都有个准备,莫要失了礼。”


    虽然长平公主自己说是不要多礼,莫要劳师动众,可真要失了礼,说不得又是另一张脸了。总的来说:最终解释权在长平公主那里,沈家的诸人还是悠着点好。


    沈采薇闻言微微颔首:“嗯,知道了。”她心里揣摩着长平公主估计是一时兴起路过来看看,很快就走了,自己倒也不须如临大敌似的杵在这里等着。


    李景行在边上听了这几句,想了想还是替沈采薇收拾了一下桌上的东西,开口道:“既然公主来了,我也不好多留,你多小心些。”他心里估摸了一下,打算从后面的小门出去算了。


    要李景行说,皇家的公主都有些病——天生的公主病。当年温静大长公主的女儿临平郡主瞧上了李从渊,因着李从渊死不肯应,倒是叫他坐了好久的冷板凳。因着李从渊年少之时的才名,那一阵子,连着皇帝都替温静大长公主背了不少骂名,直到后来李从渊弃官从医,那些人才转而去骂平白浪费天赋的李从渊。


    李景行把桌上写了一半的宣纸折叠了一下,小心的放到自己怀里:“这个,先放我这儿好了,回头我再抄份整齐的给你送来。”


    李景行:二娘的墨宝,get!回去马上塞到匣子去。


    “嗯。”沈采薇倒不在意这个,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抬手把还有些凌乱的石桌收拾了一下,准备起身送一送李景行。


    他们两人还未走出院中搭好的蔷薇花架,外头又有婆子跑来:“二姑娘,公主已经到了门口了,老爷让您出去见礼呢。”


    这一下却是想躲也躲不了。沈采薇和李景行对视了一眼,还是一起往院门口走去。


    沈承宇这时候自然是陪在长平公主的边上,等在院子门口。这一路上,他虽始终挂着笑,举止恭敬而不失礼,心里却早已因为长平公主刻意刁难的言语而心生烦躁了。


    虽然沈承宇年少之时常常被李从渊压了一头,很有些心气不平但是他本人多少也算是个少年才子,这些年来官场得意,顺风如意,若说心中没有几分傲气自负那肯定是假的。且他官至吏部侍郎,人际往来旁人多是奉承或是刻意交好,哪里需要像是如今这样忍气吞声?偏偏长平公主论年纪还只是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哪怕朝中御史因着她的骄横失礼而多有弹劾,皇帝也不当一回事只道是公主尚且年幼。至于萧远,因为身份就更不好多管了。


    这一想,沈承宇不免后悔起来——怎么就鬼迷心窍的让人去报了荣郡王呢?若是荣郡王萧远因为身份不愿多管,谁来帮他把这个祖宗给请走?


    沈承宇心里念叨的荣郡王萧远此时正在乾元殿的侧殿里面踌躇。他手边还搁着一盏君山银针,茶香清远,茶汤橙黄,乃是上贡的好茶又由人依着他的喜好泡好,温度亦是适中,可他现在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刚刚得了消息的时候本也是打算立刻就赶过去的——长平公主会去沈家必是因为他,且长平公主又是那样的性子,他尚且有些受不了,换了沈采薇只会是更加的难堪。


    只是,他再冲动、再担心却也知道自己不好就这样赶过去。


    认真论起来,他对沈采薇的感情是三分同病相怜三分亲近四分喜爱。他少时因着身世缘故性情偏激,常有失当之举,后来遇见了与自己一般生而失母、被生父刻意遗忘的沈采薇自然是心生怜惜,更显亲近。再后来,彼此接触,他便越发喜欢起这样的小姑娘。她有着和自己相似的身世却从未自轻,一如向阳的花,始终欢笑朝阳。他从心底里希望,她能够永远这般天真快乐下去,这样,心里的另一个自己仿佛也能得到解脱和快乐


    久而久之,他对沈采薇的感情反倒越发复杂难言了。他虽有意遮掩,但这事到底也瞒不了人。裴赫和沈三爷当年亲眼见过一二又是难得的聪明人,想来也是心里有数,不过他们也没把少年少女的懵懂情愫看得太重,不会说出来;皇帝和皇后对他在松江的日子颇有关注,自然也知道一二,但是他们自来不把萧远这样的小情绪放在眼里,沈采薇定亲之后便再未提起。


