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望向你》 第1章 第一章 信与平安符 宋影安死了。 听说是被骗去了传销组织,死得很惨。奇怪的是他家办葬礼的时候已经将人火化了,只剩个骨灰盒,盒子上也没有照片。 说是宋家老两口嫌弃儿子丢人不给大办,就想让他悄悄地走。 如果顾雅君早一些知道这件事,也许会骂一句扯淡,毕竟宋家父母最爱孩子,怎么可能嫌丢人不好好操办后事。 但是顾雅君知道的时候,宋影安已经被火化了,于是她想为宋家父母争辩也没了争辩的机会。 宋影安的母亲是个身子不大好的女人,在葬礼上摸着骨灰盒几度哭到昏厥,而他的父亲却只是一声不吭地在一旁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 一群她不认识的宋家的亲戚朋友,他们两个从小玩到大的老友,宋影安的大学同学和两个悲伤过度的老人,以及……桌上小小的,窄窄的骨灰盒。 她站在最远处,凝视着那个骨灰盒,心里突然很平静,眼眶也很干,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节哀。”一道低柔的女声在她背后响起。 顾雅君转头看到了穆秋池以及她身边的于玄烨。她看着他们扯出了一个笑:“好久不见。” 真的好久不见。 久到,高中时扎着高马尾,嘴碎却天真的女孩儿穿上了职业装,变成了个温柔而有棱角的白领。 久到,从来眼睛亮晶晶,爱笑爱闹的少女最后成了法庭上舌战群儒,沉着冷静的律师。 久到,那个锋利嘴毒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沉稳内敛的科学家。 久到……从来温柔内敛的少年成了一方窄窄小小的盒子。 顾雅君看了他们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看手机,穆秋池迟疑了一瞬说道:“难过就哭吧,雅君你别这样。” 顾雅君笑了一下抬起了头,目光落到了不远处陪在宋家父母身边的女人身上,声音很轻很轻,有一分不易察觉的透过时光的壁垒后仍然无法释怀的心酸:“我哪有资格为他伤心。” 穆秋池并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张了张嘴想说话却被于玄烨轻轻地摇了摇头制止了。 不知道这算是时光无情还是情字难解,总而言之,从前人人称颂的金童玉女,终究也是形同陌路。 分手五年了,她其实不该来的。 顾雅君刚转身想走,宋家父母却叫住了她:“雅君。” 宋家和他家是旧交,那年知青下乡,四个人在一辆绿皮火车上相遇,回来的时候,就成了两对人。 宋母王玉珍和顾母林阿曼一见如故,相见恨晚,她们都觉得与对方有缘,前后两年生的孩子生日都奇迹的是同一天。 而宋父宋建国和顾父顾建军更是觉得他们连名字都投缘。 因着这层有缘,顾雅君不好对王玉珍宋建国拉脸,只能勉强扯了个笑叫到:“干爹干妈。” 两个老人今年都快六十五了,老来丧子,头发从花白成了全白,王玉珍甚至连站都站不住,一副颓丧相,想来打击太大是撑不了几年了。 宋建国扶着王玉珍,想对着顾雅君笑笑,却连努力上扬的嘴角都显得僵硬而悲伤:“来了怎么不给我们打电话?大哥大嫂还好吗?” 顾建军林阿曼身体不好,前两年被顾雅君送到了国外的疗养院调养身体了。这些年没怎么回来过,再加上小辈的事情,渐渐地也淡了。 门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这从前是顾雅君和宋影安最喜欢的天气,从前春雨后,两家总会挑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去踏青。 只是这个人就这么留在了他人生的第二十八个春雨前,这场春雨似乎也成了悯哭的泪。 顾雅君看了一眼窗外斜斜的雨丝,然后又看向两个老人点了点头:“都好,只是他们最近心脏添了毛病,不宜颠簸,所以这一次没来。” 顾建军点了点头,苍老的脸上是顾雅君熟悉而陌生的局促和客套:“理解理解……天晚了,今晚就在我家歇一晚吧。” 