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异兽将河道前后冰封了十里地。
鬼差望着被钉在河底淤泥里的家伙发愁。这东西不是活人，却满身活人气息，说他是活人又是鬼气充盈，死而不僵又有思维意识。
幸芝赶到时，鬼差似见到救星般开口道：“这玩意儿到底是活人还是死鬼？”
幸芝瞥了他一眼，只见四枚指状粗细的钢钉将此人钉在淤泥中，伤口处有源源不断的鬼气泄漏，再这么漏下去，这条河怕是不会有生物了。她忽然想起那只异兽来，转身离开，阿吾再想唤她时，连个鬼影也没看到。他只得叫来野鬼前去搬救兵。
鬼他能收，但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两边现在政策敏感，稍有不慎容易惹出祸端来。毕竟现在活人世界实属脆弱，敢死不敢生的，想活又横遭惨死的，只怕再这么下去，两界阴阳失调，现世必将分崩离析。
幸芝回的极快，怀中还抱着那么个小东西，软乎乎地在她怀中蹭着。鬼差定睛一看，认出那玩意儿瞬间向前后左右各退了数十步。
两下就这么你望着我我望着你，隔空对峙。
小东西不大，却丝毫不惧，对着鬼差阿吾直龇牙，反观面对幸芝时，却软乎得犹如毛绒玩具。
幸芝拍拍它的屁股，指着被钉在淤泥中的“那物”。
小家伙翻个跟头落在上方，左右打量着对方瞧，“那物”似是惊惧不已，瞪大的双眼布满惊恐。小家伙一亮爪子，生生剖开“那物”的腹腔，如墨般的汁液瞬间四泄……
小家伙就这么东一下，西一下，左边吸一口，东边吞一下，竟将那么鬼气全部吞入腹中，打了个饱嗝，翻着跟头奔向幸芝。幸芝忙双手接过，只觉掌中重量多了几分，模样却丝毫未长，她取下腰间布袋，将小家伙轻轻放了进去。
鬼差这才站到她身边道：“那东西怎么孵化出来了？”
“不知道，就它自己破壳出来的。它好像能吞食鬼气。”
幸芝落在“那物”上方，只见其被洞穿的身体内，一个个如绿豆大小的晶体在他腹中闪耀，幸芝随手捞起一粒，那是个十七岁男孩的灵体，独自骑车上学路上，被此物捕获拆骨入腹……
上至七十八岁晨起锻炼的老人，下至刚出生的幼童……
全都是一个个活生生被骨肉剥离的灵体……
幸芝忍着心痛，将其一一收起，琉璃瓶用完了，阿吾给她捡了只矿泉水瓶。
远远地一活人避水而至，惊得幸芝和阿吾都闭住呼吸，又瞬间想起两人皆是死鬼，便紧盯那活人瞧着。
司内稳当当落在那物之上，语气不善地道：“里面的东西归你们，外面这层我得带回去交差。”
幸芝与阿吾对视一眼惊呼道：“你能看见我们！”
“这是什么稀奇的事？”司内伸手去拔铁钉，阿吾正要开口，四个钉子已经全部拔出：“我原以为最多就是俩小鬼来处理，不知惊动是你们二位，早知如此，我也就不必超速，六分，两百，记得让下面给我报销。”
司内打开身上的背包，从中取出上百只小琉璃瓶，一只约莫只有青豆大小，符纸烧尽大大小小的瓶子里一个个灵体飘然落入。
葡萄串成一串，曾经都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司内拿着琉璃瓶，左右看了看，最后递给幸芝道：“想必您就是新任阿娑婆，可惜，一直找不到地方去见一面，这下好了，想来今后我也是常客。”
“你是？”
司内没有回答，他弯下要，将地上那具肉身对折对折再对折，最后成了巴掌大小的肉片，用符纸缠绕后对幸芝道：“放心，我们应该很快会再见。”
说完，转身就走了。
幸芝看着那人离开的背影问阿吾道：“你们之前见过？有仇？”
阿吾只是瞪了幸芝一眼，捡起地上的铁钉道：“这是老爷的玄冥钉，他一个凡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拔出来，我还有事，先回去一趟，这里，劳烦你善后。”
幸芝还是头一次在阿吾脸上看见慌乱，她点点头，将全部灵体收入布袋，以烛油滋养，再折返回水面答谢过来帮忙的野鬼，一番操作下来，河面的冰层渐渐消融。
河水仍是清澈见底，仿佛方才所有一切不过是做梦一般。
幸芝又带着束娇沿着河道两侧巡防，确定没有遁走的鬼气后，文春同方才那人并肩立在河道边，见四下并无旁人，幸芝便现了身。
文春左右检查一番，确定没有事后才道：“我就知道，姐姐绝对不会有事。”
“这位是？”
“他是司内，一位画符师，不过他比普通的画符师要厉害很多，就算没有那些准备工作，他任何时候画的符都能用。”
文春在旁解释道。