    长平公主甚至是沈承宇,都不过是没有把握的猜测罢了。


    他这一次若是去了,沈承宇那边只以为得计不说,便是长平公主都会以为拿住了自己的把柄。


    萧远阖了眼,搁下手中的笔,起身在殿中走了几步方才抬手拍了拍,把人唤进来:“来人”


    殿外很快便跑来了一个小太监,小心的行了个礼,轻声唤到:“殿下。”


    萧远想了想,把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便低下头轻声和小太监交代了几句:“你亲自去一趟凤仪宫,想法子找一下皇后身边的盛女官。告诉她”他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犹如殿中柔软的尘埃一般轻不可闻。


    小太监听着听着,面上渐有难色,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奴才知道了。”他话声落下便礼了礼,快步往外走去。


    萧远的面上却依旧带着沉沉的忧色。


    ☆、138


    小太监两腿跑得飞快却也及不上已经站在了沈采薇院门口的长平公主快。


    沈采薇和李景行两人既是得了消息总也不好当做没听到似的躲开,只得整了整衣冠前去院门见礼。


    长平公主这时候正烦着呢,只是惦记着要给沈采薇一个下马威这才耐着性子等着,现下见了人来也没出声,扬着下巴端出冷淡的颜色,斜睨了一眼对方。


    沈采薇倒不在意这个,她规规矩矩的到了院门口,恭敬的礼了礼。


    因着少时跟着宫里出来的祁先生学过礼仪又松江女学的礼仪课上下过苦工,所以她的动作哪怕是在长平公主苛刻的眼里也颇为赏心悦目。


    长平公主瞥了她一眼也没叫起,只是慢慢的打量着人,不自觉的挑高了纤长的眉头。


    沈采薇只得维持着动作不动,这本就是很吃力的事情,若是换了其他柔弱些的姑娘,蹲的久了再顶着长平公主针刺似的目光,大约就要有些颤颤了,好在沈采薇平日里注意锻炼身子,倒也没出丑,只是稳稳当当的等在那里。


    好一会儿,长平公主才慢条斯理的抬了抬手,勾了勾唇,笑道:“起来吧,我今日本是微服出来,不必多礼。”


    沈采薇这才缓缓地起了身,低头道:“公主体谅,臣女却万万不敢失礼。”


    长平公主见惯了那些小心翼翼的世家小姐,如今见了沈采薇这一板一眼的模样便觉无趣,不由得把目光往边上转了转,不知怎的就落在了也跟着起了身的李景行身上。


    这一眼看去,一时间竟是收不回目光。好一会儿,她才微微扭过头,掩饰似的问道:“这是?”


    李景行只得垂首应了一声:“家父李从渊。”


    李从渊这名字还是很有些辨识性的——至少长平公主还记得那是自己的大表姐临平郡主当初死活都要嫁的人。她出身的较晚,虽是听过李从渊的名声却未见过,此时见了李景行不由心上一颤,轻薄白皙如同白瓷的面上渐渐染上一点儿红。


    她心里不自觉的想着:还好大表姐没嫁成,要不然岂不是莫名其妙的就矮了人家一辈?只是,她很快就记起李从渊和沈采薇订了亲的事,心里一沉,也没应声就懒洋洋的往里走去。


    里头石桌上的木琴还未收起,长平公主一眼就看见了,口上不免说一句:“都说沈二姑娘琴艺过人,不若叫我见识一二?”


    “公主言重了,臣女岂敢当着公主的面班门弄斧。”沈采薇侧首应了一句,她想了想,还是委婉的道,“府上亦是有琴师,不若请了来为公主弹奏?”


    长平公主本就憋着一口气,听到这话,便哼了一声:“这么说,沈二姑娘这是不愿意为我弹奏?”她似笑非笑的转头去看沈承宇,似有几分恼火,“这就是沈侍郎府上的待客之道?”


    沈承宇有些尴尬,只得出声道:“既然公主如此说了,二娘你就弹奏一曲吧。”


    长平公主很是满意沈承宇的态度,想了想便道:“沈侍郎想来还有公务,倒也不必跟在我这儿,只管去忙好了。我就在这里坐一会儿,等会儿就回宫。”


    沈承宇早就不耐烦了,这会儿终于得了话,假意推辞了几句这才匆匆离开了。


    沈采薇推辞不得,只得坐在木琴前面,轻轻的抚了抚琴弦,她微笑着抬头问道:“不知公主想要听什么?”