顾雅君听到这话下意识想拒绝,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两个老年丧子的老人,最后只能沉默地点了点头。 算了,他们从前对她挺好的,这个要求也不过分。 宋家一直都有顾雅君的房间,就像顾家其实也一直有宋影安的房间一样。 他们两个是两家共同的孩子,两家母亲还曾经开过玩笑说,只疼一次就儿女双全,多好的事情。 于是晚上,顾雅君睡在了从前的房间里。 房间是粉白色系,小女孩儿最喜欢的那种,顾雅君三岁前,父母一直在忙事业,经常晚上回不来就会让她去宋家睡,王玉珍最喜欢将她打扮成小公主,让她住公主房。 但是她没想到,那么多年过去了,这间房间没有成为储物间,而是干净而整洁,就像是她常回来住一样。 她忽得有些后悔,那年分手后连宋家父母也一并尴尬疏远了。 顾雅君看着桌上那张全家福上自己和宋影安年幼的脸发呆。 挺后悔的其实,早知道结果是这样的,当年他们就不该在一起,而是老老实实当兄妹的。 她还在发呆,门忽得被人敲了敲。 顾雅君被敲门声敲回了神,提了提声音叫了声:“请进。” 来者是今天站在宋家父母身边的女人,也算是当年他们两个分手最直接的导火索之一。 听说是聚福超市的一个收营员,殷冷玉。 人如其名,清冷如玉。 不可否认她很漂亮,和顾雅君相比更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凌厉,她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看着她时,好像能直击人心。 其实如果没有这么回事儿,如果她们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的话,顾雅君一定会偷偷看她很多眼。 但是现在,她们是一定做不了朋友的人。 顾雅君不知道她来找自己做什么。 宣示主权吗? 可她和宋影安已经分手五年了,她也实在对个骨灰盒没什么兴趣。 又或者讨厌她待在宋家? 但这也不是她非要留下来的。 正想着,殷冷玉开了口:“你好,我是殷冷玉。” 很官方的见面语,官方得顾雅君挑不出任何毛病,只能站起来和她握了握手,然后矜持地点点头:“顾雅君,坐吧。” 说着她让了点位置,让她坐在了她旁边的沙发上。 殷冷玉说了一句谢谢就坐到了顾雅君身边,她眼底一片青黑想来是几天没睡好了,不用想也知道是因为宋影安。 想到这里顾雅君忽然有点不地道的庆幸。 如果她和宋影安没分手,今天哭到昏厥久久走不出来的人也会有她一个。 爱人早逝,还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爱人,不管是谁都会受不了。 而她自小体弱又有特殊的先天性的病,从小就养得精细,花了大力气调养也只是看着和普通人差不多。 她遇到这样的事情,元气大伤,真的有可能随他去了。 而现在,她似乎只有一点感慨与惋惜。 时间果然无情,带走了爱也带走了恨,只剩下她一个人默默地吸收排遣了一切,将这些化在了自己的灵魂上。 “他给你留了东西。”殷冷玉先开了口。 顾雅君听到这话只觉得恶心,分手那么久了,既然有正牌女友,都死了还要恶心她,于是语气也罕见地带了几分情绪:“我不要。” 殷冷玉没听她说话,自顾自地掏出了一个信封,封面上只写了个“君”。 看到这个字,顾雅君的心尖莫名地颤了颤。 宋影安大他两岁,成绩很好,语文尤甚。 小的时候,顾雅君总闷闷不乐地对他说:“宋影安,我的名字好难听,像个男孩子,一点都不温婉。” 那个时候宋影安一般都会在刷题又或者在看书,听了她的话总会笑着抬一抬头,阳光给他照了一层金边,而他屈指轻轻敲敲她的脑袋说:“雅君,雅正端方的君子,多好听啊。” 小女孩儿多爱花枝招展的东西,爱粉色,想当小公主,最讨厌别人说自己是假小子,于是听到他的话不满意地撇了撇嘴:“可我是女孩子家,又不是男孩子,才不是君子。” 宋影安笑起来,他的眉眼其实一直有点锋利,不笑的时候会显得有点凶,只是这人似乎天生长了长了张笑脸,看着她的眼神总是温柔得能滴出水:“我们家雅君比男孩子还厉害,怎么称不上君子了?” 