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风雪压境
云断山脉的风雪,在暮昭跑回木屋后,骤然变得狂暴起来。
呜咽的风声如同鬼哭狼嚎,卷起漫天雪沫,将天地搅成一片混沌的灰白。木屋在狂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随时会被连根拔起。寒意无孔不入,穿透简陋的木墙缝隙,将屋内的温度迅速掠夺。
暮昭背抵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着。胸腔里那颗心,依旧狂跳不止,几乎要从喉咙口蹦出来。手腕内侧那针扎般的灼痛感已经消失,但那道一闪而逝的淡金纹路,却像烙印般刻在了她的脑海里,带来灭顶的冰冷预兆。
她回来了,带着一身无法完全掩藏的、比平时浓郁数倍的冷冽暗香,和几乎要溢出胸腔的恐惧。
“藏好!活下去!”母亲临终前嘶哑的叮嘱,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她冲到窗边,用颤抖的手指将破旧的木窗死死闩紧,又拖过屋里唯一一张沉重的木桌顶在门后。做完这一切,她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角落,用那床薄薄的、硬邦邦的棉被将自己紧紧裹住,试图汲取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然而,身体的寒冷远不及心底的万分之一。
那股锁定她的、冰冷刺骨的杀意,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正随着风雪的呼啸,越来越近!她能感觉到!手腕处残留的微弱刺痛感,仿佛在无声地提醒着她:危险!致命的危险!
颈间那枚小小的骨哨,紧紧贴着她的肌肤。这一次,它传递来的不再是微弱的暖意,而是一种……奇异的、持续不断的温热感,仿佛在无声地预警,又像是在安抚她那颗濒临崩溃的心。
**第二节:孤峰剑至**
风雪肆虐的云层之上。
一道玄色的身影,如同撕裂长空的黑色闪电,无视狂暴的风雪,以一种超越凡俗理解的速度,破空而来。
烬渊脚踏虚空,玄衣猎猎,墨发在狂风中肆意飞扬,更衬得他面容冷峻如冰雕。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已褪去了在寂心殿时的猩红与混乱,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到极致的专注与杀意。渊寂剑被他负在身后,古朴漆黑的剑鞘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剑柄处散发出的无形寒意,让周遭飞舞的雪片在靠近他周身三尺时便无声化为齑粉。
他的神识如同无形的巨网,早已笼罩了下方那片广袤的山林。那缕引动渊寂剑鸣、唤醒他心魔的禁忌气息——虽然微弱且短暂,但其独特的“印记”已被他牢牢锁定。
就在那片背风的山腰,那几间简陋的木屋。
目标,就在那里。
烬渊身形微顿,悬停在高空。风雪在他身周自动分流,形成一片诡异的真空地带。他冰冷的视线穿透层层风雪与密林,精准地落在那座孤零零的木屋上。
没有磅礴的气势外放,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压降临。他就那样静静地悬停着,如同降临人间的死神,无声无息,却带来了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怖寒意。
下方山林中,所有感知敏锐的生灵,无论是潜藏的妖兽还是冬眠的虫豸,都在这一刻本能地蜷缩、噤声,陷入极致的恐惧之中。这是对绝对上位者、对毁灭本能的天然畏惧!
第三节:叩门如刃**
“砰!砰!砰!”
三声沉闷的敲击,如同重锤直接砸在暮昭紧绷的心弦上!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狂风的咆哮和木板的阻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质感,直接在她耳边响起!
不是拍门,更像是……某种坚硬冰冷的东西在叩击。
暮昭浑身剧震,猛地从炕上弹起,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来了!他来了!就在门外!
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强迫自己保持最后一丝冷静。
“谁……谁啊?”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被风雪惊扰的、寻常的山野孤女,带着一丝困倦和被打扰的不悦,还有恰到好处的颤抖(这倒不用伪装)。
门外,一片死寂。
只有风雪更加狂暴地呼啸着,撞击着木屋,仿佛要将这脆弱的庇护所彻底撕碎。
几息之后,一个低沉、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刀刃,清晰地穿透门板,传入暮昭耳中:
“风雪阻路,借地暂避。”
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仿佛天经地义的威仪。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心上,寒气透骨。
暮昭的心沉到了谷底。借地暂避?一个能在如此暴风雪中精准找到她这深山孤屋、且让她血脉都为之战栗的存在,会需要“借地暂避”?
这分明是……审判前的通告!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她知道,这道门,她开也得开,不开……恐怕下一刻就会化为齑粉!
