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嘻嘻地凑到那个抱着相机、一脸懵的小伙子跟前。夕阳的金光给晋祠的老屋檐镶了道边儿,也落在他清秀的侧脸上,怪好看的。
“嘿,小郎君?”我故意拖着戏腔逗他,眼角弯了弯,“还没请教你大名呢?”
他抬起头,那眼神儿干净得如我曾经在西藏时看到过的纳木错似的,有点不好意思地扶了扶相机:“晋安。晋…是我妈的姓,平平安安的安。我妈就盼我平平安安的。”
“晋安……”这俩字儿刚从我嘴里蹦出来,脸上的笑就僵住了。心口那儿像是被啥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一股说不上的熟悉劲儿涌上来,快得抓不住。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在哪儿,也有人这么认真地叫过这个名字,带着沉甸甸的期望。我愣愣地看着他年轻的脸,周围剧组闹哄哄的声音、远处泉水哗哗的动静,都模糊了退开了。脑子里空空的,就剩下“晋安…平安…”这几个字儿在打转。
直到晋安被我盯得浑身不自在,动了动,我才猛地回过神。赶紧把那股莫名其妙的情绪压下去,重新挂上我那没心没肺的笑脸:“好名字!真是好名字!”为了掩饰刚才的失态,我还用力拍了下他肩膀,差点把他拍一趔趄,“哎,突然想到句诗,贼配你!”
“啊?啥诗?”他一脸懵。
“解衣同一笑,聊复起厨烟。醉乡何处,与君舒啸入壶天。”我念完,也不管他听没听懂,胳膊一伸,哥俩好似的用力搂住他肩膀,亲热得不行,“晋安!从今儿起,你就是我好哥们儿了!咱俩绝对投缘,聊得来!”
晋安被我搂着,身体还有点僵,含糊地应着:“啊?嗯……”我看着他愣愣的样子那样子,活像被一只热情过头的哈士奇扑了个正着。
就在这时,我眼尖地瞅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正从道具间那边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嘿,来得正好!
“哦对!”我搭在晋安肩上的手没松,用下巴朝那边点了点,“给你介绍个牛人,这位你绝对得认识认识!”
照夜穿着他那件标志性的黑风衣,过腰的长发随着利落的步伐在身后飘。他胸前习惯性地垂着两缕头发,右边那只眼睛被刘海挡着,露出来的左眼平静得像两口深井,扫过来自带一股冷气。啧,这气场,走哪儿都是焦点。
“这位,”我得意地朝晋安挤挤眼,像在展示啥宝贝,“夜哥!咱剧组的大神!管武打设计还管道具,牛着呢!”为了增加说服力,我还特意加了句,“上回拍火烧晋阳宫那场戏,夜哥搞出来的火,逼真到连消防队都惊动了,呜哇呜哇冲过来要灭火!哈哈!”
照夜在离我们几步远的地方停下。风衣下摆沾着点木屑,看着挺接地气。
晋安这小子眼尖,我瞧见他目光飞快扫过夜哥虎口上那层厚茧子——那是常年练真家伙磨出来的,还有指关节上贴着的医用胶布。
最逗的是,他腰上居然还挂着个老掉牙的计步器,塑料壳都泛黄了,跟这酷哥形象反差巨大。
“这位是……” 照夜的目光淡淡扫过晋安的相机包,没啥情绪,但我知道他在打量。
“我刚认识的摄影师兄弟!晋安!”我抢着回答,热情得很,顺手就把自己啃了一半的孟封饼(我们这儿特产,香滋滋的)塞到晋安和照夜手里,“喏,尝尝!可香了!他昨天在周柏那边拍的光影,绝了!回头让他给你看样片,保管吓你一跳!”
照夜握着饼,没接话。从衣服口袋里头掏出手机,他低头看了看,声音还是没啥起伏:“三点前要弄圣母殿的电路。”说完,他那没什么波澜的目光又落回晋安身上,或者说,落在他相机包带子上沾着的几点亮晶晶的油渣上(估计是我塞饼蹭的),补了一句:“电子设备,离水远点。”
就这一句,我看见晋安的脸“唰”地就变了。他像是被点醒了,猛地低头,手指飞快地伸进相机包内层摸索。等他再抽出手指时,指尖捏着一小块白镜头布,那布居然湿漉漉的,还在滴水。
晋安盯着那块湿布,眼睛都直了,满脸震惊和不可思议。
“哎,夜哥!你别吓着人家小朋友嘛!”我赶紧笑着打圆场,脑袋一偏,金冠上的穗子扫过晋安手背,痒得他一缩。我顺势转移话题,继续忽悠:“小郎君,要不要来咱剧组打打零工?包教包会无人机航拍,保管你拍出大片!比你这相机酷多了!”
照夜没理我,他手指按着耳麦,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下:“西南角监控没信号了。”他转身的动作干净利落,黑风衣下摆划出一条弧线。就在那一瞬间,我眼尖地瞥见他后腰风衣下,隐约透出一点唐刀刀柄的轮廓,缠着黑布。我不用想就知道,这家伙又要去干大事了,“临安君,”他清冷的声音丢过来,“去补妆。三点的戏,别误了。”
“嗯嗯,知道啦!”我冲他背影做了个鬼脸,转头对还盯着叉车一脸懵的晋安耸耸肩,“别介意,夜哥就这毛病,看啥都觉得不安全。”为了转移他注意力,我从口袋里掏出根折叠自拍杆,“啪”地塞他手里,“走!别管他们,哥带你去拍点剧组私藏的好地方!保管你在外面拍不到!”
