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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7

作者:青山红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以二人此时功力,攀援山谷四周险崖,逾峰出谷,已非极难,只朱九真不提,张无忌便也绝口不言。依他本心,两人大可不必出去,就在这仙境似的幽谷中厮守终老,亦是无上乐事。


    朱九真心中别有计较,幽居在这深谷中终身不出也还罢了,一朝出去,不是明教大劫,武林烽烟,便是乱世兵祸,生民涂炭。这其中牵涉着许许多多张无忌挂心之人的性命,一旦哪段剧情未能如原书逢凶化吉,于他即是终身大恨,是以何时出谷、出谷后作何计议,均须仔细斟酌。


    她记得原著中张无忌坠下悬崖断腿,遇到殷离后情节便极紧凑,各事件纵记不分明,只怕没多少回旋余地,万一误了时机更加不妙。自己二人落崖的时间点,与原书本已有差,想要一步不错地追上剧情难如登天,现如今只有提早出谷,尚可握有几分先机。


    两人悄立良久,浑忘了身周外物,朱九真回过神来,沉吟道:“无忌,你今年二十岁啦,古人云二十而冠,你已算得成人,今后有什么打算?”


    张无忌道:“今后?今后自……”想说“今后自是和今天一样”,见朱九真神色郑重,不似平日,他从未细想过出谷之事,迟疑道:“你想念你爹爹妈妈么?是该出去瞧瞧他们。”他自忖九阳神功虽未大成,数月间练完第四卷料亦不难,出去遇见朱伯伯他们也不怕了。


    朱九真道:“从前咱们武功不济,不能攀山越岭出谷,那也罢了,我问你,你常说太师父与诸位师叔伯待你恩深如海,便如亲祖父、亲叔伯一般,这话可真?”张无忌道:“自然是真。”念及武当派诸人的恩情,颇感怅然。朱九真道:“那你的性命安危,他们必然时时挂心,日夜悬念,收到你的死讯,他们思念祭祀你亡父时再想起你,只怕是双倍的锥心之痛。无忌,你便忍心一辈子不见他们?”


    张无忌全身一震,叫道:“你说的是,我居然将这一节忘至脑后,真是胡涂之至。”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握住了她手,低声道:“真姊,侥天之幸,有你在我身边,张无忌不致做了那不孝不义之人。”朱九真笑道:“你我之间,还说甚么见外的话?你的师叔伯,便不是我的师叔伯么?”


    张无忌心下一热,笑道:“真姊教训得是,那你的爹爹妈妈,也便……”想到朱长龄曾使毒计害己,朱夫人素日温雅可亲,待他亲切慈和,实则也是另一副面孔,后面的话竟说不下去。朱九真嗔道:“没忙叫你认亲,爹娘也是随便叫的?你不原谅他们,那也应当,只是我须得上去让爹爹妈妈瞧上一眼,晓得我还活着。”


    张无忌道:“也没甚么原谅不原谅,只要他们不再骗我、害我,不再惦记着我义父的下落,我还像从前一样待他们,也就是了。”


    朱九真向他凝望半晌,见他神情闲适自在,毫无半分勉强之色,长长叹一口气,心想:“这世上也只有一个你,会如此不记人之恶,只记人家的好处。”想到曾听人言郭靖是儒侠,杨过是道侠,张无忌是佛侠,侠也罢了,无忌身上,却真真是颇有些佛性。似那舍身饲虎、割肉喂鹰之事,他非但做得出来,且也不止一次做过。


    两人既计议出谷,返回屋中收拾行李,又以树皮搓了两条长绳,以备翻山时所用。数年过去,茅屋已有了五间之多,不但灶房柴房一应俱全,尚有专门堆放猎物、兽皮等的处所,一张木桌上更摆满了草编的蚱蜢、泥捏的娃娃、木刻的小马,有许多是二人一同手制的。张无忌拿起这个,摸摸那个,只觉个个难以割舍,竟打了一个大大的包裹。朱九真见状好笑,心头又不禁泛起甜意,劝道:“带两件留以为念便好,只要出得去,这些东西还怕没有么?”


