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时清宜磕得着实不算轻。
她原本的计划里,并没有打算真的伤害到自己,谁能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巧。
时清宜揉着自己的后脑勺,看着地上摔碎了精致漂亮的羊脂玉簪,浅浅叹了口气。
她还挺喜欢这玉兰花纹的簪子的。
算了,舍不得簪子套不着简炀,就当做是做戏做全套吧。
时清宜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才缓缓起身,走到了酒窖房门口。
酒窖隔音很好,时清宜就算拍门,外面也不会听到。
所以她也懒得装,只是象征性地拧了拧门把手,确认门被反锁也就收手了。
门外一丝动静也没有,千芊雪大概早就走了。
酒窖里的监控摄像头也都被关了。
也就是说,她在里面做什么,没人会知道。
于是时清宜闲庭信步地在各个酒柜以及酒架之间穿梭,在心中衡量着每一瓶的大概价格。
时清宜从不自认善人,她信以德报德,也信以怨报怨。
在福利院的生长环境让时清宜早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对方向你挥来第一个拳头的时候,一定要竭尽全力进行反击。
只有这样,才能制止对方继续挥出更多拳头,自己遭受更多伤害。
这件事上亦如此。
千芊雪既然已经敢主动出手设计她,那她就一定要反击回去,否则,沉默就等于纵容,千芊雪接下来只会更加有恃无恐。
坐以待毙向来不是时清宜的风格。
巡视一圈,时清宜终于选定了一款酒,她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慢条斯理地将这瓶酒从架子上抽了下来。
这酒的价格刚好。
不会昂贵到让千芊雪破罐破摔的地步,也不会让她觉得轻松攒几个月的钱就能偿还。
只是可惜这酒了。
时清宜的眼底闪着冷静的眸光,手臂发力,“砰”地一声,这瓶酒就被狠狠砸碎在地。
琥珀色的酒液裹挟着锋利的碎片四散飞溅。
有一两片棱角分明的残片划伤了时清宜纤细的小腿,殷红的血迹顺着白净的肌肤蜿蜒而下。
她微微躬身,低头整理着自己染上污渍的裙摆。
……
自从时清宜的身影消失之后,简炀总觉得心神不宁。
无法专注于和蒋立平的聊天,他频频侧头,余光注意着方才时清宜走出去的门,却再也没看到她进来的身影。
“不好意思,简总,蒋总,我来迟了。”
千芊雪笑着走过来,身后跟着宴会的侍应生,手中捧着她方才取来的酒。
“没事,没事,来,简总请!”
蒋立平爽朗一笑,却是对上了简炀无波无澜、略带凛冽的寒眸。
“简总?”
蒋立平微微一怔。
简炀低低嗯了一声,扫了一眼乖乖站在自己身旁、抓着自己衣角的简之珩,努力按下心中不知缘由的不安。
不过才刚过去二十分钟,时清宜大概去卫生间了也说不定,这里到处都是侍应生,她总不该迷路。
简炀在蒋立平的盛情邀请之下品了一口唐培里侬,在他满是期待的眼神中心不在焉地点了一下头。
“还不错。”
短短三个字,蒋立平心碎了一地。
居然做出这样的普通评价,简总想必一定是品尝过味道更好、更名贵的酒!
想到这里,向来爱酒的蒋立平的兴趣便立刻又燃烧了起来:“简总,您说说什么酒更好?”
简炀完全没有在意蒋立平说了什么,他低头看了一眼腕表,距离时清宜消失已经近四十分钟了。
心中的不安宛如一团乱麻,纠缠不清,让人恨不得将其一把火烧掉。
简炀压下的眉峰愈发冷冽,眼底似有烦躁的怒火悄然灼烧着。
时清宜到底去哪儿了?
“简总……”
一旁的千芊雪这才从同旁人的交流中回神,察觉到简炀的异常。
她刚想出言转移他的注意力,却被简之珩带着哭腔的声音给打断了。
仿佛同爸爸心有灵犀一般,简之珩仰着头,用力拽了拽简炀的衣角,满脸委屈。
“妈妈!”
