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尖锋利,在摇晃红烛的映照下,闪着暗红的光。
魏鸮放在床沿的手紧紧捏着褥垫,刹那间仿佛看到了上辈子高悬匕首下的自己。
当时她满脸脏污,江临夜掐着她脖颈,也是这样满眼杀意。
刀尖挨着她的颈侧不足半寸。
只要轻轻移动,就能让她变成一缕孤魂野鬼。
“嫂嫂,我哥都死了。”
“再不速速招来,就让你下去给我哥陪葬。”
她用力呼吸了一刹,捏紧的手松开来。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她这辈子一定不能死在他手里。
脸上露出和善的笑。
轻轻往旁边挪动,捡起来跌在地上的团扇,放在手里,乖巧道。
“世子说笑么?臣妾刚才已经配合嬷嬷们搜身完毕,既没携带暗器也没夹带毒药,更不懂任何武艺。”
“我一个女儿家独自嫁过来,原本就无依无靠,若是冒险当文商的细作,岂不是说太傻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我的性命更重要?值得我这么冒险?”
她说这句话是暗示自己跟文商的关系并没有表面那样简单。
两国交战多年,互相安插了多少细作,彼此都清楚。
她又不是傻子。
既然甘愿嫁过来当棋子,就明白明哲保身的道理。
犯不着为了一个国君卖身又卖命。
见冰冷的长剑还指着她,没有动弹。
她缓缓地将团扇放在床面,放低身段道。
“相信世子也清楚我家中变故。”
“文商国君将我爹爹下狱,全家被抄,只有和亲这一个法子能救爹爹,我才来和亲。”
“国家间恩怨,我不想懂,我只知道,既然嫁过来,就是你的妻。”
“如果世子喜欢我,我就好好待在世子身边,和世子举案齐眉,相守到白头。如果世子不喜欢我,我就深居内宅,不给世子惹事。只要能保证我爹娘好好活着,这就够了。”
她走之前爹爹还在牢里,文商皇帝还没如约放了他。
如果自己出了事,且不说两国局势如何,爹爹阿娘肯定会被重新降罪。
努力岂不白费?
他也不想想,自己怎会让自己和爹娘陷入危险?
江临夜听着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话,黑眸审视了她可怜兮兮的表情,嗤了一声。
倘若第一次见她。
他或许还相信分毫。
可惜这是个害死哥哥的细作。
他不会相信她的任何装可怜的表演。
带着醉意的笑听得人心里毛毛的。
宛若冰雪中深藏的刀。
危险冰冷。
剑尖很快很快抵上了她纤细白皙的脖颈。
她的皮肤很嫩,刀尖轻轻一触,就割开一个小口。
猩红鲜血顺着剑尖缓缓滑下,滴落到她雪白的锁骨,画画似的,透着残忍的美。
魏鸮饶呼吸都停止了,看着江临夜冷硬的目光,身体禁不住颤抖。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知道生命的可贵。
所以这辈子才想好好活着。
如果现在真的被江临夜杀了,老天不如不让她重来。
一双水眸很快染成嫣红。
美人含泪。
加上被弄伤的香肌玉体。
换旁人肯定心疼坏了。
只可惜现在的人是江临夜。
一向心肠如铁的他,对任何女人都不会怜惜。
“怕了就老实交代。”
魏鸮眼睛红红的,泪珠滴在脸颊宛若宝石落于素绢,泛着微微的光泽。
“我真不是细作。”
“如果世子实在认为我有威胁,不如就将我圈禁在这后宅之中。”
“只要让我活着,救我爹娘,世子此后的任何事,我都不会过问。”
“世子只当我是个傀儡,找信得过的人看管住就好。”
这是她重生后更改选择时,做的最坏的打算。
如果自己都退让到这个份上,江临夜还会要自己的命,她也没办法。
她有些搞不明白。
毕竟这时候他也只是怀疑自己是细作,并没有证据。
两国争端一向不斩来使。
更何况她一个刚嫁过来和亲的公主。
他哪怕权势再大,为何宁愿承担破坏和平、导致两国重新开战的责任,也要加害自己?
没必要仇恨自己至此吧?