是的,顾雅君虽然身子不好,但除了这个,其他的不管什么,她都是佼佼者,的确比男孩子还要厉害。 但是那番说辞,顾雅君品了很多年,品到自己从小女孩儿成为了女强人才明白是一句很好很好的夸奖。 女性本弱这句话一点都不对,力气生理的弱不等于全部,人之所以为人也不单单是因为力气大又或者身体强壮。 宋影安写给她的东西不管是留言条还是情书都只写一个“君”字,以至于谈恋爱那些年,又或者情窦初开开始喜欢他的那些年,这个字都藏着很深很深的甜蜜。 但是现在看到这熟悉的自己,顾雅君却只觉得心头莫名有点泛酸。 于是看了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没再说话,隐隐有赶客的意思。 殷冷玉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开了口:“我和他不是情侣,他当年离开有他的原因,他……” 什么原因能让他不声不响走五年?不要她就算了,连父母也不要了。 电话不接,微信不回,后来甚至于直接注销了。天大的事情,明明告诉她一声就好了,非要一声不吭就走? 那年分手后极其窒息的溺水感又出来了,顾雅君大学学的法学,现在研三在律所实习,自认世间酸甜苦辣见了个遍,已经很久没有过很大的情绪波动了,更别提这么么失态地打断过别人的话了:“不管什么原因,都过去了,我和他现在只是陌生人,他的东西我不能要。” 顾雅君的表情并没有多失态,只是眼角殷红暴露情绪。 殷冷玉看着她眼神严肃了起来带了几分悲悯和威压,她沉声喊了她一句:“顾雅君,你清醒点听我说。” 顾雅君被她的声音从回忆里震了出来,抬头看向她。 殷冷玉犹豫了一下掏出了一本警察证,上面写着南城市公安局,警官殷冷玉,单位缉毒大队。 顾雅君愣住了,忽得心底升起了些非常不妙的念头,她看向殷冷玉开了口:“你……不是……” 她说话犹犹豫豫,一瞬间她就脸色一白,眼眶瞬间就红起来了,一副受打击过大要哭的样子。 律师的心思细腻,可以把零零散散的信息规整在一起快速得出推论。而她的第六感一向准。 这一瞬她忽然不想这么准了。 殷冷玉看不得女孩子哭,语气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你别哭,诶……” 顾雅君听到她的话,这人眉目间是和宋影安有几分相似的尖锐的,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竟有那么几分像他。 她眨了眨眼想把这些感觉抛出去,低头在包里翻纸巾,结果被包里没关的笔扎破了手指,血流了出来,她却面无表情,只是把纸巾翻出来擦了擦眼泪。 再一抬头,又是一副从容模样。 殷冷玉看到她的动作皱了皱眉,一个人无论怎样在经历突然的受伤都会下意识瑟缩躲避一下,于是她合理怀疑了她在自残。 哪知下一瞬顾雅君边将伤口上残留的一丝血迹擦干边解释道:“我先天痛觉不敏感连眼泪也没有,不是自残。你把信给我吧,现在很晚了,也该睡了。” 她有一种很罕见的病症,感受不了疼痛,也不会流汗,所以时常感受不好温度,不是冷了就是热了,小的时候甚至因为不会流汗,眼泪也少,有那么几次还因为感知不好温度进过医院急诊,最危险的一次去了ICU。 这种病目前还没有什么治愈方法,而她也因为这个病,身子也一直不大好。 殷冷玉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将信递给她然后转身出了门,关门前又看了她一眼,只说了句晚安。 顾雅君点了点头,等她关了门打开了那个信封。 在看清了所有东西的时候,她愣住了。 只有一张纸和一个平安福,平安福上有一道暗红的字迹,只有三个字,顾雅君,而那张纸上只有八个字。 天冷加衣,平安喜乐。 顾雅君手里的他的东西几乎都在分手的时候丢掉了,所以,这短短的十一个字就是他留给她的全部了。 第2章 第二章 不知在庆幸什么 顾雅君盯了手里的东西很久。 按理说,无论怎样,她和宋影安都是过去式了,即使她猜到了他是为了什么和她分手,也知道了他从来没有劈过腿。 