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葬品》 第1章 锈迹钟声 “Bonjour, je veux une glace aux fraises, mercibien s''il vous pla?t?(你好,我想要一份草莓冰淇淋夹心可颂谢谢,请问多少钱?)” “Pas de problème, 12 francs.(没问题,12法郎)” 正值北半球夏季与秋季的交界点,慕尼黑的空气中充满雨和热浪的呼吸,随着光影的斑驳一起一伏。 上午八点四十分,街边的面包店香气四溢,却仅有一人。棕发绿眼的面包店老板从柜台中取出这人点的一块草莓冰激凌夹心可颂,放入牛皮纸袋中,递给眼前的年轻人。 “Merci à vous,Bonne journée.(谢谢,祝你今天愉快)” 年轻人穿着衣角皱巴巴的白色衬衫,外边套的一件白色防晒衣,深蓝色的牛仔裤。衣物紧贴他的肌肤,显示出极瘦的腰身。他长着标准的黄种人模样:浓密黑发,额头前M字刘海,一双看似普通却又荡漾春水的褐色双眸,勾勒完美的双眼皮,眼底下还有一片淡淡的青黑。可他的皮肤又极白,甚至带有几分病态。他将五法朗的钱币放在柜台上,接过老板递来的牛皮纸袋。 老板忍不住好奇心,叫住他: “Regardez votre apparenceC''est chinois, non?” 年轻人接过纸袋的手一顿,微微侧过头,回应了一个笑容。明明面包店老板是在用法语问话,他却轻吐令外国人晦涩难懂的语言: “是的,我来自中国。” 不等老板回过神来,江千顷转身,走上种满枫树的沥青小道。此时的枫树叶像是黄色和绿色的颜料盒被打翻,混合在一起,相互交错,分不清彼此。 江千顷从牛皮纸袋中掏出草莓冰激凌夹心可颂,叼在口中。可颂大得有分量,一口塞不进去,其余的部分暴露在空气中散发甜甜的香味,慢慢往里挪动。 酥脆的可颂外壳在齿间碎裂,簌簌落下金黄油润的碎屑,内里蜂窝状的孔隙却还裹着几分柔韧。冰凉的草莓冰淇淋突然从裂缝中涌出,像初春的雪水浸润枯草,奶香裹着莓果的酸甜在温热的面包肌理间蜿蜒流淌。舌尖刚触到冰淇淋细腻的丝绒感,就被残余的可颂余温融化成粉雾状的奶油,冷热交织处迸发出焦糖般的烘烤香,仿佛咬住了某个正在融化的玫瑰色黄昏。 江千顷满足地闭上眼睛,咽下最后一口可颂。 似是阳光不晃眼,温柔淌过树梢,江千顷思索片刻,停下脚步,费力地从黑灰色背包的小层中掏出手机。手机很旧,银白色的手机外壳隐隐约约被阳光照出几道长而窄的裂痕。 江千顷输入密码,打开相机,拍下在枫叶间夹缝生存的暖意。 走过十字路口,下了台阶,进入小巷。阳光被梧桐叶筛成碎金,在鹅卵石路面上流淌。绿荫攀着赭石色老墙漫溢,铁艺阳台垂下瀑布般的紫藤花。一只橘猫蜷在古董店门前的橡木酒桶上,尾巴尖随着风铃的叮当声轻轻摆动。穿围裙的外国小伙推开雕花木窗,刚出炉的牛角包香气混着咖啡醇苦,在潮湿的空气中晕开。二楼花箱里的天竺葵红得灼眼,有位老妇人正用银勺敲响酸奶杯,瓷碟里留着半块淋了蜂蜜的苹果派。石板缝间钻出几丛野薄荷,沾着前夜雨水的青翠里,停着只翅膀透明的绿蜻蜓。 橘猫凑上前来,拦住他的去路。江千顷蹲下身,轻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吐司,早上好呀。” 被称为吐司的橘猫急促地喵了一声,在他的两腿之间来回穿梭,在深蓝色的牛仔裤上留下几撮由白到橙的猫毛。 “咦?你看着怎么好像胖了?”江千顷朝它的小腹一捏,果然,比之前多一层肉。吐司为表示不满,细尾巴一甩,转身跳上白墙,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胖一点也好呀,又没嫌弃你……”江千顷无奈,“我明天给你带鸡肉冻干啊!” 吐司一跃而下,跑入巷子深处,没有回应。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明明距离学校不远,从家步行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然而由于江千顷走着走着就会停下步子来,为某一处景而停留,导致他踩着九点半的上课铃声才进的校门,仅差一秒就迟到。 “安德里国际高中”七个大字以浮雕的形式金灿灿地伫立在玉白色的大理石上,四栋建筑高楼贴合在东西南北四个角落上,以空中连廊连接在一起。后两座建筑间没有通道,取之而代的是一座黑顶白墙的教堂。 清早的教堂静立在薄雾中,黑顶如墨,白壁似雪,在淡青的天色下显得肃穆而纯净。尖顶上的铜十字架最先镀上晨光,闪烁着微弱的金芒。石阶缝隙间凝着露水,几片落叶沾湿了,静静贴在地面。彩绘玻璃尚未被阳光点亮,朦胧如沉睡的眸,而钟楼的黑影斜斜投在草坪上,惊起一只低头觅食的白鸽。风过时,铸铁大门上的藤蔓纹饰轻颤。 它比其余四座建筑要高出些许,多出的似乎是不可侵犯的神圣。 而学校中央那片深蓝色的两百五十米跑道,在午后阳光下泛着水波般的微光,像一块被熨平的绸缎铺展在校园里。 跑道围合着的绿茵场上,那些仿真草叶正随着微风轻轻摇曳,塑料纤维在光照下折射出深浅不一的翠色。偶尔一阵稍强的风掠过,整片草皮便泛起细密的波纹,仿佛有看不见的手指正在拨弄一张巨大的绿色竖琴。几个散落的白色足球门框静静矗立在这片人造的春天里,门框的阴影随着日头西移,慢慢爬过那些摇头晃脑的草尖。 风声惊起几只麻雀,它们扑棱棱掠过这片永不枯萎的草坪,投向远处真实的枫树荫。 这是由一位在法华裔建立的私人高中,价格不菲,但各类资源都算顶尖,实力与贵族学校并肩而行。 教导主任已经在校门口等候多时,她穿着干练利落的黑西装,笑盈盈地拉着江千顷:“你好,是江千顷同学对吧?” 江千顷略微紧张地低头检查了一遍自己的仪容仪表,将微微翘起的衬衫白领压下去:“是的,老师您好……” “我是本校的教导主任李秋云,叫我李老师就好,”李秋云迈开步子,江千顷连忙地跟在她后面,“我先带你参观一下学校吧。” “嗯,好的,麻烦您了……” 安德里高中的校园面积不小,该有的设施齐全。每栋楼都有五层,右上角的乐安楼是宿舍,左上角的玉诚楼含有校医室和食堂,右下角的书墨楼为教学楼且旁边挨着校内图书馆,左下角的琴育楼则含有多个多功能教室。教堂两侧分别有一个礼堂,后面有一小片树林,阳光透过树叶投射在地上,光影交错,又有什么暗藏在密林深处。晨雾尚未散尽,这片桦树林正浮动着淡青的烟霭。 他们逛得很敷衍了事,几乎只是撇了一眼就又急匆匆地回到原处。 “我们学校的规模差不多就这样,大概了解一下,后续我会安排学生再带着你好方便些,我带你去上课吧?” 江千顷点点头,抹了把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哎,不用紧张,我都跟你爷爷认识多久了,”李秋云拍了拍他的肩膀,“来之前有看过选修课表吗?选好选修的科目了吗?” “嗯,我看过,目前是想修文学哲学、外语文学和历史地理。” “那必修科目你是打算在哪个班级上呢?我看你爷爷的意思是想让你跟着D班。” “我,我不太清楚……” 李秋云不等他说完,紧接着问:“是以前成绩比较差吗?” “呃,嗯……”江千顷不知所措,被这“审问”弄得茫茫然,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稀里糊涂就应了。 安德里国际高中每个年级分ABCD四个班,成绩由A到D依次排列。 江千顷反应慢半拍,不过回过神来再想想好像也觉得没什么:也是国际学校的学习进度和国内的不太一样,有些差别也正常。 沉思期间,李秋云已经领着他上到教学楼三楼,在走廊最后一间教室的门口站定。 木门上贴着牌子:高二D班。 “就是这了,进去吧啊,我已经跟班主任陈老师打好招呼了,加油啊,好好学!”李秋云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就走了,江千顷眨了眨眼,抬手轻叩几声,按下面前的门把手,推门而入。 引入眼帘的,是一间以暖黄色为墙壁,白瓷砖铺地的六边形教室。好看的奶咖色木制桌椅排列整齐,第一三排各六张桌子,三张三张并一起;第二排则有九张桌子,同样是三张并一起;最后一排较为特殊,只有两张桌子,有一张还是空的,估计是他将要坐的位置。 二十二名同学,一名老师,二十三个人直勾勾地看着他,他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最快移开目光的是最后一桌的男同学。 或许是因为他长得太出众,又或许是因为他即将成为自己的同桌,江千顷最先注意到他。 那人长着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似是有墨水在其中仔细搅动,深不可测。 江千顷的第一个反应是:他好好看。 那野草疯长似的头发呈淡棕色,不知是混血儿还是染的。他脸上带着十六七岁少年的肆意轻狂,五官野性四溢,却又因为那对墨色双眸而柔和,像是波涛汹涌的夜海中含着一抹月色。他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指尖的钢笔,看起来对一切都漫不经心。 那人似乎感受到他的注视,又偏过头来,江千顷飞快地转移视线。 “请进,”D班的班主任是一位较为年轻的男性教师,带着金丝眼镜,不苟言笑。待江千顷在讲台上站定,他便清了清嗓子,“同学们,这位是从中国福建转来的江千顷同学,以后便是我们D班中的一员了。千顷,你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江千顷点头,接过老师递来的白板笔,在白板上写下“江千顷”三个大字。他的字中规中矩,笔锋到位,秀气清爽。最后以“顷”字的一点收尾,他慢条斯理地将笔盖盖上,面向正前方,温和地笑笑: “Bonjour tout le monde,我叫江千顷。” 正赶上十点的钟声响起,钟声沉缓地碾过空气,余音在胸腔里震颤。青铜的轰鸣先是钝重,继而裂成细碎的音粒,像粗粝的金属被缓慢揉碎。每一记尾音都拖着细微的颤,在耳膜上刮出冰凉的锈迹。 最后一排的少年抬起双眸,在空中径直与江千顷对视。 当!当!当—— “放眼暮江千顷,中有离愁万斛,无处落征鸿。” 两个人的进度会偏慢一点,受是乖孩子,攻是傲气小少爷,由于背景是在法国的卢森堡,所以除了这两人之间的对话,请自动转化语言,这章过后就不再加入非必要的法语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锈迹钟声 第2章 奇怪同桌 钟声散去,陈良带头鼓掌,教室内响起稀拉拉的掌声。不出意外的,他把江千顷安排在了最后一排的位置:“江同学,你必修课的位置就暂时先坐那,有问题再和我反映。” 江千顷一边应下一边整理放在自己座位上的新书,抿了下嘴唇。 “我现在将你们个人的选修课和必修课的课表排好了,现在我叫到名字的,上来把课表拿走,”陈良从文件袋中掏出一沓银行卡大小的纸,低头念名字,“蕾娅!” 坐在江千顷斜前方的女孩站起身来。她有一头浅金色短发,发尾微卷,随意地搭在肩上。她的眼睛是淡蓝色的,明亮而直接,看人时带着几分好奇。皮肤白皙,鼻梁上有几颗淡淡的雀斑。她常穿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短裤,笑起来嘴角微微上扬,显得干净利落。 她上前接过课表,蹦蹦跳跳地回来。蕾娅注意到江千顷在看自己,咧嘴一笑:“Bonsoir, petit bonhomme(你好呀,小帅哥)~” 江千顷礼貌地点点头:“Bonjour, vous êtes belle aussi(你好,你也很漂亮).” 蕾娅心花怒放,觉得这个新来的中国小哥哥长得好看,虽然清清冷冷,但说话又很温柔。她眼睛眯起,将头发一甩,不知和小姐妹们讨论什么去了。 点名还在继续,江千顷不指望自己一天内能把二十二个人全认一遍,便没有认真听。他手上的动作不停,将草稿纸塞入抽屉的时候,手指不小心碰到身边的人,习惯性地瑟缩了下。同桌没有搭理,江千顷悄悄看向他,不料两人的目光再次撞到一起,尴尬不已。 “步榆火!” 少年撤回目光,气定神闲站起身。他的双腿比例极佳,目测有一米八以上。 陈良将课表抽出,递给步榆火:“文学哲学,历史地理,社会经济?” 步榆火伸手,迅速从陈良的指尖捏走课表,挑眉:“嗯,谢了。” 少年嗓音如清泉浸玉,温润带磁,尾音似月光轻颤,酥麻入骨。江千顷莫名其妙打了个寒战,侧身看向窗外艳阳。 身旁传来一阵桌椅碰撞的轻响,同桌将课表往抽屉里一扔,趴在桌子上睡觉。步榆火将头埋入臂弯之间,后背一起一伏。陈良叫到江千顷的名,他便轻手轻脚地拉开椅子,快步上前接过课表。 课表上墨水未干,陈良解释到:“你报的选修科目李老师刚和我说,我临时写的,不过没事,上选修时你直接拿课表进教室就行。” “好的,谢谢您。” 他刚转身,陈良便叫住他:“唉,你是不是还不清楚选修教室在哪?我让一位同学带你吧。” 