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元朝她招招手,幸芝便落在她面前。
阿元脸上挂着无奈的笑意,将手中的灯笼照在幸芝头顶,那里仅存一颗完整得到头颅,她问幸芝道:“你是要活还是要死?”
她仍是幸芝记忆中的模样,但声音已苍老得不成样子,落在幸芝耳里犹如密集鼓点,震得幸芝耳膜生疼。
疼。
那该是生才有的感觉。幸芝不知道自己死了多久,她就这么在路口游荡,没有白昼和黑夜的区分。
比起死,她更忌惮活。
“都碎成这样,还怎么活,死就死喽,反正也已经死了。”
幸芝摊开手,装作无所谓的样子。
阿元摇摇头道:“不急,你先跟我来。”
她缓步在前走着,幸芝想说自己无法离开,脚下却自动跟随,她走在阿元身后,竹制灯笼里昏黄的烛晕落在她身下,像是给她穿了层罩沙衣……
祖孙二人缓步穿过街道。
人群。
错落有致的楼房。
停车场的车辆。
封闭尚未启用的商场。
一切的一切,在阿元的灯笼下视若无物,她们以某种标准的直线直奔某个地点。
“阿婆,我们要去哪里?”
幸芝问。
“去了你就知道。”
阿元答。
“天快要亮了。”
幸芝指了指天空继续道:“我会不会魂飞魄散。”
“死都死了,留着也没用。”
阿元学着幸芝的语气道。
幸芝便不再说话,紧随阿元灯笼的余光。
街市渐次苏醒,不会有活人发现两只孤魂野鬼走街串巷。
泼污水的阿婆忽的站在原地,手中端着的水盆撒了自己一身,清扫的环卫忽觉一阵阴风而过,直迷人眼,睁开后四处空空。
无人,无风。
好在幸芝已无疲累感觉,脚步轻盈如刀尖舞者。
终于,在城市第一缕阳光刺穿大地时,茶餐厅出现在眼前。
母亲弯腰正在擦拭玻璃门,小姨逗弄着怀中小宝不时朝巷口张望。
幸芝快走几步,站在小姨面前欢喜道:“姨,我回来了。”
张望的小姨仍在张望,她的眸子里没有幸芝的倒影。
幸芝张开手,指尖从小姨身体穿过,母亲亦是如此。
她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阿元。
她们分属阴阳相隔的两个世界。
整整一天,幸芝跟在两人身后,瞧见两人忙碌的间隙联系临平得知自己的死讯,相拥哭泣像是早已预知一切般,从阁楼里取出衣裳和鞋袜,当得知已无完好肉身,这些都用不到,只能尽快将碎肉和头颅火化时,向来坚不可摧的母亲抱紧双臂嚎啕大哭。
小姨接过电话吼道:“总要让我们见一见吧。”
来松来接两人去殡仪馆,嘉瑶也一同过来,她从小姨怀中接过小宝道:“姨,我就等在门外,不进去。”
母亲换了衣裳,将准备给幸芝的衣服鞋袜紧紧抱在怀里。
她口中嘟囔道:“总要带一身走,不能光秃秃的什么也不穿吧。”
幸芝看了眼阿元,她想跟上。
但阿元的灯笼已经熄灭,她无法离开这间茶楼。
“阿婆。”
灯芯中的阿元叹息道:“把你接回来已经尽力,灯,没油了。”
后来许久,幸芝才知道,阿元烛灯里熬的并不是油,而是阿元的眼泪。
“我的灯呢?”
“想要盏属于自己的灯,就留在店里帮忙。”
“好。”
幸芝趴在玻璃门上,门外嘉瑶抱着小宝来回踱步,小宝在她怀里咯咯直笑,显然十分满意这个怀抱中的温度和气味。幸芝有些心酸,心酸中透着些许欣慰。
她庆幸的想,至少小宝对她没有太多感情。
因为茶餐厅临时闭店,很多老食客跑了个空,眼巴巴望着玻璃门内朝嘉瑶道:“丫头,你行行好,开开门,我们都是老熟客,自己动手也不会差钱的。”
嘉瑶摇摇头,她目光复杂的望着茶餐厅道:“阿伯,实话告诉您,这个店,我做不得主。这旁边都是店铺,您换一家就是。”
老伯手中的拐杖砸在地面,整张脸急得通红道:“那怎么行!那不一样的!我就好阿元这一口!吃不到是要死人的!”
嘉瑶愈发不解,耐心解释说家中出事,店家赶去殡仪馆怕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哪知老伯听罢,一张脸几乎贴在嘉瑶面前,赤红的脸上全是惊骇。
“殡仪馆?她们俩,谁没了?”
嘉瑶吓一跳,忙退后数步,整个后背贴在玻璃门上,小宝趴在她肩头,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动,小小的手儿抚摸着玻璃,那里有幸芝伸出唯一完好的右手。
“不是的,是老板娘的女儿,出了车祸。”
话音刚落,人群却炸开锅。
“是那个像极了阿元的丫头。”
“严重吗?可要紧啊。”
“都说去殡仪馆了,人就这么没了?”
