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几乎无眠。
程澄躺在柔软得令人不适的大床上,辗转反侧。程以年那句冰冷的“在这个家里,我是你哥”如同魔咒,在寂静的深夜里反复回响。
走廊里那扇紧闭的深色木门,像一只沉默的巨兽,散发着无形的威压,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天光微熹时,她才在极度的疲惫中陷入短暂的浅眠。
然而,混乱的梦境里,伦敦的雨巷、冰冷的楼梯口、还有那双毫无温度的寒眸交织缠绕,让她睡得极不安稳。
意识被窗外越来越亮的晨光唤醒。程澄睁开眼,眼底带着浓重的青影。
她看了一眼手机,才清晨六点多。别墅里一片死寂,佣人似乎也还未开始活动。
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这个房间、逃离这份窒息感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需要一个空间,一个暂时没有程以年气息的空间,去汲取一点点自由的空气,哪怕只是片刻。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换上一身简单的棉质运动服,没有扎头发,任由栗色的长发随意披散着。推开房门,走廊里昏暗而寂静,只有尽头那扇深色房门依旧紧闭着,如同昨夜。
她屏住呼吸,踮着脚尖,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迅速而无声地溜下楼梯。
楼下客厅空无一人,巨大的落地窗外,晨曦正温柔地晕染着天空,将花园里的草木染上一层朦胧的金边。
空气清新而微凉。程澄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了一些。
她径直走向厨房,想给自己倒一杯水,润泽一下干涩发痛的喉咙。
厨房很大,是开放式的西厨设计,大理石台面光洁如镜,各种嵌入式的厨电一尘不染,彰显着主人不凡的品味和……疏离的生活气息。
清晨的光线透过巨大的百叶窗斜斜地照射进来,在冰冷的大理石和金属表面上跳跃。
程澄走向巨大的双开门冰箱,脚步很轻。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冰箱门上的冰水出口时——
厨房通往内部走廊的磨砂玻璃门,毫无预兆地,悄无声息地被推开了。
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
程澄的动作瞬间僵住。
她的心脏在那一刹那仿佛停止了跳动,血液直冲头顶。
程以年。
他显然也是刚起,甚至可能……比她起得更早?他只穿着一件深色的丝质睡袍。
睡袍的腰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领口敞开,露出大片结实而线条流畅的胸肌和冷白的皮肤,一直延伸到深邃的锁骨。
睡袍的下摆只到大腿中段,下面是两条笔直、肌肉线条紧实的长腿。
他手里拿着一个和她目标一致的玻璃水杯,似乎也是来倒水的。
晨光柔和地勾勒着他精悍的轮廓,从宽阔的肩膀,到紧窄的腰腹线条……程澄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移开视线,脸颊瞬间烧得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厨房里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鸟鸣,和两人几乎重叠在一起的、细微到几不可闻的呼吸声。
程澄僵在原地,手脚冰凉,连指尖都僵硬得无法动弹。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狂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厨房里如同擂鼓,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
她甚至不敢抬头,只能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那上面模糊地映出她此刻惊慌失措的身影,和他修长挺拔的轮廓。
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干净的雪松气息混合着刚沐浴后的、带着水汽的男性荷尔蒙味道,强势地弥漫开来,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腔,唤醒了她拼命想要遗忘的、属于伦敦的、那些亲密而私密的记忆碎片。
那气息曾经让她安心,此刻却像最烈的催情剂,混合着巨大的羞耻和恐惧,让她浑身颤栗。
程以年显然也没料到会在这个时间、以这样的状态在厨房撞见她。
他的脚步也顿住了,就站在门口,距离她不过几步之遥。
程澄能感觉到一道极具压迫感的、幽深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审视和……某种深沉的、被强行压抑的暗流。
那视线如同实质,缓慢地、极具侵略性地扫过她因为慌乱而微微低垂的侧脸,扫过她白皙纤细的脖颈,扫过她因穿着运动服而显得格外单薄的肩膀,最后停留在她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的手上。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程澄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脸颊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呼吸,更不敢抬头。巨大的尴尬、羞耻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危险预感将她层层包裹。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充满硝烟味的对峙逼得窒息时——
她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压抑的吸气声。
随即,是喉结滚动的声音。
那声音在死寂的厨房里,如同惊雷般清晰。
程澄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几乎是本能地、极其迅速地抬起眼帘,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程以年依旧站在门口,晨光在他深刻的五官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紧绷着,如同冰封的雕塑,看不出任何情绪。然而,他深邃的眼眸深处,却不再是昨日那种纯粹的、拒人千里的冰冷寒潭。
那眼神,幽深得如同不见底的漩涡,带着一种要将她吞噬的、原始而危险的力量。
程澄被那一眼看得灵魂都在颤栗。
她猛地低下头,像受惊的兔子般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冰箱门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却也更加剧了她的慌乱和无措。
“对…对不起……”她语无伦次,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我…我不知道你…我马上走…”她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她无所遁形、让她恐惧到极点的地方。
然而,程以年并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
在程澄惊惶失措的目光注视下,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强行将眼底那翻涌的、骇人的暗流死死压了下去。
那张英俊绝伦的脸上,瞬间恢复了惯常的、毫无温度的冰冷。
所有的情绪波动,仿佛只是程澄极度紧张下的错觉。
他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动作却不再有任何迟疑。
他面无表情地、甚至带着一种刻意的冷漠,径直走向流理台边的净水器。
高大挺拔的身影与程澄擦肩而过,带来一阵裹挟着雪松气息和男性体温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流。
程澄的身体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靠近时带来的温度,和他睡袍衣料几乎擦过她手臂的微凉触感。
那瞬间的接触,像电流般窜过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几乎要惊跳起来。
程以年却仿佛毫无所觉。
他目不斜视,动作流畅地接了一杯冰水,仰头,喉结快速滚动,一口气喝了大半杯。
冰冷的水似乎也浇灭了他体内某种躁动。放下水杯时,他的侧脸线条冷硬如刀,只剩下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整个过程,他没有再看程澄一眼,也没有说一个字。
仿佛她只是一团空气。
接完水,他端着剩下的半杯水,毫不犹豫地转身,从她身边再次走过,带起一阵微凉的风。他高大的身影穿过磨砂玻璃门,消失在通往内部走廊的方向,留下一个冰冷而决绝的背影。
“咔哒。”
磨砂玻璃门被轻轻带上。
厨房里,再次只剩下程澄一个人。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有冰箱运作发出的微弱嗡鸣,和她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程澄依旧僵硬地靠在冰冷的冰箱门上,后背传来的凉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攸关的逃亡。
脸颊依旧滚烫,耳根的红晕还未褪去。然而,心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后怕和巨大的茫然。
程澄用力甩了甩头,试图将那些混乱的念头甩出去。
不可能的!一定是她看错了!他那么恨她,那么冷漠地把她当成空气、当成需要报备行踪的“妹妹”,怎么可能……
可是……那极具侵略性的气息,那擦肩而过时几乎灼伤她皮肤的体温,还有他最后强行压下情绪、恢复冰冷面具的瞬间……这一切都如此真实,如此清晰。
她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接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抖得厉害,根本无法对准出水口。
冰水溅出来,打湿了她的指尖,带来刺骨的冰凉,却无法平息她内心的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