**第四节:寒渊初照**
暮昭颤抖着手,用尽全身力气,才将那沉重的木桌挪开一小条缝隙。她解开顶门的木栓,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了沉重的木门。
“吱呀——”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沫,瞬间倒灌进来,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她下意识地眯起眼,抬手挡在额前。
然后,她看到了他。
门外,风雪如幕。
一个高大挺拔的玄衣男子,静静地站在离门口三步之遥的地方。风雪狂暴地席卷着他,却无法沾染他衣袍分毫,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其隔绝。他负手而立,身姿如孤峰寒松,巍然不动。
暮昭的视线,首先撞入那双眼睛。
深邃,冰冷,如同亘古不化的寒渊。没有一丝波澜,没有半分属于人的温度。那目光落在她身上,像冰冷的解剖刀,一寸寸地扫过,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仿佛看穿一切的漠然。
他的面容俊美得近乎不真实,却覆着一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霜。墨发如瀑,被一根简单的墨玉簪束起几缕,其余随意披散在肩头,更添几分孤绝。
仅仅是被他这样看着,暮昭就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冻结了!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当头压下,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体内的灵烬血脉在疯狂地预警、尖叫!危险!极度危险!眼前这个人,就是她血脉天生的克星!是带来毁灭的源头!
她强忍着几乎要跪倒的冲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清醒。她微微垂下眼帘,避开那能刺穿灵魂的视线,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声音细弱蚊蝇,带着恐惧和怯懦:“……请……请进。”
烬渊的目光在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她简陋到近乎贫寒的屋子,最后落在那张被她挪开的、布满灰尘的木桌上。他没有任何表示,抬步,走进了木屋。
随着他的进入,一股无形的、更加凛冽的寒意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屋内的温度仿佛骤降了十度!那呼啸的风雪声似乎也被隔绝在了门外,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一般的寂静。
他并未深入,只是站在门口不远,玄色的身影仿佛将屋内本就微弱的光线都吞噬了大半,带来沉重的压迫感。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这方天地的中心,也是悬在暮昭头顶的利刃。
暮昭低着头,感觉自己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限。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的目光,依旧若有若无地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寻,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第五节:暗香浮动引杀机**
烬渊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这间简陋的木屋。
土炕,破旧的桌椅,墙角堆放的干柴和草药,一个不大的水缸,灶台冰冷,显然许久未曾生火。一切都符合一个贫寒孤女的生存状态。
然而,他的神识却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无声无息地覆盖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尘埃。他在寻找。
寻找那引动渊寂剑鸣、让他心魔躁动的源头——烬骨的气息,或者那缕不该存在的骨香残痕。
没有。
屋内很“干净”。只有山野间常见的草木泥土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清冷的暗香。
那暗香……烬渊的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香气很淡,清冽如雪后初绽的寒梅,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萦绕在这个孤女身上。它似乎能……奇异地抚平他灵魂深处那些因心魔躁动而带来的细微烦躁?
这感觉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
烬渊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下微微动了一下。渊寂剑在剑鞘中发出只有他能感知到的、极其细微的嗡鸣,带着一种混杂着厌恶、排斥却又隐含一丝……躁动的复杂情绪。
厌恶排斥,是针对这香气中隐隐透出的、属于“烬骨”的独特“味道”。而那丝躁动……烬渊自己也无法完全理解。是心魔被刺激?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眼前这个低垂着头、身体微微发抖的少女身上。她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些孱弱。苍白的脸,单薄的身体,洗得发白的旧棉袄,手指因为寒冷和紧张而紧紧绞在一起,指节泛白。
但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无害的孤女,她身上的这股冷香,却让渊寂剑和他那沉寂千年的心湖,都泛起了不该有的涟漪。
“你,”烬渊开口,声音依旧冰冷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直指核心,“身上,是何香气?”
暮昭的身体猛地一僵!
来了!最致命的问题!
她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喉咙。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知道,这个问题答不好,下一刻可能就是身首异处!
**第六节:急智求生**
电光火石之间,暮昭脑中念头飞转。
否认?不行!这香气她自己都能闻到,比平时浓郁太多,根本无法掩盖!
编造?普通花香?山野村姑哪来如此清冽独特的冷香?更无法解释渊寂剑的反应!
唯一的生机……
暮昭猛地抬起头,脸上带着被惊吓过度的苍白和一丝被冒犯的羞恼(这倒有几分真实),声音带着强装的镇定和一丝委屈:“香……香气?大人说的是这个吗?”
她飞快地转身,冲到墙角堆放草药的地方,在一堆枯草藤蔓中,翻找出几株被压在最底下、保存得还算完好的白色小花。那花形似铃铛,花瓣细长,通体莹白,散发着一种清冷微苦的淡香。
暮昭小心翼翼地将这几朵花捧到烬渊面前,低着头,声音细弱:“这是……是‘寒铃草’的花。山里冷,我身子弱,常犯寒疾,阿娘……阿娘在世时说,这花晒干了放在枕边,能安神驱寒……我……我身上可能沾了些味道……大人若是不喜,我这就扔了!”说着,她作势就要将花扔出门外。
她的动作带着孤女的笨拙和惶恐,眼神怯怯地偷瞄着烬渊的反应,仿佛生怕自己的“腌臜”之物冲撞了这位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烬渊的目光落在那几朵小小的寒铃草花上。神识扫过,确实是普通的草药,其清冷的淡香,与眼前少女身上那股奇特的冷冽暗香,在气息上……有几分相似!
