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芝瞧见东生。
他在店门口徘徊,身上的衣服已经破败不堪,像是被烈火焚烧过一般。
东生也瞧见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要吃东西吗?”
东生摇摇头。
“我没有钱。”
“没事,进来吧。”
东生看了眼站在操作间后的阿元,侧身走进店内,局促的站在玻璃门旁。
他指着幸芝问:“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幸芝摊手道:“一言难尽。你看上去也没好多少,吃什么?”
幸芝已经熟练进入角色,她心想,世间万种职业,每一种都比做母亲容易。
“随便吃点剩下的就行。”
幸芝转身朝阿元走去,介绍东生的身份,阿元低声道:“你养他一顿就好,没人管他,你也不行。”
说完,递过来餐盘,两人份的。
幸芝坐在东生对面狼吞虎咽。
吃完才知道,东生进火化炉时刚从尸检台上下来,殡仪馆等了两天,无人替他擦身整衣冠,赤条条成了野鬼。
后来,小乔在垃圾场焚烧他生前旧物时,他急忙忙抢了两件衣服,却因为烧得不彻底破烂得不成样子。
“你的东西为什么要抢?”
幸芝问。
“她没有喊我的名字,没有给我砌墙留门,旁的以为就是烧给孤魂野鬼的。”
东生吃了口食物。
这么久以来,吃到的第一口。
幸芝点点头,她大概是能理解小乔的心态,毕竟碰上那种事,谁家老婆都无法做到平常心对待。
何况,东生的父母除了拿走保险理赔金外,也没有对他身后事有过一点贡献。
东生青白的脸色上写满尴尬。
“你是不是也瞧不起我?”
幸芝点点头,复又摇摇头。
大家都是鬼,谁瞧不起谁又有什么意义。
“如果我说那天是我第一次去那种地方消费,你信吗?”
幸芝点头道:“无所谓,反正你们男人被抓到后都会这么说。至于去多少次打死也不会承认。但结果摆在眼前。”
东生站起身厉声道:“如果这么说,这一切都要怪临平那家伙,是他带我和老万去的,结果老万那家伙喝多了事没办成。我,我,我……”
他没再继续说下去,周遭无数双眼睛几乎要将他的死魂灼伤。
他低下头坐了回去,继续埋头吃起米糕。
良久之后才抬头道:“对不起,我不该跟你发脾气的。”
“正常。我现在也想找个人打一架。你毕竟是客户嘛。”
幸芝已经吃完,却完全没有任何饱腹感,肚子里仍是空落落的。
她低下头,才发现根本没有肚子那么一回事。
“你跟临平口中说的不一样。”
也许是心虚,也许是磨蹭着想有个地方呆,东生小心翼翼地开口。
“什么?”
“你知道的,临平年资比我久,人又灵活会替老板办差,说话办事好听好看,不像我和老万,虽然年年都有望晋升,可最后都卡在领导那一关。临平不一样,他是每年主动放弃的。他不想往上爬,只认准现在的领导。他说又去换个人伺候太累,不如把李工照顾好了,将来李工走哪他跟哪。”
李工,幸芝见过,比临平高两级,在她生孩子当晚因为喝酒打电话叫临平去开车的老领导。
的确,临平把老领导伺候的很好。
“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东生小声问。
“不惊讶。他只是和我结婚,又不是完全属于我,他有做任何事的权利。”
东生讪笑。
“他,怎么说我的?”
东生犹豫片刻,没有开口。
“喂,我说,咱们都死了,还有什么要替他们活人隐瞒的。”
“也对。”东生擦了擦嘴。
两个餐盘已经空了,玻璃窗外母亲倚着窗户闭眼假寐,小姨藏在操作台后双膝跪地小声祷告。
食客进进出出,巷口排队的仍是络绎不绝。
约莫半个城的鬼都在这里聚集着。
“他说你木讷无趣,幸好模样好人也不精明,很多时候他都无须隐瞒,你就能替他自圆其说。尤其是你生孩子前后,他说是去赚奶粉钱,实则是陪李工应酬,至于钱嘛,李工从牙缝里露出几滴也就够我们普通人生活几辈子。”
“他车上有定位,留着后手呢,监控也齐全。这些都是有次酒喝多无意间透露出来的。李工的那些录像,车上的,跟别人的他都捏在手里呢。”
“他说去跑车,就是不想带孩子陪老婆罢了。你知道他原来家里不好吧。但你肯定不知道他妈不是他亲妈,他是他爸在外头生了领会来的。他妈能把他养这么大已经仁至义尽。”
“我听说他妈得了肠癌,到单位要笔钱没要到。他不给的,他身上有钱哭穷,跟你哭跟我们哭。有次李工比划了一下,说他身上大概这个数。”
东生伸出双手,在空中翻转又翻转。
食客终于少了些。
阿元也已经坐在靠门边的位置,她的餐桌上正煮着一壶茶。
母亲推门进来,简单收拾一番后将小姨从地上拉起,两人彼此扶持步入阁楼。
月色微沉。
风声。
鸟鸣。
一如从前无数个黑夜一般。
“我说。”幸芝将思绪拉回,再次开口问道:“他如何描述我的?”