    张无忌道:“外面比这些贵重的东西有的是,只是……只是……”他想父母并义父三人在荒岛上何等自在,一回中原,即生出多少波折变故,世事无常,若朱九真父母坚决不允她嫁与自己,又或闲杂人等得知自己仍在世上,想方设法要得知义父与屠龙刀所在,又怎生应付得完?隐隐觉得一朝出谷,便有无穷烦恼,再也不能如这般与朱九真清静相守。


    朱九真猜到他心意,微笑道:“我也有一项隐忧,不知张公子今日能否为我解忧?”张无忌道:“但请小姐吩咐。”他见朱九真忽而改口,大感好玩。朱九真道:“山谷中只有一个你,一个我,便要生出二心,也无人可选。谷外花花世界,你心肠又这样软,指不定就有甚么珠儿、翠儿、红儿、敏儿,咬定牙关要嫁你,甚或以死相逼,你推却不过,少不得从了人家。”张无忌满脸通红,道:“那怎么能够?我……我只求老天爷保佑,将来有幸娶你为妻,但有半点异心,教我不得好死。”


    朱九真摇头道:“且别忙赌咒发誓,将来之事,究竟难料,除非……”张无忌急道:“除非什么?”朱九真道:“除非你今时今日便敢娶我为妻。”张无忌胸中豪气顿生,昂然道:“有何不可?我爹爹妈妈,便是在大海中的一座冰山之上,天地为证,结为夫妇。”


    当下两人一齐跪下,面向西山红日。其时满天红霞几已散尽,日影仅余山巅窄窄一轮,似在水墨痕上描了一道金线,明月初升,夜风习习。婚礼古称昏礼,原是在黄昏礼成的喜事,这一下也算适逢其会。张无忌朗声道:“皇天在上……”喉头忽哽,他此刻且喜且惊,如在梦中,胸中待有千万句誓词要吐,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全。


    朱九真接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日朱九真与张无忌结为夫妇,不求休戚与共,富贵同享,但使两心相知,危难不负。”


    她这个誓言发得不同寻常,张无忌微感异样,但满心浸淫在无穷喜乐中,一点细微异样,随即忘记,伏地祷祝道:“爹爹妈妈,你二老的在天之灵护佑,孩儿今日娶朱家小姐为妻,此生矢志不负,青山不老,白首同归。”又道:“真姊,愿咱俩生生世世,都有夫妇的缘分。”


    朱九真默然道:“一生一世,已是难能的福分,何必苦不知足?”张无忌道:“正是心满意足,才要求来世。”朱九真笑道:“那也须看天意,下辈子我若变了男人,你怎么办?”


    张无忌在她花瓣似的脸上吻了一吻,笑道:“那换我做女子相随,也好得很啊。”见她腮旁流晕,眼波楚楚,心中怦然一荡,面颊似火,低头向她唇上吻去。两人双唇相接,宛转厮磨,情热愈密,不多时已忘了身外天地。


    翌日早上醒来,夫妇对望,朱九真见张无忌眼神飘来飘去,比自己这新嫁娘还要羞窘五分,不觉嫣然。


    她实际藏了一桩难以言述的大心事,同她此世的来历有关,与张无忌情意愈笃,这桩心事愈是时时翻涌,常感烦乱,昨日言语挤兑,未尝没有心浮气躁的关系。此时瞧张无忌眼色中情深意挚,眸子清亮,黑白分明,蓦地里胸襟一舒,想道:“总是不枉了!以后的事,管他那许多。”口中轻轻哼着那首殷素素唱的小曲:“……由他把那杵来舂,锯来解,把磨来挨,放在油锅里去炸。唉呀由他!只见那活人受罪,哪曾见过死鬼带枷?唉呀由他!火烧眉毛,且顾眼下。火烧眉毛,且顾眼下。”


    二人功夫今非昔比,昔日望之兴叹的峭壁巉岩,提一口九阳真气即履险如夷,九阳真经中并未载有轻功提纵法门,但内力强了,身法自然轻盈,事所必然。如此在深山绝岭中走了两日,方遇上几名猎户,从他们口中探得路径。