    长平公主略一思忖,随口道:“你先弹几首你擅长的我听一听。”


    沈采薇只得依言弹了一首梅花三弄,此时正是夏日,这琴声悠悠然然,竟是带了几分冬寒之气,恍若红梅凌寒而开,叫人凉爽了不少。


    长平公主听了一会儿却叫了停,说:“换一首。”


    沈采薇抚琴的手顿了顿,指尖拨了拨,便又换了一首落雁平沙。这两首曲子截然不同,可是沈采薇徐徐弹来,无论姿态还是神情都是从容淡定,琴声亦是不见半点尴尬。


    长平公主不知怎的心中更是气闷,便是连原先的来意都被丢到脑后,又一次打断道:“再换一首。”


    这样一来一往,沈采薇一连换了好几首曲子,虽是琴声依旧平稳,可抚琴的指尖却已经发红了。李景行就站在边上,见了这模样不由有些气恼。他想了想便转头问长平公主;“听着公主的话音,似是极明琴理?”


    长平公主听着这声音便觉得面热,静了一会儿才轻声谦虚道:“确实是学过一二,还称不上极明琴理。”


    李景行垂首看着长平公主,眼眸似是含着光,露出一点儿笑意来:“不知在下可有幸能听公主一曲?”


    长平公主面上一红,许久才轻轻的点了点头。


    沈采薇终于解放,不过她起身的时候还是暗暗的瞪了一眼使“美男计”的李景行。


    李景行被瞪得很有些不好意思,十分心虚的垂了眼,摸了摸鼻子,往后退开了几步。


    这时候,长平公主正好坐在了木琴前面,她抬头看了看李景行才低头拨了拨琴弦,弹了一会儿又忍不住再抬头去看他。她身后的那些宫人都是心思玲珑之人,哪里会看不出什么,眼中不由转过了许多情绪。


    李景行本就有些不好意思——原就是觉得沈采薇弹琴弹得手都红了,一时急了这才引着长平公主去弹琴,现在想来实在不是什么好办法。就像是李从渊所说的“容貌本就是父母所赐,生得好并没有什么可以值得骄傲的,反而更需要自重些,不要惹出其他麻烦”。


    他想了想,准备等着长平公主这一曲弹完后再扯些其他话把自己的态度说清楚。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近来几个宫女,领头的是个穿着红色宫装的女官。女官径直往长平公主这里走来,对着沈采薇和李景行微微颔首,随即便对着正在抚琴的长平公主行了个大礼,声音低沉悦耳:“请公主回宫。”


    长平公主本来弹着弹着便觉得有些羞恼——这模样岂不就和之前被她戏弄的沈采薇一样?这时候忽而被宫里来人撞见,不由顿住手也顾不得掩饰自己的脾气,直接把琴往边上推了推,冷声道:“这是在宫外,盛女官何必这般大礼。若是叫母后知道了,说不得还要说我脾气太大呢。”


    长平公主既然没叫起,盛女官也没起身,她恍若未闻的道:“礼不可废。皇后已经醒了,还请殿下起身回宫。”


    长平公主被人这样顶着,还是当着李景行和沈采薇,她不由又气又恼,忍不住又推了一下木琴。那石桌本就不大,木琴被这样一推就从桌上滑落下来。


    琴身发出仓促沉闷的碰撞声,琴弦则是微微颤动,显然摔得不轻。沈采薇被吓了一跳,顾不得失礼,赶忙跑上去把那架琴给抱了起来。


    长平公主瞥了眼沈采薇和那架木琴,心气稍平,冷声对着女官道:“用不着拿母后压我,我走就是了。”她若无其事的侧头看了眼沈采薇,纡尊降贵一般的加了一句,“这琴既是被我摔坏了,迟些时候我会让人重新送一架给你的。”


    这琴本就是沈采薇用了许多年的,不知用了多少心思在上面。她听到这话,忍了又忍还是毫不客气的回一句:“这琴还能修,不劳公主费心。”她顿了顿,加了一句,“对我来说,每一架琴都是不一样的,用惯了旧琴,公主送的新琴大概是用不习惯的。”


    长平公主恨恨的瞪了她一眼,随即又不自觉的看了眼李景行,甩了甩袖子,转身就走了。她身后的那些宫人皆是匆匆跟上去。


    盛女官则是缓缓起了身,冷淡有礼的对着沈采薇和李景行道歉解释道:“近来皇后身子有些不好,殿下为人子女难免心绪难平,偶有任性之处,还望两位不要记在心上。”


    对方拿着皇后做借口为长平公主解释,沈采薇和李景行也不好再说什么,依礼送了对方出去。


    等人走了,李景行才伸手握了握沈采薇的手:“我替你修琴?”