江千顷抿唇:“呃,不用了吧……” 然而陈良压根没有打算听他的:“步榆火!” 全班人都望向最后一排,江千顷看着同桌满脸倦意和不耐地抬眼,心里想这下得糟。 “你同桌跟你选的选修课课程差不多,到时候你带他去选修教室昂。” 江千顷原以为步榆火会直接拒绝或是犹豫不决,没想到他只是重重地点了一下头,就又趴了下去。江千顷愣了一下,拿着课表回到座位,想说声谢谢,又怕打扰到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节是法语课,江千顷从桌洞中掏出厚厚一本法语指导书和一本词典,又从背包里拿出楼下文具店打折薅的线圈本。本子的封面上印着幼稚的儿童图案,江千顷不以为然,翻开就是埋头记笔记,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同桌虽然不再趴着睡觉但也压根没在听课,而是断断续续的盯着他看。 陈良讲课忽快忽慢,江千顷眼睛盯着屏幕,笔尖快速在白纸上游走,马上就记满一面笔记。偶尔遇到陈良要他们查阅的单词或语法,他会立刻搁下手中的在中国一元四支的笔,手忙脚乱地翻阅厚重的书籍。 教室内白纸翻页发出沙沙作响,当然也只有个别同学。查找到答案后等待的江千顷注意到,大部分同学不是在玩手机就是写纸条聊天。不过他也没太过于惊讶,毕竟不能指望D班会有上进学习的氛围。 这个大部分还包括他的同桌。 不过好过那些打游戏的,步榆火上课好歹是在看书。江千顷故意将手一抖,笔摔落在地。他弯下腰捡笔,偷偷瞥了眼书的封面,好像是本诗集。诗集的封面是深蓝珠光色,书名是手写体法文,狂野潦草,笔尖收尾处上翘。左下角还画着一团团浮云,似乎是手稿装订的自制诗集。江千顷没有将视线停留在书上过久,为防止同桌引起怀疑,他直起身,镇定自若地假装写笔记。 实际上他并不知道陈良讲到哪里了。 在一大片板书中费力地找到自己先前记到的那行笔记后,江千顷马上后悔刚刚的行为了。笔摔在地上后就出不了墨了,还有半管子墨水的笔不得不被他扔入垃圾桶。他匆匆换了支笔,开始补前几秒落下的笔记。 一节课一小时,每上半个小时中间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江千顷感到嗓子干涸,想去打杯水。明明旁边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以询问,但他还是选择走上讲台,礼貌打断正在擦拭眼镜的陈良。得到答案后,江千顷返回位置,拿上水杯,走出教室。 他一走,周围的同学就立刻围到步榆火身边。其中一人黑发鹰钩鼻,有一双绿苹果似的大眼睛。他身上穿着名牌夹克衫,一双球鞋价值高达两千美元。此人姓颜名漕,步榆火从小玩到大的死党:“步二少!” 步榆火嫌弃地睨了他一眼:“正常点。” 颜漕清了清嗓子:“你今天怎么那么高冷,跟个冰块似的,差点把我冻死。” “那你多穿点。”步榆火没生好气地拿词典假装砸他,颜漕连忙向后退几步,好巧不巧踩到蕾娅的鞋上。女侠当即踹他一脚,颜漕连连道歉认罪。 蕾娅不理他,向步榆火用些许奇怪的中文调侃道:“新来的小帅哥都被你吓到了,都不敢跟你说话。我关注你们两个人一节课了,一句话也没说上。” 颜漕突然笑漏嘴,几个人纷纷看向他:“哈哈,你这个腔调好好笑哇……” 蕾娅差点暴起把他扔出去,被好姐妹萨莉拦下:“Ne sois pas impulsive.Votre dernière période d’inspection n’est pas encore passée(别冲动啊,你上次处分的考察期都还没过呢)!” 安德里高中校规极其严苛,林林总总四百多条,差不多的意思是:你可以学习不好,但必须要有做人的道德底线和基本的信仰! 骂人打架严格禁止,推搡都不行。 蕾娅闷哼一声:“班里的人怎么可能举报我。” 萨莉揩去两颊雀斑上的汗水,压低声音:“老师在呢。” 蕾娅应了声“哦”,双眼仍瞪着憋笑的颜漕,不过转移了话题:“步榆火,你这个同桌好乖啊。” 说着她便翻起江千顷记得两大页笔记,却被步榆火敲敲桌子以示警告:“啧,别动。” “干什么呀又不是你的,这么宝贵,”蕾娅说是这么说,但还是将笔记放回原位,还不忘翻了个白眼,“你今天真的很奇怪诶。” 步榆火不答,只是觉得这个笔记的角度放的和之前有些偏差,又伸手摆弄了下: “校规第二百四十五条,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动他人的私人物品。” “哎呀,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是稀奇,”颜漕嬉皮笑脸,“咱们班就属步二少最无视校规了,怎么?你暑假不会被学校抓来做思想教育了吧?” “没,”步榆火一只手撑住下巴,一只手拿着笔,有规律地敲击桌面,“关禁闭的时候,禁闭室里就只有校规这一本书,太无聊了就干脆背下来了。” 颜漕鼓掌:“牛。” 江千顷抱着水壶回来时,看着自己桌边围了一圈人,脚步一顿。 这是……在干什么? 步榆火坐在位置上,气场全开,活像个□□老大。江千顷脑子中突然冒出来一个不太靠谱的想法: 我同桌该不会……是个校霸吧? 最先注意到江千顷的是蕾娅,她一扭头,那一群人便都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看到了一脸疑惑与惊恐交织的江千顷。所有人在一瞬间都不约而同地回位,化作鸟兽而散,十分钟休息时间还没到,陈良抬头觉得稀奇:这倒是D班第一次休息时间未到就主动在位置上坐好,保持安静。 江千顷坐回到座位上,迅速伸出手,一颗糖便出现在步榆火的桌面上。步榆火歪了下头,江千顷低声说了声谢谢。 步榆火猛地侧头,吓江千顷一跳,椅子向侧边滑出半米。 “谢什么?”步榆火用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直视江千顷,没有任何的回避。阳光射到后门的玻璃片上又反射回来,点在他的肩头。神采奕奕,眉宇之间的少年锋芒似乎快要溢出来。 江千顷将椅子偷偷蹭回来,认真道:“谢谢你刚刚答应老师要带我去选修教室。” 步榆火挑眉:“我的意思是,谢谢谁?” 江千顷平日里就闷,他刚刚还以为这个同桌是个高岭之花、校霸啥的,刚好话没多少也用不着交流,没想到似乎话还挺多:“谢谢……同桌?” “我有名字。”步榆火用食指骨节敲了敲桌面,似笑非笑。 江千顷老实交待:“我不知道字怎么写。” 一声轻笑,步榆火朝他伸出右手:“手。” 江千顷不明所以:“啊?” 对方似乎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抓住他的右手拉到书桌上,环在掌心中。步榆火的手大,温温热热的。他拿起一根看起来就很贵的克莱因色钢笔,强硬的塞进江千顷的手中,扯过来一张空白草稿纸,握着他的手开始写字。 全过程江千顷都是晕乎乎的,任由他摆弄自己的手指。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步榆火松开他的手,侧身望向他。江同学倒是很认真,将这个人的名字郑重读了一遍:“步,榆,火。” 名字的主人噗嗤一声笑了:“嗯。” 江千顷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笑的,愣愣地感受着自己手背上步榆火残留下来的余温。他将克莱茵钢笔的笔盖盖上,小心翼翼地递给步榆火,转念想到些什么:“这个是不是也出自诗句?” 步榆火接过笔,毫不怜惜地丢入抽屉。他身子懒洋洋地向后一靠,椅子的前腿翘起,在空中上下一晃一晃:“嗯哼。” “三眠三起总堪怜,榆火梨花忆禁烟。” ?你别撩了,老婆刚来第一天就撩他[蓝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奇怪同桌 第3章 你挺好看 步榆火悄悄地在抽屉中又捏了捏手,眼底闪过一抹笑意。 江千顷的手好软,握起来滑嫩嫩的。 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些变态,抬手拾起那颗用镭射糖纸包裹的小圆粒,放在阳光下。糖纸被照射出五光十色的梦幻光芒,散落在他修长的指尖,像是浪花涌来。 这种糖他认得,小时候还待在中国,楼下小卖部里一毛钱一个。 步榆火把糖纸完整的摊开,果然,这种糖特别容易熔化。糖粒沁出来的黏腻糖水粘在他的大拇指上拉出细丝,浓欲的草莓味扑鼻而来。他毫不在意地将大拇指指尖含住,吮走糖水,一整个把糖果塞入嘴中。 酸甜,像是夏日燥热无雨却有微风习习。 草莓糖在他的口腔内壁不断刮擦,留下半化的糖汁。 糖果两分钟后就消失不见。吃糖总喜欢一嚼二咬三吞下的步二少竟然让它慢慢消融在舌尖,存活时间超过五秒,成功打破计录。 确认同桌在认真听讲后,步榆火鬼始神差地从包中拿出一张造价九千法郎的特殊丝制手帕,将糖纸小心翼翼地包进去,飞速塞回书包内层。 无所事事,他又在偷偷观察江千顷。 明明上午老师进班告诉他们可能有个插班生时,他还提不起一点兴趣,以为又是哪位贵公子在国内呆不住或是在正常高中学业垃圾惹事生非被开除了,结果事态完全颠倒。 同桌不是贵公子,他也并非兴致缺缺。 蕾娅说得不错,他的同桌很乖。长相乖,行为习惯也乖。 江千顷身材瘦削,皮肤白皙,看着似乎营养不良。不过在廉价的衬衣之下还是隐隐勾勒出细腰和腹肌,看来是有坚持锻炼。或许是目光灼灼,江千顷偏过头来,疑惑对视。 步榆火看见江千顷左耳耳垂上有一颗小痣,黑乎乎的一小粒。几撮碎发垂在耳边,险些掩盖。江千顷眼视躲闪,不明白步榆火看自己干什么,抬手指了指自己,语气迟疑:“我脸上......有东西吗?” 步榆火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右耳耳垂:“你这里有颗痣。” “我知道啊,”步榆火发现江千顷紧张时老爱抿唇,“有什么问题吗?” 步榆火嘴角微微上扬:“没,就觉得你挺好看。” 江千顷瞬间愣住:被一个男生夸好看…… 他慌乱无措地转过头记笔记,抄了一大段后才发现抄串行了,又拿涂改带手忙脚地修改。步榆火低声轻笑,随即丢给他一句“冒犯了”。 尽管他觉得自己并没有冒犯到这位三好学生,下次也还会这么逗他。 步榆火从刚刚写自己名字的草稿纸上撕下一小部分空白,埋头写了些什么,搓成一团,丢在江千顷奋笔疾书的手边。三好学生明显顿了一下,犹豫片刻后拿起纸团,做贼心虚般在桌洞内摊开,上面是步榆火龙飞凤舞的字: 中午一起去食堂吗? 江千顷偷偷看了一眼讲台上忘情讲课的陈良,笔尖在纸上轻点几下,随后纸条被端端正正地放在步榆火桌上: 不用了,我回家吃,谢谢。 疏远且礼貌,步榆火毫不意外。他又将纸条揉成一团,丢入桌洞中。 土生土长的中国人都这么温润含蓄吗?步榆火摇摇头,打开手机,给颜漕发信息:中午不吃食堂,去你家酒店里吃。 颜漕正在前排吭哧吭哧打排位,前段时间由于颜漕老是不及时回复步榆火的消息,被他搞了一个什么特别关心模式。他消息一发出去,颜漕的游戏屏幕上立刻炸开粉红色骚气爱心和浪漫彩带,挡住他所有的游戏视野。 步榆火从左斜后方看见颜漕无声地骂了句脏话,看口型似乎是“** your mother”。等他处理完提示页面再回到游戏中时,发现自己游戏人物的尸体凉得不能再凉了。 步榆火的手机炸了,颜漕的消息不断发过来,振动个不停。 颜艹:你TM有病吧步榆火!!我的顶级关卡!! 颜艹: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跟你决一死战!! 颜艹:你突然给我发消息干什么啊!很闲吗!! 颜艹:现在你旁边不是坐了个乖孩子吗?难度他没有感染到你,让你拥有一颗好好上进的学习之心吗?! 见他提到江千顷,步榆火攥着手机看向“乖孩子”。江千顷低头时眼睛几乎要和纸面贴上,抬头时身子又微微向前倾,褐色双眸眯起。 步榆火将手机塞到口袋中,不理会颜漕的消息轰炸。然而江千顷此时却扭过头来,和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步榆火挑眉:“吵到你了?” 他以为江千顷会不好意思承认,却见他点点头:“有点。” 步榆火在他的注视下掏出手机关机,晃了晃:“我让他闭嘴了。” “谢谢。”江千顷没有时间开小差,放飞三秒后接着听课。 步榆火默然。明明是自己吵到他了,他说什么谢谢? 这个江千顷真是够可以的。 够傻够可爱的。 十二点半,上午最后一节英语课结束,学生们簇拥着鱼贯而出。江千顷收拾书包,揣上钥匙准备回家时,步榆火叫住他:“江千顷。” 听着自己的名字从步榆火口中冒出来,江千顷反射弧有点长,步榆火也就干等着,直到半晌他才“啊”了声。 “下午早点到,在第三颗枫树下等我。”步榆火交待完,转身就走。江千顷愣在原地,头脑发热。学校正常到校时间是两点,早一点是几点? 教室外,步榆火一露头就被颜漕勾住脖子,耳旁传来哭天动地的喊声:“步榆火你个畜生!