幸芝笑了笑，继续问道：“你认识阿吾？”
司内看了她一眼，摇头道：“抱歉，不认识。”
幸芝见他如此回答，便没有再追问下去，将现场移交出去，准备带着文春和束娇回餐厅，刚过正午，她们需回去准备，尽快让玄月来接手这些灵体。
司内指了指文春道：“她还是活人，需不需要我找车子送了一送。”
文春立刻领会连忙摆手道：“不必不必，我打车回去就好。”
“不用那么麻烦，既然你是画符师，想来一张瞬移符应该是随身带着的吧。”
司内轻笑，推了推金色镜框道：“阿娑婆开口，我自然没有私藏的道理。”
趁司内伸手去取瞬移符时，幸芝一手拍掉文春背后的符纸，吹灭灯笼，她们已然回到茶餐厅。虽说文春不是第一次被这么传来传去，但这一次明显不一样，就像有什么东西拽住她的后脖子，扯得她差点背过气。
茶餐厅中，幸芝将灯笼点燃，温暖的烛火头一次在白日照亮整个小院。
文春和束娇将琉璃瓶一一摆放整齐，好在这些灵体大多数都是完整的，除了几个年幼的受惊吓过度魂魄不全的，其余应该都可以尽快入轮回。
随着烛火招引，一个个蜡烛芯似的盘踞在琉璃瓶上渐渐有了意识。
惊叫声，哭啼声，哀嚎声，孩童哭喊着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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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幸芝没有阻止，直到声音渐渐小了，只余两个小儿抽搭搭地唤母亲的名字。
幸芝这才开口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接下来要做的事。
“如果你们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可以尽快送你们去轮回。如果你们还有想见的人，想做的事，我一一替你们完成心愿，只不过时间要久一些，你们可愿意等？”
幸芝话音刚落，便有老者出声道：“我今年七十九，老伴好多年前就不在了，我没什么心愿，把机会让给孩子们吧。”
“我也没有，孤家寡人一个，早早投胎，重新开始吧。”
“投胎可以选吗，我想要一个夫妻健康，小富即安的家庭。”
“那我要首富，哈哈，这辈子穷怕了。要有钱，其他的不重要。”
“我想要健康的身体。这辈子被尿毒症折磨十几年，下辈子，给我具好身体就行。”
“我不想做人了，做猫做狗都行，流浪也好过做牛马。”
“说起做牛马，那个，我想问问，我能不能投胎去做草原上的牛马，天地开阔，水肥草长，想想低头就能吃草，身边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美啊，我这辈子连省都没出过，要不是短视频，我估摸着也就在电视上看看碧草连天了。不过话说回来，这可不是我的心愿，我就说，想投胎做牛马，那还是去草原最好。”
“这么说来，我不想做活物。我能投胎做块石头吗，小树苗也行，花花草草都好。”
……
玄月赶来时，幸芝正被一团灵体围在中央，只听见荧光之下，七嘴八舌的声音。
玄月长鞠到地：“阿娑婆。”
“玄月，你来啦。”
幸芝语气轻快，眼神明亮带着笑意道：“这些是他们想要去投胎的地方，我跟你家老爷问过了，这次是无妄之灾，所以，他们不管想投胎做啥，你都要一一落实，直接插队就行。”
“是。”
玄月躬身接过，只觉得幸芝笑颜过于明亮，晃得他张不开眼。
不过，这样也好，那天的事，也算翻遍了。
玄月领着愿意投胎的灵体，往槐树下走去，幸芝望着留下的二十来个琉璃瓶道：“你们中有些灵体受损的，先养些时日再去轮回。”
幸芝挑出三枚。
束娇清点一遍，还有二十一个。
最小的是个刚出生四十五天的婴儿，被爸爸和奶奶带着去医院体检，爸爸去办手续，奶奶抱的时间久些，胳膊有点脱力才将孩子放在小推车里，转身去喝口水的功夫，婴儿就在监控下消失了。
“你想回去看看？”
婴儿智力虽未完全开化，留着的还是上次投身之人的记忆。
是个老妇人，慈眉善目地开口道：“不是我想，是我必须回去看看。”
“好，等天黑后，我便带你回去。”
“多谢。”老妇人盯着幸芝瞧了两眼道：“上次，在这里，是另外一位，如今换了吗？”
“你说阿元啊，嗯，我是她的外孙女。”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