果然,这话刚说完,江临夜就深深地瞧了她一眼。
魏鸮听到动静,不确定地睁开眼,疑惑地和他对视。
昏暗灯光下,他俊脸硬朗如峰,好看的桃花眼微眯,被醉意笼罩的双眸蕴藏着浓浓的审视。
傀儡。
为了活命,她也可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
怪不得会把哥哥耍成那样。
薄唇掀起一丝冷笑。
很快,江临夜将剑重新扣回剑鞘,掀开衣袍,将剑丢在桌上。
一眼不眨道。
“方才失礼了。”
“两国战乱多年,细作如云。”
“不这样做,很难排除嫌疑。”
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语调还是冷冷的,可没一点失礼的意思。
魏鸮也不稀罕他的抱歉,明白自己能活了,深深喘息一声。
捂着还在滴血的脖颈,依旧很紧张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江临夜叫守卫拿一个药箱过来。
让她用棉布止血。
可魏鸮很紧张,非要包扎一下。
“有三七吗,止血更好一些。”
魏鸮指尖按住喉咙旁边的人迎穴,担心道。生怕一不留神今晚就交代在这。
守卫找了很久,也没在药箱中找到她说的东西。
反而扒到了一瓶麝香丸。
这东西可是防止女子怀孕的神药,阿娘在她及笄前就教过她,女子若是不想怀孕,事后六个时辰内服用此药,可有效防止怀孕。且此药只有一个作用。
魏鸮有些意外地瞄了江临夜一眼。
上辈子他一直独身一人,原以为他不近女色……
想不到……
也是。
二十出头气血方刚的男子,怎会不碰女人。
只不过没娶进门罢了。
魏鸮心里没太大起伏,反正她也并不是真想嫁给他,他背地里有多少女人都无所谓。
守卫又翻了片刻,始终没找到三七片。
魏鸮有些失望地皱皱眉,让守卫给她递纱布。
她包扎的档口,没注意到江临夜一直盯着她按在人迎穴的手指。
印象中,有次家宴,嫂嫂下巴被只飞虫咬伤,是哥哥教她按的人迎穴,防止血液下涌,再叫的医师。
当时哥哥还一并教她认了手腕、掌心的好几处止血穴。嫂嫂记了很久才记全。
怎么这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这些了?
魏鸮包扎到一半,回头瞧了江临夜一眼。
江临夜和她对视,眸光闪动。
魏鸮不明所以,包扎完了,脖颈处贴着白色纱布,映衬着她精美喜庆的打扮,显得有些诡异。
守卫懂事地带着药箱离开关上门。
江临夜倒了两杯酒过来。
魏鸮还在有意无意地整理脖子上的纱布。
“这是破了皮,不过三个时辰就会自己愈合。”
“不必过分担心。”
江临夜凉薄的声音带着些讥讽的气息。
明天还要带着她面见圣上。
他当然不会真的伤到她。
给自己留下个对联姻不敬的罪名。
魏鸮回过神来,停了手上的动作。
并不相信他的话。
“哦。”
江临夜将其中一杯酒递给她。
回想着上辈子发生的事。
重活一次,他清楚文商在和亲队伍里安插了细作。
魏鸮不承认也没关系,他会一个个把包括她在内的人揪出来。
今天其实只是给她的警告。
哪怕上一世那么恨她。
重新来过,他还是会把东洲利益放在第一位。
杀她只会带来无数麻烦。
虽然不知为何剧情发生变化。
但既然魏鸮这次选择他,他就会把这出戏演到终结那天。
“嬷嬷应该教过你规矩,说过要饮交杯酒吧?”
江临夜不咸不淡地问了句,魏鸮已经接过了酒杯。
她看着杯中透明的液体。
心说果然他还没恨自己到那种程度。
现如今,她要给他留下好印象。
至少不要再让他坚定觉得自己是细作。
这样才有活下来的机会。
“教过的。”
“世子,我们要交杯吗?”
见江临夜始终不动,她握着酒杯,自己也不好动,只能不习惯地指腹摩挲着杯面。
江临夜看着只到他肩膀的嫂嫂,画的如西子一般,曾经张扬的笑换成如今的青涩、不安的面容。
也没有跟她交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魏鸮见状便跟着优雅地抿了一口,酒液冰凉。
瞬间滚入腹中。
将脖颈间的伤都激得更痛,她不习惯的拧拧眉。
就这样照习俗一连喝了三杯酒。
魏鸮不胜酒力,很快两腮染上浅浅红晕,宛如美人醉酒,越发显得艳冶柔媚。
江临夜之前就喝了很多,这会也有些醉意。
瞧着她惺忪的眉眼。
忽然回忆起早年间,这位一杯倒的嫂嫂靠在哥哥怀里为盒打碎的胭脂抹眼泪。
当时他就在想,怎么有那么矫情的女人。
喝点酒就开始闹。
可是那样爱哭的她,被他关进的牢里。
日夜审讯,居然没掉一滴泪。
“喝完酒下一步该做什么还需要我教?”
酒劲有些上来,江临夜莫名有些烦躁,随手将杯子丢在桌上,掀袍坐在床沿。
魏鸮就看到江临夜直射过来的目光。
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江边风。
其实他们兄弟俩长得有七分相似。
脸型、鼻子、嘴唇差不多,都是高鼻薄唇,额头高挺。
唯独眼睛。
边风性格温柔,是出名的谦谦君子,眼神明亮,举止言行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而江临夜眼角更往下勾,视线总是微微垂着,目光凉薄,加上手握京郊重兵,好像看谁都像看猎物。
京城大员谁都不敢得罪他。
魏鸮想起之前嬷嬷的话,主动坐到他旁边。
一面念祝语,一面慢吞吞地从暖肚里掏出一枚橘子,剥开。
清新的橘香在空中蔓延,魏鸮手指纤细白皙,认真地将橘瓣表皮筋络也一点点撕下。
江临夜就在一旁盯着她的动作,看她接下来打算如何做。
魏鸮能感觉到他在试探自己。
反正谁也不知道她重生了。
没人能看到她同时跟两兄弟喂橘子。
硬着头皮将一瓣橘子含在唇里,主动俯身贴过去。
江临夜眉心弓起,眼中怒火升起。
终于在魏鸮红唇几乎跟他贴近时,偏头,嗓音格外的冷。
“和亲前你娘教你这么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