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吾十六岁那年,父兄躲过战场的冷箭,却死在朝堂倾轧。五十岁的父亲被砍了头颅悬在城门之上,二十五的兄长被立了旗杆挂在菜市口。母亲和姊姊被卖入瓦窑,不堪受辱触柱而亡。九岁的妹妹被刺瞎双眼丢入车阵马踏而死。
一夕之间,家中只余外出学艺的阿吾。
阿吾换了身夜行衣,背着那柄从未饮血的长剑夜踏宫门,悄无声息抹断皇贵妃的咽喉。
之后,他每夜杀一人。
杀了整整一年。
他像一只昼伏夜出得到野鬼,蛰伏在京中,让那些达官贵人闻风丧胆纷纷举家逃窜。
谁逃,他就杀谁。
京中无人能抗下他一击,御林军不行,金吾卫更不行。他却不杀他,只让他日日担惊受怕。
那年春节,大雪封山。
按照往年惯例,皇帝须登高焚香敬告天地宗庙。
阿吾抱着长剑,藏身在城楼之上,只需等那人经过,一击毙命后,这一年就算过完了。天极阴沉,白日藏于云端,白雪簌簌飘落,四下静极了。天地间,仿佛只有阿吾的呼吸声,假如他还活着的话。他抬头望天,一只肉团似的鸟雀蜷缩在城墙石壁缝隙,细弱的爪子早已冻入雪水中,它挣扎了两下,最终放弃,将身躯极力挤入雪窝中。
阿吾看着它,想起了自己。
去年今日,母亲早早传信请他下山回家过个团圆年。父亲打了胜仗和兄长被那人召回,正月二十姊姊要嫁人。他早早跟师父告了整个月的假,腊月二十九打马到城墙下。
母亲和姊姊来迎他,小妹被姆妈抱着哭得鼻子通红。
他满身风尘,眼中含笑。
母亲给他做了新衣裳,不曾想袖口短了半截,灯下拆了重新剪裁只为他三十那日有新衣裳。父亲最是威严,却也轻拍他的肩头。阿兄拉着他要切磋武艺,不料被父亲喝止,说阿吾赶路半月得好好歇息几日。
阿兄说,等姊姊出阁,接下来府中还要忙他的亲事。他要娶孙将军的幺女,他们一起上过战场,他救了她,说是要以身相许。阿兄还说,改日有空带他去见见。
那孙将军的孙女他倒是没见到,但他记得阿兄脸上的笑,所以后来他夜闯将军府也只取孙老头一人性命,至于那位孙小姐他不曾叨扰。
不过后来,坊间传闻,她是要找自己拼命的。
可惜,就算擦身而过,她也未必认得他。
雪终于停了。那只鸟雀也冻死在雪窝里,耷拉的脑袋随风轻摆。
阿吾倚在石壁之上,与这凄凉天地恍若一体。
那人的车辇缓缓靠近,气氛肃杀长枪林立。几个呼吸间,阿吾的剑已经刺穿那人胸膛。
他满脸不可置信,却又陡然松口气。
侍卫的长枪将阿吾挑起,他本可以避开,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将手中的剑又往前推了些。
那人便吐血不止。
真弱。
他的父兄母亲和姊妹还有他的族人就是被这样的人害死。
长□□穿他的胸膛,他仍握紧手中剑,向前再推了推,几乎将剑柄没入那人胸膛。
阿吾轻笑出声:“好了,年过完了,我也累了。”
阿吾抬起满是鲜血的右手,拍了拍那人的脸庞骂道:“狗东西。”
阿吾死了。
肉身被挂于宫门之上。
新登基的皇帝命人日日隔下他的腐肉喂鹰。
他的头颅之下,只余一句白骨。
积雪初融时,那只鸟雀显露出来,蛆虫跗骨啃食它羽毛下的骨肉。
但阿吾的身子,不召一丝蝇虫,隐约间有股香气弥漫。
有人捡食碎肉,有人拾骨熬汤。
阿吾死了。
死了便什么也不在乎。
他站在阎王殿里,他杀之人林林总总站满一室。
他们嚷嚷着要他下十八层地狱,阿吾头也没抬。
阎君却留他做了鬼差。
阎君说,一年间因他而丧命尽万人。
“你的剑喝饱了血,人世间再无你容身之地。”
阿吾并不在意。
他问阎君,他的父兄母亲和姊妹是否入轮回。
“并未。”
阿吾想见一面。
阎君摇头:“等你攒到一千滴阿娑婆的烛油,兴许你们还有一面之缘。”
阿娑婆的烛油,在遇见阿元之前的三百年,阿吾不曾拥有一滴。
“所以你现在有多少?”
幸芝问鬼差。
“六滴半。”
鬼差伸出手指。
“一千滴。六滴半。三百年。你觉得还有再见的机会吗?”
鬼差点点头。
“只要我攒,总归会有的。”
“也是,三百年都这么过来了。”
幸芝顿了顿,复问:“你知道这灯笼里烛油的来历吗?还有这灯笼?”
