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餐厅仍是鬼客满座。
幸芝将阿元的躺椅支在门前，学着阿元的样子侧躺在藤椅中，进店的鬼客只得自取，碰巧被她逮到最后一波鬼客不分男女老幼皆要留下来清扫店铺。
她往那边一站，众野鬼也是敢怒不敢言。
这一夜，落暴雨，门前支不起藤椅，幸芝便倚窗望着雨帘。
时候还早，店内并无鬼客。
她连玻璃门都懒得打开，松松垮垮没有精神。
直到传来一阵敲门声，幸芝蓦然抬起头，只见玻璃门上印着一张稚嫩的脸，嘴角挂着血迹，脸上还有击打留下的淤血。
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她看见幸芝，双眼闪着亮光，不断挥动双手。
米色束腰及膝裙上血渍斑斑点点。
幸芝打开门，少女弯腰道谢，捂住胸口道：“姐姐，我能进来给我妈打个电话吗？这条路太黑了，我一直找不到家。走了好久才碰到你这一家店亮着灯。我能打个电话吗？”
少女双手合十。
手腕上有细细密密麻绳捆绑的痕迹。
“可以，你打吧。”
幸芝指了指吧台上红色的电信座机，少女欢喜不已，侧身挤进店中，米色群身后满是污泥。
杀人，抛尸。
幸芝收拾心情，在门前的桌边坐下，少女拨通电话，一遍又一遍，直到确定无人接通后颓然放下电话。
“打不通吗？”
幸芝问。
“嗯，说对方不在服务区，算了，姐姐，我能在这里避避雨吗，等一会儿，我想再打试试看。”
“好。”幸芝点点头，又问：“需要帮你报警吗？”
她可以联络鬼差，让鬼差直接送她去轮回，小丫头身上几乎看不见怨气，下辈子应该能投个好胎。
哪知道一听报警，少女连连摆手，紧张开口道：“谢谢姐姐，不用不用，我再等等看，实在不行我走回家也行。”
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少女的脸上挂着局促的笑容。
“饿吗？给你弄点吃的。”
幸芝起身，从后厨端了碗餐食，少女双手接过，指尖缝隙磨损严重，可见血污浸透肌肤。
活埋。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束，我叫束娇。”
少女小口吃着餐点，完全没有寻常恶鬼吞食。
幸芝打开绢册，唤了声束娇，少女仰头应了一声，绢册缓缓印出少女短暂的一生。
束娇，殁十四，亲伤宫。
八个字，再无其他。
幸芝又等了会儿，确定再没有别的才将绢册收起。
束娇已经吃完，擦了嘴，端着盘子进里面清洗。幸芝留意她把水流开得极小，洗盘子时几乎听不见撞击声……
她很小心，小心隐藏着。
洗完盘子束娇将湿漉漉的双手在腰间擦干后再次问道：“姐姐，我可以再打一个电话吗？”
“可以。”
电话显然仍没有接通，少女要紧嘴唇，尽量不要眼泪落下，她看了眼窗外，雨水仍扑簌簌落下。
“姐姐，我现在身上没有钱，等我回家后一定会送钱过来，你放心，我认识路。”
“不要紧，一餐饭，没什么大不了。”
幸芝走到少女身旁，俯身瞧见她颈后垂着一根拇指粗的绳子，已经陷入脊椎里。
束娇再次盯着窗外的雨水，她已经出来很久，再不回去母亲要担心了，还有妹妹，天已经黑了，不知道有没有人接妹妹放学，雨这么大妹妹淋雨会感冒的。
“姐姐，我要回家了。你放心，我明天一定会送钱过来。”
束娇推开玻璃门，一阵阴风顺着门缝钻了进来，她打了个寒颤。
“雨这么大，要不等等再走。”
幸芝取来灯笼提在手上，仿佛知道少女不会因此停留。
“不了，谢谢姐姐，我得回家了。”
“那我送你吧。”
幸芝提着灯笼：“天太黑了，让我送你一段路。”
她将少女拢入灯笼的光晕之中，步入门外，雨便停了，少女好奇四下打量，自她身后幸芝看见一条细细的麻绳束缚着少女的灵魂，时而紧绷时而松弛……
少女果然记得路。
她沿着城市角落兜转不歇，终于停在一处砖瓦民房前，四周阴沉沉的，黑色死气笼罩着二楼的一间屋子，隐约能听见孩子的哭泣声，男人的咒骂声，还有女人的哀求声。
“又开始了。”
束娇似乎想冲出灯笼的光晕，幸芝伸出骨指拨动灯芯，光晕便大了些。
从一旁堆满杂物的楼梯道拾阶而上，束娇推开那扇紧闭的房门，空气中散发着刺鼻的恶臭，一个四五岁的女孩蹲在地上拾捡碎瓷片，汤汤水水顺着女孩枯黄的头发滴落在地，她额头有伤，脸颊上有红肿的指印……
