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筌羽是一名守墓人。
顾名思义,他的工作就是看守一片墓地,虽然这份工作并没有任何报酬,工作环境也不咋地,但他依然坚持干了下去。
好在,这份工作的内容还算有趣,而且也足够特别——在如今的世界上,甚至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
是的。杜筌羽是世界上的最后一名守墓人。
自以旧历法纪年的时代的2344年11月8日起,无数场“黄金雨”降临了世界各地。无论人们身在室外,或是室内,都会淋到这些金子般凝实的水珠。据报道,这些黄金雨于同一时间席卷全球,并在十分钟后同时结束。
举世震惊。一时间,人人都在讨论着这场奇诡而又壮丽的黄金雨。
然而很快,人们发现在有些时候,可以看到周围的人成了一具具金色的雕像。雕像千奇百怪,但都仿佛映射了主人的某种特质。
有人说,也许这场黄金雨携带着一种精神病毒,会使人认知错乱;
也有人说,也许这场黄金雨是外星人的阴谋,想要借此攻占地球。
然而,无论再怎么荒唐的猜想,似乎都无法解释清楚这场灾难的前因后果。
但唯有一件事情,是已经可以确定的了:
自这一天起,世上再也不存在“新生”或“死亡”。
黄金雨降临世界的这一天,被称为“黄金日”,即新历1年1月1日。
至于杜筌羽为什么在如今的新历100年6月5日担任“守墓人”这个职位……暂且容后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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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历100年6月5日,星期三下午3点,天气晴,地点为一座咖啡馆。
“羽啊,你今天这么早下班的吗?”何问端起自己点的橙香美式,轻轻抿了一口。
棕灰头发的青年略带嫌恶地瞥了一眼他的咖啡,端起自己的焦糖玛奇朵灌水似的饮了几大口。
他放下只剩一半咖啡的大红色圆肚马克杯,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边擦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哦,我的工作要求挺宽松的,除了固定的几段时间,其他时候基本用不上我。而且可以在家办公。”
何问仍然用双手捧着咖啡杯,语带羡慕地说:“啊,这样吗。好羡慕你……我也想找个可以在家办公的工作,这样我就可以带薪摸鱼了。”
杜筌羽忍不住看了一眼他杯子边缘挂着的一小片橙子,与杯子里摇晃的深棕色咖啡。他皱了皱眉头,嘴上不忘回答道:“还是别羡慕了……我这工作真没什么好的,而且还得保密。”
“好吧。”
何问又一连喝了好几口橙香美式,幸福地说:“啊,橙香美式真的太好喝了!羽啊,要不要尝一口?”
杜筌羽:“呕。”
何问撤回一只举咖啡给他的手,悻悻地说:“好吧。”
他没有颓丧多久,很快又振作起来,兴奋地说:“明天就是‘自由日’了!七天的大长假啊,你今年总该放假了吧,要不要出来玩?听说皮斯大街到时候会举办庆典活动,而且这次Wonderful Air也参加了呢!”
他两手撑在桌子上,激动地站了起来,两眼灼灼发亮:“怎么样?要不要我们俩一起去?这样里面有些双人活动我们可以一起参加了!我真的不想叫那个谁跟我一起去……”
杜筌羽两眼一黑又一亮,无奈地垂下头,冲他摆了摆手:“你先坐下来……”
“哦哦,好。”何问“敦”的一声坐下来,期待地看着他。
杜筌羽心情也很激动,作为Wonderful Air的多年老粉,他是真的很期待这家声名远扬的糖果店即将为了这次庆典推出的新品糖果……可是他还有工作。
不过为了这一天,他已经提前一个星期高效率地解决了工作事务,并且抓了壮丁帮他承担一部分工作,同时制定好了多项后备方案,可谓是万无一失。
那么,这一次的庆典,他应该是能够腾出三天时间——不,一天——来好好的放松一下吧?
