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头上的匾额,武鸢衣心里高兴:“馨德好啊,有馨有德,馨德好!”
常安年懵懂地抬起头,扯了扯武鸢衣的衣角:“伯娘,馨德是什么?”
武鸢衣蹲下身体,给常安年整理了一下衣裳和鬓角,“等我们年年读了书认了字,便知道了。以后年年还会学很多字,明白很多大道理。”
常安年很欣喜:“对!年年读了书做大官,以后带着阿爹阿娘,还有奶奶爷爷和伯娘过好日子。”
话说罢,常安年却突然眉眼一垂失落起来:“可是娘说家里的钱不够年年读很多书,年年以后就算认字,也只能在田埂上用树枝画字,入不了学府,也用不起笔墨。”
“谁说的!”武鸢衣拍拍常安年的肩膀:“伯娘如今不一样了,伯娘有神仙相助,有一把子好力气,可以赚很多钱给年年读书,给年年的娘治病!”
她捏捏常安年肉嘟嘟的红色小脸:“我们年年就放心,踏踏实实去读书就好了。”
说罢,武鸢衣站起身带着常安年走进学堂。她能感觉到身边的孩子在紧张,握住她的手都收紧了。
通常学堂是春日开学,但一般秋冬便会招新生,武鸢衣去的早也是想争取给孩子一个读书的名额,毕竟作为县里唯一一家学堂,还是有很多父母想方设法把孩子送过去的。
武鸢衣入了门,便听见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她四处搜找了一番,被学堂的家丁拦上来:“干什么的?”
“我来送孩子读书。”武鸢衣如实道。
家丁上下打量了武鸢衣一番,见她穿着一个洗的发灰的粉白色裙裙,头发用破布条子盘起,鞋上还有尘灰,一看就是从乡下风尘仆仆过来的穷农妇。
顿时心生不满地说:“没人引荐?也没给先生到见面礼?就这样巴巴来了?”
“这......”因是求学,牵扯到常安年的前途,武鸢衣将姿态放的极低,“来的匆忙,请帮忙通传一声吧。我们懂规矩,入了学,束脩和礼数都会办妥的。”
家丁挥挥手:“没看先生都在教书吗?校长有事出去了,你改天来吧。”
“那校长什么时候在?我们来一趟不容易。”武鸢衣恳求说。
家丁本就是找个由头打发这种偏远地方来的穷小子,哪会真心实意跟她讲,不耐地让她出去:“书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读的,我实话跟你讲,这里坐着的不是年入五金的商户子就是地方乡绅家的孩子,除却应有的束脩,每年的体己供奉都够得上你们一家的吃食。龙生龙,凤生凤,你这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妇,让孩子读了书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拿银子打水漂罢了。我看,还是快些回去侍弄耕田,这样才是长久之计。”
话说此处,武鸢衣已经忍无可忍,常安年见状扯了她一下,低声说:“伯娘,他说的是,我还是回家吧,还能帮家里做做活。”
“哎!这就对了,还是你个小子想的明白,不像你伯娘,穷的连件好衣服都买不起还指着你出人头地呢。”家丁肆无忌犯地嘲笑着武鸢衣和常安年,从他们的挫败中感受到了无穷的快意。
武鸢衣拍了一下常安年的肩膀,她觉得现在正是给常安年上一课的好机会。
武鸢衣轻笑一声,冷然道:“农桑者,衣食之源,人生之大本。自来士农工商,你凭何看不起农者?或是,出身市井的你无法同他们一样坐于儒堂,便相形见拙,因此认为穷人便不配读书,将自己的无能怪罪于父母无能,家世贫苦!你却不知读书学习未必要坐于儒堂,你既站在此处,日日能听见书声入耳,见高师讲课,完全可自学。你不做,也不想,乃是你的浅薄绊住你的脚,如今你却还想绊住别人的脚,阻挠别人向上攀爬,你不仅坏,更蠢!”
“你!”家丁被武鸢衣的一番话骂的如鲠在喉。
他确实是想,凭什么自己没能力读书,只得在书院做一个小小的家丁?他更嫉恨一个出身农户的小子都能被人送来读书。
可武鸢衣的话提醒了他,读书未必要坐在儒堂啊!
只是虽然意识到这点,但家丁并不想在一个农妇面前受挫,于是便要挥舞扫帚将人赶出去。
却在这时,身后响起了两声鼓掌的声音,武鸢衣回过头去,一个着儒衫的长须老头不知何时出现,正满脸笑意地看着武鸢衣。
武鸢衣仅看了老人一眼,便意识到老人的身份,长须儒衫,手拿书卷,除了校长便是老师。
而家丁的唤声更确凿了老人的身份:“校长,您什么时候回来了?”