但到底,当年这个人犯了大男子主义,自以为是地将她抛开是真的,甚至不管她的回答就自作主张单方面分手也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世人皆有贪嗔痴,世人皆醉爱别离。曾以为自己会不同,曾以为自己心硬如铁,最后却发现自己也难以免俗。 心脏泛起一抹淡淡的却越来越浓烈的疼意。 身体承受不了这样浓烈的疼意,最后弥漫到了心脏,但心脏也受不了那样浓烈的悲意,于是顾雅君掏出了折叠刀抵在了小臂上。 雪堆般的小臂上早已有许多条斑驳的伤痕了。 折叠刀的刀口雪亮而锋利,只要稍微一划就会雪白的手臂上就会涌出鲜红。 但顾雅君很快就反应过来把刀折回去放好,把信收好揣在包里,平安福压到了枕头下。 林阿曼前一段发现了她小臂上的伤口,背着她抹了眼泪。她受不了向来柔弱的母亲的眼泪,于是也就逼着自己不再做这样的事情。 只是心口真的好疼,顾雅君实在烦躁得要命,于是从包里的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点燃,开了窗户。 半支烟燃完,多巴胺的作用下,这才觉得好受了一点。 可还是莫名地烦躁,于是一支烟都没抽完,她就把烟头摁进了烟灰缸,上床闭了眼睛睡觉。 一晚上都是混乱的梦。光怪陆离的光球,她在里面穿梭,莫名其妙地拼命奔跑。 再一睁眼,她看到了自己眼前有一双温软的手,手的主人着急地叫喊着:“雅君,雅君,上课了,快起来!” 顾雅君摇了摇脑袋,看向了那人,然后吓了一跳。 是穆秋池。 穿着校服,梳着高马尾,因为写作业时额前碎发会遮住眼睛,所以额头两侧分别夹了一个胡萝卜的夹子和一个恐龙的夹子。一派青春洋溢的傻样。而她身上穿着一件酒红色的短袖。胸前还有一个校徽。 是他们高中时吐槽过无数遍的像“洗脚城”衣服的短袖校服。 顾雅君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大白领在和自己玩cosplay? 可下一瞬上课铃声真的响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她高中的班主任,那个圆胖的,和善得要命但也啰嗦的要死的中年男人,胡国纲。 一时间更茫然了,而下一瞬胡国纲就直接点了她的名儿:“顾雅君在哪儿?” 有些记忆是青年时就刻在骨子里的,顾雅君条件反射地答了句:“到。” 胡国纲看了一眼卷子,又看了一眼她,一言难尽:“数学四分,怎么考的?” 一句话就把顾雅君拉回了很多年以前的学生时代,这个场景她记了许多年。 高一上册刚进校的月考,她以数学四分的高分,以及语文一百三十五的高分出了好久名,是年级有名的偏科战神。 所以她是回到了高一下? 她下意识偏头看了看自己身边的穆秋池,少女额间还有些碎发,应该是刚午觉完,头发有些乱乱的,因为数学刚过四十,也是班上倒数,怕被点名,于是脑袋埋得很低。 胡国纲叹了口气,肉肉的脸颊抖了抖,莫名其妙地好笑:“哎,数学还没语文的零头高,顾雅君同学,你是对我有意见还是……” 这还真不是对他有意见,单纯学不懂而已,怎么学都不行。 毕竟她当年到最后数学也就考了四十六,儿她的英语考了奇迹的一百四十七。 很神奇,她的语文和英语总会有一科的零头比她的数学总分高一分。 已经读到了研三的,快二十八岁的人儿莫名其妙有点抬不起头地感觉,再也不好意思听班主任兼数学老师的念念叨叨。 低头看了看手里四分的数学卷子只觉得当年学法学真是明智,不然她大学还得从一而终的挂高数。 “雅君,你也别难过,虽然你数学差,但是你英语和语文都是第一呀。”穆秋池偷偷抬起一点头,看到顾雅君低垂着头还因为她在难过,于是悄悄地安慰道。 忽得,顾雅君看向穆秋池问道:“宋影安在哪个班?” 刚好下课铃声响了,胡国纲倒也不拖堂,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顾雅君看到穆秋池愣神,又重复了一遍:“宋影安在哪个班?” 穆秋池被她突然转换话题打蒙了,夹发卡的手一顿,下意识答到:“高三(1)班啊,就我们楼上。你今天怎么了……” 她还没说完,顾雅君就跑了。 穆秋池第一次看到顾雅君不在意自己身子弱,一溜烟就跑没影了。她张了张嘴没说话,干脆去找于玄烨拿理科笔记去了。 