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灯展的璀璨灯火熄灭后的第七日,晨光将苏家小院的青瓦染成蜜色。苏晴蹲在后备箱前,看着母亲将最后一坛腌酸菜塞进行李箱缝隙,坛口的荷叶还沾着晨露。"这坛用的是雪水腌的,放半年都不坏。"苏母用围裙擦着手,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小林爱吃辣,我在坛底铺了两把干辣椒。"坛身贴着歪歪扭扭的便利贴,写着"加热三分钟即可",是苏父用老花镜照着字典一笔一划描的。纸箱角落还塞着用红绳系好的冻米糖,每块都裹着苏母亲手剪的福字油纸。
林曦站在院门口,手里被苏父硬塞了个粗布包裹。拆开层层油纸,露出几包用牛皮纸包好的茶包,包装纸上用圆珠笔歪歪扭扭写着:"胃药吃完了就喝这个,配蜂蜜"。老爷子背着手往屋里走,丢下一句:"城里哪有这好东西",却在转身时偷偷抹了把眼角。屋檐下悬挂的腊肠被风吹得轻晃,和苏母新晒的萝卜干一起,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油光。院角的老茶树不知何时被系上了红绸带,是昨夜苏晴偷偷绑的,祈愿新岁顺遂。
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破小院的宁静。苏晴摇下车窗,看着父母的身影在后视镜里逐渐缩小,直到变成两个模糊的点。林曦伸手关掉车载电台聒噪的广告,指腹轻轻擦过她泛红的眼角:"下次带他们去看海。"这句话让苏晴破涕为笑,想起除夕夜林曦在烟花下说的"岁岁有今朝"。她突然想起后备箱还藏着个惊喜——昨晚和母亲偷偷灌的杨梅酒,坛口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瓶身贴着苏晴画的简笔画:两个牵手的小人在沙滩上看日落。
盘山公路蜿蜒如银蛇,残雪在向阳处融化,露出暗褐色的泥土。林曦专注地握着方向盘,黑色大衣的袖口蹭过苏晴的手背。车载香薰散出的雪松香里,不知何时混进了苏母塞进行李箱的艾草香囊气息。"停车!"苏晴突然指着路边的野山茶,几株红梅在枯枝间绽放,花瓣上还凝着冰珠。
林曦将车稳稳停在观景台,羽绒服的拉链声在寂静的山间格外清晰。苏晴踩着未化的积雪跑去拍照,转身时却见林曦倚着车门,手机镜头正对着她。"别动。"林曦按下快门,屏幕里的苏晴穿着红色围巾,发梢沾着雪粒,身后是连绵的山脉与灰蓝的天空。"这张能当新一季珠宝的宣传图。"她说着,耳尖却悄悄泛红。苏晴突然抓起一团雪,笑着朝她扔去,雪球在林曦肩头炸开,惊飞了树梢的麻雀。林曦佯装生气,却顺势将她拉进怀里,大衣的温度裹住两人,远处山谷回荡着交织的笑声。
驶入高速时,车流渐渐密集。苏晴翻出苏母准备的零食袋,撕开一包芝麻糖,甜香瞬间弥漫车厢。"小时候每次进城,都要在服务区买麦芽糖。"她掰下一半递到林曦唇边,糖丝拉出晶莹的弧线。林曦张嘴咬住的瞬间,温热的呼吸扫过她指尖,惊得苏晴差点松手。"专心开车!"她红着脸缩回手,却偷偷拍下林曦嘴角沾着糖粒的模样。导航突然提示前方拥堵,林曦趁机从储物箱掏出个保温盒——是今早苏母硬塞的茶叶蛋,还温着。剥开蛋壳时,苏晴发现蛋白上用食用色素画着笑脸,是苏父的"杰作"。
暮色四合时,城市的轮廓在地平线浮现。霓虹灯渐次亮起,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折射出冷冽的光,与记忆中茶山的温暖烟火截然不同。林曦将车拐进地下车库,后备箱的腌菜坛子碰撞出清脆声响。"明天就要回公司了。"苏晴望着电梯间的镜面,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镜中倒影里,林曦正将她散落的围巾细心绕好,动作自然得像缠绕一条珍贵的珍珠项链。电梯上升时,林曦突然从口袋掏出个油纸包,是在中途小镇买的海棠糕,还带着余温。
家门打开的瞬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玄关处的绿萝蔫了几片叶子,却在林曦出差前留下的自动浇花器照料下顽强生长。餐桌上摆着张字条,是物业留下的快递单——苏晴网购的情侣马克杯到了,杯身印着"曦"和"晴"的烫金字样。苏晴按下客厅的灯,暖黄的光晕里,茶几上摊着未完成的设计稿,边角处多了几行铅笔批注:"珍珠排列可参考茶山梯田"、"吊坠弧度需更贴合锁骨"——正是林曦的字迹。在台灯旁,还摆着个贝壳形状的相框,里面是去年夏天两人在养殖场拍的合影,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比月光更亮的,是你眼里的光"。相框下压着张演唱会门票,是林曦悄悄买的,打算给苏晴惊喜。
