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
陈秘书推门进来时,傅亦琛正对着电脑屏幕。
文档页面十多分钟没动过了,他的手搭在鼠标上,视线落在屏幕某处,但眼睛却有些放空。
“傅总,明天上午和盛华的会议时间确认了。”陈秘书把文件夹放在桌上。
傅亦琛的目光还停留在屏幕上,没有回应。
陈秘书等了两秒:“下周三的慈善晚宴,主办方询问您是否携伴出席。”
傅亦琛这才抬头,看他一眼。
“回绝。”
“好的。”陈秘书在平板上记录,“还有融资方案的细节需要您最终确认,法务部已经——”
“放着吧。”
陈秘书手指停在屏幕上。以往这种涉及上亿资金流向的文件,傅亦琛会逐字逐句地审,加班加点也要改完,从来不会说“放着”这种话。
男人的领带松了,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咖啡已经灌了三杯,烟灰缸里有两根烟蒂。
傅亦琛已经戒烟三年了。
陈秘书继续往下说:“西城项目的预算超支了百分之十二,主要是因为原材料价格上涨,所以我建议调整第三季度的采购计划……”
“嗯。”
陈秘书抬眼看了看自家老板。傅亦琛又在看桌角了,那里曾经放着个水晶相框,现在空了。
他跟了傅亦琛这么久,从没见过对方在工作时这样。哪怕是三年前车祸住院,打着石膏,满头绷带,还要处理邮件的人,现在却连一份报告都看不进去。
“傅总?”
“……按你说的办。”傅亦琛收回视线,拿起下一份文件,“还有事吗?”
“没有了。”
陈秘书正要离开,傅亦琛好似不经意地开口:“楼下……还在?”
没有主语,但陈秘书知道他问的是谁。
“还在。”
傅亦琛嗤笑了一下。
装可怜。
他最会这套了。
今天那身打扮,特意换了最朴素的旧衣服,可能脸上都打了粉,营造出那副苍白憔悴的模样,连嘴唇都失了血色,惹人怜惜。
每一个细节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傅亦琛想起去年冬天,钟夙想让他陪着去城郊新开的温泉山庄,但他手头积压了一个跨国并购案,抽不开身。
钟夙先是撒娇,然后赌气,最后在他上班时发了条消息,说自己不舒服,头晕。
当时会议室里七八个部门主管正争论方案细节,傅亦琛看到消息,推掉所有事务,抓起车钥匙就往家里赶,路上还闯了两个红灯。
钟夙身体底子不算好,偶尔会犯些小毛病,私人医生检查后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说可能着凉了,建议多休息。
傅亦琛取消了会议,顶着董事会老家伙们的压力,修了两天假,在家陪他。
第二天中午钟夙说想喝粥,还要他亲手做的。
傅亦琛二十八年来,能分清盐和糖就算厨艺高超了。钟夙躺在床上双手抓着被子边缘,声音软糯:“亦琛做的,我才喝得下。”
他在厨房里手忙脚乱了两个小时,虽然最后端出来的东西无法称之为“粥”,但却也满心欢喜。
他端着碗想要邀功,恰好从门缝看到,钟夙背对着门,手里拿着粉饼自己脸上扑。动作很轻,生怕扑多了露馅。
傅亦琛没有拆穿,只是觉得可爱又好笑。他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在门口清了清嗓子才重新推门进去。
明知道是演的,还是会忍不住心软,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他配合着演完了那场戏,将人搂进怀里哄,钟夙在他怀里哼哼唧唧,用故意装出来的鼻音撒娇。
他享受着这种被依赖的感觉,甘之如饴为他撑起保护伞。
可那是从前。
当他知道那楚楚可怜的表情,那些恰到好处的脆弱,都不过是精心编排的戏码,是为了达到目的工具时。
过去所有让他心软的瞬间,反过来变成刺向他心脏的匕首,提醒他曾经有多愚蠢。
一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段录音。
“……我知道那辆车的刹车有问题……小事故怎么够……”
“……傅亦琛算什么,不过是我往上爬的踏脚石……”
“……两千万,少一分我都会把所有事情捅出去……”
过去三年所有的温情和信任都撕得粉碎。
他原以为,他们之间是有感情的。
超越了那场“救命之恩”的,真实的感情。
唯独不能接受,那个人从一开始就是存着心要他的命。
“让保安部的人盯着点。”傅亦琛合上文件,“别让闲杂人等影响正常办公。”
陈秘书点头:“是。”
“还有,明天开始,我的行程保密。除了必要的商务活动,其他的都推掉。”
“明白。”
--
晚上十二点,傅氏集团的大楼已经黑了下来,只有零星几扇窗户还亮着光。
钟夙缩在大楼入口处仅存的一小块干燥地带,雨斜着飘进来,肩膀和半边脸都湿透了。
烧得迷迷糊糊,手脚却冷得发麻。他把下巴搁在膝盖上,看着地上的水洼发呆。雨滴砸在积水里,溅起一圈圈涟漪。
呼吸又浅又急,牙关在打颤,血液却在皮肤下烧灼。他努力睁着眼,眼皮却重得像灌了铅。
皮鞋踏在积水上的声音让他猛地清醒过来,钟夙心中一跳,强忍着头晕的眩意抬起头。
雨幕中,傅亦琛撑着黑伞站在台阶上。伞沿压得很低,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冷硬的下颌线条。
“亦琛……”钟夙扶着墙站起身,腿麻得厉害,差点跪下去。