14岁的穆秋池不会懂28岁的顾雅君现在在想什么。 她脑子里只有那三个字。 宋影安。 如果她重新回到了高一,那么宋影安是不是还活着,所以那一切是不是都还没发生。 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她居然奇迹般地回到了故事发生的起点。回到了这个夏天,她情窦初开而且挚友在侧的夏天。 跑得大喘气才到目的地,少女微微弯腰,手撑着膝盖喘气,眼睛却望着教室里的那个人。 高三最累了,所有人都趴在桌上在睡觉,只有那个人开着窗,坐姿很好,背挺得板直,微微低着头,黑色的碳素笔划拉着纸面发出沙沙声。 少年动笔的速度很快,他的父母都是大学老师,于是他也似乎天生就有那么一段书卷气。在一群红色短袖校服或者灰白色的校服外套里,他最特别而突出。 宋影安视力很好,没有戴眼镜。因为爱看书,再加上家里的熏陶,似乎身上天生有一点书卷气,衬得他的气质温柔而文雅。 顾雅君看着看着鼻尖忽然一酸,她低了低头,险些哭出来。 怎么回事? 明明她参加他的葬礼,看到他那个小小窄窄的骨灰盒的时候都不想哭的。 可这一瞬间,看到他的这一瞬间,她真的觉得自己好委屈。 她真的觉得自己好想他。 “找我怎么不叫我?”忽得,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顾雅君脊背一僵,缓慢地转身抬头,直直地望向声音的主人。 少年低着头看着她笑,他不是那种清瘦类型的,校服短袖下的小臂肌肉线条很流畅也很白。干干净净地留着只比寸头长一点的头发,五官刚刚好,硬朗也漂亮。 “宋影安……”顾雅君第一时间却注意不到这人的颜值,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下意识呢喃。 满打满算,她已经有五年没有见过他了。而17岁的宋影安那就是快13年的事情了 没见面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会恨他,或者觉得无关痛痒。如今见着了这个人,又觉得她对他的恨与爱原本就只有一线之隔。 她真的很想他。 宋影安抬手想揉了揉她的头发,笑着,他的笑带着安抚的作用,是真的拿她当小孩儿哄的:“不就早上不许你吃雪糕吗?还要记我多久的仇呀,雅君同学。” 可顾雅君在少年的手落下的前一瞬,下意识偏开了头。 两个人都愣了愣,在看到少年错愕的眼神时顾雅君装成了十五岁时的自己的样子,鼓了鼓腮帮子,看着他,语气是三分不满十足的窝里横:“宋影安,你凭什么不许我吃雪糕!” 十五岁的顾雅君是家里的宝贝,因为身体不好养得精细,所以两家大人加上宋影安五个人都很宠她,以至于在他们面前有些无法无天的可爱。似乎笃定了,不管她说出多么大逆不道的话,他们都会原谅她。 宋影安看到她这幅样子才勉强将刚才那点疑惑压了下去,递给了她一颗糖,温声哄她:“宋影安给雅君同学的赔罪礼,雅君同学就原谅宋影安早上不许你吃雪糕吧。” 顾雅君听到这话有点想哭,只是这时候上课铃声响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影安就捏了捏她的脸塞了颗糖给她,留下一句“放学等着我一起回家”然后将她推回了教室。 顾雅君看着他的背影呆呆地捏着一颗糖,发着呆往教室走,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刚坐下,穆秋池也回来了,手里捏着本笔记,顾雅君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于玄烨的。 他们三个人是初中时候认识的,那个时候三个人是一个班的,顾雅君和穆秋池是同桌,而于玄烨就坐在穆秋池后边。 最开始的于玄烨成绩一般,脾气也不怎么好。但是似乎不少男孩子对理科总有一些天赋,于玄烨的理科很好。 穆秋池的理科偏偏和顾雅君一样烂得一塌糊涂,但顾雅君习惯于找宋影安给她补习,而穆秋池则迎难而上,就近原则,选择了于玄烨。 于玄烨脾气不好,穆秋池最开始还忍着,后边渐渐熟络,有一次穆秋池受不了,被他气哭了。 