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大人竟是白脸角鸮》 第1章 白脸角鸮 杜筌羽是一名守墓人。 顾名思义,他的工作就是看守一片墓地,虽然这份工作并没有任何报酬,工作环境也不咋地,但他依然坚持干了下去。 好在,这份工作的内容还算有趣,而且也足够特别——在如今的世界上,甚至可以说是独一无二的。 是的。杜筌羽是世界上的最后一名守墓人。 自以旧历法纪年的时代的2344年11月8日起,无数场“黄金雨”降临了世界各地。无论人们身在室外,或是室内,都会淋到这些金子般凝实的水珠。据报道,这些黄金雨于同一时间席卷全球,并在十分钟后同时结束。 举世震惊。一时间,人人都在讨论着这场奇诡而又壮丽的黄金雨。 然而很快,人们发现在有些时候,可以看到周围的人成了一具具金色的雕像。雕像千奇百怪,但都仿佛映射了主人的某种特质。 有人说,也许这场黄金雨携带着一种精神病毒,会使人认知错乱; 也有人说,也许这场黄金雨是外星人的阴谋,想要借此攻占地球。 然而,无论再怎么荒唐的猜想,似乎都无法解释清楚这场灾难的前因后果。 但唯有一件事情,是已经可以确定的了: 自这一天起,世上再也不存在“新生”或“死亡”。 黄金雨降临世界的这一天,被称为“黄金日”,即新历1年1月1日。 至于杜筌羽为什么在如今的新历100年6月5日担任“守墓人”这个职位……暂且容后再议。 - 新历100年6月5日,星期三下午3点,天气晴,地点为一座咖啡馆。 “羽啊,你今天这么早下班的吗?”何问端起自己点的橙香美式,轻轻抿了一口。 棕灰头发的青年略带嫌恶地瞥了一眼他的咖啡,端起自己的焦糖玛奇朵灌水似的饮了几大口。 他放下只剩一半咖啡的大红色圆肚马克杯,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边擦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哦,我的工作要求挺宽松的,除了固定的几段时间,其他时候基本用不上我。而且可以在家办公。” 何问仍然用双手捧着咖啡杯,语带羡慕地说:“啊,这样吗。好羡慕你……我也想找个可以在家办公的工作,这样我就可以带薪摸鱼了。” 杜筌羽忍不住看了一眼他杯子边缘挂着的一小片橙子,与杯子里摇晃的深棕色咖啡。他皱了皱眉头,嘴上不忘回答道:“还是别羡慕了……我这工作真没什么好的,而且还得保密。” “好吧。” 何问又一连喝了好几口橙香美式,幸福地说:“啊,橙香美式真的太好喝了!羽啊,要不要尝一口?” 杜筌羽:“呕。” 何问撤回一只举咖啡给他的手,悻悻地说:“好吧。” 他没有颓丧多久,很快又振作起来,兴奋地说:“明天就是‘自由日’了!七天的大长假啊,你今年总该放假了吧,要不要出来玩?听说皮斯大街到时候会举办庆典活动,而且这次Wonderful Air也参加了呢!” 他两手撑在桌子上,激动地站了起来,两眼灼灼发亮:“怎么样?要不要我们俩一起去?这样里面有些双人活动我们可以一起参加了!我真的不想叫那个谁跟我一起去……” 杜筌羽两眼一黑又一亮,无奈地垂下头,冲他摆了摆手:“你先坐下来……” “哦哦,好。”何问“敦”的一声坐下来,期待地看着他。 杜筌羽心情也很激动,作为Wonderful Air的多年老粉,他是真的很期待这家声名远扬的糖果店即将为了这次庆典推出的新品糖果……可是他还有工作。 不过为了这一天,他已经提前一个星期高效率地解决了工作事务,并且抓了壮丁帮他承担一部分工作,同时制定好了多项后备方案,可谓是万无一失。 那么,这一次的庆典,他应该是能够腾出三天时间——不,一天——来好好的放松一下吧? 他张了张嘴,正想答应,猛地止住了。 他最终只是说:“看情况吧……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给你发信息的。”不能立flag,绝对不能。他暗暗想。 何问并没有感到沮丧,依然充满振奋地说:“那行,我等你,实在不行我就一个人去了,双人活动……”他咬了咬牙,“没有就没有,不稀罕这一点三瓜俩枣的。” 