他张了张嘴,正想答应,猛地止住了。
他最终只是说:“看情况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给你发信息的。”不能立flag,绝对不能。他暗暗想。
何问并没有感到沮丧,依然充满振奋地说:“那行,我等你,实在不行我就一个人去了,双人活动……”他咬了咬牙,“没有就没有,不稀罕这一点三瓜俩枣的。”
杜筌羽一扫心中的低落,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最好是。”每次杜筌羽无法跟何问一起去参加庆典的双人活动,他都会这么说,并且嫌恶地表示自己绝不会跟那个人一起去参加……最后嘛,呵呵。
正如一位哲人所说:“只要这个蛋糕足够美味诱人,那么即使它上面落了一只虫豸也是可以接受的。”
何问肯定又会“真香”的。杜筌羽面无表情地在心中腹诽,同时他嘴上也这么说了。
何问笑容一僵,小声地说:“这次……一定……不会了。”
杜筌羽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双橘红色虹膜的眼睛盯着何问看,一切尽在不言中。
何问战术性端起咖啡猛灌了一口,先前的优雅做派早已全没了。
杜筌羽喝干自己的焦糖玛奇朵,又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和手指,直接站了起来,说:“我得回去了。”
何问冲他摆了摆手:“行,又有工作是吧。你走吧,我想再点几个甜点。”
杜筌羽的动作顿住了。我也想吃……对了,我是猫头鹰,我能吃甜点吗?好想吃…
不管了。他“敦”地一下坐下来,举起一只手:“您好,一份抹茶雪域,谢谢。”
管他呢,我就要吃甜点。工作也拦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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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筌羽吃完蛋糕,跟何问告别,就走出了咖啡厅。这家咖啡厅位于斯威特大街,而这条大街上唯一的传送门离它有一段距离。
不算很远。他想。只需步行一百米左右就能到达。
他快步走在炽烈的阳光下,一路上人来人往,他视若无睹地经过这些由黑白灰三色组成的人像,心里始终梗着什么东西。
作为一只野生的白脸角鸮,他并不愿意跟人类有任何接触,常常用警惕的眼神审视他们。
然而想要融入人类社会,对陌生人持有这种态度毫无疑问是不恰当的,毕竟他的眼睛与鸟身的眼睛相似,漆黑的瞳孔极大,加上那环形的橘红色虹膜,粗略一看没什么,仔细观察则非人感很重,自然也很容易被人——要求合影。
……是了,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现在,眼睛奇异一点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何况杜筌羽的人类形象外貌很优越,眼睫浓黑,眼周各晕着一池有些明显的黑眼圈,脸颊两侧各垂下一缕墨色的头发,面孔雪白。
当他镀了一层橘红色细边的、圆滚滚的黑色瞳仁就那样清澈地、专注地望着你,真的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冲动——一种搭讪并请求合影留念的冲动。
“老师您好,请问您COS的是哪位角色啊?”
“老师您好,请问我可以跟您合个影吗?”
“啊,这位老师!您COS的好还原啊!请问您COS的是白脸角鸮的人形体吗?真的好——好——看!”
……诸如此类的话语,令他烦不胜烦。
人类实在是太可怕了。话说,按常理来说,白脸角鸮看到的东西都应该是由黑白灰三色构成,那为什么在他眼中,何问是正常的颜色?旧时代人们眼中的正常。而且只有人类是黑白灰三色的,咖啡、蛋糕也都是正常的颜色。
管他呢。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很快把这个念头抛到一边。随便吧,爱咋样咋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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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送门的目的地并不是毫无限制的,必须掌握对应地点的“密匙”才能前往,并且也限制了一定的距离。当然,公共场所的密匙绝大部分是公开的,而如果一个人的住址在一个小区,那么掌握了对应密匙的人也只能到达该小区门口;若那个人的住址是一栋独立的房屋,那么掌握了对应密匙的人最多也只能传送到以他的家门口为圆心100米的随机一点,而非直接传送到他的家门口。
这种制度尽最大程度地保护了公民的**与出行的便利。
杜筌羽想要前往的地方也有密匙,不过目前世界上恐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他进入传送门,在心中默念密匙:“Terra Aurea.”
传送门的内部是如云雾般浮动的白光,他像是被一场浓郁的大雾包裹住了。但他的心并不沉重,反而很轻盈——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浮在云层之上。
触不到的云朵骤然停滞了,下一瞬,传送门的上方响起了温柔的电子女音:“传送即将开始,接下来会有较为强烈的光线照射,请闭上眼睛。”
杜筌羽闭上眼,感到身躯一阵剧烈的晃动,像是乘坐一只漂泊在湍急溪流上的小舟——透过薄薄的眼皮,能看到光线骤然大盛,伴随着身躯晃动的停止,面前暗了下来——体感大约只过去了十秒钟。
杜筌羽缓缓睁开眼。面前是一片空旷而寂静的荒芜土地,零星散落着几枝金光菊。
数不尽或白色或黑色的墓碑错落有致地排列在浅金色的土地上。然而,这片望不见尽头的墓地里看不到一条人造的道路,只有每隔一段距离伫立着的高大树木。这些树被用来代替道路的作用,可以看到每棵树下都有供人歇脚的地方,安着石椅或矮木桩。
杜筌羽往前踏出几步,骤然跃起——一阵灿金色的光波在他的身上漾开,一眨眼,他就变成了一只棕灰羽毛的白脸角鸮,体表布满的细长纵纹使它看起来像披着一身黑色的雨。
它,不,是他——轻盈地跃入空中,在被落日熔金染得一片金红的天幕里自由地、畅快地飞翔。
果然,还是这样的世界适合他。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