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秋池写错题有一个特点。
爱用红笔把试卷写得满满当当,乍一看很认真。但细看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顺序。甚至于有时候放久了连她自己都得辨认一会儿。
但是要是真的不会的题,她可能就一个字不碰,而这个第八题一个字没写,除去她会的情况那就是她不会了。
四十分的人,数学第八题,用脚趾想她也肯定不会。
于是,顾雅君因为自己的欠儿挨了少女一拳。也是这一拳把顾雅君锤回了实处。
其实只要是这一群人,再读一遍高中也不是什么很难受的事情。
顾雅君抬头看了看黑板上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笑了。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她都很怀念这一段日子。
亲人长安乐,挚友在身侧。
她这一辈子再也再也没有比这一段日子更好的时光了。累而充实,充实而快乐。
“雅君,第八题我解出来了,我给你讲。”语文课偷摸和第八题较劲了一节课的穆秋池一下课就气吼吼地把试卷往顾雅君桌上一拍。骄傲得像只小孔雀。
“别讲了,一会儿给我们雅君同学带沟了。”
“倒数第二给倒数第一讲课,一个真敢讲一个真敢听啊。”
顾雅安应声回头,两个少年站在门口,看着她们俩。
一个稍微矮些,一米七五的样子,双手抱臂靠在门边,酒红色校服被他硬生生穿出了点自己的风格,但是痞气多过学生气,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看人时总有点不屑,也有点凶,现在却有意无意地看向穆秋池,戏谑而含笑,是于玄烨。
而另一个则是宋影安,他比于玄烨高十厘米,站得很正经,一双桃花眼潋滟含情。
少年走了过去,微微低头看向顾雅君,单肩背着书包,修长匀称的手指抓着白色书包的肩带,另一只手里拿着三张试卷,应该是临近下课发的,没来得及塞到书包里。
宋影安身上总有点书卷气,衬得整个人总有点岁月静好的感觉。但是抓着三张试卷命苦感其实多过了书生气。
顾雅君看着他还没说话,穆秋池对着于玄烨翻了个白眼;“死鱼干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倒数第二给倒数第一讲题啊?”
于玄烨弯了弯唇角,端的是一副气死人的模样:“你啊,倒数第二,别以为你比雅君多个零你就考得多好了,那是雅君考太差了。”
顾雅君:“……”
果然,高中时期的于玄烨真的很会骂,不光骂了穆秋池,也没放过她。
宋影安笑着揉了揉顾雅君的脑袋,低声问着:“考多少啊,还被人家多个零?”
少年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小猫儿,但少女实在有些尴尬,不好意思说,拍开了他的手虚张声势:“宋影安,你把我的头发弄乱了!”
宋影安嘴里噙着点笑意,跟着一行人一起走了。一路上就听着穆秋池和于玄烨打闹,以及看着某个尴尬的少女闷头走路。
穆秋池和于玄烨家挨得很近,宋影安还有顾雅君家离他们两家离得倒远些。
穆秋池和予玄烨两个人回家得坐公交。于是,走到半路,两个人就去了公交站。
一路光影斑驳,少女抬头看着绿叶,努力忽略着身边这个人过于强烈的存在感,但是走着走着,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只剩下两个人,宋影安也就干脆地拎起来顾雅君的书包,捉猫儿似的逮住这个今天总有点奇奇怪怪的人:“怎么?数学考差了,就不想和我说话了?”
顾雅君其实是记着上辈子宋影安不告而别,单方面分手的仇的,不太愿意理他,只是她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个还一无所知的少年说。于是只剩下了一个人生闷气:“你放开我。”
宋影安低头温声哄她:“别生气了,周末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回家去把卷子给我看看,我给你讲。”
少女猫儿似的歪着头,柔白的脸上挂着大大的不开心,可爱得要命。
她向来爱戴点亮晶晶的首饰,于是耳后别着几个星星样的发卡,是十四岁生日时宋母王玉珍送她的,她喜欢得不行,天天戴着。
而书包上还有一个亮晶晶的月亮挂饰,这个则是十三岁时,宋影安送给它的。
星星月亮都是柔和漂亮的,顾雅君因为打小身子不好,痛觉不明显,对冷热感知也不好。于是也不怎么见光,总觉得自己和星星月亮很像。喜欢得不行。
宋影安往兜里掏了掏,递了一个手链给她,低声哄着:“送你个赔罪礼,别生气了,嗯?”
顾雅君盯着这条手链,莫名地心酸。
上辈子这条手链因为他俩分手了就被她丢掉了,因着不想留前任的东西他家真的一点宋影安的东西都没有了。
哪成想,到后面,就是一点他的遗物都没有了。如果她现在没有回来,怕是想祭奠他,手里都只有那十一个字。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宋影安的死,想到了那个窄窄的盒子,眼眶不由自主地有点红,她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宋影安,其实……”
“你们两个不回家,在门口站着干什么?”王玉珍看到门口的两个小朋友忍不住笑,又看向顾雅君,“君宝,哥哥又欺负你了?哎呀,眼睛都红了。宋影安,不许欺负妹妹。”
宋影安撇撇嘴,看似不满,眼底却全是笑意,他拉过少女的手给她戴上了手链,开口佯装埋怨:“妈,叫我就是宋影安,叫君君就是君宝,不知道的还有君君才是你孩子,我就是你捡来的呢。”
他们家虽然是楼房,但是两家隔得近,又都是一楼,听到声音顾母林阿曼也开了门,柔婉的女人,眼眸弯弯的看着自己挚友的孩子:“那好啊,那安安来给阿姨当儿子,正好阿姨不想辅导小笨蛋的数学了。”
顾雅君本来还在看手链,一听到这话脸蹭得就红了:“妈!我不是小笨蛋。”
林阿曼是不太在意女儿成绩的,毕竟她知道小朋友已经很努力,这就够了,但是今天听到顾雅君数学才考四分,还是忍不住笑:“四分儿,还不是小笨蛋?”