你还我顶级关卡的胜利奖品——” “滚,好吵,”步榆火掏出蓝牙耳机就要戴上,被颜漕一跳夺下,“干嘛?” “唉我不说那个了,你先听我讲别的事,“颜漕指了指手上的限量款钻表,“陆少今天下午一点五十的航班,你接不接机?” 步榆火正想把黏在他身上的颜漕甩下去,闻言手一顿:“他来干什么?” “参加竞赛呗,他不是国内高考要走艺术生嘛,好像有获奖更容易考上,”颜漕将耳机塞回到他手里,“怎么样?接不接?” 陆澜之,祖一辈全是军人,到他却整日整夜研究音乐。不过好在他上面几个老爷子思想比较开放,也没想着他一定要当兵,就支持他去了。陆澜之极具音乐天赋,乐器好几样拿手,且是此时代难出的男高音。 步榆火他爷和陆澜之他爷曾一起当注兵,算是过命的交情。于是步榆火,颜漕、陆澜之关系从小铁,在华裔上层圈内和钟宵被戏称为“高富帅F4”,不少女生抢着要联系方式。 然而,就是这么铁的关系,步榆火毫不迟疑地说了声“不去”。 “啊?我没听错吧步二少?”颜漕懵圈,“陆澜之啊。” “嗯,”步榆火将手机重新开机,联系司机和保镖,“不去。” 颜漕震惊:“不是,我就象征性地问一下而已,我以为你肯定会去的!你们两个不会背着我偷偷闹掰了吧?” 步榆火没声好气道:“没有,你刚刚不是看到我和江千顷下午约了时间吗?我得带他去走教室,下午不能请假。” “那你给他发个消息呗,让别人带他。” “你有他联系方式?”两人正好步出校门,门口正亮眼地停着一辆红色保时捷。烈焰般的流线车身,如一道闪电。保时捷限量红漆在阳光下泛着金属光泽,碳纤维尾翼微微上扬,仿佛蓄势待发的猛兽。 这是步榆火十五岁祖父送的生日礼物,前几个月都在开那辆限量款的兰博基尼,这辆保时捷差点就在车库里落灰了,今天他专门让纪叔开过来,免得其失宠。 步家司机纪叔招了下手,示意两人上车。 “……”颜漕打开后座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好吧没有。” “但是你可以让蕾娅带他去……” 步榆火冷冷地看着他,长腿横在车门,不让颜漕进来,颜漕立刻伸出手,拉拉链似的在嘴边比划了下,闭了嘴。 坐上车,吹着二十度空调,颜漕伸了个懒腰:“好吧好吧,那我只能自己去了。” 步榆火带上耳机的前一秒,颜漕突然问他:“话说少爷,我一直很好奇你的性取向是什么唉......” 步榆火呼出一口气,攥着手机的右手食指连摁两下,将耳边的音乐声响调大两度,盖过颜漕的傻逼问题。 天空灰蒙蒙,似乎是要下雨。颜漕家开酒店企业,国内国外生意雄厚。十五分钟后,记叔将保时捷停在门口,服务生从豪华的酒店内部迎来,将步颜两人领进二人座包厢。菜早就卡点上好,正温热着,散发香气。 “餐后的饭后甜点要不先点一下?颜先生您还是和之前一样要海盐马天尼,对吧?”见颜漕点点头,服务生又转向步榆火,“步先生,香草慕斯对吗?” 步榆火刚想点头,口腔内壁却突然开始分沁上午的草莓余香。他微抬的头一顿,随即改口道:“不了,我想吃草莓味的,就上季出的新品。” “好的。” 服务生退出去后,颜漕看步榆火一幅见了鬼的表情。步榆火直接无视他,洗过手后慢条斯理地抽出张纸,擦拭肤白骨细手指上亮晶晶的水珠。待两人入座后,颜漕出声: “不对,你很不对劲。” 步榆火陪他演:“怎么个不对劲法?” “你是不是对你同桌起意思了?说!”颜漕笃定道,“你一个上午话少太多,一看就是情窦初开酸涩了!” “开学了我凭什么话多?又不是什么好事。”步榆火拿起叉子,又起一块七分熟的牛排送入嘴中。铁板滋滋作响,现磨黑胡椒碎裹着黄油香扑鼻而来。厚切牛排横截面渗出玫瑰色肉汁,油珠顺着焦脆格纹缓缓滚落。海盐粒在暗金色焦化层上微微反光,切开时肌理间溢出饱满肉香,叉尖轻压便见绯红肉质如丝绸般颤动,浓郁脂香混着胡椒辛香在舌尖炸开。黑胡椒香味随着多汁牛肉在舌尖爆开,浓欲十足。 颜漕不甘地捶了下桌子:“你今天上课都看他好几回了......” 步榆火睨他一眼:“你不是在打游戏?” 颜漕心虚地笑笑:“嘿嘿,蕾娅姐和我说的......” “没这回事,我直的,还有.....”步榆火一顿,“不熟,你相信一见钟情?” “好像也是,咱们步二少什么没见过,早不纯洁了,一见钟情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零一……” 步榆火抽出一张纸巾揉成团砸他脸上:“吃你饭去,闭嘴。” 颜漕反应迅速伸手抓住纸团:“哦.....” 烤鱼你真的很装[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你挺好看 第4章 细雨候人 十三点零五分时,服务生端来甜品。 颜漕开始扒自己那份海盐马天尼,步榆火则是望向眼前的草莓舒芙蕾。 蓬松的云朵在瓷盏里颤动,刚出烤箱的草莓舒芙蕾泛着诱人的焦糖色。香草与蛋奶的暖香中,鲜红果粒如宝石缀满绵软糕体,糖霜正簌簌落下。银勺轻触的瞬间,蓬蓬裙般的蛋糕塌陷成甜蜜漩涡,酸甜汁水在舌尖绽开春日私语。 步榆火吃得很慢,却觉得自己一勺两勺就干完了。草莓的香甜气息久久不去,步榆火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毒了。 他原先的甜品菜谱里就只有香草一词,现在似乎多了个草莓。 沉思片刻,步榆火拉铃把服务生叫来:“再帮我做一份,要多久?” “现在就有的,先生。” “帮我打包一份,包装得好一点,不要容易毁形。”步榆火抽出一张纸,草草的擦了擦唇角。 服务生鞠了一躬,退出去:“好的先生。” 颜漕揉了揉眼:“步二少,你什么时候喜欢吃草莓了?上一次我给你带的草莓松露你不是说甜腻腻的,娘们儿唧唧才喜欢吃吗?” 步榆火平静道:“你送的才甜不拉几。” “哎,不是!那你要的草莓舒芙蕾还是我家甜点师做的呢!”颜漕感觉到步榆火语气中的嫌弃,拍桌而起。 步榆火不以为然:“哦,所以呢?” “妈的,跟你讲话像是在对牛弹琴,”颜漕跌回座位,一个电话拨给纪叔,“喂?要回学校了,我和步榆火现在下楼。” 两人刚下楼,豆大的雨滴就打在脸上,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 卢森堡的秋雨笼罩着城市,将灰白的马路洗得发亮。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昏黄的光,车灯拖着长长的尾影滑过湿漉漉的沥青。老建筑的石墙被雨水浸透,深一块浅一块,而玻璃幕墙的现代高楼则映出铅灰色的天空。街角的咖啡馆支起遮阳棚,行人匆匆踩过积水,溅起细碎的水花。电车轨道在雨水中闪烁,蜿蜒着消失在朦胧的雾气里。 两人坐进车内,纪叔正在看导航:“路上堵车啊,得堵个半小时了。” 步榆火低头看表,现在是一点二十七分。 颜漕用手肘碰了碰他:“哎你听见没有?得堵半小时,还去学校不?反正你和他的约定也得鸽,会迟到。” 步榆火沉默时,颜漕就已经替他做下决定。他拍了拍纪叔的肩膀:“纪叔,我们去机场接陆少爷。” “好。”纪叔发动车,开上大路。步榆火这时出声: “记得跟老师请假,还有,给蕾娅发消息,让江千顷别等我,有事。” “知道啦,”颜漕的身子靠在车门上,“那我就请假两小时后到校哈。” 天际渐沉,漫雨未歇。路化作一片猩红的尾灯海洋,雨滴在车窗上扭曲了霓虹倒影。引擎怠速的嗡鸣混着喇叭声,计价器跳动的数字比秒针还快。骑警的摩托在车缝间穿行,溅起的水花惊醒了打盹的出租车司机。高架桥上的刹车灯连成一条没有尽头的虚线,像是给潮湿的黄昏烙上电子纹身。 步榆火心情莫名烦闷,他从前座拿眼罩,戴上,歪在一侧休息。 四十分钟后到达机场,陆澜之在机场前的广场上已经等候许久。步榆火看见他时,他正倚靠在石质雕塑上刷手机。陆澜之套着宽松的灰卫衣,帽绳晃荡,袖口磨得起毛,兜里鼓鼓囊囊塞着耳机和零钱。纪叔按响喇叭,陆澜之投来目光,眯着眼看着车内坐的人,拔腿走来。收伞,拉车门,步榆火往内挪了个位置,陆澜之弯腰坐进来。 颜漕慵懒哲手一挥:“好久不见啊,陆兄~” “是挺久,”陆澜之抓了把半湿的头发,“小草,你好像没长高啊,我都快一米八了。” “滚!” 良好的兄弟氛围被打破,两个人在步榆火一左一右激情对喷,吵得步榆火无奈闭眼,戴上眼罩和耳塞装死。 最终是陆澜之败下阵来,准确来说是他不想像个幼崽似的和颜漕吵架,弄得他智商不够一样:“步榆火,我去哪住?” “颜漕他家酒店,不过待会纪叔要先送我俩回学校上课。” “哦,行,”陆澜之突然指了指步榆火一直拿在手中,端正放在双腿上的甜品盒子,“这里面是什么?” 不等步榆火说话,颜漕抢答道:“草莓舒芙蕾~我家rostta上一季的新品!特好吃!步二少一个香草控都被拿捏得不要不要的,你要是求我,我也可以让rostta免费做给你吃,否则一个售价四千法郎起……” 陆澜之无语:“不用了谢谢,你爹我草莓过敏。” “啊是吗?我忘了~不好意思呀……等等,你说谁是我爹!!” 两个人又又又开始了,步榆火看着距离车子越来越近的学校,心想终于快解脱了。现在是十五点二十分,距离原本请假的两小时还很早,不过他心里还惦记着文学哲学课,飞快地打开门,推着颜漕麻利下车。 “你先进去吧,我还想在外面玩一会儿呢。”颜漕没等他回应,马上溜走。 细雨如丝,轻轻拂过枫林,叶角滴落一串晶莹,洇湿了石板小路。 走入校园,穿过前廊,步榆火刚要下矮石阶梯,抬眼望向教学楼,少有地呆滞了。 一少年蹲在细雨中的沥青跑道上,正数第三棵枫树下。透明伞沿垂下水帘,在四周圈出一片静谧的领域。枫叶吸饱了水分,沉甸甸地悬在头顶。他盯着跑道上的水洼,看雨滴不断刺破水面,又迅速愈合。整座校园浸泡在灰蒙蒙的寂静里,只有雨丝穿透空气的细微声响。 整个世界仿佛就只有雨,枫树,和他。 步榆火静静伫立在原地,远远地看着枫下少年。片刻后,悄然走向他。 “江千顷。” 少年回头,苍白的脸扬起五十度。褐眸温润,如秋日暖阳下的蜜糖,漾着柔柔涟漪,望来时连风都静了,雨都小了,闷在滚滚湿气。 “嗯?” 嗓音平静,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江千顷撑着的那把透明伞上落满由黄渐绿的枫叶,点缀细碎棕色树渣;而步榆火撑着把墨色雨伞,上面点着晶莹剔透的水珠。 黑白交替,世界仿佛被割成两半。 步榆火找到自己的嗓子,开口时尾音有些颤抖:“你怎么还在这里?” 江千顷又细又长的睫毛颤了颤:“等你。” “我不是让蕾娅和你说了我有事赶不回来吗?”步榆火喉结上下滚了滚,“她没说吗?” “她没说你赶不回来,但是她看我一个人等在这儿,有问需不需要带我去教室,我拒绝了。她可能没带手机,你别怪她。” 步榆火默然片刻后:“那你为什么拒绝了?” 江千顷的眼睛太澄澈了,像一汪潭水,湿漉漉的。他重复一开始的答案:“等你。” 步榆火张了张嘴:“对不起,是我失约了。” “没关系的,你又不是故意的,”江千顷轻轻笑了一下,眼角弯弯,“我也可以等。” “走吗?上楼。”步榆火朝他伸手,江千顷愣了一下,手搭在上面,让他把自己拉起来。结果没走几步就踉踉跄跄的,步榆火连忙扶住他: “这是怎么了?” 江千顷不好意思地笑笑:“蹲久了,脚有点麻。” 腿如蚁噬,针扎般的麻痒自下而上蔓延。筋肉里似有电流窜动,又似千万细砂滚动。稍一动弹,酸麻便炸开,教人不敢轻举妄动。 步榆火收了自己的伞,蹲下,钻到江千顷伞下,又把手中唯一的甜品盒子塞给他:“你拿着这个。” 江千顷疑惑:“啊?” 他刚伸手接过微沉的盒子,身体随即悬空而起,他小声惊呼,慌乱一瞬。 步榆火把他背了起来。 雨丝斜织成帘,环校跑道上水光浮动。步榆火背着江千顷,一步一步走得极稳。江千顷伏在他厚实的背上,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呼吸间尽是对方校服上飘来的淡淡皂角香。他僵着脖颈不敢低头,生怕呼出的热气烫到步榆火的耳尖。他兢兢业业地用右手撑伞,腕骨上还卡着那盒点心。 "你......"步榆火突然开口,喉结在江千顷掌心下轻轻滚动,"别攥我衣领。" 江千顷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正绞着对方浸湿的衣料,慌忙松开的刹那,步榆火忽然把他往上颠了颠。雨幕里,两个少年同时屏住了呼吸。 “我们……去哪?”江千顷小幅度地晃了一下小腿。 “不是麻了吗?”步榆火感受到雨滴淌进衣衫,一阵冰凉,“先带你找个地方坐一下,好点再上去。” 步榆火绕了一圈,发现经过的长椅上都湿透了。尴尬的是,江千顷的腿已经好的差不多,酸麻感逐渐褪去。他不知道怎么跟步榆火说,进退两难。 “没地方坐了,”步榆火又把他往上颠了颠,“我背你一会儿吧。” “谢谢……”江千顷感觉酸麻感又上来了,只不过是在心脏的位置。 他吸了吸鼻子,闻到了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草莓味。江千顷发出的气音被步榆火一秒捕捉到,他微微侧过脸:“打开,给你的。” “给我的?”江千顷讶异,“为什么要给我?” “什么为什么不为什么的,你问题好多啊,江同学。” 最后三个字被步榆火咬的格外重,像是要把他的名字咀嚼殆尽。 他右嘴角先扯起半边弧度,左眼比右眼眯得更深些,露出虎牙尖。