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亦薇载着吴一针回到了明枢堂。
下了车,吴一针就熟门熟路地从院子后门进来,随手扯过檐下的一把躺椅,优哉游哉地躺了上去。
对着后来的秋亦薇伸出手,做了个来的姿势:“拿来。”
秋亦薇只愣了一秒,便立刻反应过来,一路小跑着到了吴一针的面前,从随身带着的包中掏出了沈渊的病历,递给了吴一针。
还贴心地问道:“吴老,看不看得清?我这儿还有十个两米高的易拉宝,我这就撑起来,等着嘿!”
听她这称呼,吴一针被气笑了。
“你这丫头,跟别人做事真是反着来。”
吴一针咬牙道:“别人都是一上来就恭恭敬敬的,到熟悉了反而不太恭敬,你倒好,一上来先喊我老头儿,喊我本名,再之后喊我吴大夫,现在我帮你忙了,你倒尊称吴老了。”
“这哪里不正常?”
秋亦薇理直气壮。
她一面从杂物间里将易拉宝找出来,撑着杆子给立起来,一面对吴一针倒:“您先前不愿意帮我,那您对我来说就是陌生人,对陌生人那么客气做什么?”
“到了现在,您愿意出手了,咱们之间的感情自然是更上一层楼,称您吴老,那可是我的真情流露啊!”
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吴一针小小的眼睛眯起来,再次认真打量了一眼秋亦薇。
她在明明白白地向他释放一个信号:
世人总是对陌生人以礼相待,却对亲近的人失了分寸,但她秋亦薇不会。
她做人最讲义气,不会亏待每一个对她好的人。
吴一针愿意帮她,获得的回报一定远超他的预期。
不过……
想到这里,吴一针神色便黯淡了下来。
他唯一想要的东西,没人能给得了他。
易拉宝立起来了,秋亦薇拍拍手,十分满意,将其搬到了吴一针身旁:“看!”
吴一针整个人都被硕大的几个易拉宝包围了。
他瞥了秋亦薇一眼,思索了一下还是办正事要紧,视线便移在了病历上。
一张一张的仔细看过去,吴一针的眉头紧缩,许久,竟是一言不发。
最后,他认认真真将所有病历看了个遍,仰着躺在了躺椅上,摇了摇头。
秋亦薇顿时心下一紧。
“不至于吧?”
她探着头追问吴一针:“吴老,您这摇头是什么意思,死路一条了?这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
吴一针略一沉吟,又摇了摇头:“倒也不是。”
“那您搞这么严肃做什么!”
秋亦薇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吓得我刚刚都喘不过来气了!”
话虽然夸张,但秋亦薇方才的心真的提到了嗓子眼,甚至呼吸都忘了。
这一瞬,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全是沈渊那张示意的脸。
要是真的站不起来,这对沈渊来说,简直是将人踩进尘泥里又碾了几脚的痛苦。
他向来矜贵高傲的人,怎么能受得了这个?
“薇薇啊,你可不懂吴老。”
从门外传来一声熟悉的男声,秋亦薇眼睛一亮,热络着道:“外公,您回来了!”
正是去而复返的秋松年。
在他身后还跟着沈彤和胡然。
见到吴一针坐在院子里的这一刻,沈彤激动地攥紧了胡然的手,胡然拍了拍她,脸上也露出了欣然的笑意。
她又要发奖金了。
秋松年含笑踏进院,冲着优哉游哉的吴一针略一昂首:“老哥哥这是有把握的意思。”
吴一针的眉头骤然一紧。
秋亦薇陡然想起他先前的经历。
“嗐,这事儿吧,”秋亦薇摆了摆手,好像又不怎么在意似的:“反正我能请到吴老已经足够了。”
“而沈渊呢,能接受吴老的治疗,也已经足够了。”
“至于剩下的事情嘛,我坚信,命里八尺,难求一丈。”
“随他去吧。”
秋亦薇转头,扒在躺椅的扶手上,一双漂亮的眸子眨啊眨的:“您说是不是啊,吴老?”
先前压在心头的巨石,便顷刻间湮为粉尘。
是啊,命里八尺,难求一丈。
不经意间便消散了些许吴一针的心结。
他前半生牵挂着如何救人,总是和老天相争,到了却才猝然发现,向来事不由人。
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就心思如此剔透,可偏偏行医方面又愚钝不开窍。
真是不应该。
活生生浪费一个好苗子。
吴一针叹惋。
秋松年同秋亦薇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先前那句也是故意试探。
吴一针既然已经动了针,那是不是意味着心结已消?
可他方才的反应已经显示出,他仍然过不去那个坎儿。
可行医最忌讳的偏偏就是有心结。
一边给人施针,又一边因为心结而束手束脚,边做边怀疑,无异于亲手给自己戴上镣铐,前行艰难。
这个道理,吴一针未必不懂,只是身在其中,便失了视角。
秋松年心底思忖着,面上却一派久别重逢的喜悦神色,走上前来,冲着站起身的吴一针:“老哥哥,许久不见,走,喝一杯。”
吴一针的眼睛瞬间亮起。
两人前后脚进了屋内,沈彤这才终于忍耐不住内心的激动,一个健步冲到了秋亦薇身旁。
“哎,秋亦薇,他这就算真的要施针了?那个封针的话就不算数了?我怎么感觉这么不真实呢?”
说着说着,沈彤越来越狐疑,竟要绕过秋亦薇上前去:“不行,我得去向吴一针要个肯定,他承认封针这事儿不算数了,我心里才安定。”
刚迈出一步,她就被秋亦薇揪着后衣领子给拽了回来。
“你要死啊!”
秋亦薇倒吸一口冷气,伸出手揽住了沈彤的脖颈,与此同时另一只手则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唔!”
沈彤不满地把她的手扒下来,怒视着秋亦薇:“你干嘛!”
秋亦薇拖着她出了门外,确保里面听不见,这才给沈彤解释。
“你现在去问他,不就是强调了这件事吗?万一他突然觉得拉不下脸,又不愿意施针了,最后最惨的是谁,嗯?”
沈彤张了张嘴。
“现在不挺好的吗?他不问,我不说;他一问,我惊讶。”
“总而言之就是,话说得太清楚明白,就不好办事;但反过来,模模糊糊的,谁也别说谁也别问,事情也就这么推进下去了。”
“懂不懂?”
沈彤木然地眨了眨眼,转头注视着秋亦薇:“似懂……非懂?”
“行,知道你笨,慢慢悟吧!”
秋亦薇对着沈彤脑袋用力一敲,转身轻快地钻进堂内。
留下沈彤捂着脑袋发出一声尖锐爆鸣。
“秋!亦!薇!你才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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