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医院的路上,秋亦薇越想越觉得时清宜说的方向很有道理。
吴老不过才露面一天,对方就做出了行动,确实是临时起意的概率更大。
而在见到吴老的人里,若论对他有敌意的人,林曼孜的名字便第一个跳进秋亦薇的脑海里。
她左思右想,能为林曼孜想到的唯一理由就是,若是之后沈渊定下吴老作为康复医生,就会辞退林曼孜。
这对心气高傲的林曼孜来说,是无法接受的结果。
与其同时,随意砸钱来毁掉讨厌的人,这样的行径……放在林曼孜身上倒十分说得通。
秋亦薇思索着回到了病房,推开房门的这一刻,便看到数道视线即刻落在了自己身上。
在最中间坐着的赫然是吴一针。
他黑着一张脸,面色不善地盯着秋亦薇,眼神如刀似的就丢了过来:“你还知道回来?给你打了多少电话,都不接!”
秋亦薇哑然,怎么会呢?
摸出手机一看,这才响起刚刚和时清宜吃饭的时候她调成了静音,后面就给忘了,结果……
显示吴老八个未接来电。
她顿时心虚,无暇顾及沈渊也向她投来的视线,只硬着头皮一路小跑到吴一针面前,好脾气道:“吴老您说,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吴一针的面色这才阴转晴了些许。
他的手边放着秋松年给他的那个墨绿色绸缎的针灸包,他拿起,朝着秋亦薇递过去。
秋亦薇不明所的接过,只觉得身周众人的目光瞬间更炙热了许多。
她疑惑地看向吴一针。
吴一针这才缓慢开口:“今天,你来给沈渊施针。”
“……我,我吗?”
秋亦薇伸出食指指着自己,一脸的难以置信。
吴一针定定点头:“对,你。”
前几日都是他给沈渊施针,用的都是惯常的疏通经血的方案。
稳稳当当,但吴一针不满意。
他也不是没试过更大胆的方案,只是在施针时,银针却迟迟难以落下。
……直到此刻,吴一针才发现,自己在怕。
哪怕先前已经告知沈渊要接受最坏的结果,可真到落针的这一秒,吴一针这才意识到一件事。
他才是那个更接受不了最坏结果的人。
行医多年,挽救了无数双腿,将无数家庭从水火之中拖出来,看着病人健康地站起来,能够畅快的走路奔跑,脸上再度洋溢着对生活的热爱……
这些,构成了吴一针在人世间生活下去的力量。
而经过三年前的事情之后,即便他从未觉得自己做错过,但也……
怕了。
可眼下,沈渊的情况若是继续这样保守稳定推进的话,只能保证双腿不会再恶化,但站起来就无异于异想天开了。
这不是吴一针想要的。
他既然已经打算接手沈渊的病情,那么,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更要渴望沈渊能够再次站起来。
于是他想到了秋亦薇。
她先前的施针方案对沈渊来说也有些冒进,可偏巧,她在莽撞中已经给沈渊施过针了,而且效果很好。
所以今天由秋亦薇来施针,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
无数双眼睛都落在她身上。
沈渊的主治周医生、第一医院的程医生、鲐背之年仍旧坚持每日过来的林鹤年老先生、以及跨过一整个大洋远道而来的迈尔斯医生……此时,都盯着她。
最后,秋亦薇抬眼看向了沈渊。
他一如既往地坐得笔直端正,气场沉凝,见她朝他看过来,他温柔地同她对视。
沈渊没有开口,但秋亦薇耳边却响起他曾经说过的话。
“——吴老的准关门弟子。”
秋亦薇的长指捏紧了针灸包。
净手,消毒,施针。
偌大的病房中骤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屏息,注视着秋亦薇的一举一动。
在她开始之前,吴一针心中还闪过一抹隐秘的担心。
这么多人,会影响她吗?她会紧张吗?
直到看见她手指极稳,捻着针施下第一针的时候,吴一针的心顿时安定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无声笑了一下。
怎么就忘了,秋亦薇这个丫头,最不缺的就是这份胆量。
吴一针心下放松些许,向后靠坐在椅子上,静静地注视着秋亦薇。
胆量太多也不是好事,容易滋生溢出来的信心,而致自负。
但秋亦薇的眼中看不到一点自负,甚至连胸有成竹都难以见到。
她非常平静。
就好像,整个世界只剩下了她和手里的这一根银针。
找到穴位,精准扎下,感受经脉的状态……
所有心神都凝于手上的银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许久,吴一针的视线从秋亦薇的手转移到了她的脸上。
他微微颔首,眼底流露出不加掩饰的欣赏。
沈渊低头,凝视着秋亦薇专注的眉眼,灵巧而又沉稳的手指,熟稔地为他施针。
同样是施针,但场景与上次截然不同。
上次只有他们二人,他对她半信半疑。
而这次,国内康复学科颇有声名的中西医都在这里,共同注视着她一个人。
沈渊抬眸,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其他人的状态。
周医生西医出身,对针灸一知半解,程医生在他耳边低声讲解着,面色严肃;林鹤年老先生盯紧了秋亦薇的动作,缓慢点头;迈尔斯则是举着手机全程录像,瞪大了眼睛,感叹着中医的神奇……
而吴一针,松弛靠在座椅上,看向秋亦薇的目光里满是赞赏。
沈渊心中已有定论。
秋亦薇的价值在今日之后,将会彻底显露。
何其有幸——
他正在目睹,一朵蔷薇盛放的时刻。
不知过了多久,秋亦薇终于停下。
银针仍旧扎在他的腿上,需再过一刻钟才能取下。
秋亦薇伸出一只手,冲着沈渊的腿做了个展示的姿势,抬眼冲着他笑。
“看我扎得好不好?”
沈渊诧异挑眉,微怔之后,失笑一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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