喉结随着哼笑轻颤,下巴微微扬起时,细雨中的阳光恰好掠过他睫毛投在颧骨上,形成一小片跳动的光斑。 江千顷双颊渐渐泛起血色,他稍有些窘迫地低头看步榆火,步榆火了然,接过他手中的透明伞,点头:“拆。” 蓬松绵软的舒芙蕾如云朵般轻盈,金黄表皮微焦,点缀着鲜红草莓。江千顷惊喜地“哇”了一小声,随即又尴尬的闭上嘴。他小声嘟囔了句谢谢,拿起里面配的小叉子,挖了一小口送入嘴中。奶香与果香交织,入口即化,甜蜜在舌尖绽放。他不禁笑得眯起眼: “很好吃,谢谢你。” 步榆火蓦地觉得江千顷就像一只特别容易被满足的小猫,明明每一句话都客气疏离,却句句透露着可爱。 不对,感觉自己越来越变态了,居然觉得一个和自己同岁的男生可爱。 江千顷突然低头,下巴蹭到他浓密的头发:“步同学,请问……你有什么喜欢吃的吗?我明天也给你带。” 步榆火刚要摇头,突然想到什么,改了口:“早上那个糖挺好吃的。” “那个……很便宜的……” 步榆火反问:“那你就说带不带?” 江千顷似乎有些累了,把下巴搭在步榆火头上。他唇边的草莓香突然变成一场飓风,把步榆火十七岁单薄胸膛里那颗乱跳的心吹得东倒西歪。 “带。” 最开始的烤鱼还是蛮有礼貌的[垂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细雨候人 第5章 校园广播 一场雨过后,卢森堡正式入秋。空气干燥温暖,微风吹过,稍凉。 “Les devoirs d''hier en fran?ais m''ont étéécrits.(昨天法语作业有写的交给我哈~)”萨拉在教室内大喊一声,又立刻有几分害羞地低下头。罪魁祸首是站在她面前乖乖递作业本的江千顷:他眼底带有几分倦意,眼角下一片淡淡的青黑。萨拉拿起钢笔,临时做的表格上的最后一栏勾上江千顷的名字,抬头笑笑,“勾上啦~” 江千顷点点头表示知道,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他从书包中神神秘秘地掏出东西,塞入步榆火的抽屉中。为做掩饰,他还特地从本子上撕下一页差不多布满笔墨的草稿纸,有意无意抵挡在桌洞口。 他昨天晚上回家时趴在床上发呆。他在想步榆火,想那一场雨,想那一个意犹未尽的草莓舒芙蕾。 步榆火似乎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然而又有几分奇怪的自来熟。他从未和任何一个人交往可以快到第一天就拉近那么多的距离:步榆火背着他在校园里乱晃,还给他带一看就那么贵的草莓舒芙蕾......胡思乱想一番后,江千顷得出结论:也许一场雨,可以拉近世间万物的距离。 他认为,一场绵绵细雨给空气带来潮湿,而这潮湿是密密麻麻、无形的丝网织在一起的。世间万物被迫拉近距离,包括人在内,在向对方不断靠进。 这种无端的荒诞理论是他所喜欢的,那不切实际的浪漫仿佛可以填满整个世界。 步榆火是在上课铃响的前一分钟来的。他今天穿的是安德里高中的校服,白衬衫黑长裤。少年站在教室后面的阳光下,白衬衫被镀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校服的第二颗纽扣是松的,在风里轻轻颤动,像欲飞的蝶。黑长裤的裤线笔直,却在下摆处沾了半片粉笔灰——大约是路过黑板时蹭上的。 实际上今天所有人穿的都是校服,除了江千顷之外——他穿着一如既往的白色防晒衣,里面是简单的圆领黑色短T,还有那件洗到有些发白的牛仔裤。他反复捏着食指指尖,目光钉在地上。 步榆火大步走来,将黑色双肩包甩在椅背上挂好,一屁股坐下来,朝江千顷懒洋洋道:“Bonjour.(早安)” 江千顷回应后,摊开自己面前的报纸。这是他早上刚从陈旧的邮箱里掏出来的,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油墨的清香。步榆火从书包中掏出手机,低头不知道在干什么,暂时还没有发现抽屉里的东西。上课铃响起,早晨的三十分钟是自习时间,大家各做各的,只有细腻的书页摩擦声在耳边环绕。 步榆火的左耳上挂着一只白色耳机,他从书包中摸出一本书,随意地翻开。江千顷偷偷瞥了一眼书名:《经济学的奇妙之处》。 这一瞄和步榆火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他故作镇定,先发制人问道:“怎么了。” 步榆火轻轻地笑了下,手伸进口袋中,拿出耳机壳,指尖拾起另一只耳机,不由分说地塞入江千顷的右耳中。江千顷瞳孔骤然收缩,忽地听见耳边传来的歌声。极简的钢琴旋律勾勒出雨过天晴的悸动,最后几个音符如未落尽的雨滴轻轻敲击琴键,渐弱的琶音仿佛恋人迟疑的呼吸,在开口处突然悬停,又在结尾时以属七和弦温柔解决,像雨后阳光穿透云层,在泛音中渐渐消散。 "Je suis là, enfin...Après la pluie." 当歌手突然飙出高音时,步榆火依然面无表情地翻着那本《经济学的奇妙之处》,手指却无意识地跟着节奏轻敲桌面;而旁边的江千顷猛地一抖,把右手边课本"啪"地扫到了地上,引得前排同学纷纷回头。步榆火淡定地揉了揉眼睛,顺手捡起课本塞回他怀里。 江千顷愣着,下意识用手心将书角包裹。 左耳内突然钻进教室广播传出的杂音,和右耳内悠扬旋律的余音袅袅全然对立。 “喂……喂……沙沙……测试……哧啦……1、2、3……嗞——”电流杂音间或漏出几个数字,像被掐住脖子的机械鸟。 江千顷疑惑地偏了偏头,没有搞清楚广播想要说什么。步榆火清了清嗓子:“每天早上都会播五分钟的校园广播,推荐一些书或音乐,还有本周学校的活动。” 阳光透过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教室,广播里传来轻柔的钢琴前奏,随后是学生播音员清晰的声音: “今日图书馆推荐:《追忆似水年华》第三卷——普鲁斯特的午后花园描写,适合秋天阅读……” 江千顷低头翻着不知道是第几期的报纸,指尖轻轻摩挲着纸页边缘,似乎对广播内容并不在意。他的视线偶尔扫过教室前排,又很快收回。 步榆火坐在斜前方,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黑色钢笔,笔尖在笔记本上漫不经心地画着圈。广播提到普鲁斯特时,他轻哼了一声,低声自语:“矫情……” 江千顷的耳朵微微一动,但没抬头。 广播继续播放着校园通知,步榆火似乎听得不耐烦,钢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又突然停下。他侧头瞥了一眼旁人,正好撞上江千顷刚刚移开的视线。 两人目光一触即分。 步榆火挑了挑眉,钢笔在桌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是一种无意义的习惯,又像是在试探什么。江千顷的手指微微收紧,但依旧沉默。 广播里,播音员的声音忽然变得轻快:“另外,下周五文学社将在图书馆举办读书会,主题是‘巴黎与记忆’,欢迎参加,也欢迎投稿文学作品——” 步榆火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一下,钢笔在笔记本上写了个“Non”,然后划掉,又写了个“Peut-être”(也许)。 江千顷的指尖在报纸角落的填字游戏上停顿了一秒,随后翻过一页,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窗外,一只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过,阳光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广播结束,教室里重新归于安静,当然也意味着早上半个小时的自习结束。步榆火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时,钢笔从桌上滚落,恰好停在江千顷的脚边。 是昨天那根克莱因色的钢笔。 江千顷低头看了一眼,伸手捡起,递了过去。 步榆火接过钢笔,指尖短暂地碰触到江千顷的手背,随即收回。 “Merci.(谢谢)”他语气平淡,但嘴角微微上扬。 江千顷只是轻轻点头,目光重新落回报纸上:他有点想把刚刚看到的那个填字游戏完成。 步榆火转身离开时,江千顷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刚刚被碰到的手背。 广播里的钢琴曲似乎还在耳边轻轻回荡,但似乎没有步榆火给他听的那一首歌好听。 填字游戏摊在桌上子,七个字母的空格等着被填满。江千顷咬着铅笔末端,盯着那个提示:"雨后的第一缕阳光"。 突然,耳边仿佛又响起那个旋律——耳机里,那个低沉沙哑的男声唱着:"Je suis là, enfin...Après la pluie." 铅笔无意识地在纸上游走,等他回过神来,那些字母已经歪歪扭扭地填进了横17竖3的格子里。 江千顷猛地僵住。 墨迹未干的字母像是一串昭然若揭的证据,在阳光下格外刺眼。他几乎能想象步榆火看到这一幕时的表情——一定会挑起眉毛,嘴角挂着那种让人看不透的似笑非笑:"好听?" “我这是怎么了..……” 他抓起橡皮用力擦拭,报纸却被蹭出一道裂痕。橡皮屑纷纷扬扬地落在桌上,像一场小小的雪。走廊突然传来脚步声,江千顷慌乱地把整张报纸对折,又对折,塞进了课桌最深处。 步榆火推开后门走进来时,江千顷正用指甲刮着桌上残留的橡皮屑,指节发白。 "你脸好红。" 冰凉的柠檬茶突然贴上脸颊,江千顷被冰得一颤。步榆火站在他面前,阳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中暑了?"步榆火的声音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江千顷抬头看他,却发现对方的目光正落在那张被揉皱的报纸一角上——从课桌缝隙露出来的部分,还能隐约看见被擦得模糊的字母痕迹。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都秋天了怎么中暑?” 步榆火又笑,轻轻哼起了那首歌的调子。 Je suis là, enfin…… 江千顷看着步榆火抓起那罐柠檬茶猛灌一口,喉结在光影之间上下滚动。 真是奇怪,柠檬汁明明入的是步榆火的喉,他却仿若感觉到酸涩的滋味在舌尖炸开。窗外,蝉鸣声忽然变得震耳欲聋。 江千顷讨厌世界上一切酸的东西,酸味简直是人类味觉系统的叛徒。 每次舌尖碰到那种尖锐的刺激,就像有人拿着小锤子“叮”地敲响神经警报。为什么有人能面不改色地咽下柠檬片啊?光是想象那种酸液腐蚀牙齿的感觉,后槽牙就开始发软。 江千顷七岁那年,爷爷喂他吃山楂糕的阴影永远刻在味蕾上——酸味根本是场骗局,先是伪装成甜蜜的果香,等咬下去的瞬间就露出獠牙,酸得人天灵盖都要飞起来。现在看到任何泛着酸光的东西,他的喉咙都会条件反射地发紧。 其实偷偷羡慕过别人吃酸糖时享受的表情,但自己的舌头就像个矫情的贵族少爷,稍微碰点酸味就要闹脾气。算了,甜食才是王道,至少甜味从不会搞偷袭这种卑鄙手段。 感觉口腔里面泛酸,江千顷偷摸着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拆开,悄悄塞入口中。 步榆火正打算给今天没来上学的颜大少爷发消息,忽然一阵甜腻的草莓香气钻进鼻腔。他皱了皱鼻子,转头看向身旁的江千顷。 江千顷的腮帮子鼓鼓的,嘴角还沾着一点粉色糖霜。他半趴在课桌上,左手挡在嘴前,右手正偷偷摸摸地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步榆火眯起眼睛,看见他指尖捏着一颗裹着闪亮糖纸的草莓糖,镭射纸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斑。 "江千顷!"步榆火压低声音叫他。 江千顷猛地一抖,那颗糖差点掉在地上。他慌乱地坐直身体,喉结滚动了一下,显然是把嘴里的糖硬吞了下去。步火闻到他呼吸间溢出的草莓甜香,混合着牛奶的味道。 “你昨天不是说好要给我带糖吗?”步榆火盯着他沾着糖粉的嘴角。 江千顷舔了舔嘴唇,粉色舌尖扫过下唇,把最后一点糖渍也卷走了。他眨眨眼,突然咧嘴笑了,露出沾着一点粉色糖浆的虎牙。步榆火注意到他口袋里露出一角彩色糖纸,镭射反光随着他的动作忽明忽暗。 江千顷的声音因为含着糖而有些含糊,他伸手戳了戳步火的课桌抽屉:“里面。” 步榆火翻弄抽屉,从里面翻出来一个玻璃罐,里面堆满了裹着七彩镭射纸的草莓糖。每一颗糖果的包装纸都在光线下折射出不同的色彩,像把彩虹揉碎了装进罐子里。 他捧出玻璃罐,草莓的甜香立刻浓郁起来。罐子里的糖果五颜六色:有的糖纸是粉红底色带着银光,有的是淡紫色泛着金边,还有几颗特别大的,糖纸上印着立体的草莓图案,在光线下转动时能看到果实表面的小颗粒。 “都是给我的?”