    沈采薇瞅了眼时刻不忘动手动脚的李景行,干脆眼不见心不烦的把琴塞给他:“一个月,要是琴修不好,你也别来。”说完就往回走。


    李景行被琴压了一下手臂,匆忙跟上去:“磨刀不误砍柴工,修琴和来找你没关系啊。”


    沈采薇回头看他一眼,似模似样的学着李景行适才的语气说道:“听着公主的话音,似是极明琴理”


    李景行顿了顿,没吭声了。


    沈采薇继续面无表情的续道:“不知在下可有幸能听公主”


    她话声还未落下,李景行已经忍不住伸手捂住她的嘴:“这次是我错了,下不为例。”李景行认错认得十分干脆。


    沈采薇被他捂着嘴,一时没能应声,好一会儿才低声提醒他:“你先把手拿下去。”


    李景行这才反应过来,只觉得碰着她唇上的手指仿佛被火烧着了一样,他缩回手指,低声道:“我那时候看见你手指都红了,回去记得擦药。”


    沈采薇没应声,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139 杏仁豆腐


    盛女官其实也远不如面上的镇定。


    她也算是皇后宫里的老人了,皇后对她多有倚重,便是长平公主有时候也拿她没法子。可是,她亦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无路可走时只能另寻他路。


    记得她进宫时,还是懵懂少女,家中只得还有兄长侍奉双亲,青梅竹马的表哥亦是承诺要等她。可是因着皇后信重,她一步步的得了高位却也再不能如同普通宫女一般出宫。一年年得在宫里耗下去,青春虚掷尚且不提,说要等她的表哥也已经另娶她人。这些她都可以不在乎,可是兄长意外亡故,只剩下年迈的双亲带着小侄子在家里殷殷等她,怎能再拖?她跪在地上苦求皇后的时候,皇后只是微笑:“你说什么,我还打算所留你几年呢。”


    她仰起头,只能看见大越最尊贵的女子安安稳稳的靠坐在黄花梨木做的躺椅上垂眼看她,居高临下,轻描淡写。自然而然的,当急需帮手的萧远朝她伸了手,她也就默然的应了下来。


    其实也不需要做些什么,最初的时候不过是偶尔透露一些皇后和皇帝的对话,还有一些旁的消息。后来皇后病重,她负责给皇后侍药,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那些药都是要经过再三检验的,她自然是做不了手脚,可是却可以加大或是减少药的分量,就可以让皇后多昏睡一会儿或是早醒一点儿。


    盛女官心里存着事,步子也就快了一些,等到了皇后的凤仪宫的时候,正好可以听见里面长平公主压低了的抱怨声。


    长平公主对着皇帝的时候,声音总是娇嫩嫩的,就和枝头的花朵儿一样,一掐就能见着花汁。她压低了声音说话,那抱怨的声音听上去就和撒娇似的:“母后今日怎么这么早就醒了?我这一路赶来,额上都有汗了。说起来,要不是盛女官路上耽搁了,我还能更早一些回来呢。”


    皇帝极是疼她,听了这话也没再说她私下出宫的事反而赶在皇后出声前替女儿打了圆场:“也是咱们长平长大懂事,知道孝顺父皇和母后了。”


    皇后倒没有这么好说话:“你别替她说话,再这么宠下去,还真是无法无天了。她要是真孝顺,这时候还能跑出宫?”