然后后边于玄烨就莫名其妙地再也不骂她了,只是偶尔被笨到了还是会白她一眼,也只敢偷偷地白。 关于这件事情,穆秋池还颇为自豪,觉得自己把这人调教好了。 而在初三最后一年,于玄烨突然开了窍,用了心,最后也成功和他们上了同一个高中。 唯一不同的是,穆秋池和顾雅君上的培优班,而于玄烨上的是普通班。 但其实差别不大,就她和穆秋池那烂得要死的理科成绩,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被刷下去。这样他们三个人又得去普通班团聚了。 “怎么去找趟宋学长就呆了?”穆秋池将笔记放下,伸手在顾雅君面前晃了晃,拉回了顾雅君的神智。 顾雅君挽起了袖子,小臂上光洁如初,再没了从前那些斑驳的,她自己划的伤痕。 穆秋池被她搞蒙了,不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一课十分钟,又是问她宋影安是哪个班,刚回来,一会儿发呆,一会儿捞袖子,莫名其妙得很。 穆秋池想了半天,唯一得出来的解释就是,顾雅君被自己亮眼的四分儿刺激疯了。 想到这里,穆秋池又觉得顾雅君挺可怜的,毕竟自己都比她多个零。 于是少女大义凛然地把自己的试卷放到了顾雅君面前,像是要英勇就义般开口:“雅君,你哪儿不懂,随便问,我教你。” 满是红叉的试卷摆在面前,顾雅君这才有了重生了的实感。 只是,好多年过去了。她都差点忘了,原来从前的穆秋池居然傻得这么可爱。 一时间心情莫名其妙地好了不少,虽然她也看不懂数学又丢了好多年,但不影响她逗穆秋池。 顾雅君笑得眼眸弯弯,柔白得近乎苍白的脸颊似乎也因为笑容而添了几分明媚,漂亮得像盛开的昙花,她指了指第八个选择题说道:“这个。” 本来穆秋池前一秒看到她笑了才松了口气,这下看到她指第八题,恼得想打她:“顾雅君!我看你心情不好好心安慰你,你怎么还恩将仇报呢?” 少女羞恼,五官因为恼怒皱在一起,像只生了气炸毛哈人的猫儿,没有一点威胁,反倒可爱。 周遭吵闹,穿着酒红校服的少男少女,骄阳,蓝天,恰巧刮来一阵微风,像是在和这群少年打招呼,顾雅君忽得松了口气。 却不知在为了什么而庆幸。 第3章 第三章 万家灯火,灯火可亲 穆秋池写错题有一个特点。 爱用红笔把试卷写得满满当当,乍一看很认真。但细看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顺序。甚至于有时候放久了连她自己都得辨认一会儿。 但是要是真的不会的题,她可能就一个字不碰,而这个第八题一个字没写,除去她会的情况那就是她不会了。 四十分的人,数学第八题,用脚趾想她也肯定不会。 于是,顾雅君因为自己的欠儿挨了少女一拳。也是这一拳把顾雅君锤回了实处。 其实只要是这一群人,再读一遍高中也不是什么很难受的事情。 顾雅君抬头看了看黑板上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笑了。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她都很怀念这一段日子。 亲人长安乐,挚友在身侧。 她这一辈子再也再也没有比这一段日子更好的时光了。累而充实,充实而快乐。 “雅君,第八题我解出来了,我给你讲。”语文课偷摸和第八题较劲了一节课的穆秋池一下课就气吼吼地把试卷往顾雅君桌上一拍。骄傲得像只小孔雀。 “别讲了,一会儿给我们雅君同学带沟了。” “倒数第二给倒数第一讲课,一个真敢讲一个真敢听啊。” 顾雅安应声回头,两个少年站在门口,看着她们俩。 一个稍微矮些,一米七五的样子,双手抱臂靠在门边,酒红色校服被他硬生生穿出了点自己的风格,但是痞气多过学生气,一双上挑的丹凤眼看人时总有点不屑,也有点凶,现在却有意无意地看向穆秋池,戏谑而含笑,是于玄烨。 而另一个则是宋影安,他比于玄烨高十厘米,站得很正经,一双桃花眼潋滟含情。 少年走了过去,微微低头看向顾雅君,单肩背着书包,修长匀称的手指抓着白色书包的肩带,另一只手里拿着三张试卷,应该是临近下课发的,没来得及塞到书包里。 宋影安身上总有点书卷气,衬得整个人总有点岁月静好的感觉。