狭窄的客厅内挤满残破的家具，有缺了一条腿的凳子，没有玻璃门的橱柜，逼仄的客厅内只有一张餐桌，桌角有刀砍斧劈的痕迹，再往里有一张沙发床，那里是臭味散发的来源……
一个老人仓皇的张大眼睛，深陷在被褥里，只能看见皮包骨的脑袋，叼着被角吮吸着棉被。
若是再往前一点，兴许能听见她含糊的索要食物。
沙发床边有扇门，此时房门紧闭，只有里面的动静隐约传出。那是男人张狂的嘶吼声伴随着女人压抑的抽泣。
束娇似乎没有听见房门后的动静，她在小女孩身边蹲下，试图要替他擦拭伤口，显然一切都是徒劳，她看着自己的手指穿过妹妹的身体，惊讶地大声喊道。
“天啊，见鬼了。”
房门从里面打开，男人一边提着裤子一边往外走，似乎也闻见异味，啐口唾沫在地，一脚踹在沙发床上。
“老不死的，老子明天就送你上路。”
小女孩此时已经躲到餐桌下，浑身颤抖双手抱头，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
男人终于系好了裤子，四周找了一圈，将小女孩从桌下提了出来，狠狠地丢在地上，瓷片划破小女孩的手臂，她却哼都没哼一声，只是紧紧蜷缩着身子。
男人不解气，一脚踢在女孩头上。
女人从房间冲出来，她衣衫半敞身上青一片紫一片，尤其是胸前那处，密密麻麻都是牙印。
她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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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搂在怀里，整个身躯尽量将其覆盖。
“别打她，我求求你，要打你就打我。”
男人揪住她的头发，狠狠地撞在地上，一连三下女人眼中泛起血雾。
幸芝收起光晕，防止少女异变。
但是她没有，她呆呆站在原地，目睹着眼前这一幕，直到男人松手。
“老子明天回来，要么她死，要么你死。”
男人指了指沙发床上的老人。
女人一愣，揪住男人的腿哀求道：“求求你，别这样，等娇娇回来，我让娇娇带着她下去住，还让她住在棚屋里，就剩这一口气了，快了，快了。”
女人似乎在安抚自己，她麻木的回头盯着沙发床上的老人，目光相碰一触即散。老人却警觉地捕捉到那一束目光，她张大没有牙齿的嘴，发出老旧风车的呼哧声，忽然大声喊道：“我饿了，给我吃的，快，搞点吃的。”
声音之大，连幸芝也吓了一跳。
说完，老人发出嘿嘿的笑声，在这间屋子里尤为瘆人。
男人一脚踹在女人的心窝，不解气又几脚踢在小腹处骂道：“不结果子的烂木头，老子上辈子欠你的。”
男人转身要往外走，女人再次抱住他的脚踝，昂起头直视男人的目光问：“娇娇呢，你把娇娇卖哪里去了？”
男人扬起巴掌，再次落下。
幸芝站在少女身旁道：“别怕，这些只是你的记忆。”
少女抬起头似才发现她般问：“我死了吗？”
“嗯，你已经死了。”
少女眼神一亮，竟然笑出声来，她蹲下身子双臂抱紧自己，闷声不知笑了多久，才再次开口：“既然我已经死了，那是不是可以报仇了？”
幸芝捏紧灯笼提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是他害死你的吗？”
束娇摇摇头却又点点头：“不全是，不过比起他，我恨的另有其人。”
少女忽然咬紧牙关，身上隐约有黑气涌动。
幸芝吹灭灯笼，少女便随着光晕消失不见。
“我要报仇！”
少女在灯笼内咆哮着。
回到茶餐厅后，幸芝才将束娇从灯笼中放出，少女跌坐在地，望着幸芝问：“你也是鬼吗？你为什么不让我报仇？”
幸芝将灯笼挂回玄关处。
“如果你变成厉鬼，我只能请鬼差来将你打散，世间就再没有你。不如你在我这里收收性子，我送你入轮回。”
“不，我不要轮回，我要报仇。”
“你死于亲人之手，生前被活埋，想必你母亲尚未得知你已身死。我可以帮你，让人世间的发现你的遗骸，其余的交给世间律法，如何？”
“不！不行的。你也看到，再这样下去，我妹妹也会被打死。我已经死了，但我想让我妹妹活。”
“她不会死的。只要你放弃自己复仇。”
“为什么你要拦着我。”
束娇抬起头，稚嫩的脸上全是不解。
“因为，我不想你魂飞魄散。”
幸芝说完这句话时，束娇的身体抽动两下，一缕银丝自她眉心而出，那是她死前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