他跌跌撞撞地扑过去,想要拉住傅亦琛的袖子,手伸到半空又缩回来。自己手上全是雨水和污渍,怕弄脏了他的西装。
最后只敢轻轻捏住衣角,指尖都在抖。
“亦琛……你出来了,我,我一直在等你。”
他仰着头,雨水沿着脸颊淌下,流进嘴里。已经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是泪,反正都是咸的。
傅亦琛站着不动。他握着伞柄的手收紧,手背上青筋绷起。
“婚礼那天的事……让你生气了,可我真的不是故意要瞒你。我害怕,害怕你会不要我……这三年,我每天都在担心,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会不会就把我扔下。”
话语断断续续,不成句子。他咬住下唇,尝到了咸腥的铁锈味。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我没地方去,也没脸见人……亦琛,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你别不管我。”
傅亦琛俯下身。
突如其来的靠近让钟夙的心跳漏了一拍,近到能看清他眼里的血丝,能闻到沉木香混着雨水的味道。
手指碰上脸颊,温热的触感让钟夙不自觉地往那个方向靠,想多贴近一点,哪怕只有一秒。
“演完了吗?”
钟夙僵住了。
“这副样子,做给我看?为了让我心疼?”手指顺着眼角的伤口往下滑,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嗯?”
“我没有演戏。”钟夙眼眶烧得发烫,雨水顺着脸颊滚落,“我是真的——”
“真的什么?”傅亦琛打断他,“真的爱我?还是真的只是想要钱?”
张了张嘴,发不出丁点声音。
哽咽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
他的视线胡乱地飘移,落在傅亦琛的手上。
他的无名指上,那枚铂金戒指还在。
“你还戴着。”
钟夙不管不顾地握住了那只手。
“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亦琛,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我保证以后——”
傅亦琛垂眸看了看指上那枚戒指,神情漠然。
他慢慢将戒指一节一节摘下来。
那是他亲手为他戴上的。
他举起戒指,然后,手腕一扬。
没有半分犹豫。
价值千万的铂金婚戒划出一道弧线,落进不远处的排水沟里,雨声吞没了落地的声音。
钟夙呆呆看着戒指消失的方向,雨水流进眼睛里,刺得生疼。
“钟夙,”傅亦琛的声音穿过雨幕,“我们之间,到此为止。”
傅亦琛转身朝停在路边的黑色宾利走去,皮鞋踩过积水,水花溅到钟夙的裤脚上。
司机早已等候多时,见他过来,立刻下车为他拉开车门。
不行。
不能让他走。
他想也不想地追过去,双腿却不听使唤,整个人摔在地上。
宾利渐渐远去,两团尾灯在雨里晃,晃着晃着就看不见了。
雨还在下。
世界安静得只剩雨声。
一辆车呼啸而过,轮胎卷起脏水,把他淋了个透。
戒指。
他的戒指。
亦琛扔掉的戒指。
钟夙突然撑起身,眼前一阵晕眩,但管不了那么多。
雨越下越大,他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水,趴在地上,手伸进积水里摸索。
戒指……不能丢。
摸到的都是垃圾。烟头,树叶,塑料袋。
继续找。
血从划破的手指上冒出来,被雨水冲走。
没关系。
只要找到戒指就好,傅亦琛就会回来。
他一定只是太生气了,把戒指找回来,说对不起,说以后再也不骗他了。他会原谅的,一定会的。
指尖触到一个圆环,他急切捧到眼前,对着路灯细看,是个易拉罐的拉环。
失落,又不敢停。手指越来越僵,新伤旧口混在一起,血珠不断冒出来又冲走。
胃里翻江倒海,他撑着地面干呕起来,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水灼烧着喉咙。
继续找。
戒指就在附近,快了,就快找到了……
头顶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停了。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将他与雨幕隔开。
钟夙没有察觉,还跪在污水里,机械性得用已经没有知觉的手指继续摸索。
一双温热的臂膀从背后将他整个揽进怀里。身后的那人力气极大,将他牢牢抱紧。
钟夙一愣,动作终于停下,仿佛这时才感受到寒意。
那人的怀抱很暖,暖得让鼻腔发酸。高烧和失温同时折磨着他,脑子越来越昏沉。
戒指还没找到。
不能停。
眼前一黑,整个人软倒下去。
[爆哭]宝哇麻麻心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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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假恩人稳拿BE剧本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