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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作者:简易不是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凌晨三点十七分,沈昭颜在值班室的床上猛然惊醒。她不确定是什么吵醒了她——直到又一声压抑的闷哼从隔壁传来。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推开连通门。月光透过百叶窗,在江锁澜的床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江锁澜蜷缩在床角,全身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额头上布满汗珠,嘴唇无声地蠕动着。


    沈昭颜犹豫了一秒,还是走近床边:"江医生?"


    没有反应。江锁澜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右手死死抓住左肩的伤疤位置,指节泛白。沈昭颜轻轻碰了碰她的肩膀,立刻被烫手的温度惊到——江锁澜在发高烧。


    "江锁澜!"她稍微提高了声音,同时准备去拿退烧药。


    突然,江锁澜猛地睁开眼睛,瞳孔扩大得几乎看不到虹膜。她一把抓住沈昭颜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沈昭颜倒吸一口冷气。


    "坐标...E043..."江锁澜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人类,"沈昭明...带他们走...快走!"


    沈昭颜的心脏骤然停跳。哥哥的名字从江锁澜口中喊出,带着某种撕心裂肺的绝望。


    "江锁澜,是我,沈昭颜。"她强忍手腕的疼痛,用另一只手轻拍江锁澜的脸颊,"你在做噩梦。"


    江锁澜的眼神逐渐聚焦,当看清面前的人时,她像触电般松开手,猛地后退撞上墙壁:"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发烧了,在说明话。"沈昭颜揉着手腕,那里的皮肤已经泛红,"你喊了我哥哥的名字。"


    江锁澜的表情瞬间凝固。她抓起枕头边的水杯一饮而尽,喉结急速滚动:"出去。"


    "不。"沈昭颜反而在床边坐下,拿出体温计,"39.2度,伤口感染?"她伸手去检查江锁澜左肩的敷料,却被一把推开。


    "我说了出去!"江锁澜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沈昭颜纹丝不动:"E043是什么坐标?你梦到了什么?为什么有我哥哥的军牌?"


    每一个问题都像刀子刺向江锁澜。她的呼吸变得粗重,手指无意识地抓紧床单:"你不明白..."


    "那就让我明白!"沈昭颜的声音突然拔高,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五年了,我哥哥被列为MIA五年了!如果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他最后在哪里!"江锁澜爆发了,随即又像被自己的话吓到一样闭紧嘴巴。她抓起外套披在肩上,伤口处的敷料渗出一丝血色,"不是现在...不是这样谈。"


    沈昭颜拦住她的去路:"那什么时候?等下一个噩梦?等下一次你发烧说胡话?"她掏出那枚军牌,"这是我送给他的,背面刻着他的医疗誓言。为什么在你这里?"


    月光下,军牌表面的拉丁文清晰可见:"Primum non nocere"。江锁澜盯着那行字,眼中的防备逐渐被某种更深沉的情绪取代。


    "他把它给了我...在最后那天。"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说这是他的幸运符。"


    沈昭颜的手指紧紧攥住军牌,金属边缘陷入掌心。她想起十八岁生日那天,跑遍全城才找到这家能刻拉丁文的店铺。哥哥笑着揉她的头发说:"这么严肃的礼物?那我得配得上它才行。"


    "他还活着吗?"她听见自己问,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


    江锁澜的沉默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沈昭颜的胸腔。最终,她只是说:"我不知道。爆炸后...一切都很混乱。"


    监护仪的警报声突然从远处传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紧绷的气氛。江锁澜条件反射地跳下床,尽管脚步还有些不稳,但医生的本能已经接管:"是ICU。"


    沈昭颜强迫自己跟上,军牌在她口袋里沉甸甸的。走廊的灯光下,她看到江锁澜后背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那片伤痕累累的皮肤上。


    ---


    ICU里,23床的患者——那位老兵——正在剧烈抽搐,监护仪上的心电图乱成一团。


    "室颤!准备除颤!"江锁澜已经冲到床边,完全看不出刚才的虚弱。


    沈昭颜迅速接受胸外按压:"肾上腺素1mg静推!"


    "不,先电击!"江锁澜调整着除颤器能量,"200焦耳准备!"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撞,一瞬间的电光火石。最终沈昭颜让步了:"Clear!"