    朱九真有个现代带来的毛病,便是不识东南西北,这一世虽然生长西域,却也认不得方向,倒是张无忌依稀记得朱武连环庄旧址在西北方位。两人先到小镇上修整一番,换下褴褛的皮毛衣服,朱九真身边备下的银两五年没花出去,终于得偿所愿,买回来的衣履甚是光鲜。两人修发洗沐后换上,对镜一照,俨然一双璧人。


    朱九真又在兵器铺买了一口长剑,一柄短匕,马市购了两匹骡马。她知红梅山庄左近山势险峻,行到十里方圆,便须下马步行,是以买下上好马匹不免浪费,但大小姐脾性尤在,明知骑马只能行上短短半日,也非买马代步不可。


    两人将坐骑系在山脚下,信步入山,行经旧时路径,指点谈笑,别具一番心情。寻到朱武连环庄旧址,见大火烧过的痕迹犹存,焦炭瓦砾,在青草中处处可寻。朱九真手抚着一株烧焦的梅树枝干,眼眶微热,驻足良久,方携了张无忌之手离去。


    朱长龄、武烈等人当初毒计不成,反白白烧了两家数十年经营的广厦雄庄,大感晦气,另行择取新址重建,离此地本来不远。朱张二人沿路询问乡农,找到近前,见屋舍俨然,规模气象比之五年前却已远为不如。张无忌欲要上前叩门,朱九真忙拉着他绕到后园,择一处僻静角落,双足一登,两人轻飘飘地越墙而入。


    张无忌不知她为何在自己家还要潜踪隐匿,朱九真领着他左一绕右一拐,这庄子虽是重建,格局仍与从前差相仿佛,不久已寻到书房所在。看看无人,她取笔墨写下一封短信,眉头一蹙,又将信纸凑在烛火之上烧了,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玉锁来。


    张无忌观那玉锁式样陈旧,却琢着双鱼戏莲之图,反面阴刻“福禄寿喜”四字,雕工精巧,暖润莹滑,朱九真托在手上怔怔瞧了一会,从里衣上撕下一条衣襟,在衣襟上运笔写道:“女蒙天幸,坠崖得生,苦救无忌弟而不得,彼既粉身碎骨,女心亦灰。一别五年,堂上康健如昨,足以慰怀,念无忌惨亡,不忍复见。江湖劫波将至,伏愿二老静守门庭,善保贵体。不孝女九真谨白。”她内力已颇具火候,写的是蝇头细字,笔锋仍控得稳稳的,墨晕凝而不散。


    朱九真吹干墨迹,将玉锁用衣襟包了,低声道:“这玉锁我自小贴身带着,待我们要走,便将它放在我妈妈卧室的妆台上。”张无忌好生奇怪,不知道她为甚么不去与父母相认,还要在信中假称自己已经死了。朱九真道:“我想来想去,爹爹和武叔叔他们眼睛也不眨便烧庄,只怕过了五年,这份心思未必能淡。你一露面,他们又要想方设法骗你,说不定也会骗我。明着来咱们不怕,就怕他们来暗的。”张无忌道:“可你是他亲女儿啊,他怎能连亲女儿女婿都去谋算?”


    朱九真挥手一掌灭了烛火,眼望窗外,心道:“金书里坑害女儿的父亲难道少了?凌退思那等畜生不提,公孙止、温方山、岳不群几个也是枉为人父,倒是赵敏的爸爸位高权重,对女儿却是真心疼爱。”朱长龄多年来待她甚好,但半路父母,终不及前世的父母能让她全心全意信赖孺慕,又知他在书中实非好人,内心深处留有三分提防。


    她轻轻道:“我便是不愿去赌这一丝可能,若你真拿他们当泰山泰水相待,他们表面亲热,为从前恩怨赔礼不迭,说既然成了一家人,便不会再起相害之心,一面却在你饮食中下毒,那又如何?”


