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座塞满了奢侈品的移动衣架,如同程以年无声的宣告,在程澄的房间里投下了巨大的阴影。
她最终没有碰那些衣物,只是将它们连同那件刺眼的香槟色睡裙一起,用防尘罩重新严严实实地盖好,推到了衣帽间最深的角落,眼不见为净。
接下来的几天,程澄几乎将自己变成了房间里的幽灵。
她刻意避开所有可能与程以年相遇的时间点——他晨跑时她还在昏睡,他下班归来时她早已躲在楼上。
一日三餐,她要么以赶简历为由让张妈送到房间,要么刻意等到程以年离开餐厅后才下楼。她像一个精密计算过的程序,小心翼翼地运行在程以年这座冰山划定的、名为“安全距离”的轨道上。
然而,这个看似平静的避让,却在今晚被彻底打破。
程家要举办一场小型家宴。
苏婉提前几天就带着期待和一丝紧张告诉程澄,邀请了程振东在海市的几位重要世交,让她务必好好准备,给长辈们留个好印象。
程澄知道,这是母亲想让她融入这个新家庭、新圈子的努力,她无法拒绝。
傍晚时分,别墅里一改往日的清冷肃静。璀璨的水晶吊灯全部亮起,将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
佣人们穿着统一的制服,步履轻快而训练有素地穿梭着,布置餐桌,摆放鲜花和精美的餐具。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香氛和即将出炉的佳肴混合的、令人微醺的气息。
程澄站在二楼走廊的阴影里,看着楼下灯火辉煌的客厅。
她深吸一口气,换上了苏婉为她挑选的一条裙子——并非程以年送来的那些,而是苏婉自己买的,一条款式相对保守的浅蓝色及膝连衣裙,剪裁合体,颜色清新,符合“乖巧女儿”的定位。
她对着走廊壁镜,最后整理了一下披散的栗色长发,努力在脸上堆砌起一层温婉得体的笑容,尽管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
下楼时,客厅里已经坐了几位客人。男士们大多和程振东年纪相仿,气质儒雅或威严,谈吐不凡。
女士们则保养得宜,衣着华贵,低声谈笑着。程振东和苏婉正站在中间,温和地招呼着。
程澄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甜美清新的外表和身上那份属于年轻人的鲜活气息,在这个略显沉稳的圈子里显得格外亮眼。
“澄澄,快过来。”苏婉笑着向她招手,语气里带着自豪,“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女儿程澄,刚从伦敦留学回来。”
“程小姐真是亭亭玉立,气质出众啊!”
“苏婉你好福气,女儿这么漂亮又优秀!”
“一看就是大家闺秀,程总好福气!”
客人们纷纷送上得体的赞美,目光或欣赏或探究地落在程澄身上。
程澄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微微欠身,声音清甜地一一回应着长辈们的问候:“叔叔阿姨好,过奖了。”
程振东也在一旁含笑点头,显然对程澄的表现很满意。
苏婉更是笑得合不拢嘴,拉着程澄的手,将她介绍给每一位客人。
就在气氛看似和谐融洽之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一个穿着当季最新款香槟色斜肩小礼服的年轻女子,挽着一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女子妆容精致,栗色卷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眉眼间带着一种精心修饰过的、恰到好处的妩媚和自信。
“振东兄,苏婉姐,不好意思,路上有点堵,来晚了。”中年男子朗声笑道。
“哪里哪里,秦董和秦小姐能来,蓬荜生辉。”程振东笑着迎上去。
秦董?秦小姐?程澄立刻意识到,这就是母亲提过的、与程家关系最紧密的世交之一,秦氏集团的掌舵人和他的独女秦雅。
秦雅的目光飞快地在客厅里扫了一圈,最终精准地落在了——刚从书房方向走出来的程以年身上。
程以年换上了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高定西装,白衬衫的领口系着一丝不苟的温莎结。
他身形挺拔,气场强大,冷峻的面容在璀璨的灯光下如同完美的雕塑。
他一出现,仿佛瞬间成为了整个空间的焦点,连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秦雅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绽放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带着倾慕的笑容。她松开父亲的手臂,姿态优雅地迎了上去:“以年哥!”