    患者身体弹起又落下,心律短暂恢复后又迅速恶化。


    "准备胺碘酮300mg。"沈昭颜下令,同时继续按压。


    江锁澜却拿起了一根长针:"心包填塞又发了,需要立即引流。"


    "太冒险了!刚除颤完心肌不稳定——"


    "等超声确认他就死了!"江锁澜的针已经刺入,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暗红色的液体流出,患者的心律立刻有所改善。但江锁澜的手突然开始颤抖——那是一种细微但不可控的震颤,沈昭颜认出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


    "让我来。"她接过针筒,指尖不经意擦过江锁澜的手背,那里的温度依然高得吓人。


    江锁澜没有逞强,退后一步深呼吸试图控制颤抖。沈昭颜熟练地完成引流,同时监控着患者反应:"血压回升,心率稳定了。"


    危机暂时解除,但患者情况依然危重。沈昭颜写下医嘱,注意到江锁澜靠在墙边,脸色苍白得可怕。


    "你需要休息。"她走过去轻声说,"伤口肯定裂开了。"


    江锁澜摇摇头:"先解决这个。"她指着患者,"他不是普通COPD,我怀疑有肺癌转移心包。"


    沈昭颜皱眉:"没有影像学支持。"


    "看他的指甲。"江锁澜抓起患者的手,"杵状指,而且..."她轻轻翻开患者眼皮,"黄疸。肝脏可能已经转移。"


    沈昭颜不得不承认江锁澜的观察力惊人:"需要安排全面检查。"


    "太迟了。"江锁澜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他是个老兵,知道自己的情况。看看床头柜。"


    沈昭颜这才注意到抽屉里露出一角的DNR文件——不复苏同意书。


    "那刚才..."


    "他女儿明天从国外回来。"江锁澜简单地说,"他想撑到那时。"


    沈昭颜突然理解了江锁澜的坚持。她看向那位老人平静的面容,又看看江锁澜疲惫却坚定的侧脸,某种温暖而酸涩的情绪在胸口蔓延。


    "我去拿新的敷料。"她最终说,"你的伤口需要处理。"


    ---


    换药过程异常安静。江锁澜坐在治疗室的床上,任凭沈昭颜揭开血污的敷料,消毒,重新包扎。只有当酒精接触伤口深处时,她的肌肉才会轻微抽动。


    "这个伤是怎么来的?"沈昭颜轻声问,棉签小心地清理着伤口边缘。


    江锁澜的眼睛盯着远处的某个点:"IED爆炸。你哥哥把我推开,自己却被气浪掀飞。"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钢筋贯穿是在救援途中,我们被伏击了。"


    沈昭颜的手停顿了一下:"你们...很亲近?"


    "他是我的导师。"江锁澜的眼神飘远,"教会我如何在资源匮乏时做判断,如何在规则和生命之间选择..."她突然停住,摇摇头,"都是过去的事了。"


    沈昭颜系好最后的绷带:"不是过去。你现在的每一个医疗决策,都有他的影子。"


    江锁澜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某种复杂的情绪。她张口想说什么,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陈院长?"她接通电话,表情逐渐凝重,"明白了,马上过去。"


    "怎么了?"


    "重大车祸,五分钟后到。"江锁澜已经起身,病态一扫而空,"需要两个心胸外。"


    沈昭颜迅速跟上:"你的伤——"


    "死不了。"江锁澜头也不回地冲进走廊,背影挺拔如常,仿佛刚才的虚弱从未存在。


    沈昭颜望着她的背影,手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里的军牌。金属表面已经被她的体温捂热,边缘的刻痕在指尖下清晰可辨。她突然想起哥哥离家前夜说的话:"医学不是非黑即白的科学,昭颜。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让你明白灰色地带价值的人。"


    当时她不理解。现在,看着江锁澜远去的背影,某种模糊的认知开始在心底成形。


    ---


    急诊科一片混乱。三辆救护车同时到达,担架上的伤员血迹斑斑。沈昭颜迅速接手最重的一个——年轻女性,方向盘胸,已经出现心包填塞症状。


    "需要立即开胸!"她判断道,同时准备手术通知。


    江锁澜却拦住她:"等等,先看这个。"她指着患者的腹部超声图像,"肝破裂伴内出血,必须先处理这个。"


    "但心包填塞——"


    "可以暂时穿刺减压。"江锁澜已经拿起穿刺包,"如果先开胸,她会死于失血性休克。"


    沈昭颜想反驳,但医学数据支持江锁澜的判断。她咬牙点头:"我来做腹部准备,你处理心脏。"


    两人像精密仪器般配合着,穿刺、插管、输血,一切有条不紊。当患者终于稳定下来被推往手术室时,沈昭颜才发现自己的手术衣已经被汗水浸透。


    "配合得不错。"江锁澜靠在墙边喝水,脖颈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沈昭颜意外地没有反驳。她接过江锁澜递来的另一瓶水,突然问道:"为什么选择当医生?"


    江锁澜的手停顿了一下:"为了救人。"


    "就这样?"


    "就这样。"江锁澜的眼神飘向远处,"你呢?完美小姐为什么选择这行?"


    沈昭颜没想到问题会抛回给自己:"因为...秩序。医学是有规则、可预测的科学。只要你做对每一步,就能得到正确结果。"


    江锁澜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往日的嘲讽,反而带着一丝理解的温度:"所以你讨厌我,因为我打破了你的秩序。"


    "我不..."沈昭颜的话哽在喉咙。她确实讨厌江锁澜的不按常理出牌,但另一方面...