杜筌羽一扫心中的低落,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最好是。”每次杜筌羽无法跟何问一起去参加庆典的双人活动,他都会这么说,并且嫌恶地表示自己绝不会跟那个人一起去参加……最后嘛,呵呵。 正如一位哲人所说:“只要这个蛋糕足够美味诱人,那么即使它上面落了一只虫豸也是可以接受的。” 何问肯定又会“真香”的。杜筌羽面无表情地在心中腹诽,同时他嘴上也这么说了。 何问笑容一僵,小声地说:“这次……一定……不会了。” 杜筌羽没有说话,只是用他那双橘红色虹膜的眼睛盯着何问看,一切尽在不言中。 何问战术性端起咖啡猛灌了一口,先前的优雅做派早已全没了。 杜筌羽喝干自己的焦糖玛奇朵,又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和手指,直接站了起来,说:“我得回去了。” 何问冲他摆了摆手:“行,又有工作是吧。你走吧,我想再点几个甜点。” 杜筌羽的动作顿住了。我也想吃……对了,我是猫头鹰,我能吃甜点吗?好想吃… 不管了。他“敦”地一下坐下来,举起一只手:“您好,一份抹茶雪域,谢谢。” 管他呢,我就要吃甜点。工作也拦不了。 - 杜筌羽吃完蛋糕,跟何问告别,就走出了咖啡厅。这家咖啡厅位于斯威特大街,而这条大街上唯一的传送门离它有一段距离。 不算很远。他想。只需步行一百米左右就能到达。 他快步走在炽烈的阳光下,一路上人来人往,他视若无睹地经过这些由黑白灰三色组成的人像,心里始终梗着什么东西。 作为一只野生的白脸角鸮,他并不愿意跟人类有任何接触,常常用警惕的眼神审视他们。 然而想要融入人类社会,对陌生人持有这种态度毫无疑问是不恰当的,毕竟他的眼睛与鸟身的眼睛相似,漆黑的瞳孔极大,加上那环形的橘红色虹膜,粗略一看没什么,仔细观察则非人感很重,自然也很容易被人——要求合影。 ……是了,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现在,眼睛奇异一点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何况杜筌羽的人类形象外貌很优越,眼睫浓黑,眼周各晕着一池有些明显的黑眼圈,脸颊两侧各垂下一缕墨色的头发,面孔雪白。 当他镀了一层橘红色细边的、圆滚滚的黑色瞳仁就那样清澈地、专注地望着你,真的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冲动——一种搭讪并请求合影留念的冲动。 “老师您好,请问您COS的是哪位角色啊?” “老师您好,请问我可以跟您合个影吗?” “啊,这位老师!您COS的好还原啊!请问您COS的是白脸角鸮的人形体吗?真的好——好——看!” ……诸如此类的话语,令他烦不胜烦。 人类实在是太可怕了。话说,按常理来说,白脸角鸮看到的东西都应该是由黑白灰三色构成,那为什么在他眼中,何问是正常的颜色?旧时代人们眼中的正常。而且只有人类是黑白灰三色的,咖啡、蛋糕也都是正常的颜色。 管他呢。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很快把这个念头抛到一边。随便吧,爱咋样咋样。 - 传送门的目的地并不是毫无限制的,必须掌握对应地点的“密匙”才能前往,并且也限制了一定的距离。当然,公共场所的密匙绝大部分是公开的,而如果一个人的住址在一个小区,那么掌握了对应密匙的人也只能到达该小区门口;若那个人的住址是一栋独立的房屋,那么掌握了对应密匙的人最多也只能传送到以他的家门口为圆心100米的随机一点,而非直接传送到他的家门口。 这种制度尽最大程度地保护了公民的**与出行的便利。 杜筌羽想要前往的地方也有密匙,不过目前世界上恐怕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他进入传送门,在心中默念密匙:“Terra Aurea.” 传送门的内部是如云雾般浮动的白光,他像是被一场浓郁的大雾包裹住了。