但是抓着三张试卷命苦感其实多过了书生气。 顾雅君看着他还没说话,穆秋池对着于玄烨翻了个白眼;“死鱼干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倒数第二给倒数第一讲题啊?” 于玄烨弯了弯唇角,端的是一副气死人的模样:“你啊,倒数第二,别以为你比雅君多个零你就考得多好了,那是雅君考太差了。” 顾雅君:“……” 果然,高中时期的于玄烨真的很会骂,不光骂了穆秋池,也没放过她。 宋影安笑着揉了揉顾雅君的脑袋,低声问着:“考多少啊,还被人家多个零?” 少年语气温柔得像在哄小猫儿,但少女实在有些尴尬,不好意思说,拍开了他的手虚张声势:“宋影安,你把我的头发弄乱了!” 宋影安嘴里噙着点笑意,跟着一行人一起走了。一路上就听着穆秋池和于玄烨打闹,以及看着某个尴尬的少女闷头走路。 穆秋池和于玄烨家挨得很近,宋影安还有顾雅君家离他们两家离得倒远些。 穆秋池和予玄烨两个人回家得坐公交。于是,走到半路,两个人就去了公交站。 一路光影斑驳,少女抬头看着绿叶,努力忽略着身边这个人过于强烈的存在感,但是走着走着,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只剩下两个人,宋影安也就干脆地拎起来顾雅君的书包,捉猫儿似的逮住这个今天总有点奇奇怪怪的人:“怎么?数学考差了,就不想和我说话了?” 顾雅君其实是记着上辈子宋影安不告而别,单方面分手的仇的,不太愿意理他,只是她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个还一无所知的少年说。于是只剩下了一个人生闷气:“你放开我。” 宋影安低头温声哄她:“别生气了,周末带你出去玩好不好?回家去把卷子给我看看,我给你讲。” 少女猫儿似的歪着头,柔白的脸上挂着大大的不开心,可爱得要命。 她向来爱戴点亮晶晶的首饰,于是耳后别着几个星星样的发卡,是十四岁生日时宋母王玉珍送她的,她喜欢得不行,天天戴着。 而书包上还有一个亮晶晶的月亮挂饰,这个则是十三岁时,宋影安送给它的。 星星月亮都是柔和漂亮的,顾雅君因为打小身子不好,痛觉不明显,对冷热感知也不好。于是也不怎么见光,总觉得自己和星星月亮很像。喜欢得不行。 宋影安往兜里掏了掏,递了一个手链给她,低声哄着:“送你个赔罪礼,别生气了,嗯?” 顾雅君盯着这条手链,莫名地心酸。 上辈子这条手链因为他俩分手了就被她丢掉了,因着不想留前任的东西他家真的一点宋影安的东西都没有了。 哪成想,到后面,就是一点他的遗物都没有了。如果她现在没有回来,怕是想祭奠他,手里都只有那十一个字。 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宋影安的死,想到了那个窄窄的盒子,眼眶不由自主地有点红,她几乎下意识脱口而出:“宋影安,其实……” “你们两个不回家,在门口站着干什么?”王玉珍看到门口的两个小朋友忍不住笑,又看向顾雅君,“君宝,哥哥又欺负你了?哎呀,眼睛都红了。宋影安,不许欺负妹妹。” 宋影安撇撇嘴,看似不满,眼底却全是笑意,他拉过少女的手给她戴上了手链,开口佯装埋怨:“妈,叫我就是宋影安,叫君君就是君宝,不知道的还有君君才是你孩子,我就是你捡来的呢。” 他们家虽然是楼房,但是两家隔得近,又都是一楼,听到声音顾母林阿曼也开了门,柔婉的女人,眼眸弯弯的看着自己挚友的孩子:“那好啊,那安安来给阿姨当儿子,正好阿姨不想辅导小笨蛋的数学了。” 顾雅君本来还在看手链,一听到这话脸蹭得就红了:“妈!我不是小笨蛋。” 林阿曼是不太在意女儿成绩的,毕竟她知道小朋友已经很努力,这就够了,但是今天听到顾雅君数学才考四分,还是忍不住笑:“四分儿,还不是小笨蛋?” 现在的林阿曼和几年后病恹恹,整日因为她不爱惜自己身体抹泪的林阿曼很不一样,连顾雅君都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妈妈了,心里莫名的满足,于是只哼哼了声就没说话了。 倒是宋影安笑得很开心:“四分?