    长平公主只是一劲儿的撒娇求饶又有皇帝在边上劝着,好不容易才把皇后给劝好了。


    皇后现下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多少也上了些心,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长平年纪也不小了,这么成日里的跑来跑去,外头还不知要传成什么样。不若先把婚事订下,也好叫我放放心。”


    长平公主这时候却是想起了今日见到了李景行,心里不知怎的转过许多念头,连忙道:“母后怎么这么说,”她好似羞涩一般的低了头,小心的握住皇后的手,“母后日后还要看着我出嫁呢”


    皇帝听得这话,对着皇后,声音微微有些哽咽:“是了,你把身子养好了,咱们一起送长平出嫁。说不得,你还能抱一抱外孙子。”


    长平公主羞得小声说了几句,倒是终于把皇后给逗笑了。


    盛女官在外边站了一会儿,等着里面的声音渐渐静了下来,方才缓步上来低头行礼,然后问道:“娘娘可要用药。”


    长平公主刚刚还给人上过眼药,面上不由得带出几分尴尬来。


    皇后点点头,抿了抿唇,低头说了几句把皇帝和长平公主都支开了,背靠在床问她:“今日长平可是见着什么人了?”


    盛女官垂首认真应了一句:“公主直接就去了沈侍郎府上,见了沈侍郎、沈姑娘还有李家的大公子。”


    皇后若有所思:“可是李从渊的儿子?”


    盛女官点点头:“正是。”


    皇后面上掠过一丝复杂之色,好一会儿才轻轻问道:“想来这位李公子甚是肖父?”


    盛女官依旧点头应道:“是的。”


    皇后微微阖眼,有些疲惫的应道:“我知道了,你把药端上来吧。”她也是见过李从渊当年风采之人——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那样的人只要一眼见了就再不能忘,临平郡主为着他,尊严不要了、命也不要了,死活非要嫁他,哪怕如今有夫有子怕也依旧意难平。


    只要这位李公子得了李从渊五分风采,长平这般自幼长在宫里的怕是怎么也要心动的。偏偏,因着调查过沈采薇的缘故,她十分清楚对方已经定亲的事情。


    皇后现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女儿,哪怕是再厌烦女儿的骄横无知也不得不多操心一二——她总不能叫自己唯一剩下的女儿也步了临平的后尘。她想了想,便又唤了个宫人来:“去把我的红宝石风钗送去沈府给沈二姑娘,就说是本宫替她添的嫁妆。”


    那宫人怔了怔,很快便起身去寻凤钗了。


    等到凤钗送到沈府的时候,沈采薇也不由得怔了怔:皇后的东西自然是好东西,单单是凤钗上的红宝石都是光华耀人,价值连城,她的首饰里面无有可以媲美的。可是,重要的是皇后的话。


    沈采薇好声好气的谢了宫人又令人给递了厚厚的荷包。她心里有了些想法,坐在房里想了好一会儿,手里握着凤钗,面上忽而慢慢的红了起来。


    绿衣给她递了盏茶又拿了一碟杏仁豆腐和鸽子玻璃糕来:“姑娘尝一尝,这是刚拿出来的,正好这样的天吃呢。”


    杏仁豆腐乃是冷冻过的,上头还冒着一点儿的白气,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搁在青色的碟子上,琼脂一般的白腻,上头洒了甜丝丝的木樨花汁,红红白白,很是诱人。


    鸽子玻璃糕则是热的,放得温了才端过来。


    沈采薇却没什么胃口,只是端着茶喝了一口,险些呛到。


    绿衣见沈采薇面色不对,不免小声问了一句,“姑娘这是怎么了?”


    沈采薇的面上不知怎的更红了,她咬咬唇,好一会儿才道:“没事。”话声落下,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似的,拿着凤钗抬步就往沈承宇的书房去。


    沈承宇今日被长平公主气了一通又没得到萧远的消息,这会儿见着女儿也没个好声气:“怎么想到来书房了?”他习惯性的摆着架子训了几句,“我这书房里头常有幕僚客人,你这么莽莽撞撞的,叫人看了笑话可怎么好?