但他的心并不沉重,反而很轻盈——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浮在云层之上。 触不到的云朵骤然停滞了,下一瞬,传送门的上方响起了温柔的电子女音:“传送即将开始,接下来会有较为强烈的光线照射,请闭上眼睛。” 杜筌羽闭上眼,感到身躯一阵剧烈的晃动,像是乘坐一只漂泊在湍急溪流上的小舟——透过薄薄的眼皮,能看到光线骤然大盛,伴随着身躯晃动的停止,面前暗了下来——体感大约只过去了十秒钟。 杜筌羽缓缓睁开眼。面前是一片空旷而寂静的荒芜土地,零星散落着几枝金光菊。 数不尽或白色或黑色的墓碑错落有致地排列在浅金色的土地上。然而,这片望不见尽头的墓地里看不到一条人造的道路,只有每隔一段距离伫立着的高大树木。这些树被用来代替道路的作用,可以看到每棵树下都有供人歇脚的地方,安着石椅或矮木桩。 杜筌羽往前踏出几步,骤然跃起——一阵灿金色的光波在他的身上漾开,一眨眼,他就变成了一只棕灰羽毛的白脸角鸮,体表布满的细长纵纹使它看起来像披着一身黑色的雨。 它,不,是他——轻盈地跃入空中,在被落日熔金染得一片金红的天幕里自由地、畅快地飞翔。 果然,还是这样的世界适合他。他心想。 第2章 卡布奇诺玫瑰 在空中振翼飞翔的杜筌羽扫视着下方的墓地。看起来并没有任何异常。 于是他飞了一段距离后,就俯冲落到一棵光秃秃的树上。他略带嫌弃地动了动爪子,左右转头观察了一下四周环境。 四周很安静,墓碑也没有出现异常的苗头,于是他维持着垂着头的动作,圆睁的橘红虹膜眼睛渐渐眯起——但即使这样,凸起的眼球也依旧使他的眼睛显得很圆,他的表情则呈现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藐视感。 - 再幸运的人们也往往只能瞥见鸱神的一鳞半爪,或是祂振翅离去后留在空中的灰色残影。 ……羽毛是捡不到的。鸱神不愧是神明,连一根羽毛也不会掉。 人们狂热地追捧着鸱神,每一任鸱神上任后不到一周,外貌、喜好什么的**信息必然被爆了个精光。特别是Wonderful Air制作的鸱神最爱零食榜单,常年卖到脱销。有关鸱神的照片更是有价无市。 ……因此,毫不夸张的说,若是能有人趁神不备,偷偷……啊不是,悄悄——上前来,拍下这幅注定成为旷世绝作的照片,并意志坚定地将它卖出去—— 那么这个人这一辈子,如果有的话,往下再一百辈子——都能享受把钱当冥币消耗的奢侈生活了。 -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清凌凌的风铃声响起。这种奇特的风铃是某位守墓人前辈设下的,用来警告守墓人黄金体的出现。杜筌羽一度很好奇这些风铃的位置,为此三番五次寻找过。可惜他就差把安眠地掘地三尺了也没有找到。 杜筌羽当即敏锐地睁大眼,同时转动头颅,一对尖耳朵高高炸起。 鸮鸟的眼神明亮而锐利,在渐暗的昏黄天光笼罩下,犹如两轮烈烈燃烧的金红太阳。 太阳出现时,总是将周围的天空染得光华夺目。但人们永远不会因为那些云朵而忽略了太阳。太阳是不会落到湮没无闻的,它永远灼灼发亮。 杜筌羽一眼锁定了发出声响的源头——一座墓碑。准确的说,是它的下方。 他不自觉地收紧了一些羽毛,警惕地审视着它。 “叮铃铃,叮铃铃。”风铃声还在持续不断地响着,吵的鸮鸟有些烦躁。 他紧盯着那处地面。很快,墓碑被猛地顶开倒在一边,坚.挺地只磕破了一角;接着就是碑座,像根圆石枕一样咕噜噜地滚远了。底下本被压实的土面破开一个口子,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来。 “?”杜筌羽转动头部面对着那只手,睁圆眼睛仔细观察。这是一条有些惨白的人类男性手臂,手背上青筋暴起,五指修长而有力,指甲下透着泛白的血色。 鸮鸟审视着,估量着,心想:“没有我的爪子锋利。” 但他没有轻举妄动,依旧站在光秃秃的树枝上,指爪将树枝抓得更紧。 那条手臂伸展了一下五指,接着以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动作将手撑在地面,一用力,便带着身体的主人钻出了墓穴。 