步榆火的手指抚过冰凉的玻璃罐壁。 他拆开一颗粉金色糖纸包裹的糖果,浓郁的草莓香气立刻在指尖绽放。糖球表面撒着细密的糖粒,在阳光下像撒了一层碎钻。他将糖果放入口中,甜味瞬间在舌尖化开,比昨天的那一颗更加浓郁。 江千顷又摸出一颗糖塞进嘴里,含混地说:“这种糖很便宜的……” 他说话时,草莓香精的甜味随着呼吸飘散开来:“我很喜欢吃这种,家里面很多的......” “江千顷。” 步榆火打断他,江千顷愣愣地“嗯”了声。和昨天对方叫他名字一样,自己的魂被自己的名带走,只会应“嗯”。 “你是不是很喜欢吃草莓?”步榆火用指尖敲了敲玻璃罐,发出清脆好听的声音,“这里边全是草莓味的。” 江千顷反问:“你觉得不好吃吗?” 步榆火不回答,只是玩味着,把半融化的草莓糖推到舌尖,从上下唇之间探出来,在他自己的唇角处轻轻一刮。 糖渍在晨光下微微反光,随着嘴角的牵动,那抹玫红色在皮肤上拉出细小的丝痕,像快要干涸的糖浆画出的水彩笔触。 烤鱼不要再撩了,真的,你真的很装[化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校园广播 第6章 蜂蜜暮色 昨天由于时间原因,步榆火并没有带江千顷去选修教室,而是拉着他去学校图书馆自习。 江千顷喜欢学校图书馆的氛围,于是中午吃过饭,提早半小时到达学校,便又去图书馆了。 阳光透过高大的落地窗洒入,在黑白棋盘格大理石地面上投下几何光斑。挑高的空间保留了拿破仑三世时期的雕花穹顶,墙面镶嵌着胡桃木书架,上面整齐排列着法语、德语、英语三语藏书。每个书架顶端都装饰着欧盟成员国的微型国旗。 中央区域摆放着设计感十足的白色阅读桌,桌角镶嵌着互动屏幕。靠窗的阅读区摆放着深蓝色天鹅绒扶手椅,旁边立着复古黄铜落地灯。最特别的是保留了一整面文学墙,展示着从雨果到米兰·昆德拉的法语文学珍本。 角落里,智能咖啡机正煮着现磨咖啡,香气与古老书页的芬芳奇妙交融。 江千顷独自站在图书馆最角落的烘焙书籍区。他的手指掠过一排烫金书脊,最后停在一本厚重的《古典法式甜点艺术》上。羊皮封面摸起来像冷却的派皮,书页间飘出淡淡的香草和黄油气息。 翻开目录时,一片干枯的香草叶从章节页滑落。书页边缘布满细小的折痕,在“闪电泡芙”和“可露丽”的配方旁尤其密集。第三十七页的蛋白霜图解上,有不知名读者用铅笔画的温度曲线,墨迹已经和纸张的淡黄色融为一体。 江千顷把书摊在橡木桌上,突然发现书末夹着张对折的羊皮纸。展开是幅手绘的凡尔赛宫厨房平面图,背面用花体字写着:“真正的甜点师能听见糖浆哭泣的声音。” 他把图纸塞回原处,却带走了那片夹在草莓布丁章节的香草叶。 一点五十分,江千顷离开图书馆,下楼时,远远一眼便看到站在环校跑道第三棵枫树下的步榆火。他小跑过去,双手紧紧抱着书包:“下午好。” 步榆火淡淡嗯一声,抬脚便向琴育楼走去。江千顷跟上他,像个小尾巴。 琴育楼共六层楼,文学哲学和历史地理都在三楼,而外语文学和社会经济分别在一楼和二楼。江千顷今天下午的两节选修课是文学哲学和外语文学,步榆火领着他上到三楼。教室的格局和班级一模一样,由于他们早到所以人比较少。然而前排明明有很多位置,步榆火却选择拉着他坐到最后一排。 江千顷:“……不可以坐前面吗?” 步榆火淡淡:“你想要坐前面?” 江千顷点了下头,又摇了摇头:“我其实都可以的。” 步榆火:“哦。” 江千顷着实摸不清步榆火的想法,被他的忽冷忽热弄得手足无措,慌乱地从包中掏出课本,漫无目的的翻阅起来。余光瞥见步榆火把书包往地上一丢,整个人瘫进椅子里,长腿随意地伸到走道上。 黑板上还残留着大概是昨天那节课的粉笔字迹——“L''existentialisme est un humanisme”(存在主义是一种人道主义)。 江千顷低头翻着书,手指轻轻点着桌面,像是在默背某个哲学概念。 教室里的嘈杂声渐渐变大,几个法国学生嬉笑着挤进前排,书包随意地甩在桌上;正前座的金发女生正对着小镜子补口红,时不时和同伴低声交谈。江千顷皱了皱眉,从笔袋里抽出一支黑色水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今天的日期——9月3日,文学哲学课,主题:荒谬与反抗。 教室前门被推开,文学哲学教授抱着一摞资料走了进来。嘈杂的教室瞬间安静了几分,后排几个学生匆匆收起手机,前排的学生则自觉地翻开书本。 步榆火:“杜布瓦。” 江千顷没反应过来:“什么?” “那老头的名字。” 杜布瓦教授年近六十,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在脑后,镜片后的眼睛锐利而深邃。他放下资料,环视一圈,目光在祁洛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缓缓开口: “今天,我们讨论加缪的荒谬哲学。” 他的法语低沉而清晰,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思想的表层。 “在《西西弗神话》的开篇,加缪写道——”他转身在黑板上写下: 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自杀。 江千顷的笔尖悬在纸上,墨水晕开一个小点。他屏住呼吸,脑中开始扩散一股眩晕感。 步榆火原本散漫的姿态收敛,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黑板上,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 杜布瓦教授转过身,声音平静:“那么,诸位认为——加缪为何将‘自杀’视为哲学的根本问题?” 教室里鸦雀无声。 几秒后,步榆火举起手。 江千顷手中的笔一顿,微微诧异看向他。 “请说,步同学。”教授点头。 步榆火懒洋洋地撑着下巴,语调随意,却字字清晰: “因为自杀是唯一真正属于个人的选择——其他所有行为,或多或少都受外界影响。但死亡,是最后的自由。” 教室里仍是一片寂静。 江千顷怔住,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轻微的痕迹。而步榆火说完,便靠回椅背,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江千顷,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江千顷正用三色荧光笔在精装版书上做标注。他衬衫纽扣系到最上面一颗,袖口露出半截白皙的手腕,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规律得像节拍器。 步榆火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肩上,左手转着钢笔,笔帽上的金属环在阳光下晃出细碎的光斑。 “步同学,”杜布瓦教授突然点名,“你上节课好像是没来吧?” “那么,请解释下波伏娃在《模糊的道德》中如何论述自由与责任的关系?” 江千顷一愣:这个教授怎么还突击考察?因为步榆火昨天没来?他会被骂吗?那待会儿岂不是我也要被…… 钢笔啪嗒掉在桌面,步榆火撑着下巴站起来,午后的阳光在他睫毛下投出扇形阴影。他的法语带着点北京腔的松散尾音:“波伏娃认为自由不是超市试吃——不能光尝不买单。比如我选择上节课失踪,就得承担被您点名的风险。” 教室里响起零星笑声,江千顷忽地发现步榆火今天在耳骨上带有颗很小的银色耳钉,随着说话时微微闪动。 “诡辩,”教授摇头却带着笑意,“不过确实抓住了存在主义的精髓。他旁边的那位同学,你认同这个观点吗?” 江千顷猛地站起来,膝盖撞到课桌。 差点忘了,昨天逃课的还有自己。 “我……我认为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补充了…...” 江千顷昨天没来上课,怎么可能会知道答案?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余光瞥见在课本边缘写了几个字推过来: 自由是沉重的。 钢笔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还故意画了个上扬的弧线。 江千顷的指尖微微发颤,捏着水笔的力度不自觉地加重。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连隔壁桌玩手机的同学都抬起头来等着他的回答。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想象中更干涩: “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补充说,自由不是孤立的选择,而是……是在处境中的自我定义。”他停顿了一下,余光瞥见步榆火正歪着头看他,那双总是带着所有事与他无关的眼睛此刻竟出奇地专注,“所以责任不仅是对自己,也是对……对……” “对他人存在的回应。”步榆火接过话,声音很轻,却像一滴墨水落入清水般在予安耳边扩散开来。 江千顷猛地转头,看见步榆火的钢笔不知何时已经转到了右手,正在课本边缘快速写着什么。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耳骨上的银钉随着写字的动作微微闪烁。 “非常准确,”杜布瓦教授满意地点点头,“请坐。” 江千顷缓缓坐下,发现自己的笔记本上多了一行陌生的字迹:【你回答问题时,会把钢笔帽按得很紧】。 他低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右手确实死死掐着钢笔帽,指节都泛了白。 他“啪”地合上笔记本,耳根烧得发烫。 他们的第二节课不一样,就此分道扬镳。下到二楼时步榆火自然拐入走廊,一声不吭。江千顷下至一楼,找到教室,上课。 外语文学课下课铃响起时,枫树的影子已经斜斜地爬到了讲台上。江千顷正仔细誊抄黑板上的笔记,蓦地,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步榆火不知何时站在了他桌前,单手拎着书包,另一只手按在他的课本上。 步榆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待会儿自由活动时间,你不去运动吧?去图书馆。” 江千顷抬头,虹膜在阳光下呈现出琥珀色的渐变,边缘处近乎透明,像是被水洗过的玻璃珠。 “是有什么事……” “关乎你下一节哲学家课的性命,”步榆火倏然弯腰,洗发水的香草味混着淡淡的汗味扑面而来,“你知道杜布瓦下节课要抽人解析《恶心》的''黏稠感''隐喻吗?” 不由分说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我先去小卖部一趟,你现在去图书馆占个位置。” 说完他直起身,书包甩到肩上时带起一阵风,吹动江千顷摊开的书页。等江千顷回过神,那人已经晃到了教室门口,逆光的背影像是被镀了层金边。 六点十分,图书馆的黄昏像被浸泡在蜂蜜里。江千顷坐在窗边,面前摊开的《存在与时间》已经停留在同一页半小时。他第三次看表时,玻璃窗突然被轻轻叩响——步榆火站在窗外,手里举着两罐热可可。 “开一下窗,善良的江同学,”他的声音隔着玻璃闷闷的,"我手要断了。" 江千顷手忙脚乱地推开窗户,步榆火像只大型猫科动物般灵巧地翻了进来,手中的热可可拿的很稳,关窗时带进几片枫叶和傍晚微凉的风。 “你迟到了十五分钟。”江千顷小声抗议,却还是接过那罐热可可。锡罐传来的温度让他冰凉的手指微微一颤。 步榆火在他对面坐下,从兜里掏出本皱巴巴的《恶心》:“我在小卖部门口遇到只流浪猫,陪它玩了会,抱歉了。” 他翻开书,江千顷讶然而沉默地看着书上密密麻麻的批注,有些地方甚至用不同颜色的笔进行了辩论式的旁注。 “这是……” “萨特说物体是''黏稠的'',是因为它们拒绝被明确界定。”祁洛突然说,手指点在其中一页,“就像你——”他锐利的目光直视江千顷,“明明想问我为什么上课偷偷告诉你答案,却非要装作不在意。” 心脏猛地漏跳一拍。 热可可的甜香在两人之间氤氲,步榆火的睫毛在台灯下投出细长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那你为什么……” "因为在杜布瓦在课堂上回答不出问题,你将会成为他每节课必抽问的钉子户,”步榆火凑近些,江千顷能闻到他衣领上淡淡的薰衣草柔顺剂的味道,“别问我为什么知道,上届学长告诉我的。” 他逗弄似的点了点江千顷大拇指的指节。 江千顷僵住,感受不真实的触感。步榆火的指尖温暖干燥,触碰轻得像一片梧桐叶落下。窗外最后一线夕阳正好掠过他的银耳钉,折射出一道细小的光斑,跳在江千顷的脸颊上。 江千顷嗓子发紧:“高中的哲学课是不是早就被你预习过了?” “嗯哼。”