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哑然,他时隔三年没和林然说过话,竟一时没习惯他弟弟就是这样语出惊人,没有一丝的委婉,所有的安排都要以他的计划进行,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他这才想起什么,“明天是周末,现在还没到你睡觉的时间。”
林舒很熟悉林然铁打又不知变通的作息时间,见谎言被拆穿,林然神色自若,没有一点不好意思。
林舒按住他手里装作忙碌的动作,又低声问了一句,“还是不要和我说话吗?”
林然沉默了很久,鼻头有些红红的,声音有些尖锐,“是你先开始的!是你先不和我说话的!”
这宛如幼儿园小朋友一般的控诉却让林舒无话可说。
没错,这一切都是他先开始的。
林舒拍了拍他的后背,“对不起,哥哥不应该不和你说话。”
林然推开他的触碰,情绪有些激动,大喘气带来胸腹有些明显的起伏。
林然不接受他的示好。
“我很担心你,你今晚那个样子,在外面很危险。”林舒锲而不舍,继续用肢体触碰他的身体,直到他可以接受为止。
林然没说话,低下头,他知道自己躯体化的样子有些吓人,他也不想那个样子啊,而且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症状了。
都是因为林舒!林然狠狠地想。
他也不想接受林舒的触碰,好像默认他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原谅了林舒一样。
“你上次躯体化是什么时候?”林舒手掌力度适中地揉捏着林然紧绷的后颈,循循善诱道。
林然又是沉默,因为上一次就是他误触手机那次,可是他又不想提这事,又不敢撒谎,他在林舒面前撒谎,次次都被识破。
“不可以不说话。”林舒声音沉了下去。
当林舒每次“不可以”时,林然都会下意识地绷直了后背。
他是从小被他哥管到大的,哥哥很少说“不可以”,但每次都让他有种犯下弥天大错的念头。
“上次是……”林然打开手机,翻到那条通话记录,指了指。
林舒见林然没再说话,松了口气,幸好林然语拙,没问什么,要是问他怎么通话了一个多小时你怎么都没挂断,他是一句解释也说不出来的。
但林舒神色还是不太好看,躯体化有些过于频繁了,并不是一个好苗头,然然做了十几年的心理疏导和矫治,不求乐谈健道,只要健康无忧。
许宁发给他的日程表,林然每次都是乖乖的准时去见医生的,所有的医生都很喜欢他,都说他已经正常社会化了,只是性格和别人只有不太一样罢了。
怎么回事?
林舒很快发觉,这两次躯体化都是和自己有关,眉头拧得更深了。
或许自己是不是不该出现……
林然很快就洗漱完毕,柔软的发梢耷拉着,几滴水珠顺着绵白的脖子往下滑,头发虽然已经被棉毛巾吸了绝大部分的水,但很明显没有用吹风机吹干。
林舒仰头看到他的头发,皱着眉,“你这几年都这样就睡觉了?”
不是不会,是林然不喜欢用吹风机,仅有的几次匆忙使用,都感觉吹风机在用热风鞭打自己的头皮,又热又疼,像是针扎的一样。
反正临睡觉的时候,头发都干的差不多,林然也不在意。
林舒无奈,去卫生间的角落里翻找出了一把几乎全新的吹风机,连放的地方都和在家一样。
他几乎半挟持着让林然坐在软凳上,一手抓着他的头发,拿起放下抖落,吹风机的风量和温度调到适宜,像是炎热夏天空调外机吹出来的风,还可以忍受。
仅由此事便可管中窥豹,林然这几年还不知道怎么糟蹋自己的身体!
思及此,林舒眉头拧得更深了,这样他还怎么放心让林然一个人在外面。
林然眯着眼睛,差点睡着。
已经深夜,兄弟二人都对最敏感的那个问题避而不谈,似乎不说,两人就还是闹点小矛盾的亲兄弟。
林然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他平时心思浅,心里不留情绪,很少失眠。
也就只有刚来欧洲那阵子,因为陌生的环境和完全不一样的生活方式,让他焦虑了一阵子,后来习惯了就还好。
他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下意识按了按小肚子,有点尿意,早知道睡前就不喝那么多水了。
他很想去上厕所,可是厕所要穿过沙发,他不敢出去,越是憋着,尿意就越明显。
又过了半个小时,林然实在憋得受不了,他没开灯,蹑手蹑脚地出去,轻车熟路地关门冲水,然后回床。
可是经过沙发的时候,窗外一束月光打在毛毯上,月光随着毛毯微微起伏,里面像是藏了一只猫。
林然没有移开眼,看了许久,又靠近了一些。
月色下,林然将林舒的脸看得很清晰,有一种昏黄暧昧的光映在他的侧脸,微小的绒毛藏在他的发梢下。
很多人都说他和哥哥长得很像,像吗?
他的脸颊两侧也有摸着凸起的颧骨吗?他也有长长的眼裂吗?他的头发也是褐色的吗?他的嘴唇也像自己一样柔软吗?