    张无忌悚然而惊,一股凉气从脊梁骨上窜了下来,忆起朱长龄的奸诈狠毒,若真因他成了自己岳丈而不去防备,恐怕朱九真的话便不是假设,而是现实了。朱九真苦笑道:“回了自己家,还要时时防范,处处提着小心,这算什么?不若等你九阳神功大成再回来,那时百毒不侵,有何暗算也不怕。”心说:“那时你成了明教教主,已非他们所敢图谋了。”


    张无忌点头称是,见她说得决绝,终不免黯然神伤,温言安慰许久方罢。两人在庄上盘桓了五六日,暗中窥探朱氏夫妇,朱九真见父母头上多了几根白发,精神尚且健旺,又见庄中仍留有自己的闺房,陈设摆饰,一如从前,自己旧日戴的首饰、临过的字帖也都好好收在房里,柔肠百转,几次动念要现身相见,终究忍住。


    夫妇二人商议,离了朱家庄,便到昆仑山中探听坐忘峰的位置,顺路瞧一瞧杨不悔,再远赴鄂北武当山去探望张三丰并武当诸侠。哪知问了多名山民、商贩、走卒、兵丁,无一人知晓“坐忘峰”是哪座山峰,想是明教隐秘,外人不得而知。朱九真心知再耽搁下去未免误事,说道:“无忌,走罢!尊长为上,友朋为轻,你那不悔妹妹日后有缘,自然见得着。”张无忌应道:“是。”


    其实杨逍父女这时均在光明顶上居住,明教那七巅十三崖的天险哨卡,如无教中人指引,或成昆那等深悉内情之人,便是找上十年八年怕也枉然。朱九真本惦记着见小昭一面,看看武林第一美人紫衫龙王的女儿是何等样人,兴许还能提前到手乾坤大挪移神功,她却忘了张无忌是九阳神功大成后进入秘道,方推得开拦路的机关巨石。


    二人一路南下,朱九真离家时携了不少自己以前的钗环头面,盘缠将尽时便拿出来换钱。他夫妇新婚燕尔,同游中原,沿途自有说不尽的风光旖旎,只不时碰见元兵残暴,欺虐汉人百姓,说不得便伸手管上一管,颇误行程。朱九真眼见民不聊生,途径村镇,十九残败不堪,兵祸延绵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诸般惨象观之心惊,暗道:“看来无忌这个明教教主,还真非当不可。历史上反元义军的情状另说,此世他若不救明教于水火,整率群豪,分付大计,天下人没准还要受苦受难,未知何日方得解脱。”


    她本性不热衷功名利禄,于张无忌这个明教教主,原没怎么放在心上,此刻愁绪上来,心想:“他成这个教主,其中机遇巧合甚多,费心筹谋,恐怕反倒弄巧成拙,还是得按原书中来。”原书张无忌怎生一步一步,排难解危,仁服群雄,她只零散记得些,转念道:“无忌是随着峨嵋灭绝师太一行人,方撞上明教、天鹰教的许多人物,六大派远征明教时,峨嵋的队伍却要跟紧。”


    两人晓行夜宿,路途中行功不辍,行到汉水畔,张无忌已将四卷九阳真经悉数练毕。因无明师指点,于导引运用上甚是粗浅,但真气之浑厚,已胜过武林中诸多一流高手。这日二人雇了一艘江船,放舟向东,途中山光水色,赏之不尽,午间系舟泊岸,艄公便在船上生火做饭。朱九真盛了一碗饭菜,突然笑道:“那位于你有喂饭之德的周姑娘,眼下又在何处?”


    张无忌一怔道:“我不知道。汉水一别,她给太师父带走,此后再未见面。”朱九真道:“那么这次回武当山,你俩或许便可重逢了,你想她不想?”她知周芷若早入峨嵋门下,故意藉此打趣。


    张无忌脸上一红,道:“故人念想,那是有的。我是有妇之夫,如何会再惦记别的女子?”朱九真笑道:“要是那位周家妹子出落得十分美丽,犹如天仙一般呢?”张无忌道:“凭她再美十倍,和我全不相干。”夫妻俩正在说笑,忽感船舱剧烈一抖,江面上船只纷纷散开,一艘双桅大船冲波裂浪,自南驶来,船帆上绣着一头黑色大鹰,双翅招展,貌甚威猛。张无忌低声惊呼,道:“是天鹰教的座船。”他随父母回归中土,所见第一艘船便是母亲所属教派的船,是以印象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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