"先吃饭?"林曦晃了晃从服务区买的自热火锅,包装上印着夸张的辣椒图案。苏晴突然从背后抱住她,脸贴在带着雪松香的大衣上:"其实我......"话未说完,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林悦的视频通话弹出,画面里设计部的同事挤作一团,身后的白板写着"欢迎两位总监归位"。实习生举着自制的灯笼,上面歪歪扭扭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市场部的同事举着横幅:"坐等新品大卖!"周蔓罕见地露出笑容,展示着重新布置的茶水间——咖啡机旁贴着苏晴最爱的桂花糖浆购买链接。
"苏姐!曦姐!"林悦举着手机转圈,展示重新布置的办公区,"茶水间添了咖啡机,还有你们最爱的桂花糖浆!"镜头扫过陈雨薇的工位时,对方举起一杯咖啡,无声地点了点头,她自从上次保释出来后,像变了个人,总之是件好事。林曦接过手机,手指不经意间勾住苏晴的小指:"年后新品发布会,就用今天拍的山茶图做背景。"她的目光扫过设计图上的修改痕迹,突然想起在苏晴老家的火炕上,两人裹着棉被讨论设计到深夜,窗外的雪落了厚厚一层。那时苏父悄悄送来的红糖姜茶,杯底还沉着几颗桂圆。
窗外,城市的夜空中炸开几朵烟花,不知谁家在补过元宵。苏晴倚在林曦肩头,看着火锅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电视突然自动播放新闻:"我市将举办国际珠宝设计大赛......"林曦与苏晴对视一眼,相视而笑——新的故事,已经在烟火人间的温暖里,悄然开篇。林曦起身去倒热水,口袋里的戒指盒轻轻碰撞着钥匙,发出细微的声响。而苏晴望着茶几上的设计稿,拿起铅笔,在空白处画下两颗交缠的星,正如她们在雪夜许下的,岁岁年年的约定。
复工首日的晨光被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切割成锋利的菱形碎片,冷冽地洒在星轨珠宝公司的大理石地面上。林曦踩着八点五十九分的钟声踏入旋转门,羊绒大衣下摆扫过自动感应门时,一股躁动的声浪裹挟着瓷器碎裂的脆响,从三楼设计部方向汹涌而来。她脖颈间还残留着苏母熬的姜茶暖意,此刻却被寒意瞬间浸透——那声刺耳的脆响,像极了七年前实验室爆炸时,月光石标本坠地的声音。
她攥紧手中苏父炒制的月光石茶包,金属电梯按键在指尖沁出凉意。楼层数字跳到3的瞬间,电梯门刚裂开缝隙,尖锐的女声便刺破空气:“你们改了八版还不如初稿!什么国际知名设计师,连客户需求都搞不懂!”林曦瞳孔骤缩——那是“银河珍珠”项目的王太太,此刻正将泼翻的咖啡踢向满地狼藉的设计图,珍珠项链在她剧烈的动作下撞出清脆的叮当声。苏晴设计稿上未干的水彩颜料混着咖啡渍,在地面晕染成扭曲的星河。
人群围聚的漩涡中心,苏晴单膝跪在瓷砖上,指尖被碎瓷片划出细长的血痕,却仍固执地收拢散落的图纸。她发间的珍珠发簪歪向一侧,那是林曦在元宵灯展悄悄买下的。“王太太,您要求的绝对对称会破坏珍珠天然的灵动感,我们只是想通过......”话未说完,王太太涂着酒红甲油的手突然扬起,翡翠手镯划破空气的声响令人头皮发麻。
清脆的耳光声在死寂的走廊炸开。苏晴的侧脸瞬间浮现五道指印,整个人踉跄着跌坐在碎瓷片上,后腰撞上茶水柜发出闷响。实习生们的抽气声、陈雨薇的惊呼、王太太的叫骂声,在林曦耳中突然变成模糊的嗡鸣。她感觉胸腔里有团火轰然炸开,七年前未能护住晨晨的悔恨、三年来用理性筑起的高墙,在此刻全部化为汹涌的怒潮。黑色大衣掠过围观人群时带起一阵劲风,精准地挡在苏晴与施暴者之间,衣摆扫过地面的图纸,将一片狼藉掀起又落下。
“王太太这一巴掌,是想扇碎我们整个团队的心血?”林曦扣住对方扬起的手腕,骨节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肉。她垂眸看着王太太颈间价值百万的珍珠项链——正是出自自己三年前的设计,此刻却讽刺地折射着冷光,“还是说,您觉得璀璨珠宝的设计,只配用耳光来评判?我捧在手里的月光石,拿起来怕摔了,放下了怕磕了。你说打就打?”她的声音像是从冰层下挤出来的,字字带着冰碴,“知道苏设计师这双手多金贵吗?能画出让巴黎展会惊艳的草图,能雕出会呼吸的月光石,现在却要用来捡你泼的咖啡渍?”
