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庄宁县主派人传消息，这几日不必过去。
郑善云舒口气，毕竟萧瞿生受伤去拜见母亲，被知晓自己伤了他，新妇必然不会好过。
屏风后，躺椅上。萧瞿生悠然自在，郑善云手中捧着本书，眼神时不时看向他。
萧瞿生将她神情落尽眼底，颇有几分怕自己伤口加重，要死了。
晚些，她亲自吩咐备一些清淡饮食。
“这道撤了。”郑善云看着眼前桂花酒酿丸子，示意道。
他受伤了，不宜沾酒。
萧瞿生端碗执筷，前头满桌珍馐菜肴。
其中灵芝茯苓人参熬制的羹汤，以清鸡慢煨。丹参雪蛤冻，上覆金箔，汤匙轻落，润肺梨汁与琼脂凝冻，入喉嫩滑鲜甜。
其中九转还阳汤令他目光顿了顿。
补血、补气、补阳……
这、这是将自己当将死之人医治啊。
哪怕不慎牵动伤口，他神情依旧淡然，外人看不出什么来。
如此提心吊胆观察一天，郑善云瞧着他没突发恶疾，口吐鲜血之类。揣着一整日的心放下来。
傍晚，婢女进来伺候就寝。
萧瞿生翻页动作一顿，环顾四周，不远处铜炉熏香袅袅，龙凤火烛燃得明亮，除此之外一应物什未动，新房安安静静。
抬头一瞧更漏，已过去半个时辰。
她去何处了？
再过半刻钟，萧瞿生口渴，坐桌边倒茶，毫无章法灌了两口。
忽得，不远处有轻微翻身的声音。
一层屏风外，软椅上早已有人铺就锦被云枕。她侧卧着合目安宁，似是这两日累极，连有人立在她身边许久都不曾发现。
守夜的成嬷嬷进来，正好看见这一幕，笑着沉默地退下。
郑善云睡梦中一个激灵，被人悬于高空，十分的不安令她惊恐，失声尖叫。
然而下一刻，声音噎在喉间。
萧瞿生吸取教训，扣住她袭来的手，牢牢握住道：“睡这作甚？”
郑善云怕摔在地上，双手下意识搂住他脖颈，无比挣扎，“你放我下来！”
“少夫人，我身上还有伤。”萧瞿生轻飘飘一句，郑善云偃旗息鼓。
将她放在床榻上，郑善云如被惊住的猫，揪住锦被遮掩自己。
看着她惊慌害怕模样，萧瞿生眯了眯眼，双手怀抱，冷静立在一旁。
萧瞿生不明她在纠结什么，下一刻，他挥灭烛火，床幔缓缓垂落。
郑善云拉高被子遮住面容，想跑，被人牢牢扣住手腕，背靠着宽阔胸膛。
“萧瞿生，我不想和你。”
眼前犹如深海巨渊，郑善云撇过头，从头到尾紧绷的身子无不显示着对他的恐惧。
怕他的神态、他的声音、他的声音。
“我是怕你。”
白日未说出的话，在黑夜间，横亘在两人中间。
今天才被刺伤的萧瞿生生出一种恼。
他下意识要问“为何”。
怀中人始终成一个防备姿态，“萧瞿生，你们要的是我郑氏女名号，我不愿将身心放在你身上。”
唰得一声。
成嬷嬷在屋外守夜，连带着一旁的小婢女看着世子爷阴气沉沉的脸，“嬷嬷，世子爷不会和小姐吵架了吧？”
“多嘴。”
翌日，天朗气清。
成嬷嬷身后跟着弄书铜云，后两者进来后沉默不语，显然被成嬷嬷提过醒。
婢女们垂首，不敢直视主人眼睛。
成嬷嬷扫了一眼郑善云神情，丝毫不受昨日世子影响，饱睡一觉，气色相比之前日更好了些。
“也不知世子爷身上的伤如何，今早天未亮，世子便离去。小姐不若带上药去关怀些？”
也不知两人之间说了什么话，一整日互相不派人传个话。
夫妻两新婚燕尔，此时虽不熟悉，少年夫妻还有些新鲜爱意。
“女子成婚后，心境是另一翻天地。之前事犹如前世，慢慢会忘了的。”成嬷嬷轻声道：“长安千金小姐甚多，如今此时最好握住世子的心。”
心？什么心？
郑善云睨了一眼成嬷嬷，“嬷嬷在我这说教倒是屈才，还不若去学堂里做个学究。”
成嬷嬷话语被噎，脸色难看，碍于小姐身份又不敢多言。
弄书喜得乐见，道：“小姐乃郑氏女，何须握住男人的心。再说了县主娘娘亲自来河西为世子说亲。我们小姐才远嫁长安，嬷嬷这话太没道理，为何要小姐折了身段。”
两人一番挣扎，郑善云充耳不闻，立起身来，眉目清淡妄想铜镜，倒目光被一处吸引了视线。
一只清脆透绿的玉梳，不知何时被人静静搁在窗台。