“天爷,那么年轻的一个女娃娃,孩子还没满周吧。”
“阿元要是知道,得心疼死。”
****
呜咽着,有抽泣声响起。
幸芝回头看了眼灯笼,阿元就在那里。
母亲回来得很快,脸上仍是木然的表情,她推开玻璃门,将小宝从嘉瑶手中接过。
“多谢,他爸爸会来接他。”
食客陆续进门,抵在母亲身前,你一句我一句询问着,母亲轻声回答,脸上无悲无喜。
直到,小姨哭嚎着进来,食客们又寻了新的问询对象。
小姨捂着脸,说着车祸现场如何惨烈,说已经不成人样,又说那司机狡辩……
食客义愤填膺,纷纷出谋划策。
母亲忽然出声道:“不劳大家费心,她男人会处理的。”
不知谁在角落提了一句。
“怕是要赔钱吧。你们拿了钱,这店不会不做了吧。”
刹时,四下静得出奇,只余小姨压抑不住的哭声。
母亲摇摇头:“他还年轻,又有孩子要养,钱什么的跟我没多少关系。”
“那你也是有份的。”
母亲不再回答,招揽食客进店。
店里很快恢复如常,只有些小声议论和小姨那双哭红的眼睛不同往常。
幸芝百无聊赖,趴在门窗上朝外张望。
来松来接嘉瑶,没有进门,两人拉着手朝巷口走去。来松脸色不好,嘉瑶低声安慰着。
真好。
幸芝想。
临平来时已近黄昏。
他穿着黑色西装,推开玻璃门进来。幸芝认出那件衣服,是结婚时买的礼服,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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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芝半个月的工资,这些年一直挂在衣橱里。
如今穿来,幸芝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眼光。
挺拔,瘦削。
幸芝自打他进门便攀附在他身上,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悲伤或者绝望。
没有。
他全身上下出奇的愤怒。
手指、头发、鼻孔、衣角……
无一例外。
他伸出愤怒的双手从小姨怀里抱起小宝,转身就走。小姨拦住他道:“临平,你不能不顾幸芝的意愿,她是要葬回老宅的。她跟我们提过,她想留在阿婆身边。”
临平站在没动。
小姨继续道:“你还年轻,还会再娶的,往后日子太长,你不能让幸芝最后等了个空啊。”
母亲摔了手中抹布,怒声道:“阿梅,莫要同他言语。这点事,我还做得了主!”
临平回身望着母亲道:“这一次,您又想拿什么要挟我?你不是告诉警察,说幸芝最近不对劲,你不就是要告诉他们幸芝是自杀的嘛!只要我还在,你们休想把她带走。”
小姨还想说什么,母亲已经瞪了过来。
幸芝透过玻璃门看见临平抱着小宝离开。
她似乎能看得极远,远到能看见临平停在巷口的汽车上,小乔正抱着孩子坐在后排,瞧见临平过来立马下车从他手中抱过孩子,两人还说着什么,临平很生气,小乔轻声安慰,之后车辆缓缓离开巷口,消失的傍晚拥堵的车流中。
幸芝收回目光。
天渐渐暗了下来。
母亲关掉店内的空调,将窗户紧闭,拉上窗帘。
幸芝记得,晚上店铺仍是营业,只是母亲从不允许她在日落后留在店里。
小姨擦拭眼泪,重新擦粉上妆,隆重的像是好戏登场。
两人煮了甜汤,又炸了年糕和米粑,蒸屉里的肠粉和米糕冒着热气,按照搭配好的比例装进餐盘。
两人一丝不苟的忙碌着。
等所有搭配好后,又将餐盘依次摆放在桌位上,再摆放好碗勺,复又检查一番,确定没有任何遗漏后,将店内明火关闭,只留廊下一盏昏黄的旧式灯笼。
母亲拍拍小姨肩膀,示意她退回操作间。
她卸下身上围裙,将玻璃门打开半扇,嘴里嘀咕说着些方言。
幸芝一抬头,只见昏暗的巷子里排起长队,长队一直蔓延到马路尽头。
阿元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将母亲放在一旁的围裙丢过来道:“想留下就来帮忙。”
幸芝系上围裙,阿元已经走进操作间。
小姨蜷缩在矮凳上,仰着头看见半空中的某个方位。
“小姨?”
幸芝唤道。
“她看不见的。去,到门口迎客吧。”
阿元摆弄着食材,幸芝闻见家常菜的香味,忽觉腹中一阵饥荒。
死人,也是会饿的。
幸芝快步走到门前,像平日母亲一般守在店门内。
“进来吧。”
阿元开口。
长队开始往店内进入,有条不紊不争不抢地找好座位,他们像活人一样大口吃喝小声聊天,甚至忍不住会闷笑出声。
有人瞧见幸芝,便问阿元这个是不是新死的野鬼,破烂得不成样子。
阿元头也没抬,说出幸芝的身份。
“她啊,以后这家店就交给她当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