现在的林阿曼和几年后病恹恹,整日因为她不爱惜自己身体抹泪的林阿曼很不一样,连顾雅君都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妈妈了,心里莫名的满足,于是只哼哼了声就没说话了。
倒是宋影安笑得很开心:“四分?怪不得不乐意跟我说,怎么了?只蒙对了一个选择题?那也有五分啊。”
顾雅君更尴尬了,小声说:“一个没蒙对,大题得了四分的步骤分……”
王玉珍将小姑娘拢在怀里,护崽子似的:“我们君宝那么努力,这次只是运气不好,乖,跟干妈回家吃饭,今天干妈做了你喜欢的红烧肉,咱们不听你妈和你哥的,今晚就在阿姨家睡。”说着就要把顾雅君往家里拉。
林阿曼探出个头来,也笑了:“玉珍,这么光明正大地拐我家君君,我和我们家老顾怎么办啊?”
王玉珍撇撇嘴:“管你们怎么办,实在不行我家混小子送你了。”
宋影安乐了:“妈,我可是你亲生了。”
王玉珍没理会自己生的的儿子,边念叨着边把小姑娘带回了家,顺手把挚友也带回了家一起吃饭,还踹了一脚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公:"你给老顾打个电话,一会儿来家里吃饭。"
宋建国被老婆踹了一脚也不恼,懒懒散散地瘫在沙发上给顾建军打了个电话:“我媳妇把你老婆孩子拐了,一会儿来我家吃饭。”
王玉珍被宋建国的话呛了一下,又踢了一脚:“说什么呢?什么叫拐?分明是请来的。”
宋影安边给顾雅君添饭边回嘴:“对对对,是是是,请来的,准备把亲儿子送回去,把我们雅君要过来。”
王玉珍对外是雅正的大学老师,但对内,却更像个小姑娘,眼角眉梢虽有皱纹却生动鲜活,她将顾雅君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哎呦:“阿曼,你给我干女儿都喂瘦了。”
林阿曼被好友埋怨了也不恼,边给小姑娘夹菜,边回嘴:“雅君可没瘦,上个月称体重还胖了四斤呢。”
“妈!”
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喜欢被自己妈妈说胖了,顾雅君也不例外,她羞恼地叫了声妈,眼角余光却全是宋影安那张漂亮的笑颜。
可恶,被嘲笑了。
还是被一个在她的世界里已经死了的,前男友嘲笑了。
于是小姑娘夹了筷子排骨塞到了宋影安嘴里,恶狠狠的:“笑什么笑,吃饭。”
宋影安差点被这一筷子捅到嗓子眼,低头咳了咳,然后啃骨头。
倒是宋建国乐呵呵的:“安安啊,雅君也到你们学校去了,以后多照顾妹妹,知不知道,妹妹理科不好,你给她补补课。”
宋影安提到这个又笑了,温柔的眉眼带了笑意和打趣:“妹妹数学四分,我可补不了。”
宋建国愣了愣,与宋影安如出一辙的温柔眉眼间全是错愕与惊讶:“啊?四分?”
宋建国自小爱读书,如果说宋影安身上只有那么一点书卷气,那宋建国身上则是浓重得要命的书卷气,气质总是儒雅的,时间在他身上似乎都慢了下来。
宋建国现在在云城大学教文学系。
用王玉珍的话说,当年知青下乡,在一堆糙汉子里就他一个漂亮的小白脸,所以就费尽心思拐到手了,哪知道不光是个小白脸还是个傻的。
比如现在,我们宋建国先生满脸恳求地看着顾雅君问道:“君君,要不然咱们……上上课吧。”
顾雅君:“……”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真的好好上课了,只是真的听不懂啊。
“诶,我说老宋,别造谣我姑娘,我姑娘可认真了。”门外刚进门的顾建军听到他这话乐了。
顾建军头发偏长而卷曲,搞艺术的,刚下了画展回来。穿着纯白色的外套,手上除了婚戒没有多余的配饰。
他可是标准的女儿奴,一进来先揉了揉顾雅君的头发,随后在林阿曼身边坐下,看向宋建国:“上次让你帮我带的画展的票呢?哪儿哪去了?”
顾建军想了想,随后喊到:“老婆,我记得我给你了,在哪儿呢?”
王玉珍白了他一眼回了房拿了几张票出来递给顾建军:“喏,下个月三号,Kevin的画展。老宋托人给你搞到了。”
顾建军笑了,毫不客气地接过票:“谢谢嫂子,谢谢宋哥。”
王玉珍边给俩孩子夹菜边说道:“要真谢谢,还不如把我干女儿送我呢,我就奇怪了,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混小子。”
宋影安本来还在闷头吃饭顺带问顾雅君到底哪块儿不懂,听到这话抬了头:“妈,我还在这儿呢,你就嫌弃我。”
这么说着,果不其然又迎来了亲妈的鄙视。
而顾雅君在这轻松的氛围里乐不可支。
窗外是万家灯火,窗内也是灯火可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