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竹轩的日子,在南宫净初小心翼翼的讨好、谢闻雪冰冷漠然的抗拒以及无数次不欢而散的僵持中,艰难地又滑过数日。两人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布满尖刺的冰墙,每一次靠近,都鲜血淋漓。
这日午后,阳光难得穿透云层,暖融融地洒满千机谷。南宫净初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在院中缓慢踱步,苍白的脸颊被阳光镀上一层浅淡的金色。谢闻雪则盘坐在一株古松下,闭目调息,努力将那个烦人的身影隔绝在感知之外。
突然,一声清越悠长的钟鸣,自凌霄峰顶传来,瞬间响彻整个宗门!
铛——铛——铛——
钟声急促而肃杀,连响七声!
“七声警钟?!”南宫净初脚步一顿,茫然地望向钟声传来的方向。他虽然失忆,但这代表着宗门最高级别警戒的钟声,仿佛触动了某种潜藏的本能,让他心头骤然一紧。
几乎在钟声响起的瞬间,一道凌厉的剑光如同撕裂长空的闪电,自天外瞬息而至,轰然落在净竹轩院中!光芒散去,露出一位身着执法殿玄黑劲装、神色冷峻的年轻弟子。
“谢师兄!”执法弟子语速极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北麓‘寒鸦涧’封印突现裂痕,大量低阶魔物涌出,冲击外门药田!已有数名外门弟子受伤!执法殿人手不足,执剑长老有令,命你即刻前往寒鸦涧,肃清魔物,稳固封印!”
寒鸦涧?魔物冲击药田?
谢闻雪倏然睁开双眼,眸中寒光乍现,如同沉睡的冰锋骤然出鞘。他没有任何迟疑,霍然起身:“知道了,即刻便去!”
“谢师兄请随我来!”执法弟子显然负责引路,转身便要御剑而起。
就在这时,一个急切的声音响起:“等等!”
南宫净初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目光紧紧锁在谢闻雪身上:“闻雪,你要去?有危险吗?”他下意识地想去抓谢闻雪的衣袖。
谢闻雪眉头一拧,条件反射般侧身避开,语气冷硬不耐:“与你无关!回屋待着!”
南宫净初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他看着谢闻雪毫不掩饰的疏离和冷意,眼中闪过一丝受伤,但随即被更强烈的担忧取代。他咬了咬下唇,固执地站在原地:“我……我跟你一起去!我能帮忙!我的符……”
“南宫净初!”谢闻雪厉声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你伤未愈,灵力未复,去了是添乱还是送死?给我老实待在这里!这是命令!”他此刻心系寒鸦涧的紧急情况,对南宫净初这不知轻重的纠缠更是烦躁到了极点,语气严厉得不留丝毫余地。
南宫净初被他吼得身体一颤,脸色白了白,眼眶瞬间又有些发红,却倔强地抿着唇,没有再说话,只是那眼神里的担忧和委屈几乎要溢出来。
谢闻雪懒得再看他,对执法弟子沉声道:“走!”话音未落,他已身化一道凌厉冰寒的剑光,冲天而起,瞬间消失在天际。执法弟子紧随其后。
院中,只剩下南宫净初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仰望着谢闻雪消失的方向,暖融融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却驱不散他脸上的苍白和眼中的失落。微风拂过,吹动他单薄的衣袍,身影显得格外寂寥。
他失神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被谢闻雪避开的那只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
寒鸦涧,位于凌霄宗北麓一处深邃险峻的山涧。终年阴寒,瘴气弥漫,涧底深处封印着一处通往地底魔穴的薄弱节点,历来由宗门阵法镇压看守。
当谢闻雪赶到时,涧口附近已是一片狼藉。原本葱郁的药田被践踏得不成样子,散发着腥臭的黑色魔气如同粘稠的污迹,沾染在草木山石之上。几处简易的防御阵法光幕明灭不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数十名外门弟子在几位内门师兄的带领下,正依托残存的阵法和地形,艰难地抵御着源源不断从涧内涌出的魔物。
那些魔物形态各异,大多形似扭曲的乌鸦,却生着腐烂的肉翼和锋利的骨爪,猩红的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口中发出刺耳难听的“呱呱”怪叫。它们行动迅捷,数量众多,如同黑色的潮水,不断冲击着防线。
“结阵!守住东面缺口!”