林然好像突然一下子想不起哥哥的长相,只得看着眼前人,将他的样子记下来。
“想摸吗?”林舒忍不住说话,他被林然正直的目光盯得难受,他也一直没睡着,没想到林然就站在他面前不走了。
林舒向他勾了勾手指,两人就着毛毯,像小时候一样窝在沙发里。
“你不是来工作的嘛?你来我这里干什么?”林然终于张口主动说了第一句话,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已经比白天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柔和多了。
林舒蓦地觉得夜晚真好,林然就是夜晚的精灵。
他以为林然的交流能力这几年已退化到小时候的地步,绝对沉默,更别提那件事后,再也不会主动和他说一句话了。
还能说话,可见两人的关系还没有那么无法挽回,医生也说的没错,林然具备正常和人交流的能力。
“工作结束了。”林舒顿了顿,“我来接你回家。”
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沉默,一颗毛绒绒的脑袋靠了过来,带着夜晚的凉意。
夜晚的林然反应没有那么快,带着点没睡醒的懵,和一点不解。
“你……你又擅自决定我的去留了吗?”林然困惑。
林舒的心脏被攥紧,强忍住心头的不安,劝道:“然然,你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人在外面,我不放心。”
林然向后移了一点,冷静道:“不是,你说的不对,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独自一人生活了三年,我生活的很好。”
“我最近两次躯体化都是因为你。”
“换而言之,没有你,我反而情况更好。”
“你现在说不放心我,那前几年呢?你在哪里呢?你从来都没有来看过我!你明明!……”林然没有再说下去。
林舒眸色暗沉,心中酸楚,脸色越来越难看,“我是你的亲哥哥!”
“我不要你!”林然大叫,情绪愈发激动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林舒看了林然一眼,没有说话,站起身来,接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
“你不要我,在血缘上我们也是亲兄弟。”林舒语气冷静又缓慢。
“亲兄弟会相爱吗?”林然故意刺他。
林舒滞住,“那是错误的,不应该的。”
“哦。”林然语气很淡,没什么情绪。
原来这回他过来是想明白了,要以哥哥的身份接他这个弟弟回家了。
林然很快接受了这一猜测,心里也没有太大的波澜。
“然然……”林舒正色道,“这三年是哥哥的错,我不应该不管你,你能原谅哥哥吗?”
面对这样正式直白的道歉,反倒让林然一下子审视自身来,他没办法狠心说不。
他选择了一个折中的说法,“我答应过妈妈,会体谅你的,你是我的哥哥。”
林舒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夜色遮掩,林然并没有发现。
林舒深吸了一口长气,不想再谈下去,“睡吧,不早了。”
林然乖乖点头,呆呆地回去了,他躺在床上,发现刚才那么一通,什么所以然都没有扯出来。
人果然不能在深夜思考,头脑都不清醒,林然得出这样的总结,很快便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林然习惯周末赖床,还没到他起床的时候,就朦胧听见有人在叫他,“然然起床了。”
林然哼哼了几声,又缩回到柔软的被子里继续睡了,卧室又恢复了安静。
等到他自然睡醒,已经过了午饭点。
他习惯性的从冰箱冷冻里抽出一层水饺,准备煮上,一个熟悉的人影已经站在厨房里忙碌了。
他看着那只剩半盒的水饺,嫌弃之意溢于言表,“你每天就吃这个?”
“也不是每天,偶尔也换换口味,三鲜的啦,韭菜猪肉的啦。”林然还没完全睡醒,说话有些含含糊糊的。
林舒无奈又心疼地叹了一口气,手里的活没停下,催促道:“你先去洗漱,饭一会儿就做好。”
林然知道他哥看不上这些速冻食品,他倒是无所谓,能饱腹就行。
他对于很多事都是无所谓的,不牵挂,不喜爱,也不记恨。
当他完全清醒坐在餐桌前时,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从昨晚到现在,像真人快打似的相遇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他三年未见的哥哥,林舒,就在他眼前。
“我知道我很帅。”林舒在他眼前摆了摆手,将碗筷放好,“但是,先吃饭。”
林舒很久没有吃过一顿正常的中餐了,开在欧洲的中餐大多经过改良,实在甜的令人发指。
林然吃饭很快,没嚼几口就下咽了,“多嚼几口。”林舒平静地提醒了他好几次,好似已经习惯了。
幸好林然被养的三餐很规律,林舒也跟着一起饮食,兄弟二人都没啥胃病。
林然吃饱喝足,才想起来昨天答应他哥今天带他去参观古堡。
“我早上已经看过了,写了几个建筑修缮的方案给许宁,回头你看一下有没有哪里需要改动的。”林舒边收拾边说。
唉,要是要研制出一个哥哥外形的家用机器人就好了,万事不愁。
“哥,你什么时候走啊?”林舒正在喝今天的第二杯水,林舒在里面加了点柠檬。
“我还没待满24小时呢,你就这么急着赶你金主爸爸走了?”
“就问问嘛,就是……”林然欲言又止。
“放。”
“我那个公司投资的一部小成本电影,在电影节上了,你毕竟也算是大投资方呢,导演也会在现场。”
“你跟导演很熟?”林舒冷冷地,他刚来,林然就想着用他做人情了。
果然是冷漠无情的臭小孩,所有的事情都要围着他转。
“不怎么熟,他之前拍的几部我都挺喜欢的。”他挺想让哥哥去看看这位导演的,很有想法。
“乌星勾白月?”林舒提了一嘴。
“对啊哥!你也看过,是不是贼带劲!”林然少见的开心起来,眉目里染着些稚气的快乐,这是一部冷门佳作,关注的人不多,只有一些电影爱好者相互推荐。
林然的笑起来其实很好看,像丘比特的雕像,温润的,浅浅的,但他很少笑。
林舒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倒也没说到底看没看过。
“你想让我投资?”林舒挑了挑眉。
“是。”林然毫不避讳他的要求,大方承认。
“条件呢?有那么多好本子,我为什么偏偏给他砸钱?”
林然低声“唔”了一声,吸了吸鼻子,下意识道:“哥哥……”
林舒几乎要自然地抬起胳膊想要去摸摸他浅色的发梢,又快速放下了,“不可以撒娇。”别过眼去。
“我昨天说的事,你考虑一下。”林舒提醒他。
“什么事?”林然已经完全忘记林舒昨天说了什么重要的事。
林舒滞了滞,沉默了一会儿,平静道:“跟我回家。”
他已经做好被狠狠拒绝?无情批斗的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