杜筌羽的动态视力很好,能够清楚地看见那条手臂像没有骨头一样“蠕动”向前,拖着连接的身体像一条蛇一样爬出了墓穴。一出墓穴,那个生物的身体就像吹气球一样快速膨胀起来,恢复了正常模样。 原来是一个人。杜筌羽有些失望地想。哪怕这个人是“正常”的颜色,他也依旧只是一个人。 也许安眠地里埋的黄金体又出新品种了呢。杜筌羽漫不经心地想。不管怎么说,把它埋回去就对了。 于是他近乎无声地扇了扇翅膀,打算飞起来迅速制服这个怪物。 结果他刚扇了一下翅膀,那个“黄金体”就立刻抬起头,准确地看向他。 杜筌羽的翅膀僵住了。他与那个“黄金体”的眼瞳对视——它有一双深棕色的蛇瞳,一头黑色短发,穿着一条火红色的袍子。 是蛇?杜筌羽两眼放光,快速扇动翅膀飞离树枝,身躯停在空中并不断变大,直到变得大约三米高,接着俯冲下去,一把抓住那个“黄金体”的腰部,将它狠狠按在地上。 他抬起金黄色的喙,一边用爪子按住“黄金体”,一边撕扯起它身上的衣服。他动作很快,没一会儿,这个“黄金体”身上的衣服就被撕成了几块破布,散落一地。 过程太顺利了,杜筌羽不禁有些迷惑。他停下动作,依然用爪子牢牢压住底下的怪物,张开尖喙问他:“你怎么不反抗?” 他左右转头,换着角度审视它。这个地方不可能存在人类,只可能存在着怪物,比如黄金体。 即使这个人的蛇瞳可以用美瞳手术解释,而他出现在这里可以用误打误撞解释——那么该如何解释,他从那个顶多能容纳一颗心脏的墓穴里爬出来? 何况他出来的过程杜筌羽也看的很清楚:即使目前人类存在这种让身体压缩的技术,这么快的恢复速度也是前所未见的,是违背了人类的生理构造的。即使能够做到,那个人类也不可能恢复得如此完美。 理由还有很多,但目前最重要的,还是得试探一下这个生物的身份,并确认他是否有理智。 然而,这个怪物恍若未闻,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杜筌羽把头往左转,他的眼睛也追着往左转;杜筌羽把头转正,他就直视着他的眼睛。 只能说,幸好此时的杜筌羽是一位三米高的、圆滚滚的、庞大的白脸角鸮,眼睛间距较大,不然这个人形的怪物必然已经成了斗鸡眼。 杜筌羽耐心地与他对视。 那个怪物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向他迅速地伸出一只手。 杜筌羽被吓得一个激灵,迅速振翼飞起,他在空中短暂地悬停了一瞬,接着飞到不远处的树枝上。 - 上一次,有个黄金体也是这样,向他伸出了一只手。他没有防备,以为是要牵手,就把自己的翅膀递给它。 ……那个黄金体有一幅小女孩的样貌,面庞稚嫩,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一条碎花小裙子。她的脸上挂着泪花,看起来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孩童。 他当时就想,万一呢。万一这真的是一个普通人呢。即使她是金色的,但万一、万一是他自己有问题呢? 反正他都搞不清自己是怎么回事,能够变成一只白脸角鸮,却又有人的思维,也可以变成人——他其实没有资格去审判安眠地里的黄金体是否应该存在,但他的职责要求他必须这么做。 ……这算不算一种同类相残呢。他平静地想。 ——于是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伸出自己的毛茸茸的翅膀尖,递给那个小女孩。 那个小女孩金色的眼眶里还浮着一层鉟金般的液体,透着一种火焰般的赤红。她的睫毛也是金色的,浓密而又精致。人类的技艺是造不出这么逼真的金像的,她的每一处器官都如同天生地设,自然中透着一种奇诡的、异种的美。 她注视着伸过来的毛茸茸的翅膀,破涕而笑,笑容烂漫而天真。她伸出稚嫩的手,轻轻握住一根布满黑灰交错条纹的羽毛。 她开口了,钻出来的却是一道尖利的女人的声音:“鸟?什么脏东西,太恶心了!” 她微笑着,顶着那一张天真的脸庞,将鸮鸟的羽毛撕扯下来。她的手如铁钳一般,令他挣扎不脱。 一根,两根,一把……羽毛飞舞了一地,缀着一串又一串淋漓的血。 