她的声音甜美而带着一丝刻意的亲昵,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程以年脚步微顿,目光落在秦雅身上,深邃的眼眸里依旧是一片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秦小姐。” 声音低沉,带着惯常的疏离。
“以年哥还是这么客气。”秦雅似乎毫不介意他的冷淡,巧笑倩兮地走到他身边,距离拿捏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亲近,又彰显着熟稔,“好久不见,你好像又瘦了点?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呀。”她的话语里充满了自然的关切,仿佛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程以年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目光已经转向秦董,微微颔首致意:“秦董。”
秦雅却仿佛没感受到他的冷淡,继续热情地与他交谈,话题从最近的经济形势巧妙地转到了一些只有他们圈内人才懂的投资项目上,言语间透露出对程以年事业能力的了解和崇拜。
她甚至自然地拿起侍者托盘上的一杯红酒,姿态优雅地递给程以年:“以年哥,尝尝这个?听说你最近喜欢勃艮第,我特意让人从酒庄带来的。”
她的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女主人的熟稔,身体微微前倾,香槟色的礼服勾勒出曼妙的曲线,若有似无的香水味飘散开来。
席间几位长辈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甚至有人低声打趣:“秦董,看来好事将近啊?”“郎才女貌,真是般配。”
秦雅脸上飞起两朵红晕,含羞带怯地看了程以年一眼,并未否认。
程澄坐在长餐桌靠中间的位置,离主位不远。她低着头,小口地吃着面前精致的餐点,味同嚼蜡。秦雅那一声声亲昵的“以年哥”,那毫不掩饰的倾慕目光,那带着暗示性的话语,还有长辈们心照不宣的打趣……
每一个音符都像细小的针,扎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她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方向,不去听那些对话。可那道属于程以年的、极具存在感的气场,却如同无形的磁石,让她无法忽略。
更让她心惊的是,她总能感觉到一道若有似无的、灼热的视线,时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
程澄的心跳莫名加速。
她不敢抬头确认,只能将头埋得更低,假装专注于盘中的食物。可那视线如同实质,带着一种探究的、甚至是……审视的温度,让她如芒在背,坐立不安。
就在她心神不宁之际,秦雅的声音再次清晰地传来,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以年哥,下周我们基金会那个慈善拍卖晚宴,你可一定要来给我捧场呀!我可是特意给你留了最好的位置……”
程澄握着刀叉的手不受控制地一抖!
“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在觥筹交错的谈笑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是她右手边的红酒杯,被她不小心碰倒了。
深红色的酒液如同泼洒的鲜血,瞬间在洁白的桌布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痕迹,还溅到了她浅蓝色的裙摆和手背上。
冰凉黏腻的触感让她瞬间回神,巨大的窘迫感让她脸颊爆红。
“啊!对不起!”程澄惊呼一声,慌忙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想拿餐巾去擦,却带倒了手边的水杯,又是一阵叮当作响!场面瞬间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
带着惊讶、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看笑话的意味。
苏婉也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澄澄!别慌别慌!小心玻璃!”
程澄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看着自己狼狈的裙摆和狼藉的桌面,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就在她慌乱无措、试图去扶那个还在滚动的酒杯时——
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大手,带着滚烫的温度,如同铁钳般,快如闪电地、精准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瞬间阻止了她慌乱的动作,也稳住了她几乎要失去平衡的身体。
程澄浑身剧震。
那滚烫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皮肤,如同电流般瞬间窜遍她的四肢百骸。
她猛地抬起头。
撞进一双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
是程以年。
他竟然不知何时离开了主位,一步就跨到了她的身边。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带来巨大的压迫感。那张冷峻的脸上,此刻不再是惯常的冰封。
剑眉紧蹙,深邃的眼眸里如同酝酿着风暴,翻涌着惊愕、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还有……一种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近乎本能的……紧张?
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她惊慌失措的脸上,攥着她手腕的大手,掌心滚烫得惊人,甚至能感受到她皮肤下脉搏的狂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程澄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几乎要灼伤她的热度和力量。
那温度与他平日冰冷的形象截然相反,带着一种原始的、极具侵略性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熟悉的、干净的雪松气息,此刻却混合着一丝凛冽的酒气,扑面而来。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被点燃!噼啪作响。
程澄的心跳彻底失控,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看着他眼中那片汹涌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暗流。
程以年的瞳孔也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的动作会如此迅速、如此本能。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掌心下那纤细手腕的冰凉和颤抖,感受到了她眼中巨大的惊惶和无措,像一只受惊的幼鹿。
这突如其来的、过度的肢体接触和眼神交汇,让两人都如同被电流击中,同时一震。
程以年眼底那翻涌的风暴瞬间凝滞。
随即被一种更深的、冰冷的错愕和懊恼所取代,他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猛地松开了手。
那滚烫的触感骤然消失。
手腕上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和力道,空落落的,却带着一种诡异的灼烧感。
程澄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脸色苍白如纸,手腕上被他攥过的地方,清晰地浮现出几道微红的指痕。
程以年已经迅速收回了手,仿佛刚才那电光火石的一握只是幻觉。
他脸上的所有情绪波动都在瞬间收敛,重新覆上了一层冷硬的面具。
他看也没看程澄一眼,目光转向被红酒浸染的桌布,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和平静,对着闻声赶来的佣人吩咐:
“收拾一下。给程小姐换一套餐具。”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下了所有窃窃私语。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
仿佛刚才那个冲过来、一把攥住她手腕的男人,根本不是他。
整个餐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只有佣人快速清理的轻微声响。
秦雅站在程以年的座位旁,脸上的笑容早已僵硬。
程澄站在原地,手腕上残留的滚烫触感和那几道微红的指痕,如同烙印般提醒着她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