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沈渊破天荒地接到了林曼孜的电话。
林家同沈家是故交,他和林曼孜自小便相识,逢年过节双方父母便会见面,因而他们两个也彼此相熟。
林曼孜在国内临床医学专业本硕连读之后,又去了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修医学神经康复学。
“巧了这不是,”电话那头的林曼孜刚下飞机,笑着打趣沈渊:“你总算是落我手里了。”
沈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就当是给你练手了。”
听了这句话,林曼孜拖着行李箱,骤然站定。
航站楼前的风很大,她裹紧了单薄的风衣,眼底闪过一抹志在必得的光芒。
“好啊,”她重新开口,“如果练手失败的话,那我负全责。”
负全责的意思是,你的后半生,都由我来负责。
沈渊,你能明白吗?
林曼孜屏息,静静等着电话那边的回答。
而她思念多年的声音仍旧似薄冰般波澜不惊。
“那倒不必,”沈渊沉声,三言两语打消了她这句似是而非的试探:“我还沦落不到需要谁为我负责的地步。”
“你都孤家寡人一个了……”
林曼孜脸上仍挂着笑,只是觉得脸颊肌肉僵硬,笑起来都不自然:“还指望谁?”
“不是孤家寡人。”
意料之外的,沈渊竟然否认了。
林曼孜一时愕然。
她分明求证过,是沈渊主动提出了要离婚,这才仓促处理了学校那边的事情,赶着第一时间飞回了凌江。
三年前,沈渊骤然宣布结婚,听到这个消息的她远在另一个半球,得知消息的时候连庆功宴的香槟都拿不稳了。
她以为沈渊那般无欲无求理性淡漠的性子,决计不会在三十岁之前结婚,更不会受所谓联姻制约。
怎么会如此突然的结婚呢?
明明不管从家世、学历、长相亦或是性格,她都是这个世界上与沈渊最相配的人。
他怎么能和别人结婚?
可木已成舟,她自小接受的教育也不容许她做出不体面大吵大闹的事情,只得远远送上祝福,后面几年,除了明面上必要的礼节交往,她再没有和沈渊私下里说过一句话。
原本以为这段情愫会在时间和距离的双重叠加中彻底消泯,可连林曼孜自己都没有想到,在得知沈渊要离婚的这一刻,那仿佛已经悄然熄灭的小火苗,即刻死而复生了。
甚至起势凶猛,以至于顷刻间便火势滔天。
犹豫了一整夜,林曼孜终于下定决心。
她要回来追沈渊。
曾经失去了一次机会,这次如果再不牢牢抓住,便真的彻底错过了。
她不能容忍自己连试都不试,就直接认输。
她不甘心。
沈渊这句“不是孤家寡人”在她心头萦绕许久,林曼孜终于找到了他未说出口的解释。
也是,沈渊只是提出了离婚,协议还没有生效,现在也还算是婚姻存续期间。
从事实上来算,确实不能说是孤家寡人。
但他只要有想离婚的心,就已经够了。
林曼孜知道,沈渊一向不喜说话,惜字如金,便也没有缠着他说太多,又简单聊了几句之后,就挂掉了电话。
自家司机一路小跑赶了过来,替她拎走手中的箱子,恭敬问道:“大小姐,我们回老宅吗?”
林曼孜沉吟片刻。
原本她打算直接回东城区的房子的,那里离圣安私立医院更近,她去探望沈渊的话更方便一些。
不过,方才接通的电话,让她改变了主意。
“回老宅吧。”
回老宅汇报一下自己的近况,以及,也要和长辈交代一声自己的动向。
倘若他们知道自己想要和沈渊在一起,定然愿意。
如此一来,他们的进展便会更加顺利。
……
翌日清晨,林曼孜一大早就到了沈渊的病房里。
多年未见沈渊,乍然一见,多出几分理所应当的陌生,却也更平添了几分熟男的魅力。
沈渊变得比以前……更成熟了。
注意到她的视线,沈渊抬眸看她,眉梢舒展:“回来了。”
“嗯。”
林曼孜自来熟地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下,低头拿起沈渊的病历看了起来:“你这个情况,是挺严峻的。”
“是,”沈渊没有丝毫意外,坦诚道:“最坏不过是后半生坐在轮椅上。”
如果换成旁人,林曼孜这时定会绞尽脑汁说上几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安慰的话。
比方说“没事,一定会好起来的”,又或者是“我会努力帮你训练的,慢慢来”……之类的。
但面对的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沈渊,她便不会假以辞色,直白道:“有这个心理准备就行,不过,我会尽力的。”
沈渊点头:“我自然是信你的。”
林曼孜在国外克利夫兰医学中心的神经科学与康复研究所,跟随的导师是ACRM最年轻的学术委员,资历很好,经手的案例甚至被收录进顶尖大学的医学院教材,专业水平不容置疑。
林曼孜没坐多久,电话就频繁响起。她已经决定为了沈渊回到国内发展,在国内事业的社交必不可少,很快便很繁忙。
这一点,沈渊自然也是明白的。
面对她充满歉意的眼神,沈渊倒是十分了然:“我复健训练时间是下午两点。”
“没问题,”林曼孜点头:“那我到时间过来。”
林曼孜心想,在这个世界上要说她最和谁合得来,便只有沈渊了。
两个人身世相仿,经历相似,无需过多解释,一个眼神便会知道彼此的状况。
再合适不过了。
下午两点,她如约出现在病房,沈渊已经开始进行训练了。
林曼孜走过去,站在他身旁,仔细地观察着他的状况,在心底进行着评估。
倏然,沈渊因为胳膊上的旧伤牵扯突然刺痛,扶着栏杆的手顿时一滑。
林曼孜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撑住了他,帮助他将重心稳定。
沈渊轻笑一声,似是漫不经心道:“还是不行。”
林曼孜闻言,便轻拍了一下他的胳膊:“还笑,心态倒是挺好。”
沈渊不置可否。
只是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晦暗。
他一向不擅长袒露负面情绪,哪怕是苦涩与不甘,也顶多化作一抹轻笑。
他正低头稳着重心,却觉得身前落下一道灼热的视线。
沈渊神色自若,抬眼看去,心底霎时震颤。
怎么是……秋亦薇?
他一直都不想被秋亦薇看到自己康复训练的样子。
笨拙的、失态的、风度尽失的……废人。
唯独在面对秋亦薇的时候,难堪的情绪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翻涌上来,在心口滞涩。
于是他的面色迅速沉冷下来。
克制到近乎没有情绪。
“你怎么来了。”
……
林曼孜怔忪一瞬。
这一刻,她的手中倏然一空。
沈渊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她的接触,哪怕冒着再次失去重心摔倒的危险,也要勉力靠自己的力量撑住了栏杆。
……他在避嫌。
于是林曼孜抬头注视着面前不请自来的女孩,目光里带着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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