    沈采薇没应声,只是默默的将皇后送来的凤钗递上去又把皇后的话重复了一遍,面上好似霞光浮动,嫣红透亮。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咬着唇小声道:“父亲不若早些去李家,把婚期订下吧。”


    皇后既是说了添嫁妆,那就是暗示她早些定下婚期,早些成婚。虽不知皇后为何有此想法,但肯定和今日来的长平公主有关。


    ☆、140 嫁妆


    沈承宇本就是个聪明人,这回也不过是一时没能跟上宫中妇人这样弯弯绕绕的心思。他闻言也立刻反应过来了,随即便蹙了蹙眉:“这种事,女方来说总是不好。”他口上虽是一心为着沈采薇但心里边又是另一番想法:这门婚事不是他喜欢的,所以依着他的意思还想在这婚事上拖一拖,就算萧远那边是他想岔了,总也要摆一回架子叫李从渊来求他一回才是。


    沈采薇深呼吸了一下,稍稍平缓了声气,还是觉得面上滚烫,但声音听上去已经沉静了许多:“既是皇后那边的吩咐,父亲只要稍加透露一二,李家那边想来也是明白的。”她语气轻缓,徐徐道来,“皇后既是传出了话,我们这边不应下了,必是要惹得皇后不喜的。如今虽是荣亲王代理政事但做主的还是皇帝,皇后若是因此在旁说上几句,对父亲总也不太好。”


    沈承宇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不过是不愿意去李家低头罢了。此时听到这里,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口上道:“罢了,既是皇后的吩咐,明日我让人去李家说一声吧。”


    沈采薇面红了红,没应声。


    沈承宇这时候却垂眼打量了一下女儿,弯了弯唇,满是慈爱的笑了起来:“本还想要多留你几年,既是急着要订下婚期,许多事怕也不能像是之前那么周全了,也是委屈你了。”


    沈采薇哪里不知道沈承宇这是惦记起她的嫁妆了。她暗暗骂了一声渣爹,缓缓垂下眼,作出乖巧羞涩的模样,轻声道:“父亲不必担心这个。女儿在松江的时候,祖母就替我整理过嫁妆单子。祖母说,母亲的嫁妆本就是我和哥哥一人一半,留在家里的那些都已经分好了。剩下的一部分都在京里,祖母说只要照着单子拣出来就是了,很不必叫父亲操心的。”


    沈承宇本还以为姑娘家年少羞涩不会提这个,碰上这么一个小钉子倒是顿了顿,随即便点头道:“既然你祖母已经拟好单子,那就没问题了。”他抚了抚沈采薇的肩头,温声道,“迟些儿把单子交给太太,让她替你好好理一理。你的婚事还需她来办呢,有什么事只管和她说便是了。”


    沈采薇面上应景的浮上一点儿红色,羞涩的应了。但她心里也清楚沈承宇现下不过是口上说的好听罢了——单子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他既然这么说了,总会有应付的方法。


    当年沈承宇初初高中,接了林氏入京,夫妻两个倒是有过一段恩爱日子。那时候沈承宇在京中并无根基,虽和裴家交好但到底还是个资历尚浅的年轻人。因着他心气高,拜师访友、应酬结交上头更是用了不少心思。翰林院本就是个清寒地儿,那一点儿的些微俸禄自是指望不上,还是林氏暗暗的拿了许多自己的嫁妆去填窟窿。所以,沈承宇能有今日,林氏亦是费了心的。只可惜后来沈老太爷病逝,沈承宇匆匆携了林氏会乡守孝,然后又让林氏留下照顾沈老夫人,沈采薇也是那时候有的。林氏当初带去京里的那些嫁妆沈承宇自是半字也没再提,说不得早就被用空了。


    沈采薇今日提一句沈老夫人拟的单子本就没有想要叫沈承宇把东西全都给吐出来——吞到肚子里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再吐出来,若真是撕破了脸固然一时痛快可她也得了不了好。她不过是提醒一声沈承宇,省得这人借着时间仓促为由一毛不拔。难得结一次婚,总是要叫渣爹咬牙切齿出一回血才是。


    多了个渣爹,日常生活连脑细胞都要平白报废了好多,真亏沈采薇心里哀叹着,面上却还是乖乖的听着沈承宇说完话然后才退了出去。


    等出了门,她本来砰砰跳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早些订下婚期也好,省得渣爹这里再出什么乱子。她慢慢伸手捂了捂还有些烫的面,心里默默盘算着:虽是要早一些但最早大概也要等到明年。她明年才十五,李景行总不至于连十五岁的小姑娘都下得了手吧?