“小心!有骨刺!快躲开!”
“啊——!”一声惨叫,一名弟子被一只体型稍大的魔鸦扑中肩膀,锋利的骨爪瞬间撕开皮肉,鲜血直流。
场面混乱而危急。
“谢师兄来了!”有人眼尖,看到天边那道标志性的冰寒剑光,顿时发出惊喜的呼喊。
谢闻雪的身影如同冰陨坠落,轰然砸在防线最前方,落地瞬间,一股磅礴浩瀚的冰寒剑气以他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轰——!
如同无形的冰山骤然降临。凛冽的寒意瞬间席卷方圆数十丈,空气中凝结出细密的冰晶霜花。那些正疯狂扑击的魔鸦群,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极度深寒的墙壁,冲锋的势头骤然一滞!离得最近的十几只魔鸦,更是被这股霸道的冰寒剑意直接侵入体内,动作瞬间变得僵硬迟缓,体表甚至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冰魄剑气!是谢师兄的冰魄领域!”弟子们精神大振。
“剑阵,起!”谢闻雪一声冷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稳定人心的力量。
他手中古朴长剑并未出鞘,只是并指如剑,凌空一划!
铮——!
一声清越剑鸣响彻山涧!无数道半透明的、散发着彻骨寒意的冰蓝色剑气凭空凝聚,如同拥有生命的游鱼,瞬间组成一座森然流转的剑阵,将前方大片魔鸦笼罩其中!
剑气纵横交错,快如疾电,每一次穿梭切割,都带起大蓬腥臭的黑色魔血和破碎的骨肉!冰寒之力更是极大限制了魔鸦的敏捷和再生能力。剑阵所过之处,如同凛冬降临,魔物成片成片地冻结、碎裂!
“杀!”防线上的弟子们压力骤减,士气高涨,在几位内门师兄的带领下,开始有序反攻,配合着谢闻雪的剑阵绞杀残余魔物。
谢闻雪如同定海神针般立于阵前,墨发在激荡的剑气中飞扬,玄衣猎猎。他眼神锐利如鹰隼,不断扫视着整个战场,并指挥洒间,冰蓝剑气如臂使指,精准地扑杀着任何试图突破防线的漏网之鱼,同时兼顾着支援陷入危险的同门。
他的剑,冰冷,高效,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精确美感。每一次剑指所向,都意味着死亡的寒潮降临。
然而,魔物的数量远超预期。寒鸦涧深处,那封印裂痕所在的方向,魔气翻涌得越发剧烈,仿佛有什么更凶戾的东西正在后方蠢蠢欲动,驱使着这些低阶魔物如潮水般悍不畏死地涌出。
谢闻雪眉头紧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尽快找到裂痕源头,重新加固封印!他目光如电,锁定魔气最浓郁的山涧深处,对身旁一名领头的内门弟子快速吩咐:“稳住防线!我去封印处!”
话音未落,他已身化剑光,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冰蓝闪电,悍然朝着魔气翻涌的涧底深处冲去!
涧底狭窄崎岖,怪石嶙峋,浓郁的魔气几乎凝成实质,带着强烈的侵蚀性,不断试图钻入护体灵力。刺耳的魔鸦尖啸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数猩红的眼瞳在翻腾的黑雾中亮起,疯狂地扑向这道闯入它们巢穴的冰冷剑光。
“滚!”
谢闻雪一声冷叱,并指成剑,向前猛地一斩!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冰蓝剑气匹练般横扫而出,所过之处,魔气被瞬间冻结、撕裂!前方扇形区域内扑来的魔鸦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纷纷爆裂成漫天冰渣和黑血,硬生生清出一条通道!