寒铃草……驱寒安神……
烬渊冰冷的目光再次审视着暮昭。她捧着花的双手在细微地颤抖,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苍白的脸上带着惊惧和不安,眼神躲闪,不敢与他对视。一切,都像一个被强大存在吓坏了的、无依无靠的山野孤女。
难道……真的是这寒铃草花的味道?那引动渊寂剑鸣的骨香,只是惊鸿一瞥,已然消散?此地残留的,只是这普通草药的香气?而自己灵魂深处那丝被抚平的烦躁……是因为这草药本身就有微弱的安神之效?
一丝极淡的疑虑,在烬渊冰冷的心湖中泛起。他强大的神识再次仔细扫过暮昭全身,试图捕捉任何一丝灵力波动或血脉异常。
暮昭屏住呼吸,感觉那无形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刮过她的身体,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看透。她体内的灵烬血脉在疯狂地收缩、隐藏,如同受惊的幼兽蜷缩进最深处的角落。颈间的骨哨,那持续的温热感似乎也变得更加强烈,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屏障,护持着她的心神。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
“不必。”烬渊冰冷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他移开了视线,不再看那花,也不再专注地审视暮昭。
暮昭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往下落了一点点。但还远未到放松的时候!
烬渊的目光转向屋外依旧肆虐的风雪,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风雪未歇,暂居于此。你,不得离开。”
**第七节:囚牢初成**
不得离开!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捆缚住了暮昭!
他果然没信!或者说,他并没有完全打消疑虑!他这是要将她囚禁在这方寸之地,如同囚徒般看守起来,继续观察,直到他找到确凿的证据,或者……彻底失去耐心!
寒意瞬间浸透了暮昭的四肢百骸。她捧着寒铃草花的手指,冰冷得失去了知觉。
烬渊说完,不再理会暮昭的反应。他径直走到屋内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木椅前——那张椅子是暮昭母亲留下的旧物。
他没有坐下,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一缕微不可查的剑气掠过。
嗤!
椅子表面的灰尘瞬间被剑气剥离,湮灭无踪,露出下方光滑却陈旧的木质纹理。做完这一切,他才撩起玄色衣袍的下摆,姿态冷峻地端坐其上,闭目养神。
仿佛这简陋的木屋,瞬间变成了他寂心殿的延伸。他便是这方寸之地的绝对主宰。
暮昭僵立在原地,捧着那几朵无用的寒铃草花,如同捧着烫手的山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寒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她悄悄抬眼,看向那个闭目端坐的玄衣男子。他周身萦绕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气场,仿佛一座亘古不化的冰山。渊寂剑静静地负在他身后,像一头蛰伏的、随时可能择人而噬的凶兽。
恐惧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该怎么办?坐以待毙吗?
颈间的骨哨,那持续的温热感,成了这无边寒冷和恐惧中,唯一一点微弱却真实的热源。它似乎在无声地告诉她:活下去!等待机会!
暮昭慢慢挪动僵硬的脚步,退到离烬渊最远的墙角,背靠着冰冷的土墙,缓缓蹲下身,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她将头深深埋进膝盖,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无处不在的冰冷注视和致命威胁。
时间,在死寂与风雪声中,缓慢地流淌。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烬渊端坐如磐石,呼吸绵长而冰冷,仿佛与这木屋、这风雪融为了一体。只有渊寂剑柄处偶尔闪过的一丝幽暗流光,昭示着它并未沉睡,仍在无声地、贪婪地捕捉着空气中任何一丝可疑的“烬骨”气息。
暮昭蜷缩在角落,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她闭着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脱身之策。她不能死在这里!母亲的遗愿,灵烬族最后的血脉……她必须活下去!
就在她心神紧绷到极致时,颈间的骨哨,那持续的温热感,突然毫无征兆地加剧!变得滚烫!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靠近,引发了它强烈的反应!
暮昭猛地抬头!
几乎在同一时刻!
闭目养神的烬渊,也倏然睁开了双眼!那双冰冷的寒渊之瞳中,锐利如电的杀意一闪而过!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剑光,穿透紧闭的木门,射向风雪弥漫的屋外!
“哼。”一声冰冷的轻哼,带着一丝被扰了清净的不悦,在死寂的屋内响起。
来了!新的变数?还是……更大的危机?!
风雪呼啸的木屋,瞬间化作了无形的囚笼与战场。而蜷缩在角落的孤女与端坐如山的剑尊,目光在冰冷的空气中短暂交汇,一个惊疑不定,一个杀机暗藏。
木屋之外,风雪更急,仿佛预示着更加汹涌的暗流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