    晚上的时候,沈承宇果是和严氏说了嫁妆的事。


    严氏心里清楚的很:入门的时候,库里就没几样留下的,那时候她心里也有些不高兴的——她是继室,外头看着的目光本就多,说不得日后论起来她就是个背黑锅的。只不过,严氏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吃这个闷头亏,她前头干脆的应了下来,后头又温声细语的叹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单子上的东西还不知剩下几件呢。”


    沈承宇有些不耐烦,冷淡道:“有几样就拣几样给她便是了,没有的能补就补,不能补就算了。现今是你当家,难不成连这点的事都要来烦我?”虽然以他如今的地位也不缺这些,但平白出了一回血,他心里也难受着呢。


    严氏心里转了转,随即便抬手给沈承宇揉肩,轻声笑道:“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老爷莫气。”她弯了弯嘴角,声音听着颇是温和,“说起来,我瞧着二娘怪讨人喜欢的,这回出嫁,我这个做母亲的正好替她添添妆。”


    沈承宇听着这话连忙摆手:“不必了,她的嫁妆够多了。母亲那头早就理好了大半,二弟妹又给了些,现今又有皇后给的凤钗压着,再没人敢说嘴的。你随意理一理就是了,她一个姑娘家,哪里用得着那么多。”沈承宇的算术很好,严氏的嫁妆留在家里,说不得哪天就能用上,若是成了沈采薇的嫁妆到了李家才是有去无回呢。


    虽说时下人都不齿男人用女人嫁妆,但沈承宇一贯秉持着“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的想法倒是想得很开。


    严氏等的就是这话,微微笑了笑:“既是老爷这么说了,那就算了。”为着名声,她自然是不会一毛不拔,但是既然得了沈承宇这话,随意挑几件就好了,她的嫁妆还准备留给女儿呢。


    这么一算,严氏又开始忧心起自己女儿的嫁妆——论起来,裴家也不输李家,嫁妆自然也不能比沈采薇少太多。她心里算了又算,倒是有些发愁了。


    因着严氏心里存着事,她和沈承宇两个坐在床边说了一会儿闲话,想着明日还有事,很快便熄灯睡了。


    李家得到消息还是第二日。


    严氏得了沈承宇的嘱托,亲自去了李家找了李二太太文氏把事情给说了。她也不敢说得太开——既然皇后只不过是暗示,那就是不想要留人话柄,所以半遮半掩着说了好一会儿才叫李二太太文氏明白过来。


    等文氏笑容满面的送了严氏出去,想了想,立马就去去荣寿堂报了李老夫人。


    李老夫人听着这话却是蹙了蹙眉:“再过两年,十五郎就要会试了,正是要用功的时候。若是分了心可怎么好?”少年人出尝情滋味,说不得就守不住了。


    文氏在边上劝道:“母亲多心了。我瞧着十五郎和七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既是下了决心,再如何也会认真到底的。”


    李老夫人的身量本就不若文氏高长,少时娇小可人,现今瞧着也是个慈眉善目的小老太太。听着人提起她最上心、最得意的大儿子,她眉间的皱纹就慢慢的展开,露出一点儿淡淡笑容来,斜睨了一眼文氏:“就你嘴甜我看啊,这两个在气我上头,倒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文氏连忙陪笑道:“母亲这话说的,您是咱们府上的老祖宗,谁敢惹您生气?这些日子瞧着,府上哪个不说七爷和十五郎孝顺的?”


    李老夫人笑着阖了眼,沉默片刻还是摆摆手:“罢了罢了,也算是正合了十五郎的心思。与其叫他这一天天的往外跑,还不如把人娶到家里来,也能安生些。”她顿了顿,叹口气,“改日里去古安寺算一算日子,聘礼也要备起来了。”


    文氏点点头:“您放心好了,保管事事周全。”她本就是个爽快性子,想着事情也说完了,问了几句安后干脆就风风火火的走了。


    李老夫人瞧着门口一摆一摆的晃悠着的竹帘子,心知文氏这是急着去给李从渊和李景行报信,心里顿了顿,眉梢微挑,面上不免带出一丝复杂的笑来。


    人人都说李景行像李从渊,哪怕是她这个做母亲、做祖母的见了也要说一声像。这父子两个,不仅长得像、脾气像,就连对人的心也是一样的,一样的死心眼。


    李景行对沈采薇的心意固然及不上李从渊对许氏的,但也差不离的。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孙子这般心仪对方,她也不好再拦着。


    只是,希望这个沈二姑娘不要是第二个许氏才好。【你现在阅读的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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