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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Ch.1

作者:舍默heheilibai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田柾国小腿一抽,突然惊醒。


    他睁眼时卧室里还一片漆黑。不记得刚才做了什么梦,只是头涨得发疼。后知后觉心脏跳得很快,顶在胸膛,也是涨的,让人莫名不安。在虚无的黑暗里发了两秒呆,田柾国伸出手拿过手机,一看,三点一刻。


    难得在第二天到来之前入睡,醒过来时见到的却依然是前一晚的黑暗。但幸好手机没有弹出新消息,现在既没有新的攻击性「魇」要他去紧急处理,也没有繁琐的行政通知。田柾国垂下眼帘,拇指向左滑动。意料之中的,打着红叉的实验室信箱也没有收到新邮件。


    同样难得的是真如表面所见般平静的黎明前夜,他能继续一个小时之前的安稳睡眠。田柾国收回手,在眼睛上按了按。不知为何,这一刻他脑子里想到的居然是金泰亨。


    是金泰亨。闭上眼浮现的是一张轮廓模糊的脸,仔细回忆,却能想起他潮湿的下睫毛,和鼻尖的痣。不止鼻尖有痣,田柾国掰着手指头。下眼睑、额头、脸颊、嘴唇……他也没想到自己失眠的时候不是在数羊,而是在数金泰亨身上的痣。分明他们只正经见过两次面,剩余的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


    第一次见面是在酒吧。田柾国为了逃避组内聚餐,在干员们准备去第二场时借口自己有约会,随便在附近找的一家。职业习惯让他进场就习惯性地扫视四周,判断酒吧里是否有魇的存在。其实这个动作现在已经没有太多必要了,后魇袭时代,人类已经能和大部分魇和谐相处。街头四处可见混迹于人群中的各种魇,它们大多和正常人类有着别无二致的皮囊,只在一些特殊时刻——比如货车最上方没放稳的纸箱就要掉落时,突然伸出几米长的右肢接住,然后为自己在纸面留下的几道爪痕弯腰道歉。


    但显然没有人类会责怪它们。媒体颂之于口的主流价值也早就已经由“肃清魇种,净化人类”转变为了“人魇共生”。大概是终于认清了人和魇本来就是一体两面的生物这一事实。


    再比如,眼前这位调酒师就是只魇。田柾国在吧台坐下,和他淡淡对视。调酒师站在琳琅满目的酒柜前,但人的注意力只要停留在他身上,便无法被周遭斑斓的光夺走。田柾国屈起食指在玻璃台面上敲了敲,调酒师向右歪歪头,冲他轻轻一笑:“客人,想来点什么?”


    田柾国还记得当时自己闻到的香气。多年作战训练下来,他的嗅觉会比常人更加敏锐。但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一晚闻到的香味却有些分辨不清。气味的来源太多,酒气,柠檬清香,还有人魇混杂在一起的尘土味。调酒师自己散发出来的味道反而很淡,也可能是他身上喷的香水的遮盖性太强。但就算是这款香,田柾国也是喜欢的。


    调酒师的动作很熟练。他的手骨架清晰,手指修长,很直,握住摇酒壶晃动时有股说不出的张力。田柾国放松了身体,坐得有些许随意,目光依然在调酒师身上逡巡。从他的指尖扫到他被灯光映得发蓝的左脸颊,微卷刘海下的垂着蝴蝶般睫羽的双眼,最终落到嘴唇上。田柾国在他的嘴唇边缘捕捉到一颗颜色很浅的痣,心像被小虫子蛰了一下。这样看着,出神许久。


    直到一杯颜色绒白的酒递过来。调酒师剔透的指甲在细长的杯身上蜻蜓点水般地碰了一下,他弯了弯眉眼:“这是‘雪国’,我请你。嗯……唇钉很帅气。”


    所以像他们这种,专门为了击杀魇而作为“武器”训练出来的干员,大概已经是旧时代的遗骸。那个时代已经在血腥和死亡的龙卷风席卷之下拔根远去。风暴过境之后所有生灵都在土壤上重新生长,只有他们,活得像石头的影子。灵魂早已经不在了,因为记忆不再可信,只剩下血迹干涸的伤口、同增生的白骨、缝合而成的行尸走肉。


    但巨幅标语撕下之后依然会在墙上留下痕迹,你穿梭于城市街巷当中,迟早会看到这样一些斑驳的、无法轻易铲除的痕迹。因而田柾国知道他们仍有存在下去的必要,或者说,活下去的理由。虽然他们部门的业绩已经连续几个季度吊车尾,每周例会都要讨论如何转型创收。但联盟比起他们的“自救”,显然对“守夜人”的功能更感兴趣。所以也没有直接取消部门和职务,还给他们独立的办公室,虽然薪水少得可怜。联盟那群人给出的公告白纸黑字,无可辩驳:经过半年“破冰期”,两年“过渡期”,绝大部分魇对社会化训练接受良好,唯有一类仍被安保部门“标红”。


    那就是「攻击性魇」。


    田柾国其实对那段打打杀杀的日子已经记不太清了。隐约记得当时还在大力办训练基地,而不是像现在一样龟居公司大楼。同样还记得的,就是自己刚进入基地青训时某个前辈说过的话:“简单来说,我们这些只知道杀魇的特战人员,就是「攻击性人类」,那么与之对应,魇中只知道杀人的,就是「攻击性魇」。”


    “危险度极高。一旦遇到,立即击杀。”