步榆火从包中掏出一个本子,丢在桌上,扬了扬下巴示意江千顷看。 江千顷翻开本子,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符号和简图,偶尔夹杂着中文短句。在关于“自由选择”的那页边缘,画着个小人,旁边写着:江千顷同学没回答出来的问题。 江千顷耳尖微红:“你……” “嘘——”步榆火竖起食指抵在唇前,江千顷这才发现图书馆的灯已经次第亮起,夜幕彻底笼罩枫林。步榆火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蜂蜜般的色泽,隐隐约约显出被覆盖的墨色,“哲学时间结束,现在该解决更重要的难题了。” “什么难题?” “本少爷饿了,”步榆火利落地收拾好书本,顺手把江千顷摊开的笔也插回笔袋,“你是要继续研究海德格尔,还是跟我去吃东西?” 夜风穿过半开的窗户,吹动书页哗哗作响。江千顷看着步榆火搭在书包肩带上的手——指节分明,手腕处露出银色的镯子。 江千顷合上书,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 烤鱼还哲学问题,就想着吃,老婆就在眼前不香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蜂蜜暮色 第7章 雨夜小巷 暮色漫过窗棂,江千顷推开图书馆的玻璃门,冷雨倾泻而下。 白昼里晒得蓬松的枫叶,此刻正狼狈地黏在台阶上,像被揉皱的考卷。雨帘中奔跑的人影模糊成色块,脚步声与键盘敲击声在门厅形成奇妙的二重奏。 顶灯在水磨石地面投下摇晃的光晕,潮湿的帆布鞋底碾过,发出细微的叹息。雨声盖住了翻页声,却让暖气管的嗡鸣愈发清晰,仿佛整座建筑正在雨水中缓慢呼吸。 明明早上还阳光明媚,却又复制了昨日的一场雨。 像是青柠,酸酸涩涩,被人硬生生地用手捏出了浑浊的汁水。 身后玻璃门被推开,带出一阵暖风。步榆火的声音混着雨声飘过来:“下雨了?” 江千顷没回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余光里,步榆火正把书包甩到肩上,左手拎着一把黑伞——伞柄是胡桃木的,顶端镶着一枚小小的银质家徽,在雨雾中泛着冷光: “带伞了吗?” 江千顷微微一愣:“没有。” 步榆火撑开伞,雨滴立刻在伞面上敲出细密的声响:“你晚上去哪吃饭?” 江千顷盯着自己鞋尖上渐深的水痕:“家里吃。” 伞面忽然倾斜过来,遮住了他头顶的雨幕。步榆火站得比他高一级台阶,这个角度江千顷只能看见他松开的衬衫领口。 “带我去吃你平时去的地方吧,”步榆火摸了一下耳上的银钉,“学校外面。” 江千顷终于抬头,对上步榆火的双眼。 步榆火的眼睛在雨天里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灰调,像是被水洗过的墨瓶。他腕上的银镯被雨水打湿,反光,微微有些刺眼。 “我平时……只去街角那家越南米粉店。” “好啊,”步榆火淡笑,“我还没吃过越南菜。” 米粉店藏在拉丁区一条窄巷里,招牌上的霓虹灯缺了几个字母,在雨夜里闪烁得像某种密码。推门进去时,门铃发出生锈的声响,步榆火收伞,伞尖在门口地毯上留下一小摊水渍。 "两位?"老板娘从厨房探出头,围裙上沾着鱼露的痕迹。 江千顷熟门熟路地走向最里面的卡座,步榆火快步跟上他。塑料椅腿有些摇晃,桌面上的划痕里嵌着经年累月的油渍。步榆火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他饶有兴趣地研究着墙上的菜单——那上面用透明胶带贴着褪色的食物照片。 “你常来?”步榆火用指尖抹了一下桌沿,指腹立刻沾上一层薄灰。 “嗯,”江千顷把筷子从塑料套里拿出来,“暑假。” 步榆火伸手,从他发梢上摘下一滴将落未落的雨水:"头发湿了。" 触感转瞬即逝,步榆火收回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翻开菜单:"哪个好吃?" “牛肉泡……”江千顷的声音戛然而止,咽了口口水后又继续道,“或者春卷。” 老板娘端来两杯冰茶,步榆火的指尖在杯壁上敲出轻响,与玻璃碰撞发出清冷的声响。 玻璃杯壁先沁出一层细密水珠,继而汇聚成流,蜿蜒而下。杯中琥珀色的液体原是滚烫的,此刻却凝住了一般,只在冰块间隙里偶尔冒出两个气泡。 茶汤表面浮着的柠檬片已褪了颜色,边缘微微卷曲,像是被什么无形的手揉皱的薄纸。冰块消融的声响极轻,偏在寂静的傍晚好听得真切——"喀啦"一声,某块冰裂开细纹,便有新的棱角抵住杯壁。 举杯时,指尖先触到凉意,继而那凉便顺着血脉游走全身。饮第一口,舌尖先尝到甜,待要细品时,那甜却溜走了,只余微苦的茶味混着酸涩的果香。 杯底沉着未化的方糖,白生生的,仿若是被茶水浸透的冬日残雪。 江千顷注意到步榆火的指甲修剪得整齐,甲床呈现出健康的淡粉色——这双手看起来不该属于这种油腻的小店。 “你……”予安斟酌着用词,“吃的惯这里的东西吗?” 步榆火的睫毛在蒸汽里微微颤动:“你是觉得我很挑吗?” 厨房传来油炸食物的滋滋声,除此之外就是寂静。江千顷盯着步榆火手腕上那一块几十万的表,想问的话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变成一句:“春卷要蘸鱼露。" 米粉端上来时,步榆火学着江千顷的样子往汤里挤青柠汁。他捏住那颗柠檬,指尖陷进粗糙的果皮里,黄绿相间的纹路在手心皱缩。 拇指抵住一端,突然用力——汁液便从剖开的白色经络间迸射出来,先是溅在米线浮着红油的汤面上,留下几处迅速消融的透明孔洞。 一滴汁水偏离了轨道,挂在瓷碗边缘,将落未落。更多的柠檬汁顺着他的指节淌下,在虎口处积成小小的酸涩的洼。碗里升起一股清新的锐气,撞散了原本沉闷的肉香,圆润的油脂颗粒顿时变得警醒,在汤面上四散奔逃。 热气模糊了他的轮廓,江千顷透过雾气看他笨拙地使用筷子——明明应该是个连餐具都要镶银边的少爷,此刻却任由热汤溅到衬衫袖口上。 "你筷子拿反了。"江千顷忍不住说。 步榆火的筷子悬在半空,一片牛肉掉回汤里:“难怪夹不起来,在法国待太久,差点不会用筷子了。” 他换手的动作太急,手肘碰倒了辣椒酱瓶子。红色的酱汁在桌上蔓延,像一小场微型血案。江千顷下意识抽纸巾去擦,手指却不小心碰到步榆火的手背。 两人同时缩回手,辣椒酱已经流到菜单边缘。 春卷炸得金黄的表皮在青瓷碟沿轻轻一磕,便簌簌落下几粒酥渣。筷子尖刚触到鱼露,琥珀色的液体便立刻顺着箸身攀援而上,在釉面上拖出一道道蜿蜒的潮痕。 浓稠的汁液在碟心聚成小小的渊,浮着碎红椒末与蒜蓉,像是被封印的晚霞。春卷一角陷进去的瞬间,那些沉睡的咸鲜突然苏醒——先是听见"嗤"地一声轻响,接着看到透明的芡汁顺着蜂窝状的酥皮疯狂渗透,在金黄的内里蚀出深浅不一的沟壑。 抬起时,一滴鱼露悬在春卷的折皱处,将落未落。舌尖先尝到的是甘蔗发酵后的醇厚,继而辣味从喉头窜上来,最后留在齿间的,是若有若无的鱼虾的游魂。 步榆火眼角微微上扬:“我第一次知道越南春卷要包生菜。” “你……没吃过?” “吃过不正宗的版本,”步榆火用筷子戳破透明的米纸,“不咋地。” 江千顷好奇:“不正宗的是什么样的?” “里面包的是鹅肝和松露。” 雨更大了,敲打铁皮屋檐的声音像某种鼓点。江千顷低头喝汤,听着步榆火咬断春卷时脆生生的声响。 某种微妙的情绪在胸口膨胀——这个坐在廉价塑料椅上的步榆火,和课堂上对答如流的步榆火,以及那个银伞柄上刻着家徽的步榆火,究竟哪个更真实? “看。”步榆火抬手指向窗外。 巷子对面的面包店门口,一只花斑猫正蹲在雨棚下舔爪子。暖黄的灯光给它镀了层毛边,雨水在它身后织成透明的帘幕。 “我小时候养过一只类似的。”江千顷呆怔许久后开口。 步榆火咽下口中的春卷:“是吗?有照片吗?” “嗯。”江千顷抿了一下唇,掏出手机,从相册里划出一张照片。暖色调的午后阳光洒在铺着米色瓷砖的阳台上,一只花斑猫侧卧在光影交界处。它半眯着眼睛,胡须因光线在瓷砖上投下细长的影子。猫的毛色对比鲜明——雪白的肚皮软软地贴着地面,背部和尾巴分布着不规则但和谐的棕黄花斑,像被阳光烤焦的枫叶。前爪自然伸展,露出粉色的肉垫,尾巴尖轻轻翘起,勾出一个慵懒的弧度。 “可爱,”步榆火将下巴搭在拄着的手上,“多大了?” “它……永远一岁,”江千顷声音逐渐轻下来,“后来它从家里露台跳下去了……二十八层。” 步榆火的筷子再次停在半空,没有动静。江千顷说这话时表情很淡,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 “它叫什么名字?” “糖醋,”江千顷淡淡地笑起来,“是不是很幼稚?” 厨房的排气扇嗡嗡作响,吵闹却又应和着雨声。江千顷还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词汇都像窗上的雨痕一样模糊不清。最后他只是又把鱼露往步榆火那边推了推:“蘸这个更好吃。” “嗯,知道。” 结账时老板娘认出江千顷,硬是送了他们两杯自制的椰奶冻。椰香四溢的奶冻轻颤着,洁白如雪,入口即化,舌尖留下清甜的南洋风情。步榆火用塑料勺挖着吃,嘴角沾了一点白色的奶渍。 “下次该我请你了,”他说,“我知道城南有家——” “不用,”江千顷头一回打断他,"这种食物……你应该吃不惯。" 雨已经小了,巷子里的积水映出路灯的倒影。步榆火站在台阶上,黑伞斜倚在肩头,整个人像一幅被雨水晕开的水墨画。 “江千顷,”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你觉得我为什么跟你来这里?” 步榆火在哲学课上说出“自由选择”的场景历历在目,每一个细节都呈现在眼前。答案像雨中的枫叶一样在胃里翻涌,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因为……下雨?” 步榆火只是嘴角很轻地扬了一下:“是啊,因为下雨。” 他们沿着阿尔泽特河往学校走,夜色渐浓。阿尔泽特河化作了流动的墨色绸缎,两岸的鹅卵石小径上,复古街灯次第亮起,在河面投下细碎的光斑。 哥特式建筑的尖顶剪影刺破靛蓝天幕,市政厅广场的巴洛克喷泉水声叮咚。露天咖啡馆的烛光摇曳,银质餐具碰撞的清脆声响混着法语絮语,随晚风飘散。游船缓缓驶过,船尾拖出一道转瞬即逝的银河,将倒映在水中的千年古城轻轻揉碎又复原。 远处圣米歇尔教堂的钟声荡开涟漪,惊起河畔白鸽扑棱棱掠过水面,翅膀掠过之处,泛起一片细碎的星光。步榆火的伞始终倾向江千顷这边,自己的右肩被雨水打湿了一片。路过一家亮着灯的甜品店时,步榆火蓦然停下脚步: “等我。” 江千顷看着他跑进店里,背影融在暖黄的光晕里。五分钟后他出来,手里拎着个纸盒:“马卡龙,老板娘说这是今天最后一份。” “不用了……” “拿着,”步榆火把盒子塞给他,“谁让我今天答应你去图书馆又迟到了呢?” 纸盒还残留着烤箱的余温,传入他手心中,暖乎乎的。低头看那些色彩鲜艳的小圆饼,突然发现最上面那个焦糖色的被咬了一口——很整齐的牙印,像是某种幼稚的恶作剧。 “试毒,”步榆火理直气壮,“万一难吃呢?” 雨丝在路灯下变成金色的细线,溅起细碎的星芒。江千顷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被咬过的马卡龙,递给步榆火。步榆火接过,麻利的丢进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转瞬即逝。 阿尔泽特河的水声混着雨声,像某种遥远的回音。江千顷没有说话,只是把伞往步榆火那边推了推。 他们走回学校门口,步榆火将伞递给江千顷。 “我家司机就在前面,”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奔驰,“用不着这个。” 江千顷握着还带有体温的伞柄,上面银质家徽的花纹硌着他的掌心。 “明天见,江同学。” 马路上,汽车呼啸而过的声音吞没了后续的话语,雨声灌入耳膜。 江千顷蓦地想起那碗没喝完的越南牛肉粉,想起步榆火笨拙使用筷子的样子,想起他说“因为下雨”时微微下垂的睫毛。酸涩在胸腔里发酵,像未成熟的青柠汁。 他打开那盒马卡龙,发现最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下次带你去吃我发现的巷子——虽然比不上你选的,但至少不用擦桌子。 后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和课堂上如出一辙。 江千顷轻轻碰了碰自己被雨水打湿的发梢——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人指尖的温度。 他们……明明只是才认识两天的人。 只是烤鱼单方面进度快而已[狗头] 企鹅还在天真的不知道干什么呢[亲亲]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雨夜小巷 第8章 无效回避 在雨中愣怔许久,直到雨势渐大,才回过神来。 