他拼命地嘶声叫着,奋力扇动翅膀——可是好痛,每一下都是牵皮带肉的痛——自由什么时候成了这样一种令他痛苦的东西了? 那个黄金体尖利地笑着,声音越来越高,像一只兀鹫般嘶哑地说着什么—— ……他听不清了。他渐渐停下了挣扎,垂下头,缓慢地张合眼睛。 也好。若是这样的话——也许会比飞翔更自由呢。 ……之后的记忆散乱一地,落进黑暗中再无声息。 -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怪物,炸起全身的羽毛,展开硕大强健的翅膀,犹如一大片遮天蔽日的黑云。 那个怪物见他飞走了,茫然地举着手望向他。 他的手里果然有东西。杜筌羽冷冷地想,歪了下头,谨慎地眯着眼观察。 “?” 鸮鸟轻而易举地看清了怪物手心里的事物,有些不可置信,于是把头扭到另一个方向,换个角度观察。 那个东西巍然不动地躺在怪物的手心。等等,它动了! 杜筌羽一个激灵,赶紧闭上眼睛,合拢翅膀,同时拼命缩紧羽毛,把自己压扁成一根细窄的树枝。 一阵轻柔的风拂过鸮鸟的羽毛,引起了一阵摇曳的灰色海浪。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动静。 他听见一阵轻微的脚步声,那个怪物走到了他站着的这棵树下。 他仗着有树叶的遮挡,歪着头,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 怪物原先受惊收缩的瞳孔已经扩大变圆,深棕色的蛇瞳映着晚霞的橘色柔光。 它的右手平放在身前,上面静静地躺着一束淡粉色的玫瑰花,花瓣透着一种奇特的咖啡色。 怪物的神情很平静,眼瞳清澈地望着缩起羽毛的白脸角鸮。 他开口了,说:“……你好。我闻到你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咖啡香气。你喜欢喝咖啡吗?” 杜筌羽渐渐松开羽毛,正脸看着他,滚圆瞳孔像是嵌在眼眶中的黑珍珠,被细线般的橘红色虹膜妥帖地拥住。 怪物的话语不由停顿了一下,又接着续道:“……那么,你要不要来一枝卡布奇诺?” 第3章 工具人get 听到这句话,杜筌羽的第一反应是:什么奇诺? 这可真的不怪他。实在是怪物的语速太快了,声音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放得很小。 以白脸角鸮敏锐的听觉,在隔了六七米的情况下,听他说这句话也跟听一只蚊子的嗡嗡叫差不多。 不过联系到怪物前面那句话里的关键词:“咖啡香气”。 杜筌羽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没闻到。他只好努力地低下头,再用力地嗅了嗅——颈部的骨骼结构实在是太限制他的低头动作了,导致他的动作看起来更像是出于害羞而微微垂下了头。 怪物微微睁大了眼,认真地注视着他的动作,没有吭声。 费了半天功夫,杜筌羽终于嗅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咖啡香气。 他满心迷惑地想:“这是怎么闻出来的?” 既然这样,这个怪物刚刚应该是问他“要不要来一杯卡布奇诺”。 但白脸角鸮瞪着眼睛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怪物的手中有除了那朵玫瑰花之外的东西。 他估量了一下怪物和他之间的距离,绷紧肌肉,做好随时可以飞起的准备。 鸮鸟发出一声低沉而短促的“呱”,好奇地问他:“卡布奇诺?” 怪物用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右手心里的玫瑰花:“卡布奇诺玫瑰。”这次他的语速终于正常了,鸮鸟听得一字不差。 杜筌羽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他还是心存疑虑,怀疑那束美丽的鲜花里其实包裹着一把削尖的匕首。 但这个怪物不是金色的,他跟何问一样,是“正常的颜色”。而且他看起来具有一定的思维能力与理智。 但他是从土里钻出来的……跟那些黄金体一模一样。说不定这是一种具有特别的伪装能力的新型黄金体呢。