鬼差道:“阿元说过,烛油是阿娑婆心湖之血。心湖干涸时,娑婆便会消失。”
幸芝闻言良久不语。
“至于灯笼,阿元不曾说过。”
“那半滴……”
“阿元赎回,说要去接一个很重要的人。”
幸芝垂下脑袋,空荡的眼眶里只剩寂寞。文春短暂的出现又离开后,留给幸芝的只剩下寂寞。
阿吾建议她再筛选筛选,挑个合适的留下来。
幸芝却问道:“像我这样,若是想给亲人托梦,或是见见他们,会不会伤其福泽?”
“不会。他们睡醒便会忘记。”
“这样。”幸芝起身便走,将鬼差抛在身后,浑然忘记他含在眼眶的热泪因为掐断的回忆吊在那里。
幸芝提着灯笼第一次主动出现在临平的房子。
屋内只有墙角亮着一盏夜灯,临平睡在右手边的主卧,而小宝睡在左侧的向阳侧卧。
幸芝穿墙而入,举着灯笼小心翼翼打量着房间陈设。看得出,临平并未因她的离开而怠慢自己的孩子,浅蓝色环保漆刷新的吊顶有成片星空。
小宝裹着薄被蜷缩在这片碧蓝的星空之下。
记忆中稚嫩的脸庞如今已经张开,睡梦中舒展开眉眼,嘴角倔强地紧闭着。
这个孩子身上有她的骨血,模样中有几分她的印记。
她甚至无法断定,再见时她能一眼在人群中分辨出他的模样。
幸芝在小宝身旁躺下,像第一次那样,侧着身子静静的盯着那张脸。
灯笼里烛油翻涌。
幸芝将骨指浸入其中,点在临平额头又轻抹在小宝眉心,那里一丝阴线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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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被她取出,最后消失在她掌心,关于她的记忆在天亮之前将一点点从他们脑海中遗忘。
这一夜,临平做了个梦,梦里时间仿佛倒退到两年前,初夏时节他跑完车在露天西瓜摊上买了半只西瓜,独自走在空旷的街头上,明明车子就停在一旁,他却决定走回家。
路上,他给幸芝发微信,问她今天有没有去爬山。
幸芝很快回消息,她说没有,太热。
临平又回说,冰点啤酒,等下回来喝一杯。
幸芝约是从床上起来,发了条语音,声音压得很低,他却一下子在梦中嚎啕大哭。
她说,水电快欠费了,要不明天我把小宝送茶餐厅。
她说,我想去上班了。
梦中,临平拨通电话,电话那段幸芝气呼呼的哼了两声。
“幸芝啊,想上班就去上哈,小宝白天送去托班,不忙的时候我带来单位。放心,我自己儿子,不会委屈他的。”
“说得简单,我这样,还有谁愿意要我,到最后两头都没顾上,钱没赚到,小宝也没照顾好。算了,我就是说说,你到哪里了?”
临平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一直走在一段陌生的路上,路边只有遮天蔽日的大树,连一栋房子也没有。他打开导航,却显示他就在小区附近。
“到小区门口了,等下就回来。”
“哦。”
幸芝没有挂断电话,临平也没有停下匆匆往回赶的脚步。
两人谁也没有开口,只有临平小声抽泣攀附在电流之上。
“到了没?”
幸芝忽然催促。
道路没有尽头,树木遮蔽遮蔽月光。
家,没了。
“临平。”幸芝的声音从听筒传来,断断续续时隐时现,她问:“临平,你怪我吗?”
怪她不辞而别,怪她抛夫弃子。
“怪你,我当然怪你!”
临平在空旷无人的道路上狂奔。
“幸芝啊,比起怪你,我更恨我自己。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发现你的不适,或者我发现了为什么没有重视,为什么身为你的丈夫没有第一时间将你从深渊救出。直到后来,我意识到生死面前别的都可看淡时,幸芝啊,你可以跟我离婚的,你应该揪住我的把柄狠狠丢在我脸上然后让我净身出户的!我做了错事,不求原谅。但是,我仍希望你快乐。”
电话那端没有声音。
一道房门忽然出现在马路中央,临平拉开门,幸芝抱着小宝藏在门后,装作吓唬他的模样。小宝咯咯笑,幸芝的眼睛弯成了眉毛。
他张开双臂,大怀抱拥住小拥抱,紧紧的没有一丝丝空隙。
手中的西瓜“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临平想捡,幸芝却反手揪紧他的衣裳。
“西瓜碎了。”
临平小声说道。
“爸爸,我尿了。”
临平忽然张开眼,他仍躺在床上,只是床边站着个小人儿手里拖着被子,光着个腚努力的往他床上爬。
这里,没有那个被他仓促中拥入怀中的女人。
对了,那个女人是谁来着。
临平坐起身,将小宝抱起进了卫生间,父子俩冲洗干净又继续躺回床上。
月夜清静。
四寂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