“无趣吧。”
东生想了想。
两人都没再说话。东生何时起身离开幸芝也不曾察觉。
她坐在原地,回顾自己短暂且无语的一声。
她走到阿元对面。
“阿婆,我如何可以离开这里。”
“法子是有的,看你。”
“请您明说。”
“再这里打工三十年,你便自由了。”
“不,我要现在立刻马上。”
“那算了。”
阿元起身将店内最后一名食客驱逐,将整夜被死鬼吞食干净的餐盘又恢复原貌。
只是眨眼功夫,一切恢复如初。
餐食也好。
被随意摆放的桌椅也罢。
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只有地面上满是污渍的脚印证实着刚刚发生的一切。阿元点了根烟,烟火在她指缝中溜走。
母亲和小姨拎着包袱从楼梯上下来,锁好门窗后转身离开。
“把地拖干净了。用手。”
阿元呼喝着,消失在鸡鸣时。
约莫三四个小时,母亲和小姨会再次出现在店门口,她们熟练的将门窗打开,将昨夜供奉过的餐食重新加热等到着食客的到来。
幸芝望着活人吞咽着死人的剩饭,心里不免一阵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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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元坐在阁楼的木梯上,扯动干瘪的嘴角。
“死人吃的是活人的业障。活人吃的乃是死人的余荫。”
“谁占谁的便宜还不一定呢。”
幸芝扶着栏杆,一声接一声的干呕。
****
之后接连几个晚上,幸芝都在店门口待客,起初对她好奇的人渐渐不再提及。
她和他们一样,好像生来就属于这里。
这天,尘世间落了雨,打湿孤魂野鬼的行囊,导致排队时怨声载道。
阿元的店,是唯一给予他们停留和歇脚的存在。
他们在门前互相挤压身上的积水,扒拉头发里的枯叶。
一双瘦骨嶙峋的枯手捧着几件零碎递到幸芝面前。
“你好,这些是不是你的?”
幸芝吓了一跳,待看清他手中零碎皆是腐肉时,没忍住直干呕。
“去去去,一边去。”
幸芝挥着手像驱逐苍蝇般。
阿元走到她身后,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身子趔趄一下跌出店门口。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幸芝第一次踏出店门。
她立马爬起来,试图再迈出一只脚时,右手被人抓住,一张不完整的脸贴在她身边。
“别去,你会死的。”
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脸上写满惶恐。
阿元拉住孩子,又将幸芝扯回,只见阿元伸出双手在少年脸上轻抚而过,一张孩童般天真中带着机警的面容完好如初。
幸芝站稳身子,拍了拍身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
“我已经死了。死人怎么会死。”
她走回店内,少年站在她的旁边,仰头望着她道:“姐姐,我能抱抱你吗?”
幸芝刚想回嘴,阿元已经瞪了过来。
“随你。”
少年侧过身子张开双臂轻轻的圈住幸芝的身体,小心翼翼。
“姐姐,你如果见到我阿娘,告诉她在这里等我。”
说完,揉着眼睛跑出店外。
“喂。”
幸芝伸手,想说你还没吃点东西呢。
少年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有食客摇头叹息,东生再次出现在店门口,这次衣着倒是整齐了些,只是颜色怪异像只中毒的毒蘑菇,花红柳绿五彩斑斓。
东生走进店内,压了两张票子在餐盘下,埋头大吃。
“小乔给你烧纸了?”
“呸!”东生“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我去梦里吓了回我老娘,这不天没亮就在巷口给我烧了点。”
幸芝来了兴趣。
“你还有这技能,教教我,如何?”
东生扫了她一眼道:“你不行。你是自己求死,没有怨气。”
“难道你有?”
“我当然有。你不知道,小乔跟临平搞到一起。她难道不知道,我是被临平害死的!”
恍若半辈子,再次听到临平的名字。
幸芝撇撇嘴道:“有本事你去吓死他们,好来跟你作伴。”
东生立刻偃旗息鼓,嘟囔道:“我这点怨气,也就对血亲有用。他们,不行。算了,我鬼生好过些就行。”
“人死后不是要去投胎的吗?你怎么不去?”
“我投不了。再说,没那么多人生,投也无处投的。”
幸芝点点头。
这几年,是没有多少人愿意生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