他速度不减,剑光破开重重魔雾,直扑那魔气喷涌的源头——一处位于崖壁底部的、布满蛛网状裂痕的古老石阵。裂痕深处,幽暗粘稠的魔气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散发出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
就在他即将抵达石阵前,准备施展强力剑诀暂时封堵裂痕时——
轰隆!!!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整个山涧的剧烈震动!崖壁上方,一块被魔气侵蚀了根基、早已摇摇欲坠的巨大山岩,在这剧烈的能量波动和震动下,终于彻底崩裂!
数块房屋大小的巨石,裹挟着万钧之势,如同天罚陨星,朝着下方正在全力凝聚剑诀、毫无防备的谢闻雪当头砸落!巨石未至,那恐怖的阴影和呼啸的劲风,已将他完全笼罩!
谢闻雪瞳孔骤缩!他此刻全部心神和灵力都凝聚在即将发出的封印剑诀上,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致命袭击,根本来不及闪避!那巨石覆盖范围太大,速度太快,瞬间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攫住了他!
千钧一发之际!
“闻雪——小心头顶!!!”
一个带着极度惊惶的呼喊声,如同炸雷般在混乱的山涧中响起!那声音……是南宫净初?!
谢闻雪猛地抬头,眼角的余光只瞥见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以超越极限的速度,悍然冲入巨石砸落的阴影范围之内!那人手中紧握着一支通体莹白如玉、散发着温润毫光的符笔——正是南宫净初的本命法器“点星”!
“南宫净初!你找死吗?!”谢闻雪目眦欲裂,厉吼出声!他想阻止,却根本来不及!
只见南宫净初脸色煞白如纸,眼中却燃烧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他根本无视了头顶轰然砸落的死亡阴影,将全身仅存的、本应用于温养伤势的灵力,毫无保留地疯狂注入手中的点星符笔!
“以吾精血,引星为阵!不动如山——凝!!!”
他嘶声厉喝,一口心头血猛地喷在莹白的符笔笔尖!那点星笔瞬间爆发出刺目的金红色光芒!南宫净初手腕疾抖,快得留下道道残影!那饱蘸精血的笔尖,凌空飞速勾勒!
不是画在符纸上,而是直接画在虚空之中!
一道道由纯粹灵力和精血构成的、复杂玄奥到极致的金色符文,随着他符笔的挥动瞬间成型!这些符文首尾相连,光芒万丈,刹那间便在他与谢闻雪头顶上方,凝聚成一面巨大的、凝若实质的金色符文巨盾!
巨盾之上,山岳虚影流转,厚重磅礴的气息弥漫开来!这正是符道防御绝学——不动如山印!只是这仓促之间、以精血强行催动的符印,光芒剧烈闪烁,显得根基虚浮!
轰!!!!
几乎在巨盾成型的刹那,那数块裹挟着毁灭之力的巨石,狠狠砸在了金红色的光盾之上!
震耳欲聋的恐怖撞击声,如同天崩地裂!狂暴的能量冲击波瞬间炸开,横扫整个涧底!飞沙走石,烟尘弥漫!
咔嚓!咔嚓嚓!
仅仅支撑了一瞬,那仓促凝聚、根基不稳的金色巨盾便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响!密密麻麻的裂痕瞬间爬满了整个光盾!
“噗——!”
下方的南宫净初如遭重锤轰击,身体剧烈一震,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胸前素白的衣襟!他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灰败下去,气息如同狂风中的烛火般急剧衰落!但他握着点星符笔的手,却青筋暴起,死死地向上顶着,眼神中充满了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执拗!更多的鲜血顺着他紧抿的唇角不断溢出!
那巨盾虽然布满裂痕,光芒黯淡到了极点,却奇迹般地没有彻底崩碎!硬生生将那足以将谢闻雪砸成肉泥的恐怖冲击力,挡下了最关键的一瞬!
就是这一瞬!
下方,死亡的阴影笼罩下,谢闻雪那双冰封的墨玉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南宫净初那口喷鲜血、摇摇欲坠、却依旧死死为他撑起一片生天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巨石砸落的阴影,南宫净初喷出的血雾,他眼中不顾一切的疯狂执拗,还有那布满裂痕、却依旧倔强挡在头顶的金色光盾……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谢闻雪冰封的心防!