“林总监!你别忘了我是VIP客户......”“我当然记得。”林曦另一只手掏出平板电脑,快速调出三个月前的合同,激光笔精准地扫过第八条细则,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底的寒意更甚,“合同明确标注,设计方有权基于专业判断调整细节。如果您对成品不满意,我们可以走法律程序。”她忽然逼近,镜片后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银针,“但在我的公司打人,就是在打我林曦的脸。您上个月参加慈善晚宴佩戴的那套‘星河’珠宝,设计稿上还有您亲手写的‘无与伦比’四个字,需要我把媒体报道调出来,让公众看看您是怎么对待创作者的吗?或者要不要顺便公开,您为了压价,让助理在深夜一点发修改需求的聊天记录?”
王太太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翡翠手镯在挣扎中哐当作响:“你......你这是威胁!”“不,这是提醒。”林曦的声音愈发冰冷,扫视一圈围观的员工,每一道目光都像出鞘的刀,“璀璨珠宝成立十年,靠的不是讨好客户,而是设计师的尊严。林悦,联系法务部,除了追究合同违约责任,还要以人身伤害名义起诉。周蔓,把王太太历年来修改要求的录音、邮件全部整理成册,包括她要求在婚戒上刻竞争对手名字的荒谬需求——我倒要看看,是我们不专业,还是某些人根本不懂尊重。还有,通知公关部,从今天起,星轨珠宝永不接待任何动手伤人的客户。”
当保安架着仍在尖叫的王太太离开时,走廊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林曦这才猛然转身,却在看到苏晴的瞬间呼吸一滞。女孩半倚在茶水柜旁,发丝凌乱地遮住红肿的脸,渗血的指尖还攥着半截被撕碎的设计图。那模样像极了他们初遇时,苏晴倔强地把被否定的草图藏在身后的样子,却比任何时候都让她揪心。
她突然蹲下身,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月光石,声音却带着命令的意味:“能站起来吗?”见苏晴点头,林曦几乎是将人整个捞进怀里,大衣裹住她颤抖的身躯。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带着压抑的怒火。路过茶水间时,她突然停步,声音冷得能冻结空气:“周蔓,把王太太所有合作记录封存;林悦,联系法务部发律师函;设计部全员,十五分钟后开会。”她低头看着苏晴渗血的掌心,喉结滚动,刻意放柔却仍带着颤音,“还有——谁都不许碰这些图纸。每一道折痕,都是设计师的命。”
办公室门重重关上的刹那,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林曦扯开医药箱的动作带着明显的颤抖,棉签蘸着碘伏却悬在半空迟迟未落。她的手指微微发颤,像是害怕惊扰到什么易碎的宝物,缓缓抬起,轻轻抚上苏晴红肿的脸颊。“怎么这么傻......”林曦的声音低得近乎呢喃,指尖小心翼翼地描摹着那片刺眼的红痕,仿佛在触碰一件随时会碎的稀世珍宝。她的拇指轻轻擦过苏晴发烫的皮肤,每一下动作都带着克制又汹涌的心疼,“疼吗?这里......还有掌心的伤口......”镜片后的眼睛泛起一层水雾,倒映着苏晴脸上的伤痕,像是要将这份疼痛都转移到自己身上。
苏晴望着她泛红的眼眶,这才发现她耳后的伤口——不知何时撞上了茶水柜,此刻正渗出细密的血珠。“你受伤了。”她伸手去碰,却被林曦反扣住手腕按在沙发上。“别管我。”林曦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哽咽,又将手覆上苏晴的脸颊,轻轻揉捏,像是要把那片红肿揉散,“我只要你好好的......”她突然将脸埋进苏晴颈窝,呼吸灼热又急促,“在茶山我就说过,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这次差点......”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雪,将城市的钢铁森林染成朦胧的暖色调。林曦松开怀抱,却仍用双手捧着苏晴的脸,拇指一下又一下擦过那片红肿。她的目光突然落在苏晴发间歪斜的珍珠簪子上,动作顿住——那是她精心挑选的,象征着把苏晴捧在掌心的心意。此刻簪子蒙着咖啡渍,歪斜地卡在发间,像一道刺进她心脏的针。
“别动。”林曦轻声说,指尖颤抖着取下簪子,从口袋里掏出丝帕仔细擦拭。她的动作极慢,仿佛在修复一件受损的传世珠宝,“以后不会了。”她将擦净的簪子重新别好,顺势理了理苏晴凌乱的发丝,“谁都不能再动你一根头发。”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向你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