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的数字不断跳动,晃得人眼睛疼。
萩原研二握着钳子蹲在走道尽头,眨了两下眼,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是在梦里。
他又做梦了,梦到七年前的爆炸案。
萩原研二不悦皱眉,干净利落地剪断最后一根引线,席地而坐开始抽烟。
他讨厌这个地方,哪怕只是梦。
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空气凝滞,似梅雨季般又闷又沉。
萩原研二略显不耐地吐出一口烟,突然听到一阵清脆的脚步声,随即是女人的声音:“你在这里呀,研二。”
女人的声音似一阵电流从萩原研二头蹿过,他怔在原地,定了几秒才转身看向身后。离萩原研二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女人,长发齐腰,一袭素色长裙。
女人笑意盈盈,语调里带着一丝撒娇的埋怨:“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
萩原研二灭掉烟,煽动手掌把没来得及消散的烟味推去一边。他三步并两步来到女人面前:“你……”
声带倏然收紧,咬字也有些变形。
萩原研二盯着面前女人的脸,滚了滚喉结,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又有些委屈:“我每天都在想你,是你一直没来看我。”
女人动作自然地环住萩原研二的腰,依偎在他怀里。她仰头,一双杏眼像劣质的工艺品,没有光泽,也倒映不出任何风景:“我好想你呀研二。”
萩原研二僵住笑,惊喜的情绪烟花般一闪即逝,旋即沉寂。
……
七年前,萩原研二刚考上警校时,梦到一个陌生的女人。
梦的地点是一间陌生的女性卧室,女人光着脚,蜷缩身子坐在角落的矮沙发上,无声掉泪。
萩原研二观察四周环境时,女人注意到了她。
哭红了眼的女人怔怔地盯着萩原研二,茫然又震惊的眼神像是看到了外星生物。
她眨巴眼,指着萩原研二一字一顿地喊出他的名字:“萩原研二?”
萩原研二回以一个礼貌的笑,走到女人面前几步远的距离蹲下,与她平视:“你认识我?”
挂在眼眶里的最后一点泪顺着脸颊滑落,女人用力吸了下鼻子,眼底荡开星光,倒映出萩原研二的身影:“嗯。”
她温暖热烈的目光不加遮掩地落在他身上,好似骄阳吻脸,顺着皮肤钻进血肉。
萩原研二清晰捕捉女人情绪变化的整个过程,他极快地蹙了下眉,压下疑惑,笑问:“看到我,你这么开心?”
女人点头:“我最喜欢你了,当然会开心。”
随即低头小声嘟囔:“这还是我第一次梦见你。”
梦见他?
不等萩原研二多问,耳畔突然响起一阵突兀的敲门声,眼前的世界也随之崩塌。
萩原研二睁开眼,入目的是警察宿舍雪白的天花板,将他从梦境中惊醒的敲门声正断断续续从门口传来。
萩原研二拉开房门,松田阵平满脸淤青地站在外面。
“小阵平你也真是的,这才开学三天,你就打架。”萩原研二故作嫌弃,笑眯眯地为松田阵平处理好所有伤口。
“还不是某个烦人的金毛混蛋到处惹眼,”松田阵平打了个哈欠,斜睨向萩原研二,“你怎么了,不适应警校生活吗,看上去怪怪的。”
“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小阵平你。我呀,刚刚梦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女人,她对我告白了。”
“……哇哦。”鄙夷的眼神刀子般落到萩原研二身上。
萩原研二笑着皱眉抗议:“小阵平你能不能别用这种看白痴的眼神看我!”
松田阵平不咸不淡地“喔”了一声,明显没往心里去。
萩原研二贴好最后一块药膏,往松田阵平后背拍了下,示意他穿上衣服,随即杵着下巴开始思考:“刚刚那个梦,我能看到她眼睛里的倒影。靠得近了,我还能闻到她身上的沐浴露香。”
松田阵平蹙眉,领悟到萩原研二想表达的意思。
大脑不可靠,它为确保自己不会超负荷运作,会在很多地方偷懒。
比如……
梦境会省略很多细节的地方,呼吸、心跳、体温,还有倒映在眼球晶状体上的倒影。
松田阵平推测道:“不过偶尔也会有例外。也许是你白天发生了什么事,重点关注到眼睛和气味,大脑才会在梦里特意补全这两项信息。”
“但她房间的书架上摆满了中文书。我趁着观察房间的那几秒,顺手翻阅了摆在桌子上的杂志。”
“我的中文词汇量撑死了就一个‘你好’‘再见’‘我爱你’。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在梦里自动掌握一门陌生的语言吧,那本杂志可是密密麻麻写满了多到足以致死的中文。”
萩原研二顿了顿,半开玩笑道:“感觉就像穿越了一样。”
松田阵平疑惑但不以为然地斜瞥了眼萩原研二:“那你这周末去神社逛逛吧,别是被女鬼给缠上了。”
萩原研二笑着用手肘往松田阵平无伤的侧腰杵过去:“快睡吧你,不然明天没体力晨跑。”
他也没太把梦里的女人当回事,却不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每天晚上,萩原研二都会梦到这个女人。
自称林见月的女人总会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眼眸如星辰般闪烁,期待又克制地坐在原地等待他主动靠近。
萩原研二有太多疑惑,她是谁,为什么会认识他,又为何会喜欢他?
