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njour, je veux une glace aux fraises, mercibien s''il vous pla?t?(你好,我想要一份草莓冰淇淋夹心可颂谢谢,请问多少钱?)”
“Pas de problème, 12 francs.(没问题,12法郎)”
正值北半球夏季与秋季的交界点,慕尼黑的空气中充满雨和热浪的呼吸,随着光影的斑驳一起一伏。
上午八点四十分,街边的面包店香气四溢,却仅有一人。棕发绿眼的面包店老板从柜台中取出这人点的一块草莓冰激凌夹心可颂,放入牛皮纸袋中,递给眼前的年轻人。
“Merci à vous,Bonne journée.(谢谢,祝你今天愉快)”
年轻人穿着衣角皱巴巴的白色衬衫,外边套的一件白色防晒衣,深蓝色的牛仔裤。衣物紧贴他的肌肤,显示出极瘦的腰身。他长着标准的黄种人模样:浓密黑发,额头前M字刘海,一双看似普通却又荡漾春水的褐色双眸,勾勒完美的双眼皮,眼底下还有一片淡淡的青黑。可他的皮肤又极白,甚至带有几分病态。他将五法朗的钱币放在柜台上,接过老板递来的牛皮纸袋。
老板忍不住好奇心,叫住他:
“Regardez votre apparenceC''est chinois, non?”
年轻人接过纸袋的手一顿,微微侧过头,回应了一个笑容。明明面包店老板是在用法语问话,他却轻吐令外国人晦涩难懂的语言:
“是的,我来自中国。”
不等老板回过神来,江千顷转身,走上种满枫树的沥青小道。此时的枫树叶像是黄色和绿色的颜料盒被打翻,混合在一起,相互交错,分不清彼此。
江千顷从牛皮纸袋中掏出草莓冰激凌夹心可颂,叼在口中。可颂大得有分量,一口塞不进去,其余的部分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甜甜的香味,慢慢往里挪动。
酥脆的可颂外壳在齿间碎裂,簌簌落下金黄油润的碎屑,内里蜂窝状的孔隙却还裹着几分柔韧。冰凉的草莓冰淇淋突然从裂缝中涌出,像初春的雪水浸润枯草,奶香裹着莓果的酸甜在温热的面包肌理间蜿蜒流淌。舌尖刚触到冰淇淋细腻的丝绒感,就被残余的可颂余温融化成粉雾状的奶油,冷热交织处迸发出焦糖般的烘烤香,仿佛咬住了某个正在融化的玫瑰色黄昏。
江千顷满足地闭上眼睛,咽下最后一口可颂。
似是阳光不晃眼,温柔淌过树梢,江千顷思索片刻,停下脚步,费力地从黑灰色背包的小层中掏出手机。手机很旧,银白色的手机外壳隐隐约约被阳光照出几道长而窄的裂痕。
江千顷输入密码,打开相机,拍下在枫叶间夹缝生存的暖意。
走过十字路口,下了台阶,进入小巷。阳光被梧桐叶筛成碎金,在鹅卵石路面上流淌。绿荫攀着赭石色老墙漫溢,铁艺阳台垂下瀑布般的紫藤花。一只橘猫蜷在古董店门前的橡木酒桶上,尾巴尖随着风铃的叮当声轻轻摆动。穿围裙的外国小伙推开雕花木窗,刚出炉的牛角包香气混着咖啡醇苦,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二楼花箱里的天竺葵红得灼眼,有位老妇人正用银勺敲响酸奶杯,瓷碟里留着半块淋了蜂蜜的苹果派。石板缝间钻出几丛野薄荷,沾着前夜雨水的青翠里,停着只翅膀透明的绿蜻蜓。
橘猫凑上前来,拦住他的去路。江千顷蹲下身,轻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吐司,早上好呀。”
被称为吐司的橘猫急促地喵了一声,在他的两腿之间来回穿梭,在深蓝色的牛仔裤上留下几撮由白到橙的猫毛。
“咦?你看着怎么好像胖了?”江千顷朝它的小腹一捏,果然,比之前多一层肉。吐司为表示不满,细尾巴一甩,转身跳上白墙,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胖一点也好呀,又没嫌弃你……”江千顷无奈,“我明天给你带鸡肉冻干啊!”
吐司一跃而下,跑入巷子深处,没有回应。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明明距离学校不远,从家步行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然而由于江千顷走着走着就会停下步子来,为某一处景而停留,导致他踩着九点半的上课铃声才进的校门,仅差一秒就迟到。
“安德里国际高中”七个大字以浮雕的形式金灿灿地伫立在玉白色的大理石上,四栋建筑高楼贴合在东西南北四个角落上,以空中连廊连接在一起。后两座建筑间没有通道,取之而代的是一座黑顶白墙的教堂。
清早的教堂静立在薄雾中,黑顶如墨,白壁似雪,在淡青的天色下显得肃穆而纯净。尖顶上的铜十字架最先镀上晨光,闪烁着微弱的金芒。石阶缝隙间凝着露水,几片落叶沾湿了,静静贴在地面。彩绘玻璃尚未被阳光点亮,朦胧如沉睡的眸,而钟楼的黑影斜斜投在草坪上,惊起一只低头觅食的白鸽。风过时,铸铁大门上的藤蔓纹饰轻颤。
它比其余四座建筑要高出些许,多出的似乎是不可侵犯的神圣。
而学校中央那片深蓝色的两百五十米跑道,在午后阳光下泛着水波般的微光,像一块被熨平的绸缎铺展在校园里。
跑道围合着的绿茵场上,那些仿真草叶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塑料纤维在光照下折射出深浅不一的翠色。偶尔一阵稍强的风掠过,整片草皮便泛起细密的波纹,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指正在拨弄一张巨大的绿色竖琴。几个散落的白色足球门框静静矗立在这片人造的春天里,门框的阴影随着日头西移,慢慢爬过那些摇头晃脑的草尖。
风声惊起几只麻雀,它们扑棱棱掠过这片永不枯萎的草坪,投向远处真实的枫树荫。
这是由一位在法华裔建立的私人高中,价格不菲,但各类资源都算顶尖,实力与贵族学校并肩而行。
教导主任已经在校门口等候多时,她穿着干练利落的黑西装,笑盈盈地拉着江千顷:“你好,是江千顷同学对吧?”