怪不得不乐意跟我说,怎么了?只蒙对了一个选择题?那也有五分啊。” 顾雅君更尴尬了,小声说:“一个没蒙对,大题得了四分的步骤分……” 王玉珍将小姑娘拢在怀里,护崽子似的:“我们君宝那么努力,这次只是运气不好,乖,跟干妈回家吃饭,今天干妈做了你喜欢的红烧肉,咱们不听你妈和你哥的,今晚就在阿姨家睡。”说着就要把顾雅君往家里拉。 林阿曼探出个头来,也笑了:“玉珍,这么光明正大地拐我家君君,我和我们家老顾怎么办啊?” 王玉珍撇撇嘴:“管你们怎么办,实在不行我家混小子送你了。” 宋影安乐了:“妈,我可是你亲生了。” 王玉珍没理会自己生的的儿子,边念叨着边把小姑娘带回了家,顺手把挚友也带回了家一起吃饭,还踹了一脚在沙发上看电视的老公:"你给老顾打个电话,一会儿来家里吃饭。" 宋建国被老婆踹了一脚也不恼,懒懒散散地瘫在沙发上给顾建军打了个电话:“我媳妇把你老婆孩子拐了,一会儿来我家吃饭。” 王玉珍被宋建国的话呛了一下,又踢了一脚:“说什么呢?什么叫拐?分明是请来的。” 宋影安边给顾雅君添饭边回嘴:“对对对,是是是,请来的,准备把亲儿子送回去,把我们雅君要过来。” 王玉珍对外是雅正的大学老师,但对内,却更像个小姑娘,眼角眉梢虽有皱纹却生动鲜活,她将顾雅君搂在怀里,一个劲儿哎呦:“阿曼,你给我干女儿都喂瘦了。” 林阿曼被好友埋怨了也不恼,边给小姑娘夹菜,边回嘴:“雅君可没瘦,上个月称体重还胖了四斤呢。” “妈!” 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喜欢被自己妈妈说胖了,顾雅君也不例外,她羞恼地叫了声妈,眼角余光却全是宋影安那张漂亮的笑颜。 可恶,被嘲笑了。 还是被一个在她的世界里已经死了的,前男友嘲笑了。 于是小姑娘夹了筷子排骨塞到了宋影安嘴里,恶狠狠的:“笑什么笑,吃饭。” 宋影安差点被这一筷子捅到嗓子眼,低头咳了咳,然后啃骨头。 倒是宋建国乐呵呵的:“安安啊,雅君也到你们学校去了,以后多照顾妹妹,知不知道,妹妹理科不好,你给她补补课。” 宋影安提到这个又笑了,温柔的眉眼带了笑意和打趣:“妹妹数学四分,我可补不了。” 宋建国愣了愣,与宋影安如出一辙的温柔眉眼间全是错愕与惊讶:“啊?四分?” 宋建国自小爱读书,如果说宋影安身上只有那么一点书卷气,那宋建国身上则是浓重得要命的书卷气,气质总是儒雅的,时间在他身上似乎都慢了下来。 宋建国现在在云城大学教文学系。 用王玉珍的话说,当年知青下乡,在一堆糙汉子里就他一个漂亮的小白脸,所以就费尽心思拐到手了,哪知道不光是个小白脸还是个傻的。 比如现在,我们宋建国先生满脸恳求地看着顾雅君问道:“君君,要不然咱们……上上课吧。” 顾雅君:“……”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真的好好上课了,只是真的听不懂啊。 “诶,我说老宋,别造谣我姑娘,我姑娘可认真了。”门外刚进门的顾建军听到他这话乐了。 顾建军头发偏长而卷曲,搞艺术的,刚下了画展回来。穿着纯白色的外套,手上除了婚戒没有多余的配饰。 他可是标准的女儿奴,一进来先揉了揉顾雅君的头发,随后在林阿曼身边坐下,看向宋建国:“上次让你帮我带的画展的票呢?哪儿哪去了?” 顾建军想了想,随后喊到:“老婆,我记得我给你了,在哪儿呢?” 王玉珍白了他一眼回了房拿了几张票出来递给顾建军:“喏,下个月三号,Kevin的画展。老宋托人给你搞到了。” 顾建军笑了,毫不客气地接过票:“谢谢嫂子,谢谢宋哥。” 王玉珍边给俩孩子夹菜边说道:“要真谢谢,还不如把我干女儿送我呢,我就奇怪了,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混小子。” 宋影安本来还在闷头吃饭顺带问顾雅君到底哪块儿不懂,听到这话抬了头:“妈,我还在这儿呢,你就嫌弃我。” 这么说着,果不其然又迎来了亲妈的鄙视。 而顾雅君在这轻松的氛围里乐不可支。 窗外是万家灯火,窗内也是灯火可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