但偶尔,林见月又会用一种复杂深沉的眼神看着他,爱意摔碎一地。萩原研二读不懂林见月眼底破碎的痛苦,但他擅长引导她一点点说出心事,包括他们是漫画里的人,以及他的死因。
漫画书的言论太过荒诞,萩原研二没有当真。但当他蹲在浅井别墅广场20楼,看着眼前和描述中一模一样的场景时,手指倏地颤了两下。
队员握着对讲机道:“萩原队长,部长让我们原地待命,待完成周边一公里的人员疏散后再进行拆除工作。”
萩原研二只思考了短短一瞬,便剪断了面前的蓝色引线。
“队长!”
咔哒咔哒剪断引线的声音不绝于耳,萩原研二对队员们惊讶的呼唤置若罔闻,在他即将拆除最后一根最关键的红色引线时,漆黑的显示屏上毫无征兆地跳出数字。
萩原研二瞳孔微震,踩在倒计时跳向1的瞬间,完成拆弹。
梦中再次相见时,劫后余生的恐慌和感激铺天盖地袭来,萩原研二第一次越界,满足林见月一直以来的期待——他在林见月额头落下个不带任何**的亲吻:“谢谢。”
萩原研二已经不再怀疑林见月的真实性。
呼吸、心跳、体温、气味,人类的大脑无法在梦境里事无巨细地设定好所有细节。再者,人类只能梦见认知范围以内的事,但林见月能轻易说出萩原研二不具备的知识。
梦中相见第一年零三个月,林见月握住萩原研二的衣角,眼底荡漾开月色般温柔的光泽:“你可以和我结婚吗?”
萩原研二苦恼蹙眉。
女孩子在婚姻里处于弱势方,随意说出托付终身的话,很容易被骗或者吃亏。
但当他语重心长地把自己的观点说给林见月听时,对方只是怔了一瞬,随即从眼底迸发出火焰般炙热的光芒。
“不愧是研二,我果然没喜欢错人。”
萩原研二垂眸,清晰意识到对方自始至终都只是把他当做一场梦,对他的爱意克制又口无遮拦。
行吧,反正只是梦,没必要太上纲上线。
因为是梦,没必要建设太高的心理防线,也没必要太认真。
所以再次听到林见月的大胆告白,萩原研二只是杵着下巴敷衍道:“是是是,醒了就去结婚。”
反正只是梦。
但萩原研二从未想过,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整整四年。这四年里,他和林见月待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和松田阵平待在一起的时间还长。
他和松田阵平偶尔会因为轮班错开,一天里见不上几面,但他和林见月每晚都会见面至少六个小时,风雨无阻。
这足够磨平萩原研二的性子,也足够他深入了解她,习惯她,甚至是……做些恋人间亲密的事。
再被问到可以和她结婚吗的话时,萩原研二杵着下巴,下垂的紫眸似倒映着明月的一湾泉,映出林见月柔和的身影:“好哦,我们结婚。”
萩原研二盯着林见月的脸,倏地沉下情绪。
为什么只是梦?
为什么不能真的来到他身边?