    守夜,大概就是守这样的夜。田柾国躺在床上翻了个身,想着守夜的归宿可能只能是是持续性地牺牲睡眠。他又想,这个点,金泰亨应该下班了。


    第二次见面是在同一家酒吧。这家酒吧不搞摇滚,不做R&B,复古地玩起了爵士。田柾国依然坐在吧台,但没能点到第一次喝的“雪国”。他有些扫兴,目光往旁边一瞥,意外地发现上次的调酒师此时正在池子里的立麦前唱歌。该怎么去形容这种感觉呢,钢琴,萨克斯,大提琴,贝斯,架子鼓,和笑得有些羞涩、眼尾慵懒,但迷人的歌手。


    他那双眼睛可能真的有什么魔力,自带着别人,当然也包括别的魇难以模仿的风情。再二不再三,田柾国没有放过他,在酒店后门等了很久,当晚就和他上了床。这次知道了他的名字是金泰亨。


    你说除魇干员和一只魇发展不正当关系,这合理吗。田柾国不管合不合理,只知道这种事好像会上瘾。偏偏金泰亨的身体还很特别,下面多长了一张小嘴。温暖,潮湿,像寄居蟹躲回了自己的房子里。田柾国鲜少有手足无措的时候,但每次都会有种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的感觉,小心翼翼地开始,疾风骤雨地结束。他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不失控不是人,死了都是活该。


    他想到这句话的时候正趴在金泰亨身边,手还不安分地拍人家的屁股。然后被金泰亨上面这张嘴在胳膊上咬出一圈牙印,整整两天才消。


    于是好不容易熬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田柾国就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踩着拖鞋去卫生间,边刷牙边给金泰亨发消息:“我今晚去你家。”


    以往几次金泰亨都会秒回,今天却隔了两个小时才等到一条:“……能不能改天?”


    彼时田柾国正叼着饭团坐在办公室无聊地翻阅文件。他看见金泰亨的消息嘴唇就撅起来,心说当然不能。想你这件事怎么能改天,晚一个小时都不是原来状态的想你了。田柾国固执起来就是真的固执。他抿唇,把唇钉都吃进嘴里,然后婉转地回道:“那你在家吧。”


    金泰亨这次回得很快:“嗯。”


    好傻一只魇。田柾国自己都没注意到嘴角上扬。笨蛋啊,这么轻易地暴露自己的位置,不是等我去抓你又是干什么。


    晚上田柾国到得很准时,和往常的时间点一样,分秒不差。敲门的时候等了一会,才听到有些匆忙的脚步。门打开时田柾国先确认了一下金泰亨并没有衣冠不整,然后用脚卡住门:“背着我藏人了?”


    金泰亨脸上的慌乱还没有完全消下去。听田柾国这么问,更气了,白眼一翻:“神经。”


    田柾国被他几眼看得心神荡漾,牵住金泰亨的手捏了捏。明明是自己出尔反尔,提请求的时候还不经意地露出几分委屈。他低下头,搂着金泰亨的肩膀轻声问:“进去嘛?”


    金泰亨嘟囔了一句“臭弟弟”,田柾国没听太清,侧耳问他说了什么,金泰亨又闭嘴不说话了。他不说,田柾国有的是办法让他开口。金泰亨的脚踩在田柾国的肩膀上,小腿绷直,很艰难地忍了一会儿,喘了口气。田柾国以为自己的目的要达到,刚抬头想再哄哄,就见金泰亨拿起枕头蒙住自己的脸,声音都闷在里面。好一会儿,再被捞出来时已经满头是汗。


    “真生气了?”田柾国亲他的脸。金泰亨也没躲,抬手戳了戳田柾国的下巴,手指虚虚划过他的唇下痣。田柾国于是很贱地吐舌头,说他脸上的汗好咸,被金泰亨软绵绵地扇了一巴掌。但还是成功把他逗笑了。


    两个人挨在一起笑了一会儿,金泰亨哑着声音说:“你先回去吧。”


    田柾国不乐意了,撇撇嘴:“用完就赶人啊?”


    金泰亨踹他一脚,但已经累得不行,没再多说话,闭上了眼睛。田柾国张开手把他抱进怀里,力道不轻不重地按揉他的后颈。其实他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第一次的时候很自然地上手了,好像这个动作已经做过了很多次,形成了习惯。田柾国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金泰亨似乎很喜欢被揉后颈,所以田柾国之后也就这么做了。


    但今天金泰亨都没什么反应,可能是真的累了。田柾国听他的呼吸声逐渐变得平缓,自己也来了困意,收回手,随便收拾了一下,想先睡一觉。


    才刚闭上眼,卧室门就被敲响了。


    田柾国心下一紧,以为家里进了贼。但是哪有贼这么礼貌,偷东西还先敲门。他借着手机的微光照了照,金泰亨还睡得很香,动都没动一下。田柾国心说还好我来了,不然你被绑走卖到哪里都不知道,现在魇在黑市里可抢手了。


    他动作很轻地下了床,警觉地抄起柜子旁边的高尔夫球棍,放轻脚步,蓄力,把门推开一条小缝。


    球棍高高举起,田柾国才发现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小孩,穿着小熊睡衣,光脚踩在地板上,抱着一个几乎和他一样高的棕熊玩偶。田柾国陡然松了劲,但也没有马上放下球棍。他皱了皱眉,盯着小孩圆圆的蘑菇头和圆圆的脸蛋。小孩也睁着大眼睛盯着他,不说话,抱紧了怀里的玩偶。


    一大一小面面相觑。得亏金泰亨在这时醒了,不然不知道这尴尬场景还要持续多久。他从被窝里探出头,望向门这边。小蘑菇头看到他,眼睛亮了亮,怯生生地喊:“咪咪,饿。”


    田柾国挑眉,仔细再看了眼小蘑菇头,又转过头看金泰亨。沉默两秒,问:“你生的?”


    金泰亨无辜地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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