江千顷转身,走上平时回家的小路。巷子由于排水工作做的不好,此刻已经淹了一大半。 江千顷一脚踏进巷子,积水立刻没过了鞋帮,冰凉的污水渗进布鞋,浸透了袜子。他皱了皱眉,却还是继续往前走,每迈一步,脚下便"咕唧"一声挤出泥水。 巷子两侧的老墙湿漉漉地反着微光,水珠顺着砖缝滑落,滴在他的肩头,又凉又痒。他缩了缩脖子,却听见更深处的黑暗里,隐约传来几声野猫的呜咽,像被雨水泡软了的叹息。 听到猫叫,他就想起书包中还有一根猫条,本来是要带给吐司的,结果早上没见到它影。 那就明天再喂吧……如果水退下去的话。 终于走到公寓楼下,积水已经漫上台阶,在最后一层阶梯上微微荡漾。他跺了跺脚,水珠从裤管甩落,在积水的台阶上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楼道里的灯坏了,只有远处路灯的微光渗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模糊。 公寓墙皮剥落成皮肤病般的斑驳,裂缝如蛛网爬满外墙。铁制楼梯扶手锈蚀得只剩骨架,踏上去便发出垂死的呻吟。走廊弥漫着霉味与灰尘的苦涩,墙纸卷曲脱落,露出后面发黄的水渍与不知何年的涂鸦。门锁大多锈死,少数虚掩的门缝后是黑洞洞的空间,偶尔传出老鼠窸窣的动静。褪色的地板在脚下危险地凹陷,天花板垂落着电线与蛛网。 处处都透露着一股诡异感。 然而江千顷并没有过多在意这种氛围,两个月以来早已习惯。他摸索着从书包侧边的袋子里掏出钥匙,插进锁孔,将门打开。 生锈的门打开发出吱呀的声音,在死寂的黑暗里格外突兀。 “爷爷?”江千顷侧身将门关上,把伞搁在鞋柜旁,试探地喊了声。 屋里传来闷闷的一声回应,江千顷脱下湿透的鞋袜,光脚走进屋内。狭小的出租屋仅有二十平米,房间刷着素净的白墙,地板擦得发亮。折叠床上的蓝格子床单平整无痕,薄被叠成标准的方块。 窗台上的绿萝舒展,玻璃瓶里插着路边采的野花。小书桌上文具排列整齐,台灯擦得锃亮。墙角的简易衣柜里,只有分夏冬两套衣服。电磁炉和电饭煲擦得反光,调味料瓶在置物架上列队。虽简陋却处处透着生活的认真,连空气都带着淡淡的洗衣粉清香。 然而屋内并没有人,回应他的只是被漏风窗户掀起薄帘而弄倒在地的纸盒。 江千顷伫在原地,发呆片刻后,闪身进四块砖大小的浴室内脱下衣物清洗身子。 他拧开莲蓬头,温热的水流顿时倾泻而下。挤出一团草莓味沐浴露,粉红色的膏体在掌心化开,甜腻的果香混着水汽在浴室里弥漫开来。 泡沫顺着江千顷的脖颈滑下,在锁骨处堆积成小小的粉色云朵。他低头嗅了嗅手臂,人工香精模拟的草莓甜味里带着微妙的化学感,像小时候吃的廉价水果糖。水珠溅到瓷砖上,溅起更多带着甜味的水雾。 他忽然想起步榆火身上的味道,清新甜润的香草奶香,混着一丝柔暖花香,在发丝间温柔萦绕。不像现在,整个浴室甜得发腻,连呼吸都黏糊糊的。 喉咙一阵发紧。 心脏漏跳一拍,像被谁凭空攥住。思绪毫无预兆地拐进那条死胡同,指尖开始发麻,呼吸变得刻意,仿佛连正常的吞咽都成了破绽。 太荒唐了,怎么老是想他......可胸口闷胀的酸涩骗不了人。 他从未见过任何一个人像步榆火一样奇怪。 清理完乱七八糟的衣物,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到书桌前。 他还记得早上的校园广播,下周五有一场读书会,他想试试写作。 远处,卢森堡老城的哥特式尖顶在月光下勾勒出锯齿状的剪影。江千顷放下钢笔,从抽屉里取出一叠明信片。这些都是爷爷的东西,他曾经在巴黎任教,是学生送给他的。埃菲尔铁塔、卢浮宫金字塔、塞纳河上的旧书摊……每一张背面都写着“致Mr.Jiang”。 他用手指抚过明信片上凸起的烫金字体,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的话在脑海中浮现:“真正的发现之旅不在于寻找新的风景,而在于拥有新的眼睛。” “那么,一个从未去过巴黎的人,能拥有关于巴黎的记忆吗?”江千顷喃喃自语,目光落在墙上贴着的巴黎地铁线路图上。那是爷爷二手市场淘来的,1970年代的版本,有些车站现在已经更名,有些线路早已重组。一张过时的地图,却成了江千顷想象巴黎的重要依据。 他翻开笔记本,写下第一行字:“我对巴黎的所有记忆都是借来的。” 如果步榆火也参加读书会的文学创作,他必然写的比自己更加真实吧。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肯定去过巴黎,国际中学的每个人背景都不差,除了自己以外。 他猛地摇头,笔尖在纸上狠狠划出一道——墨迹洇开,窗外雨声震耳,却盖不住胸腔里那个名字的轰鸣。 颤抖着笔尖,江千顷费好大劲才集中自己的注意力。 “那么我的巴黎记忆……”江千顷从书架上抽出海明威的《流动的盛宴》,书页边缘布满他批注的铅笔字迹。这本书他读了七遍,几乎能背诵那些描写左岸咖啡馆的段落。他又打开电脑里的文件夹,查找着《午夜巴黎》《天使爱美丽》等电影截图。 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构筑起一个拼贴画般的巴黎:伍迪·艾伦镜头下的金色滤镜,波德莱尔诗中“拥挤的城市,充满梦想的城市”,巴尔扎克笔下野心家们穿梭的街道……都与他童年在厦门小巷里闻到的海蛎煎香气奇妙地交融在一起。 钢笔落在纸上,开始虚构不存在的故事: “她从未去过巴黎,却在每个下雨天都能闻到蒙马特高地湿漉漉的石板路气息。这种记忆如此真实,以至于当她真正站在圣心堂前时,竟有种归乡般的错觉——原来记忆可以先于体验存在,就像光在看见之前就已经抵达……” 江千顷停下笔,被自己写下的句子惊住了。这次读书会他要探讨的似乎正是这种“二手记忆”——通过文学、艺术、他人叙述构建的记忆宫殿。就像柏拉图洞穴里的影子,虽然远离真实,却构成了大多数人对世界的认知。 他继续写道: “记忆是最狡猾的骗子。它把别人的照片变成你的相册,把读到的文字变成亲历的对话。多年后,你已分不清那缕萦绕心头的香水味,是确实在塞纳河畔闻到过,还是某本小说里女主人公的气息……” 他翻出一张崭新的稿纸,重新写下标题:《论未曾抵达的记忆——一个巴黎陌生者的自白》。 钢笔在纸上流畅地移动起来: “所有记忆都是重构的产物。区别只在于,有些重构来自直接体验,有些来自间接吸收。当我们谈论巴黎时,我们真正谈论的或许不是那座北纬48度51分的城市,而是每个人心中那个由文字、图像、音乐和传说共同编织的镜像……” “在这个意义上,记忆不是存档,而是创作;不是回放,而是即兴演奏。周五的读书会上,我将分享我的‘虚构巴黎记忆’——它们虽然缺乏地理坐标的验证,却饱含文学真实的重量。毕竟,谁能断定海明威笔下的巴黎比任何游客的照片更不真实呢?” 合上笔记本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江千顷将明信片重新收回抽屉,突然注意到一张背面写着“巴黎第五区,莎士比亚书店”的卡片边缘,有一小块咖啡渍。不知为何,这个细节让他会心一笑——连污渍都成了记忆的一部分。 少年歪在书桌前,台灯的光晕在睫毛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他半张脸埋在臂弯里,右手还松松地搭在稿纸上,廉价水笔滚落桌沿也浑然不觉。嘈杂运作的电机嗡嗡声和雨点敲打玻璃的清脆声响混在一起,渐渐化进他均匀的呼吸里。睡意像温水漫过全身,连那个老是出现在他脑中的人都变得遥远。 上午九点零二分,国际学校的走廊还浸泡在淡蓝色阴影里。江千顷站在读书会的投稿箱前,指尖捏着牛皮纸信封的边缘,已经持续这个姿势三分十七秒。 投稿箱的铁皮在晨光中泛着冷光,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冰。信封里装着那五千字随笔,此刻那些文字正在纸页上发烫,仿佛随时会烧穿单薄的纸袋。 “要么现在投,要么永远不投。”江千顷对自己说。他的指甲在信封上掐出半个月牙形的凹痕。远处传来清洁工推着拖把桶的轱辘声,像某种倒计时。 “你打算用眼神给投稿箱开光?” 带着香草气息的声音从耳后炸开,惊得江千顷差点把信封甩出去。步榆火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制服领带松松垮垮挂着,左耳的黑曜石耳钉在晨光里闪着暗芒。这位步家小少爷单手拎着书包甩在肩上,另一只手正把玩着Zippo打火机,金属盖开合间发出危险的咔嗒声。 “我……”江千顷的喉结动了动,声音比想象中更干涩,“只是在检查错别字。” 太过于意外,步榆火不是天天踩着点到校吗?怎么也提前半小时来学校? 步榆火挑眉,目光落在他微微发抖的手指上。打火机"啪"地合拢,少爷突然伸手抽走了信封。 “步同学……”江千顷伸手去够,却扑了个空。步榆火已经退到两步开外,修长的手指正翻看着信封背面手写的投稿须知。 “《论未曾抵达的记忆》?”步榆火念出标题时尾音微微上扬,“你去过巴黎?” 阳光穿过云层,透过走廊的彩绘玻璃在步榆火脸上投下斑斓的光斑。江千顷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是熬了夜。 “没有,但是……”江千顷低声解释,突然卡壳。该怎么向这个大概去过数次巴黎的人解释,自己笔下那些来自二手书店和电影截图拼凑的巴黎记忆? 步榆火蓦地把信封举高,正好挡住照在脸上的阳光。 “知道吗?”他的声音忽然轻下来,“我第一次去巴黎时七岁,在卢浮宫迷路了三小时。” 江千顷怔住。 “最后我在埃及馆睡着了,保安把我抱出来时,我坚持说木乃伊会讲睡前故事。”步榆火嘴角扯出一个略微戏谑的笑容,把信封轻轻拍回江千顷胸口,“所以你看,真实的巴黎和想象的巴黎——谁知道哪个更靠谱?” 江千顷抿了下唇,深吸一口气,把信封塞进投稿箱铁皮开口的瞬间,听到纸张滑入深渊的轻响。 步榆火指尖一翻,忽然变魔术般从制服内袋抽出一个钴蓝色信封。没等江千顷看清烫金的火漆印,信封已经划出抛物线落入投稿箱,像只振翅的蓝闪蝶。 “你也是来......”江千顷的疑问卡在喉咙。 步榆火漫不经心转着耳钉,金属冷光映着他微红的耳尖:“昨天晚上太无聊,就随便写了篇。” “要不然我今天这么早来学校干什么?”他顿了顿,用课本拍了下江千顷后背,“走了,阳光太大了。” 走廊阳光变得稠密,播洒在他周围。江千顷看见投稿箱底部两封信并排躺着——他的牛皮纸信封朴素得像块面包,旁边钴蓝色信封正在阴影里幽幽发亮,火漆印上似乎刻着展翅的飞鸟。 步榆火背对着他挥了挥手,耳钉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流星般的轨迹。 还在发呆,便听见有些不太耐烦的声音:“江千顷你有完没完?投个信你要在这里发呆多久?” “啊?哦……”江千顷转过身,本来想问他说你是在等我吗,但最终还是不好意思问出口。 古怪的少爷脾气。 晨光斜照,两人并肩穿过枫木的碎影。步榆火放慢脚步,皮鞋尖踢起一片金黄的落叶,开口问道:“我的伞呢?” “啊……”江千顷陡然惊醒,“我忘记了……” 步榆火盯着他,下一秒笑了:“好傻……” 江千顷一怔,落叶正巧飘落在两人之间的空隙,像一枚迟到的邮票。 [化了]本来烤鱼都不想参加的,但突然觉得老婆可能会参加就“随便”写了一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无效回避 第9章 虚拟语气 距离早自习还有两分钟时,陈良将江千顷叫到办公室。江千顷抿着唇,手指无意识攥着衣角。他身上还是那一件穿了许久的黑色运动服,披着单薄的白色防晒衣。 陈良温和地笑笑,在办公室角落的会谈处坐下,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待江千顷十分不自然地坐下,陈良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你不用紧张,叫你过来不是批评你的。” 江千顷接过水,但并没有打开,眼神一直盯着脚尖。 “是这样的,李老师昨天根据你的入校信息给你专门订了两套校服,夏冬各一套,”陈良顿了顿,“衣服早上到了在我这,就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能把款交了。” 江千顷艰难地咽了一下喉咙:“老师,下周一可以吗?我……” “你别误会啊,我没有催你的意思,就是问一下,你老师跟我说了你的家庭状况,我很能理解你。”陈良拍了拍江千顷的肩,以示安慰。 “请问……要交多少钱啊?” 陈良思索片刻:“两套一共是六百八十法朗。” 六百八十法郎。 整整六百八十法郎。 这个数字在江千顷的大脑中扩散开来,不可抑制的吞噬他的神经,使太阳穴隐隐作痛。 