阴湿的想法开始发芽,欲|望膨胀的速度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
但三年前,林见月出现的频率开始降低。从最初的每晚,降低至每周一次,再到每个月一次。最近半年,她更是泡沫般从萩原研二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直至今日,萩原研二才得以再次梦见林见月。
……
“我好想你呀研二。”
梦里久别重逢,林见月笑着环住萩原研二的腰撒娇。
萩原研二脸上笑意渐淡,眉心蹙着无限心事。
面前的女人没有呼吸,没有心跳,甚至没有林见月常用的花香调身体乳的香气。哪怕他把下巴搭在林见月肩膀,脸颊紧挨着她柔顺的发丝,也捕捉不到鲜活的生命气息。
这是梦,真正的梦。
怀里的人只是他思念的投影,而非他朝思暮想的林见月。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只是他潜意识对梦境的折射。
最初的四年,「梦」是他和林见月跨越时空的见面平台。但现在,他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恰好梦见了林见月。
冲上云霄的情绪重新跌落谷底,摔了个稀巴烂。萩原研二垂眸,突然失去了说话的**。
他默了几秒,缓缓环住怀里没有温度的人,声音沉甸甸的像潮湿角落发霉的海绵:“嗯,我也好想你。”
「林见月」期待地看向萩原研二:“研二,我可以亲亲你吗?”
圈住林见月腰的手缓缓收紧,萩原研二把头埋在「林见月」颈间,闷声道:“……不可以。”
“可是上次明明就可以。”
“上次是上次。”
「林见月」鼓着腮帮满脸不情愿:“那你怎样才愿意让我亲?”
“你……不是想和我结婚吗,”萩原研二顿了顿,声音倏然收紧,“你来找我,好不好?”
就算是假的,他也无法控制地紧张起来。林见月消失前,他也曾问过她这个问题。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林见月」笑意盈盈地给出了相同的答案:“好呀,正好下周要去日本留学,我打算带着你的毛绒玩偶去警视厅打卡拍照!”
为什么是去警视厅打卡?
为什么不是来见我呢?
萩原研二几次欲言又止,才闷声道:“见月酱,你喜欢我吗?”
他盯着「林见月」的眼睛,纤长的睫毛轻轻颤动,想要责怪,却又觉得自己可笑。真正的林见月已经不愿意来见他了,听一个替身说喜欢,又有什么用。
但即便如此,他依旧控制不住地在期待。
正如萩原研二所想,「林见月」踮起脚尖在他左脸亲了一口。
萩原研二弯了弯唇,破碎的眸子倒影出林见月精致的脸庞。他知道,她一定会说出告白的话,然后再在他另一边脸颊上也亲一口。就像她以往做过无数次那样。
「林见月」笑着搂住萩原研二的脖子,整个人搭在他怀里:“当然啦,我最喜欢——”
叮铃铃!
手机闹铃骤响,萩原研二猛地睁开眼。
「林见月」未说完的话化作一阵耳鸣,渐弱,直至消失。萩原研二不敢置信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沉寂了两秒,才不甘心地回味过来,骂出一句脏。
他阖上眼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屏蔽掉窗外象征着天亮的鸟鸣声,重新入睡。赶快,说不定还能重新回去,听「林见月」继续说她未说完的告白。
搭在身体两侧的手指下意识绷紧,萩原研二眉头微蹙,在床上翻来覆去,不停调整姿势。大脑不断发送“赶快入睡”的信号,身体却异常清醒。越怕睡不着,他就越是焦躁清醒。
十来分钟后,萩原研二好不容易憋出一点少得可怜的睡意,房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砰砰砰。
力度不轻不重,却每一下都震得他脑瓜疼。
萩原研二颓然地睁开眼,疲惫的眸子里酝酿着风暴。他坐起身,咬牙切齿地拉开房门,然后对上一张他已经看了将近二十年的男人的脸。
门外,松田阵平西装革履,单手插兜,另一只手还维持着敲门的姿势。他低头,黑色墨镜从鼻梁上滑下来一截,露出盛着戏谑情绪的青蓝色眸子:“怎么回事啊萩,居然还穿着睡衣,睡过头了?”
“……”
萩原研二神色复杂地朝松田阵平深深看了一眼,回卧室开始更衣。
排雷补充:
1.看文的读者里肯定有不搞周边的,所以本文会用更通俗的用词,比如金属徽章、毛绒娃娃等。不会出现“谷子”“吧唧”“努努”这种圈外人会一脸懵的用词。
2.绝对禁止!!!绝对不允许!把过激梦女那套规则套到我的文和林见月身上!绝对禁止!!也别跟我搞拒同担同嫁那套!!
3.再次提醒,【防暴服】和【防爆服】是不同的东西,萩、松平时穿的那套叫【防暴服】,【防爆服】是松田拆.弹时穿的带面罩的东西。虽然平时大家都喊做【防爆服】,但这是错别字!本文一律使用【防暴服】,只有拆弹时的那套才用【防爆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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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晋江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