江千顷略微紧张地低头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仪容仪表,将微微翘起的衬衫白领压下去:“是的,老师您好……”
“我是本校的教导主任李秋云,叫我李老师就好,”李秋云迈开步子,江千顷连忙地跟在她后面,“我先带你参观一下学校吧。”
“嗯,好的,麻烦您了……”
安德里高中的校园面积不小,该有的设施齐全。每栋楼都有五层,右上角的乐安楼是宿舍,左上角的玉诚楼含有校医室和食堂,右下角的书墨楼为教学楼且旁边挨着校内图书馆,左下角的琴育楼则含有多个多功能教室。教堂两侧分别有一个礼堂,后面有一小片树林,阳光透过树叶投射在地上,光影交错,又有什么暗藏在密林深处。晨雾尚未散尽,这片桦树林正浮动着淡青的烟霭。
他们逛得很敷衍了事,几乎只是撇了一眼就又急匆匆地回到原处。
“我们学校的规模差不多就这样,大概了解一下,后续我会安排学生再带着你好方便些,我带你去上课吧?”
江千顷点点头,抹了把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哎,不用紧张,我都跟你爷爷认识多久了,”李秋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来之前有看过选修课表吗?选好选修的科目了吗?”
“嗯,我看过,目前是想修文学哲学、外语文学和历史地理。”
“那必修科目你是打算在哪个班级上呢?我看你爷爷的意思是想让你跟着D班。”
“我,我不太清楚……”
李秋云不等他说完,紧接着问:“是以前成绩比较差吗?”
“呃,嗯……”江千顷不知所措,被这“审问”弄得茫茫然,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稀里糊涂就应了。
安德里国际高中每个年级分ABCD四个班,成绩由A到D依次排列。
江千顷反应慢半拍,不过回过神来再想想好像也觉得没什么:也是国际学校的学习进度和国内的不太一样,有些差别也正常。
沉思期间,李秋云已经领着他上到教学楼三楼,在走廊最后一间教室的门口站定。
木门上贴着牌子:高二D班。
“就是这了,进去吧啊,我已经跟班主任陈老师打好招呼了,加油啊,好好学!”李秋云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就走了,江千顷眨了眨眼,抬手轻叩几声,按下面前的门把手,推门而入。
引入眼帘的,是一间以暖黄色为墙壁,白瓷砖铺地的六边形教室。好看的奶咖色木制桌椅排列整齐,第一三排各六张桌子,三张三张并一起;第二排则有九张桌子,同样是三张并一起;最后一排较为特殊,只有两张桌子,有一张还是空的,估计是他将要坐的位置。
二十二名同学,一名老师,二十三个人直勾勾地看着他,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最快移开目光的是最后一桌的男同学。
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太出众,又或许是因为他即将成为自己的同桌,江千顷最先注意到他。
那人长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似是有墨水在其中仔细搅动,深不可测。
江千顷的第一个反应是:他好好看。
那野草疯长似的头发呈淡棕色,不知是混血儿还是染的。他脸上带着十六七岁少年的肆意轻狂,五官野性四溢,却又因为那对墨色双眸而柔和,像是波涛汹涌的夜海中含着一抹月色。他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指尖的钢笔,看起来对一切都漫不经心。
那人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又偏过头来,江千顷飞快地转移视线。
“请进,”D班的班主任是一位较为年轻的男性教师,带着金丝眼镜,不苟言笑。待江千顷在讲台上站定,他便清了清嗓子,“同学们,这位是从中国福建转来的江千顷同学,以后便是我们D班中的一员了。千顷,你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江千顷点头,接过老师递来的白板笔,在白板上写下“江千顷”三个大字。他的字中规中矩,笔锋到位,秀气清爽。最后以“顷”字的一点收尾,他慢条斯理地将笔盖盖上,面向正前方,温和地笑笑:
“Bonjour tout le monde,我叫江千顷。”
正赶上十点的钟声响起,钟声沉缓地碾过空气,余音在胸腔里震颤。青铜的轰鸣先是钝重,继而裂成细碎的音粒,像粗粝的金属被缓慢揉碎。每一记尾音都拖着细微的颤,在耳膜上刮出冰凉的锈迹。
最后一排的少年抬起双眸,在空中径直与江千顷对视。
当!当!当——
“放眼暮江千顷,中有离愁万斛,无处落征鸿。”
两个人的进度会偏慢一点,受是乖孩子,攻是傲气小少爷,由于背景是在法国的卢森堡,所以除了这两人之间的对话,请自动转化语言,这章过后就不再加入非必要的法语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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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锈迹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