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雾朦胧间,淅淅沥沥,一段早已模糊掉的陈年记忆,娓娓展开。
安郁出生那年,山观县城,砖瓦老旧的妇产科医院里,刚刚接生完的医生,在手术台上拍打着婴儿脚底,为防止是个哑巴,在听到第一声婴儿啼哭,医护众人才皆可放下心来。
而在门外的家属得知是个女孩后,顿时感到晴天霹雳,面色阴沉,毫不遮掩的嫌恶映照在脸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安光宗悬着的心还是被一口闷气吊死了,他那跟飞刀一样的眼神,直直刺穿进手术室的门,好似要将宋怜跟那可怜的,才刚刚出世的女娃娃一起捅死算完。
宋怜刚下了手术台不久,被护士们送进病房,第一次做母亲,还不太熟练抱着婴儿的姿势,但浓浓溢出爱意的眼眶,却认认真真的将其定格在孩子的脸上。
怀中安郁的气息,有着先天骨子里自带的一种忧郁与平静,仿佛知道自己降临在这个家庭,唯有两个字,不幸。
一进病房,来人便径直走向窗户口,一把将其敞开,任由冷风呼啸,残忍刻薄的放肆宣泄着:“让你嫁到我家来,已经是给得起你足够的脸面了!早知道查出来就直接打掉,现在生下来还不如淹死算了!”
安郁的父亲安光宗,毒舌跋扈,恶毒刻薄这几个字,跟刺青一样刻在他印堂发黑的额头,是他们山观县里出了名的纨绔子弟,并被板上钉钉,家喻户晓的事实,此刻正在如洪水猛兽般,朝着安郁的母亲宋怜咆哮。
宋怜闻言,本就疲惫苍白的面容,又一瞬煞白,心脏猛烈抽搐了一下,窒息到犹如哮喘发作的病人,急需沙丁胺醇的救命,鬓角的发丝还残留着刚生产完不久的湿润。
以往宋怜面对此情此景,只能生生打碎自尊,吞声饮恨,这偏见恶毒被吞咽进胃里,生根发芽,在器官跟五脏六腑中肆意蔓延开来。
但现在,一向卑微懦弱的宋怜,第一次像是有了勇气的与之抗衡,死死环抱住怀中的女娃娃,似乎想要将其揉进骨血里,下意识的手抖衬托出她的恐慌,却还是从如鲠在喉的喉间中,迸发出一句让人无法为之撼动的言语,“我的孩子,是我的命,我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碰她”
这孩童是如此稚嫩可爱,皮肤白皙,眉眼间暗藏能让人静下心来的柔和,却又带着点锋利的光芒,生下来便不吵不闹,而似是也同母亲心有灵犀,听着安光宗尖锐刺耳的嗓音竟也不哭不闹,安静的让人意外。
诞生于世间,有人是礼物,有人是累赘,有人是天使,有人是弃子,世人将无知变作利剑,刺痛着无辜之人,但令人可悲的是,自古以来,比比皆是。
在宋怜的誓死捍卫下,最终考虑到这是第一个孩子,安光宗慷慨的下达轻飘飘的命令,饶恕了这幼童差点被杀死的命运。
宋怜没有文化,但却生得一副在那个年代,让人见了便会眼前一亮的漂亮皮囊,可惜这漂亮的如同天使般的面容,却并未让她获得所谓例外的优先权,而是变成了一把斧头,亲手砍断她本应该让自己自由自在飞翔的双翅,像一只在花丛中翩翩起舞的蝴蝶,被突如其来的暴雨终止了生命的尽头。
三岁丧母,十岁被生父当作物品卖给它人,而从中获取钱财,宋怜生父的孩子有十个之多,在那样的年代,避孕措施草率,甚至连经期来了都只能用纸或是布垫着,因此很多人不节制,一夜之情后留下的子嗣也多到不计其数,少她一个,无人在意,后遇到那个吃喝嫖赌,酗酒腌臜的烂废人安光宗,并被好话说尽,死缠烂打,势必不追到手不罢休的地步,自此,宋怜被拖进真正的地狱。
可现实怎么会是艺术家画本里幻想出的童话,在宋怜以为自己终于可以幸福,能够像她幻想中的那样美好,依附在这个山观县长儿子的身上,殊不知自己那微薄的钱财,以及血泪的教训,甚至连人格的自我,都在被此人一点一滴的侵蚀,碾磨到粉碎,却还是傻的太天真,一心肝脑涂地,奋不顾身的追逐着安光宗,只为求得他能有一点点的出息,可现实总是背道而驰。
没想到这在外人面前,总要强调自己才是一家之主的那个庇护所,连年倾盆大雨,屋漏瓦破,如同被爆破的高楼大厦,余下的只有残骸与废墟。
指望着一个在夜场跟人酗酒到至死方休,跟人在三天三夜都不回家的牌九会所,甚至跟人意乱情迷的宣婬在酒店大战三百个回合,等到安光宗回家,宋怜还得虔诚的奉上一句你辛苦了。
扪心自问为何有些人登不上那摩天大楼,只因老天有眼。
但再顽强的石头,被泪滴日复一日的洗礼,也终会落得一个被水滴石穿的下场,在安光宗的当官父亲安光辉因意外离世,真正的变成了装也不装的纨绔子弟。
宋怜在跟他离婚后,最终逃离了,随着时间流逝,安郁在这个山观县,跟着那些历史遗留下来的文化遗产一样,也被留下了。
只因那腌臜贱到没别的安光宗怒叱过宋怜的一句话,“你敢把安郁带走,我就把你们都杀了!一个都别想活!我也不要活!全死掉!都死掉!”