我拉着他,像只撒欢的兔子,蹦跳着踩在宫殿老砖缝上。夕阳的金光穿过树枝,把我金冠上的流苏晃成一片跳跃的光点,在晋安脸上投下碎影。
我眼角余光扫过圣母殿高翘的飞檐,那里一个不起眼的摄像头,正随着我们的移动,极其细微地转动着。嘿,夜哥的监控网,真是无孔不入。
可惜啊,他大概永远发现不了,在他那监控室里,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回放,我头上这金冠流苏摆动的样儿,都跟尺子量过似的,分毫不差——这可不是演的,是本能。
我拽着晋安,熟门熟路地穿过一片挂着“非开放区域”黄条子的围挡。地上散落着几枚生锈的钉子。晋安似乎有点紧张,紧紧抱着相机。我们俩人走着,空气是安静的,我就这么听着,他也学着我的样子一块听着,树叶被微风吹过的沙沙声,麻雀儿的吱吱声,带着一股子泥土腥味。
“到了到了!”我猛地停下,金冠流苏往前一晃,惊飞了檐角一只打盹的灰鸽子。
眼前豁然开朗,正是俯瞰圣母殿飞檐的绝佳位置!我得意地抬手,指尖拂过旁边梁柱上脱色的彩绘阑额,带着点炫耀:“瞧见没?这上面的云纹!去年修的时候,我亲手补的!用的可是正儿八经北宋《营造法式》里的老法子……”
“你指甲缝里有颜料。”晋安突然打断我,语气挺肯定,镜头正对着我扶在梁柱上的手。
我一愣,低头一看。嚯!果然!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甲缝里,沾着点不起眼的棕红色。糟糕!上周拍火烧晋阳宫那场特效戏,为了赶工,我撸袖子亲自下场补被“火”燎到的布景,蹭上去的颜料没洗干净!(其实我自认为我是一个很有洁癖的人)
“哎呀,这个嘛!”我赶紧把手缩回来,笑嘻嘻地搓着,“上周拍火烧晋阳宫,我这不是…呃…” 话没说完,耳朵里突然听到一丝不对劲——不是人声,是木头深处传来极细微的、嗡嗡的震动声!像啥精密仪器要炸了似的。
几乎同时,远处传来阿晏急吼吼的喊声:“临安君!你们在哪?!我操,司禄老子我他大爷就跟你说了一定要看好这两个爱乱跑的主!”
他后面的话被一阵极其刺耳、绝对不正常的无人机螺旋桨声盖了过去。
我心里明了,下意识朝声音方向看。就在这时,照夜那熟悉的黑风衣一角,跟个鬼似的从旁边月门一闪而过。晋安也看见了,他的目光尤其落在了照夜左手上——他提着个沉甸甸的老式铝皮工具箱,盖子没盖严,里面露出来半截……是一把缠着褪色黄符纸的游标卡尺。
“临哥…你们剧组…还管修古建筑?”晋安的声音有点干,带着试探和藏不住的惊疑,眼睛还盯着那把诡异的卡尺。
“夜哥嘛,出了名的热心肠!还是个完美主义者!这个景区的管理人对他很放心的。”我立刻换上轻松语气,胳膊一挥,用自拍杆指向西边,“再说他可是身兼数职的能人!好了,快看!最后这点夕阳!正好穿过鱼沼飞梁的石柱子缝儿!绝了!赶紧拍!”
晋安被我一打岔,下意识转身,举起相机对准那片被夕阳烧得金红的石桥。
就在他按下快门的瞬间。
“啊!”晋安短促地惊叫一声,像是被那幻象烫到眼睛,猛地往后一退,后腰“哐”一声撞上殿前巨大的石雕香炉。炉顶积的厚厚香灰簌簌落下,不少灌进了他敞口的运动鞋里。
他惊魂未定地抬头再看——
石桥还好端端地立在夕阳下,完好无损,仿佛刚才那吓人的扭曲只是他眼花了。只有我头上,那金冠的流苏,在突然暗下来的暮色里,晃得特别刺眼,闪着冷光。
“找你们半天!你们……”阿晏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背包上挂着的Q版小唐刀挂坠叮当响。他话没说完,目光就跟被钉住似的,死死盯着晋安沾满香灰的运动鞋,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控制欲别太重。” 照夜毫无预兆地从旁边的回廊拐角冒出来,声音低沉得像结了冰。他腰上那柄唐刀的刀柄上,原本缠的黑布不见了,换上了一圈崭新的、亮黄色的电工胶布,在昏暗光线下格外扎眼。“圣母殿电线老化了,”他目光扫过我和晋安,最后落在香炉上,“晚上拍戏,危险。”(当时我还不以为意,不过到那个时候确实有我好受的了)
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哎呀!多大点事儿!”我立刻换上最灿烂的笑,一步上前,用力揽住晋安和阿晏的肩膀,手腕上那只冰凉的翡翠镯子“叮”一声撞在晋安的相机镜头上。
“走走走!收工!撸串去!我知道有家店,羊肉串绝了!管够!今晚我请!”
回程的车上,我瞥见晋安低着头,一脸凝重地翻看着他相机里的照片。屏幕的光映着他有点发白的脸。
他翻得很慢,手指偶尔停顿一下,眉头也越皱越紧,呼吸好像都屏住了。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整个人显得心事重重,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屏幕。
“嘿,看啥呢这么入神?”我笑嘻嘻地拍了他肩膀一下,把沉浸在照片里的他吓了一跳,“是不是被哥的盛世美颜迷得找不着北了?还是香灰进鞋里硌得慌?没事儿,回去烫烫脚,杀菌!保管舒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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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相机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