铜云手快，抢先成嬷嬷的人一步冲过去，“小姐。”
玉梳质感温和，啮齿倒被打磨得尖锐。郑善云紧紧握在掌心，心中自然联想到赵逸之，他也曾送过自己一个模样想像之物。
只是如今，不过月余，彼此早已非当时。
。
这方，萧瞿生独坐书房，手中的兵书看得毫无兴致。
何承推门进来，便收获一计凌厉眼风。
“呦？”何承扬起声调，笑意调侃，“世子爷新婚燕尔，此时不正是蜜里调油的日子么，怎么看起书来了？”
萧瞿生翻页，不理。身体稍微动了动，才发觉半个身体僵硬，自昨夜怒气冲冲出来，便在临时书房呆着。
何承道：“难道是新婚夜让您出来，嫂夫人记恨上了？”
此事说来也是逼不得已。事关朝廷大事，稍有风吹草动必然牵扯百姓。萧瞿生为侯府世子，同时也在朝中担任要职，有些命令必定得他来下达。
萧瞿生轻声冷哼，她记恨什么？该是不想看见自己罢了。
何承不知其中原委，“不过世子爷，嫂夫人的族兄倒是个人物，比郑家长子要圆滑许多。”
郑善建？
萧瞿生自然知道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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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族兄送妹妹远嫁至长安，同时代替郑善瑜留在长安。
这两日，郑善建并未闲着，带着郑氏的人跟在萧家后面，和庄宁县主的人上上下下打好关系。
萧瞿生看何承回味模样，冷道：“这两日没少让郑善建出血吧。”
何承滥赌。
曾经赔上百万家财与妻儿仍不知悔改，曾经被人扣在地下赌城，受尽苦楚，斩断两根手指，以半条命的代价出来。
人一旦对什么东西上瘾，哪怕出了老坑，心里早已落了根，除非经年累月的压抑，莫让其有了破图机会。
“还是逃不过您眼睛。”何承嘿嘿一笑，连忙摆手道：“不过下场露两手，赢了些闲散银子。”
很快，何承敛了嬉笑，说起正事来，“三皇子私下结交朝臣，被大皇子的人告到勤政殿。圣上病重震怒，强撑着下旨三皇子闭门思过。”
“这几日，朝中六品以上的大臣纷纷倒戈。”何承‘啧’了一声，“咱们此番回去，长安又会掀起血海。”
。
入夜，黑幕沉沉。观星象风水，今夜恐怕有暴雨。
郑善云眉心时不时跳动，隐隐有不祥预感。
她走出，船还在平稳前行。
询问得知，这几日船都没有靠岸。
“距下一个停靠点，还有多久？”
“回少夫人，按此时速度，再过半个时辰到永州。”
天边黑云翻滚，地下江水时不时拍打船身，偶尔溅起水花。
“瞧着天象，夜里怕要起大风。”
身后一群奴婢望天，弄书不解道：“小姐，这不晴朗吗？”
郑善云解释，忽然走近船边，婢女大惊失色，连忙拦住她。
郑善云却示意她看船底，几步远旋涡急乱，黑鱼不怕人，翻腾得厉害。
“你看，这船千年桐木做舫可容百人，可吃水却比前两日重。”
几人不明觉厉。
“世子爷呢？”
“回少夫人，世子爷在二层船舫。”
郑善云转身就走，清丽声音气势不容人反抗：“嘱咐所有人今夜关紧船仓，任何人无召唤不得在甲板船边逗留。”
。
萧瞿生听得随从通报，“不见”二字还未说完。
郑善云便走近书房，室内陈设简单，绕过屏风后面，简单的床榻与躺椅。
萧瞿生坐于桌前，侧前烛火明亮跳动了一下。
烛火倒映拉长一道纤细身影，郑善云向他恭恭敬敬屈膝，行了半礼。
“世子爷。”
萧瞿生抬眸看她，眼底有几分冷意。
郑善云不惧，为了各自性命，径直道明来意。
自船启动时，便日夜不停驶向长安。萧瞿生曾下令，七日内必到长安。
若在永州修整一日，也不知后面有何变数。晚一日到长安，也不知那些皇室疯子要做出什么事来。
“你如何得知，夜里必定会起风浪？”
他不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