安光宗的前半生多么的骄傲自豪,自以为多么的有本事,自己的老爹可是当官的,当的还是这片地带最大的官,一个被宠溺坏的妈宝,随时随地搬出自己的老爹炫耀一番,“我跟你说,我要是跟老头要钱,他马上拿出两百万给我”
这种自我封神的**,陈腐至极。
这句话在安郁的耳朵里反反复复,听的早已经生茧,却在爷爷意外离世后,再没有听到过。
安光宗是个妈宝,最擅长的事就是啃老,哪怕有手有脚,也绝对不会出去工作,在他眼里,叫他出去工作就是跟让他去当讨口子一样,所以也跟安郁住在山观县的老宅里,只是人来无影去无踪,因为爱玩。
而奶奶刘明琼在安光辉去世的影响下,也为了躲避自己这个巨婴儿子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回到了最初跟丈夫生活的乡下,开启了吃斋念佛,不问世事的生活。
依旧是一个雨天,安郁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宋怜摸着她的脑袋,温柔道:“崽崽,妈妈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你有想吃的零食吗?”
在听到可以有零食吃的那一刻,小小的安郁瞳孔在一瞬变得泛有光泽,并没有多加思考,便迅速回应了母亲,“妈妈,那只要一个草莓棒棒糖就好了”
宋怜微笑着,宠溺的摸摸她的脑袋,温柔的回应她,“好,那崽崽等妈妈回来”,在准备转身时,又再一次摸了摸她的头,旋即离开。
可在转身的一霎那,极力忍住的崩溃情绪却无法控制的泪流不止,双腿沉重的像灌上了水泥,肩膀也跟着剧烈颤抖起来。
安郁静默在门前,望着宋怜离去的方向,心心念念着那一个草莓味的棒棒糖,可宋怜却再也没有回来。
只是从母亲走后的那一刻开始计算,安郁的灵魂如同生存在卡尼期洪积,而这里绵延了一场两百万年的雨,亲手剜下自己的亲生骨肉,叫人肝肠寸断,撕心裂肺,可这血淋淋的印记也终将伴随余生,是雕刻在记忆当中,每当想起,便会隐隐作痛的存在。
此后面对安光宗多年来的虐待毒打,以及残忍暴戾的教育之下,安郁的代名词便成了。
【我的言语锋利为我筑起城墙,靠近我的人都面临千疮百孔】
这悲哀窒息,让人饱受折磨的日子,终年不休,直到安郁十一岁那年遇见黎危,有了一个姐姐,一切都似乎开始枯木逢春了。
同年安光宗再婚,讨了一位也同样二婚过的女人,据说是因为去算命,而算命人告诉他要找一个二婚的女人,才能让他的日子变得顺利起来,最是迷信的安光宗必定言听计从。
这女人叫苏茉,也是个苦命人,跟前夫有一个孩子,一人拉扯着女儿黎危长大,前夫也是个爱酗酒赌博的贱货,不仅养育子女的钱财一毛不拔,还会暗中偷取苏茉赚取的辛苦钱,对老婆孩子更是非打即骂,终于在一次忍无可忍的家暴中,前夫被判刑入狱,才彻底断掉联系。
新婚当天,敲锣打鼓,欢声笑语,里里外外都挤满了人,还有一些热心街坊在捧场,房门上,车子的引擎盖上,都一并贴上了红的亮眼的囍字,漂亮的新娘子苏茉一袭白衣婚纱,头戴花环装饰,与安光宗一同敬茶,接受着长辈们的祝福。
这婚礼在酒店,布置以大红色为主,在那时的费用是不在少数的,看来安光宗也是下了个大手笔,毕竟是个寄生在他母亲身上的吸血虫妈宝,虽然现场一片喜气洋洋的,可在安郁涣散淡漠的瞳孔中,能看见的只有一片灰色。
谁也没有想到,安光宗在结婚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设计骗光了苏茉十三万元,好似这场骗局从安光宗在苏茉上班的工厂,与她结识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结局输的一塌糊涂。
这件事对苏茉的打击非常惨重,精神失常后住进了精神病院,后来郁郁寡欢,便撒手人寰了,也遗留下来一个同样命苦的女儿。
而安光宗本来就是黑户,为了躲债,事发后人也不知道跑哪去了,却没想到安光宗这个衣冠禽兽,在几年后的某一天突然回来,为了让子女养活他生活的开支,竟然做出了这么一件该遗臭万年的腌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