江千顷窘迫且略微感到羞耻的抬起头:“老师,校服一定要买吗?” 陈良为难道:“千顷啊,这几天要不是李老师跟保安提前说过你没校服,你都进不来学校啊。而且校长也不会允许学生不穿校服的。” “我……知道了。” 又被陈良拉着问了一下学习方面是否有问题,不知不觉就过去三十分钟。江千顷回到教室时,早自习已经结束,英语课刚刚开始。 他站在门口,呼吸还未平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矿泉水瓶的塑料标签。英语老师罗兰女士正在黑板上写今天的主题——“Subjunctive Mood”(虚拟语气),听到动静后回头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进来。 江千顷低着头快步走向自己的座位,坐下。步榆火正漫不经心地翻着课本,没看他,只是在他放书包时稍稍往旁边让了让。 江千顷抿了抿唇,从抽屉里抽出英语书。 罗兰女士开始讲课,声音柔和清晰。 “Today, we''ll focus on how to express hypothetical situations—things that are not real, but we imagine them to be.”(今天,我们要学习如何表达假设情境——那些并不真实,但我们想象它们存在的情况。) 江千顷低头记笔记,黑色水笔在纸上划出细小的沙沙声。 步榆火合上放在桌洞里偷偷看的诗集:“江同学,你迟到了三十秒。” 江千顷笔尖一顿:“……嗯。” “被老师叫去谈话了?” 他再一次发出单音节:“……嗯。” “陈良骂你了?” 这次是双音节:“……嗯嗯。” 一下一上表否定。 步榆火被他气笑:“就这么不想跟我说话?” 江千顷:“……嗯嗯。” 步榆火无语:“……” 真不是他不想跟同桌讲话,主要是今天早上知道的消息实在是晴天霹雳。身心沉重,眼皮如铅,思绪迟缓,每一步思考都像拖着无形的枷锁前行。 步榆火没再问,只是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像是在思考什么。 罗兰女士让全班两人一组,用虚拟语气造句。 步榆火侧过头看他:“你想例句,我来写?” 江千顷沉默两秒,摇头:“我自己来。” 步榆火挑眉,但没说什么,只是把笔记本往他那边推了推。 江千顷垂眼,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If I had enough money, I would buy the school uniform.” (如果我有足够的钱,我就会买校服。) 步榆火的目光落在那行字上,停顿了一秒。 江千顷蓦然觉得喉咙发紧。 他实在太累,连自己写了什么都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太直白了,直白到有些露骨。 他立刻划掉,重新写了一句更符合课堂要求的例句:“If I were a bird, I would fly to Paris.” 步榆火看着被划掉的那行字,没说话。 下午是新学期的第一节体育课,却偏偏碰上阴雨天。 江千顷站在教学楼走廊的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细密的雨丝斜打在操场上,将红色跑道洇成深褐色。远处,体育老师正指挥着D班的同学们往体育馆转移,嘈杂的笑闹声透过雨幕传来,模糊得像隔了一层毛玻璃。 他无意识地揉了揉右膝。 那里有一道三公分长的疤痕,藏在制服裤下面,平时没人会注意到。但每到这种阴雨天,骨头深处就会泛起一种钝痛,像是有人用生锈的锯子缓慢地磨着他的膝盖骨。 “江同学!”体育委员在楼梯口喊他,“去体育馆集合了!” 江千顷张了张嘴,声音却卡在喉咙里。他看见几个男生已经朝这边看过来,眼神里带着探究。开学才没几天,他还没来得及记住全班同学的名字,更别说主动和他们交流了。 “我……”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指指自己的膝盖,然后转身往反方向的空教室走去。 身后传来几声窃窃私语,但他早已习惯这种声音。就像习惯了每次变天时膝盖的抗议,习惯了体育课上独自坐在看台边缘的时光。 空教室里弥漫着灰尘和木头的气味。江千顷选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小心翼翼地把右腿伸直。他撩起裤管,看到膝盖上的疤痕在潮湿的空气中泛着不健康的粉红色。 窗外的雨声渐大,敲打在玻璃上像某种摩尔斯电码。江千顷从书包里取出《北欧神话》,翻到折角的那页——诸神的黄昏。他喜欢那种宿命般的悲壮感,仿佛一切伤痛最终都会归于星辰。 “你果然在这里。” 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江千顷手一抖,书页被撕开一道小口。他慌乱地放下裤管,抬头看见步榆火倚在门框上,黑发微湿,肩膀上沾着几滴雨水。 “我……忘了拿东西。”江千顷结结巴巴地说,下意识把右腿往课桌底下藏了藏。 步榆火没说话,径直走到他旁边。 江千顷屏住呼吸,看着步榆火从抽屉里取出一把黑色折叠伞。他以为对方拿了伞就会离开,却见步榆火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你不去上体育课吗?”江千顷小声问。 步榆火瞥了他一眼:“你不是也没去。” “我……膝盖有点不舒服。” “看出来了。”步榆火的目光落在江千顷不自觉揉着右膝的手上。 江千顷耳根一热。 “是旧伤,”他低声解释,“下雨天会疼。” 步榆火点点头,从书包里拿出英语课本:“上午虚拟语气那部分我没太听懂。” “你给我讲一讲吧。” 江千顷眨了眨眼,本想拒绝,但此刻对方已经翻开书页,停在今天讲的那一章节。 “if I were……”步榆火念到一半停下来,转头看向江千顷,“为什么这里要用were而不是was?” 阳光透过雨云照进来,在步榆火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光。 “因为……”江千顷的声音比平时稍大了一些,“表示与事实相反的假设,所以要用were这个古老形式……” 步榆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伸手轻轻碰了碰江千顷的手腕:“就像‘如果我是你’这种假设?” 江千顷的呼吸一滞。 步榆火的指尖微凉,触碰却像烙铁般滚烫。对方腕上戴着一块看起来巨贵的机械表,表盘在阳光下泛着低调的蓝光。 “嗯……差不多……”他悄悄把手缩回来,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刚才被触碰的地方。 步榆火莫名其妙的笑了,是那种很浅的、转瞬即逝的笑:“你讲得比老师清楚多了。” “没有……” 教室后门突然被猛地推开,颜漕在江千顷惊魂未定的目光下探头进来:“步少爷,教练找你——哦!江同学你不舒服吗?” 江千顷条件反射地绷直了背:“我……” “他帮我补课,”步榆火头也不回地说,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冷淡,“告诉教练我晚点过去。” “哦,”颜漕悄摸着翻了个白眼,“高冷男神。” 颜漕一拉门把手,门砰的一声关上。他离开后,教室里又恢复了安静。江千顷发现步榆火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把椅子拉得更近了些。 “继续,”步榆火用笔尖轻轻点了点笔记本,“关于wish的用法。” 窗外的雨声成了最好的白噪音,江千顷渐渐放松下来。他发现自己竟然很享受给步榆火讲解语法的过程——对方听得很专注,时不时提出一些刁钻的问题,但从不打断他的解释。 “I wish I were……”江千顷轻声念着例句,膝盖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表示现在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步榆火转头看他:“你有什么愿望?” 雨云散开了一些,阳光变得强烈,江千顷看不清步榆火的表情,只感觉对方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自己脸上。 “我……”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什么愿望吧。” 步榆火没说话,站起身,走到窗边把窗户关小了些:“风太大了,对你膝盖不好。” 他低头假装整理书页,不想让步榆火看到自己发红的耳根。 “虚拟语气还有一种用法,”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表示客气请求……比如Would you mind……” “Would you mind having lunch with me tomorrow?”步榆火接过话,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天气。 江千顷的手指僵在书页上。他缓慢地抬头,看见步榆火背对着窗户站着,逆光中看不清表情,只有轮廓被阳光镀上一层金边。 “我……” 步榆火走回座位,轻轻碰了碰他仍然揉着膝盖的手:“你的手在抖。” 江千顷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确实在微微颤抖——不仅是因为膝盖的疼痛,还有步榆火刚才那个突如其来的午餐邀请。他试图把手藏起来,却被步榆火握住了手腕。 “冷吗?”步榆火皱眉,手掌温暖干燥。 江千顷摇头,却说不出话来。步榆火的手比他大一圈,能轻松圈住他的手腕。那种温度从接触点蔓延开来,让他想起冬天里遇见的暖炉。 步榆火蓦地松开手,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暖手宝塞给他:“拿着。” 江千顷愣愣地接过那个还带着体温的小袋子,闻到淡淡的薰衣草香,混合着浓郁的香草味。 “谢谢……”他小声说,把暖手宝轻轻按在膝盖上。热度透过布料传来,钝痛果然减轻了些。 步榆火重新坐下,翻开英语书的下一页:“然后……关于虚拟语气在宾语从句中的用法。” 江千顷悄悄吸了口气,心脏跳动的频率极其不稳。阳光照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步榆火的影子叠在他的影子上,像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剪影。 “虚拟语气还可以用在as if引导的从句中……”江千顷继续讲解,声音比平时多了几分活力,“表示与事实相反……” “比如?”步榆火挑眉。 江千顷思考须臾:“He looks as if he were angry……但其实他并没有生气。” 步榆火忽然凑近:“那你觉得,我现在看起来像在生气吗?” 距离骤然缩短,江千顷能闻到步榆火身上的香草气息。他紧张地盯着对方近在咫尺的脸——步榆火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的嘴唇很薄,此刻微微上扬着。 “不……不像……”江千顷结结巴巴地回答。 “正确答案,”步榆火靠回椅背,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事实上,我心情很好。” “嗯……”江千顷不知道怎么回答,敷衍地嗯一声。 下课铃声骤然响起,教室门再次被猛地推开,这次是蕾娅。 “步榆火!快来快来快来——” “啧。”当事人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将书本塞进课桌内,撇了一眼盯着窗外发呆的江千顷,起身,手蹭到对方的防晒衣上,材质轻薄微凉。他轻飘飘的丢下一句: “虚拟语气……” 小剧场[摊手] 烤鱼第一回撬体育课,给我们的颜少爷震惊的不轻: 草:你竟然翘了体育课?! 鱼(不想鸟人):嗯。 草(纯属犯贱):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你从来就没有旷过体育课耶~你们两个在教室里干啥?谈情说爱还是…… 鱼(将手中的书砸他脸上):他给我补英语。 草(笑嘻嘻地把书砸回去):诶,不是你英语不都6级…… 鱼(起立,捂住对方的嘴拖走):禁止剧透~ 草:唔唔唔!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虚拟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