一种前所未有的、剧烈到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情绪洪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冷漠、厌恶和抗拒!那洪流中翻涌着极度的震惊、难以置信、还有……一种被至亲之人以命相护的、撕心裂肺般的剧痛!
“南宫——!!!”
一声撕心裂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巨大恐慌的呼喊,从谢闻雪喉咙深处迸发而出!那声音穿透了震耳欲聋的撞击轰鸣,带着一种毁天灭地的狂暴怒意!
就在那金色光盾即将彻底崩碎、巨石将两人一同吞没的最后一刹!
谢闻雪体内,那因极度惊怒和恐慌而彻底沸腾的冰魄灵力,如同压抑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锵——!
一声清越悠长、仿佛能冻结时空的剑鸣,响彻九霄!
他腰间的古朴长剑,终于第一次,悍然出鞘!
“南宫——!!!”
谢闻雪那声带着破音的嘶吼还在寒鸦涧底回荡,烟尘弥漫,碎石簌簌落下。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像被一百只尖叫的魔鸦同时攻击了识海。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个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南宫净初,那个失忆后把他当道侣、烦得他想原地飞升的南宫净初,居然……扑过来替他挡石头?!
挡!石!头!
还是用他那半死不活、刚能下地的身体,燃烧精血强行催动符箓挡的!
这剧本不对!大大的不对!死对头不是应该趁他病要他命,在他被石头砸懵的时候补上两张“五雷轰顶符”才符合逻辑吗?挡石头?这操作过于清奇,超出了谢闻雪“冰魄剑修”的认知范畴。
烟尘稍散。
谢闻雪僵硬地站在原地,保持着拔剑的姿势。他那柄号称“出鞘必见血”的“霜寒”古剑此刻正散发着凛冽的冰蓝光芒,剑尖所指之处,几块巨大的山岩被精准地劈成了均匀的冰雕碎块,寒气四溢——这是他情急之下爆发出的潜能,可惜,砍了个寂寞。
真正的主角,正软绵绵地倒在他脚边不远处的碎石堆里。
南宫净初像一尊被摔坏的白玉人偶,素白的衣袍被尘土和血迹染得斑驳,那张总是带着无辜依赖、气得谢闻雪肝疼的漂亮脸蛋,此刻灰败一片,嘴角还挂着一缕刺目的鲜红。他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支莹白的“点星”符笔,只是光芒黯淡得像快没电的萤火虫。
“……”谢闻雪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冰渣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脑子里循环播放着刚才的画面:巨石砸落,金光亮起,鲜血狂喷,还有南宫净初那双瞪得溜圆、写满了“老子拼了”的疯狂眼睛。
这冲击力,比他当年第一次被南宫净初的“痒痒符”糊一脸还要巨大!
“谢师兄!南宫师兄!”几个离得近的内门弟子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连滚带爬地冲过来,看到南宫净初的惨状,脸都吓白了。
“快!快救人!”领头的弟子声音都在抖,“南宫师兄他……他……”
谢闻雪猛地一个激灵,仿佛被那声“救人”唤醒了。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南宫净初身边,想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指尖却在离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几寸远的地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
碰……碰他?
这个念头让谢闻雪浑身僵硬。从南宫净初失忆后把他错认为道侣开始,他就一直在极力避免任何肢体接触。这不仅是厌恶,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仿佛碰一下就会染上什么奇怪病毒(比如恋爱脑)的恐惧。
可现在……
看着南宫净初气若游丝的样子,谢闻雪心里那堵名为“厌恶”的冰墙,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缝隙里涌出来的不是暖流,而是一种极其复杂、极其混乱的情绪泥石流:荒谬、震惊、烦躁、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愧疚?还有一股压不住的邪火——这混蛋!谁让他冲上来的!添乱!绝对是添乱!