杜筌羽纠结地想。 怪物的身上本来披着一件红袍子,现在已经破破烂烂的,成了几块藕断丝连的破布挂在身上。不过比起露肉,更多的是露骨。 但怪物恍若未觉,只是举起那朵玫瑰花。玫瑰花笔直的枝条被胳膊挡住大半,花朵大体呈现粉褐色,只在花瓣边缘染了几片玫红,与裸露的埋在血肉中的森白骨骼互相映衬,从杜筌羽的角度望去,仿佛枝条扎根于怪物的血肉中,生出的花瓣也染上了罪恶的红。 ……算了。杜筌羽看着怪物锲而不舍地想要递给他花束的样子,终究是心软了。 大不了,拿到花后发现不对,自己反应快一点把它扔掉嘛。 于是鸮鸟轻轻抖了抖羽毛,振翼飞到地上。他依然保持着三米高的身形,微微低下头,眼瞳掩藏在眼廓的阴影中,看起来有些阴沉。 他左右扭了扭头,仔细看了看怪物的神情,便开口说:“谢谢。” 他一伸脖子,把玫瑰花叼走了,缩小身形,又拍着翅膀飞回了树上。 这棵树是他的仓库之一,有三个直径约为三十厘米的树洞,里面的空间可以供他放一些小东西。 更美妙的是,这个地方没有虫子或者其他小动物——确切的说,这片名字叫做“安眠地”的墓地只能见到他和黄金体这两种活物——如果黄金体也算活物的话。 他用喙叩击一下树洞外的木盖子,盖子随即向上翻起。这样的机关应该是杜筌羽的前辈,即前几任守墓人制作的,杜筌羽发现后愉快地收为己用。 他轻轻将玫瑰花放在了里面,打算晚些找个容器装着,然后关上盖子,飞到了靠下一些的树枝上。 这样,杜筌羽就能和这位先生的目光平齐了。看在玫瑰花的份上,他决定开个先河,容许这位特别的先生在安眠地生活。 他扫视了一下面前的人型生物的全身,忍不住说:“你的伤口……放着不管没事吗?”虽然知道他不是人,但看着他身上那几道狰狞的伤口,他不禁产生了一些愧疚感。 这位先生看也不看那几道伤口,随意地说:“没事,过一会就好了。” 杜筌羽张了张喙,最终还是闭上了。 他睁着浑圆的黑眼瞳,认真地与面前的人形生物对视:“你好,我叫杜筌羽。你叫什么名字?” 这位先生有些不熟练地笑了笑:“你好。我叫叶放枝。” 杜筌羽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严肃地说:“你好,叶放枝。鉴于我们还相识不久,出于我的职责,我暂时不能放你离开安眠地。” “就是这片墓地。”他补充说。 叶放枝两手紧贴身侧,同样严肃地点了点头:“好的,我明白。” 杜筌羽满意地说:“很好。那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吧,反正在这里也不用吃饭。” “等我……嗯……考察你一段时间后,再考虑能不能陪你一起出去逛逛。” 他停顿了一下,觑了一眼叶放枝的脸色。毫无变化,表情也很严肃,态度十分陈恳。看起来像一个老老实实的好学生。 他不由放柔了一些语气,嗓音听起来轻快多了:“不过别担心,这里挺清闲的,虽然没什么好玩的东西,但你每天只需要帮我种种花、除除草,注意一下有没有异常的动静就可以了。我到时候会给你专门的工具,很轻松的,你只需要每天做完固定的工作量,做完后睡觉、散步,都随你心意。” 叶放枝认真听完,举起手。 杜筌羽咕哝了一声,问他:“怎么了?” 叶放枝的表情十分严肃:“那我可以都不选吗?” 杜筌羽一怔,缓缓眯起了眼睛。 叶放枝像是也发现了不对,连忙补充说:“我是说,做完每天的工作后,我可以找你聊天吗?” 杜筌羽犹豫了一瞬,但看着他闪着光的深棕色眼瞳——缩小的瞳孔使他的眼睛就像一颗亮晶晶的猫眼石。 他只好有些不情愿地说:“……可以是可以,但我不怎么会聊天。” 叶放枝像是抢着一样地说:“没问题!”他顿了顿,又说:“不一定非要聊天,我只是想跟你待一块,不说话也可以。” “你可以给我多加点工作,我没问题的。” 杜筌羽缓缓说:“本来觉得没什么,但你补了这么一句,真的很像是……嗯,不怀好意啊。” 他顿了顿,饶有趣味地看着年轻人的表情从茫然变得焦急,很快又开口道:“可以喽。既然有免费的劳动力,我当然是不要白不要了。” 他展开翅膀扇了扇:“看好你哦,年轻人。加油,好好干!我看好你!”这句话是他从何问那里学来的,用在这里很合适。据何问说这是他的领导最喜欢说的一句话。 “今天就先这样吧,现在已经——”他看了一眼天色,“应该差不多六点了。对了,你的伤口真的没事吗,要不还是处理一下——” “咚——”远方传来了沉沉的钟声,一共响了六声,杜筌羽不禁抖了抖耳朵。 “六点了,你今晚在——” 他猛地顿住了。 叶放枝倒在了地上,身上的伤口仍然大敞着,血液好像已经干涸了,在伤口周围结了一些块状物。 杜筌羽不由冒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果然不是人,伤口这么大,直到现在才倒下去。 他飞下树枝,落到叶放枝身旁,靠近他的胸膛,侧了侧头,竖起一边的尖耳朵。 没有呼吸声。嗯,毫不意外呢。 他呆呆地看着叶放枝此时对他而言过于庞大的身躯,有些发愁地念叨着:“这要怎么办啊?” 也不知道这个,嗯,怪物——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比如死而复生。晾在这里肯定是不妥当的,那么只好把他扛走了。 他有些无奈地来回踱着步,终于下定决心,变回了人形。 他小心地将叶放枝抱起来,也不在意他身上的血污弄脏了自己的白色连帽卫衣。幸好地面是偏硬质的,还算好走。 他抬头,凭借树的排列方式辨认了一下方向,便抬起脚轻快地走了。 轻轻松松。他愉快地给自己点了个赞。 - 神明大人抱着一具男人的尸体回了家。 赵茬大惊失色,像一只上蹿下跳的耗子一样在院子里扑腾来扑腾去,大喊大叫:“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啊啊啊啊啊啊!” 冷靖从树枝上飞下来,暴怒地用翅膀给了他一个大比兜:“吵什么吵?有什么好吵的?不就是带个男人回来吗,有什么好惊讶的?冷、静,懂不懂?” 幽瑜像一道鬼影一样从树枝上飘下来,平静地拍了拍赵茬的头:“是啊,茬茬,冷静一点,我们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说完,他便转过身来,艰难地仰着头问:“大人,需要给这位准备一块墓碑吗?” 杜筌羽边往前走边说:“不用了,谢谢你,瑜瑜,我想他应该还没死。我把他带回屋子简单处理下伤口,等明天早上再看看吧。” 幽瑜慢腾腾地说:“好的呢,亲。”他注视着杜筌羽的身影消失在院落中的独栋房屋门后。 赵茬不知什么时候蹭了过来,夸张地张大尖喙,压低声音问他:“你怎么可以对大人说这种话!太那个了! 幽瑜将头转了90度,平静地看着他:“这没什么,大家都这么说。据说是人类社会曾经很流行的一种称呼方式。” 赵茬:“是、是这样吗?” 吴予悄无声息地凑到了幽瑜的另一边,无声地冲他小幅度点头。 - 杜筌羽轻轻将叶放枝放在进门的木沙发上,随后转身关上了门。小猫头鹰们叽叽喳喳的声音也被掩在了门外。 他看着叶放枝的伤势,思索片刻,伸出手去探他鼻息。 ……还是没有呼吸。 他起身快步走进厨房,从橱柜里翻出一盒特效药,翻到盒子背面快速扫了一遍使用说明。 ……好复杂。总之,能用上。 这药也没说能不能给死人用啊?太不严谨了。他不满地想。 这罐药是喷雾型的,消毒与愈合两用。他先是戴了一副薄膜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叶放枝身上的破布摘下来,再对着他的伤口喷了喷,惊奇地看见他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 “哇哦。真是伟大的科技。”他赞叹了一声。 见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他便用浸了温水的湿毛巾简单为叶放枝擦了擦身体,帮他摆正睡姿,往他脑袋下垫了个枕头,又给他盖了一条小毯子。 收拾好一切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喃喃:“我这算是仁至义尽了吧……”他心里的愧疚感这才被压下去一些。 他最后望了一眼平躺在沙发上的叶放枝,趿拉着拖鞋洗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