    "手术室准备好了。"护士跑来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两人重新戴好口罩,走向不同的手术室——江锁澜负责肝破裂修复,沈昭颜处理心脏损伤。分开前,江锁澜突然叫住她:"沈昭颜。"


    "嗯?"


    江锁澜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你哥哥...他为你骄傲。经常提起你。"


    沈昭颜的心脏猛地收紧。她想追问更多,但手术铃已经响起。两人只能转身走向各自的战场,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


    手术持续到天亮。当沈昭颜走出手术室时,晨光已经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她精疲力竭地靠在墙上,军牌在口袋里沉甸甸的。


    护士站的方向传来熟悉的声音。江锁澜正在和家属交谈,声音温和而专业,完全不像平时那个尖锐的她。沈昭颜不自觉地驻足倾听。


    "手术很成功,但接下来24小时是关键期。"江锁澜说,"您女儿很坚强。"


    "谢谢您,医生。"一个哽咽的女声回答,"我听说您也是军人?"


    短暂的沉默。"曾经是。"江锁澜的声音低了下来。


    "那您一定理解...她一直想追随父亲的脚步。"女人啜泣着,"她父亲在阿富汗牺牲时,她才十岁..."


    沈昭颜屏住呼吸。她看到江锁澜的背影明显僵硬了一瞬,然后缓缓抬起手,似乎想安慰那位母亲,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会为她骄傲的。"最终江锁澜说,声音里带着沈昭颜从未听过的颤抖,"就像...所有父母都会为自己的孩子骄傲一样。"


    沈昭颜突然无法再看下去。她转身走向医生休息室,军牌在她手中攥得发烫。休息室里空无一人,她疲惫地倒在沙发上,终于允许眼泪流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推开。沈昭颜没有抬头,但那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松木香的气息告诉她来者是谁。


    "给。"江锁澜递过一条手帕——真正的棉质手帕,边缘绣着一个小小的"J"。


    沈昭颜接过,意外地发现手帕出奇的柔软,像是被洗过很多次:"军人还用手帕?"


    "旧习惯。"江锁澜在她对面坐下,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太近造成压迫,也不至于远得冷漠,"你哥哥也是。总说纸巾浪费资源。"


    提到哥哥,沈昭颜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用手帕按住眼睛,闻到上面淡淡的松木香,和江锁澜身上的味道一样。


    "E043..."她哽咽着问,"是坐标吗?"


    江锁澜的呼吸明显停滞了一秒:"是的。坎大哈郊外的一个村庄。"她的声音变得异常平静,"我们最后的任务地点。"


    "发生了什么?"


    "医疗队遇袭。"江锁澜的眼睛盯着远处的某个点,"你哥哥救了十二个人,包括我。然后..."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左肩的伤疤,"爆炸。混乱。等我醒来,他...不见了。"


    沈昭颜的心跳加速:"所以他不一定是..."


    "我不确定。"江锁澜迅速打断她,"但那里后来被□□控制了很长时间,搜索..."她没说完,但意思很明确。


    沈昭颜的指甲陷入掌心:"五年了。如果他活着..."


    "他会想尽办法联系你。"江锁澜轻声说,"我了解他。"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进沈昭颜的心脏。她一直怀抱的希望,那个"也许哥哥在某个地方活着只是无法联系"的幻想,被江锁澜无情地戳破了。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她哽咽着问。


    江锁澜沉默了很久,最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因为我可能错了。"她展开那张纸——是一张卫星地图,某个区域被红笔圈出,"这是E043区域最新的图像。上周才解禁。"


    沈昭颜接过地图,看到边缘写着一行小字:"可能有地下设施?"


    "我不能确定。"江锁澜的声音异常严肃,"但如果你决定追查...我需要你知道风险。"


    沈昭颜抬起头,第一次真正看进江锁澜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嘲讽或挑衅的眼睛,此刻只有纯粹的疲惫和某种近乎温柔的东西。


    "为什么帮我?"她轻声问。


    江锁澜看向她手中的军牌:"我欠他的。"她站起身,临走前又停住,"那个地下设施的传闻...据说是个医院。如果真有这种地方,而他还..."


    她没说完,但沈昭颜明白了。如果真有这样一个秘密战地医院,而沈昭明还活着,他一定会在那里救人。这是他们兄妹共同的宿命。


    门关上后,沈昭颜展开地图仔细查看。在红圈边缘,她发现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像是江锁澜的笔迹:"无论结果如何,我陪你走到最后。"


    窗外,朝阳完全升起,照亮了沈昭颜泪痕未干的脸。军牌在她手心反射着温暖的光,背面的誓言清晰可见:"首先,不伤害"。但有时候,知道真相本身就是一种伤害。而无论如何,她已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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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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