“还愣着干什么!”谢闻雪猛地抬头,对着旁边傻站着的弟子吼道,声音因为强行压抑情绪而显得有些扭曲沙哑,“把他抬起来!轻点!送回净竹轩!快!”他吼得杀气腾腾,仿佛抬的不是重伤员,而是什么烫手山芋。
弟子们被他吼得一哆嗦,手忙脚乱地小心抬起南宫净初。
“谢师兄,封印……”一个弟子弱弱地提醒。
谢闻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视线从那张惨白的脸上撕开,重新投向魔气翻涌的封印裂痕。他眼神瞬间恢复冰寒,只是那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搅。
“这里交给我!”他声音冷硬,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狠戾,“你们,把他给我安全送回去!”
弟子们如蒙大赦,抬着南宫净初跑得飞快。
谢闻雪站在原地,周身寒气四溢,将试图靠近的魔鸦瞬间冻成冰坨。他死死盯着那封印裂痕,手中“霜寒”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骨寒芒,一道比之前凝练数倍的巨大冰蓝剑气悍然斩出!
“封”
轰隆!!!
剑气所过之处,魔气冻结,裂痕被强行弥合,连带着整个寒鸦涧的温度都骤降了十几度。发泄完这一剑,谢闻雪才觉得胸口那股憋闷的邪火稍稍散了一些。他阴沉着脸,看也不看战果,转身化作一道冰蓝流光,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朝着净竹轩的方向激射而去。那背影,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净竹轩。
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枯木长老的胡子都快被他自己揪秃了。他一手搭在南宫净初的手腕上,精纯温和的木系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旁边的丹鼎阁弟子大气不敢出,捧着各种瓶瓶罐罐,随时待命。
谢闻雪像个门神一样,抱着他那柄“霜寒”剑,面无表情地杵在门口。他站得笔直,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往床榻那边飘。南宫净初安静地躺着,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一碰就碎。这模样,跟他失忆后整天用那双无辜大眼睛追着自己跑、还说什么“腰细抱着舒服”的烦人精,判若两人。
谢闻雪心里那叫一个五味杂陈。
烦躁:这麻烦精!伤没好透逞什么能!害得他堂堂冰魄剑修,现在像个傻子一样杵在门口!
荒谬:他居然替自己挡石头?这合理吗?这不合理!绝对有阴谋!说不定是苦肉计!(虽然这苦肉计代价大了点……)
一丝丝愧疚:好吧,虽然但是……要不是他冲上来挡那一下,自己就算能劈开石头,仓促之下也肯定要受点伤。嗯,就一丝丝!指甲盖那么大的一丝丝!
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看着南宫净初这么安静脆弱地躺着,他竟然……觉得有点刺眼?比之前那副“道侣贴贴”的蠢样子还让他不自在!
“长老,他……怎么样?”谢闻雪最终还是没忍住,声音干巴巴地问出口。问完他就后悔了,显得他多关心似的!
枯木长老收回手,长长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谢闻雪心头一紧。
“旧伤未愈,又添新创,强行燃烧精血催动本命符笔,灵台震荡加剧,心脉受损……”枯木长老每说一个词,谢闻雪的脸色就黑一分,“简直就是胡闹!不要命了!”
谢闻雪嘴角抿成一条直线。看吧!他就说是添乱!活该!
“不过……”枯木长老话锋一转,捋了捋所剩无几的胡子,眼神复杂地看向谢闻雪,“也多亏了他那一下。那符咒虽然仓促,却实实在在地卸去了巨石九成以上的冲击力,否则……哼!”他没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否则你谢闻雪现在就不是站着说话了。
谢闻雪:“……”
他感觉脸皮有点发烫,像是被人无形中抽了一巴掌。添乱归添乱,救命之恩也是实打实的……这感觉,太操蛋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醒?”谢闻雪硬邦邦地问,试图转移话题。
“难说。”枯木长老摇头,“灵台受创最是麻烦,神魂不稳。这次强行催动灵力,伤上加伤……只能先稳住伤势,温养神魂,慢慢来。这段时间,他需要绝对的静养,不能再有任何情绪波动和灵力损耗!”长老的眼神再次变得锐利,直直钉在谢闻雪脸上,“谢师侄!老夫再强调一次!他神魂的锚点是你!他现在潜意识里最依赖、最信任的人也是你!无论你心里怎么想,在他醒来之前,你给我好好扮演‘道侣’这个角色!要温柔!要体贴!要让他感觉到安心!听明白了吗?!”