“刚才。”校长慈蔼地看了一眼怯怯的常安年,而后对武鸢衣道:“娘子高见,一番议论深入老夫的心里。当年,老夫便是学堂外的一个杀鱼的儿子,从未正统上过学,念过书,如今竟也是一方学院的校长了。娘子的话不禁让我回忆起从前,实在唏嘘感慨啊!”
家丁便是再不济,也知道自己是拍马蹄子上了,连忙找了个还有活在身的理由匆匆离去。
他一走,武鸢衣便对校长作揖行礼:“见过先生,方才听先生所言,应是明白鸿鹄之志在千里。而父母爱子,则愿倾尽全力扶持守望的心情,望先生将侄子留下,给他一个机会。”
校长点点头:“娘子所言不像没读书的村妇,倒像是明理的儒生。”
“明理与否,本就不拘于学堂还是田间。若天下人人都能明理知理,便不会有无端争端。”
校长深以为是,“想来娘子家里的后生得娘子教诲,会是个懂事明理的好学生。”
武鸢衣明白,这是校长同意收常安年了,于是立刻作揖道谢,并叫常安年现在就行了师礼。
常安年在来时的路上已经被武鸢衣教过,所以武鸢衣一说,他立刻就俯身冲校长双手抱拳:“老师,学生这厢有礼了。”
“好好。”校长捋着胡子笑意连连。
二人跟随校长进了书房,签了一份入学书,又缴纳了束脩,便等于常安年入了学。
“今年都是老生,恐怕孩子适应不了,年后,便送孩子过来吧,也好结交一些新的朋友。”校长道。
武鸢衣连连称谢。恰好到了饭点,她不敢带着孩子多留,于是告别校长,从学堂里走了出来。
年年只觉得懵懵的,没想到自己竟然真的有书读了,童声童气地问武鸢衣:“伯娘,我真的有书读了吗?”
“当然了,我们家年年可要努力啊!”武鸢衣捏了捏常安年的小脸。
回家的路上,风都是甜的。
小孩子不懂武鸢衣说的话,但到家时含糊不清地对家里人讲了一通,竟让家里人十分意外。
陈氏不明白:“儿媳妇?你不就认得几个字吗?怎么把校长都给说服了?”
“是啊,把校长打服都比说服可信啊。”常昀翌说道。
公公瞪了一眼常昀翌,常昀翌便不敢再乱说。
武鸢衣笑着解释:“什么说服不说服的,都是为了孩子,不得说点好听的求着校长收下学生们吗?”
常安年本就说不清话,武鸢衣这么一解释,大家便没再怀疑,只想着武鸢衣是真心为了孩子好,他们家是烧了香娶了这么好一个媳妇进门。
孩子能入学是天大的好事,甭管什么都得放在后面,今日落落特意炒了一些大肥肉给全家人添荤腥。
武鸢衣难得开荤,吃的那叫一个香,啥话都没顾得上跟家里说。却不想,在灯下打量良久入学书的落落突然将入学书递过来问武鸢衣:“嫂子,这上面的字你全都认识?上面还写你名字了呢?字写的真好!”
武鸢衣一顿。原身好像不认识几个字的吧?
如今她不光一身神力,还突然识字有文化了,难免让人起疑,总不能再编织理由说是神仙教的吧。
她借着咀嚼食物多反应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将口中的食物咽下:“认识啊。一开始确实不认识,不过你大哥识字,我让他教我的,亏我聪明,学的也快。”
的确,常家最有能耐的就是大哥常昀初,不光会认字,还读过好些书,会算数,所以才能出门去做生意。
所以武鸢衣说她识字是常昀初教的,大家都没再追问。
吃完饭,家里人都睡下了。
落落和武鸢衣一块在厨房收拾洗碗,昏暗的烛光下,落落眼里闪着光,她抹抹眼泪:“嫂子,真是谢谢你了,这个家没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一家人说这话干啥,只要咱们一家人劲往一处使,就能把日子过好的。”武鸢衣擦着桌子,她干活麻利,干完就抢过落落手里的碗顺手给他擦了。
落落吸了吸鼻子:“要不是昀翌没本事,我还生病,儿子要读书。你和大哥也不用这么辛苦,大哥也不会出门做生意好几年都不回来。”
“他出门做生意那是他自己想赚钱,不关你们的事,人有多大能耐就端多大饭碗,何况他出门那么久也没见赚多少钱回来嘛。”武鸢衣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没一点好态度。
她不明白为什么常昀初在大家眼里口里都是好儿子好大哥,明明他出门好几年,既不拿钱回来也不顾家里死活,完全就是没有责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