“温柔?体贴?!”谢闻雪差点咬碎后槽牙。让他对着南宫净初这张脸温柔体贴?这比让他去单挑魔尊还难!
“这是命令!”枯木长老板着脸,“为了净初师侄的性命和道途,也为了宗门!想想他今天是为了谁才变成这样的!”
最后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地扎在了谢闻雪最别扭的地方。他梗着脖子,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知道了。”
枯木长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叮嘱了几句用药和看护的细节,才带着弟子们离开,留下谢闻雪独自面对这烫手的山芋。
净竹轩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南宫净初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以及谢闻雪内心疯狂刷屏的弹幕:
【我是谁?我在哪?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扮演道侣?】
【南宫净初你个扫把星!失忆前克我,失忆后还克我!】
【温柔体贴?怎么温柔?怎么体贴?给他唱摇篮曲吗?!】
【要不……趁他昏迷,把他胡子画成乌龟?不行不行,枯木老头会杀了我……】
就在谢闻雪天人交战,对着空气表演颜艺的时候,床榻上突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嗯……”
谢闻雪身体瞬间绷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警惕地看向床边。
只见南宫净初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掀开了一条缝隙。眼神涣散,没有焦距,显然还没完全清醒。
谢闻雪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醒了?这么快?枯木老头不是说难说吗?完了完了,他还没准备好进入“温柔道侣”模式!台词呢?表情呢?救命!
他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脑子里飞快闪过各种念头:现在跑还来得及吗?假装没看见?还是……硬着头皮上?
就在他内心戏演到“亡命天涯被宗门通缉”的桥段时,南宫净初那双失焦的眼睛,茫然地转动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门口那道熟悉的、僵硬的玄色身影。
然后,在谢闻雪惊恐(?)的注视下,南宫净初那毫无血色的、干裂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
谢闻雪屏住呼吸,做好了迎接各种“闻雪我好疼”、“闻雪抱抱”之类让他原地爆炸的肉麻台词的心理准备。
然而,南宫净初只是用气若游丝、带着刚睡醒般迷糊的嗓音,喃喃地吐出了几个字:
“……闻雪……腰……真细……”
谢闻雪:“………………”
轰——!
一股热气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谢闻雪那张万年冰封的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唰”地一下,从脖子根红到了耳尖!比被魔焰燎了还快!
都他妈昏迷刚醒,半条命都没了!这混蛋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符纸浆糊吗?!居然还在惦记他的腰!!!
“南宫净初——!!!”谢闻雪彻底破防,一声饱含羞愤、震惊、以及被雷劈中般荒谬感的怒吼,响彻了整个净竹轩,震得窗外的翠竹都瑟瑟发抖。
然而,吼声刚落,床上的南宫净初似乎被这声怒吼惊扰,眉头痛苦地蹙起,发出一声更轻更弱的呻吟,脑袋一歪,又昏睡了过去。嘴角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满足(?)的弧度?
谢闻雪保持着怒吼的姿态,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点穴的愤怒石雕。他看着床上再次“安详”昏睡的南宫净初,又感受着自己脸上滚烫的温度,只觉得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巨大憋屈和无处发泄的荒谬感,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彻底淹没。
他,谢闻雪,凌霄宗年轻一代最强冰魄剑修,未来有望问鼎剑道巅峰的男人,此刻正顶着一张堪比煮熟的虾子般的红脸,对着一个昏迷中还惦记他腰细的死对头(伪道侣),无能狂怒。
这日子,没法过了!!!
阅读提示
【】里的是心声,有的时候我不会详细写是谁的,大家通过语气判断吧(?[捂脸笑哭][捂脸笑哭]),当然看不懂可以问我哈。“”里就是正常说的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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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