“要妈妈!”
他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见妈妈了,简直像在幼儿园呆了一整天那样漫长。
“找妈妈?好。”
简炀不假思索地弯下腰,将简之珩抱在怀中,看向蒋立平:“失陪,陪小朋友找一下妈妈。”
“简总……!”
千芊雪情急之下急切喊了一声:“等一下,我们这边还在和蒋总……”
简炀身形骤然一顿。
没等千芊雪弯起嘴角,就看到简炀转头,神情冷峭凌厉,眼神如锋利的刀子一般刺向她。
“我怎么不知道,我简炀竟然沦落到要配合别人的地步了。”
丢下这句话,简炀一手抱着简之珩,昂首阔步向前走去。
蒋立平是个人精,顿时察觉不对,他放下手中香槟杯,狠狠拍了一下大腿。
“哎呀!”
他责怪的看向千芊雪:“本来简总心情好好的,人家去找自己的夫人,你拦就拦了,还拿我当挡箭牌连累我!”
“千秘书,这事咱们得另算!”
在座各位都是老狐狸,千芊雪是什么心思,他们怎么会看不出来?只是看在简炀的面子上,彼此给个体面。
谁能想到这千芊雪自己偷鸡不成,还把自己拖下了水!他今天是请简炀来培养感情以后好合作,不是来找茬的!
蒋立平朝着千芊雪愤懑地瞪了一眼,紧接着便一路小跑跟上了简炀,陪笑道:“简总,您稍等,我这就让人查监控,看看夫人在哪儿。”
他小心观察着,看见听了这话之后,简炀神色稍霁,这才放下了心,冲着侍应生招招手手。
“快快快,快去!”
千芊雪怎么都没想到,不过是找一个时清宜,居然在一开始就要用上查监控的手段。
她先前和时清宜分开走时候的监控,还没来得及删除。与其等着被简炀发现,不如自己先跳出来说明白,洗清嫌疑。
于是千芊雪顾不得正穿着高跟鞋的优雅姿态,她略带着趔趄,快步走到简炀面前。
“简总,刚刚我看见夫人了,就在往地下室走的那里……”
没等她说完,简炀的眉头一凝,打断了她:“现在带我去。”
千芊雪脊背一凉,下意识便拎起裙摆,听话地向前走了两步,这才回神,侧头虚虚瞥了一眼简炀。
前两天的简炀像极了岩浆,贸然触碰的话会被烫伤,但只要维持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就能感受到舒适的温暖。
可现在的简炀整个人如同一片薄薄的铁刃,周身冷冽,锋芒毕露,这气场任谁一看都想要下意识地避开三分,生怕招惹他一个不顺,便恨不能当场血溅三尺。
千芊雪带着一行人到了方才和时清宜分开的走廊交叉口,道:“就在这里,简夫人朝着那走了,我就上楼去拿酒去了。”
蒋立平狐疑道:“简夫人去那做什么?再往前就是我家酒窖啊……”
“这,就不知道了。”
千芊雪意味深长地欲言又止,一行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每个人皆有自己的猜测。
简炀眼眸微眯,看向走廊深处,咬紧了后槽牙。
时清宜到底在搞什么鬼!
他毫不犹豫,大步流星向前走着,心中的惴惴不安使得他的步伐越来越快。
千芊雪心中有鬼,想要在他之前赶到酒窖门口掩饰自己锁门的痕迹,便跟着一路小跑的追着。
酒窖门口,简炀终于停下,千芊雪忙不迭地上前:“方才蒋总告诉我密码了,我来开。”
“不需要你。”
却没想到,简炀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她。
连带着将她已经放在密码锁上的手,都甩到了一旁。
蒋立平这才匆匆跟来,见状急忙上前,将千芊雪挤开,在简炀的注视下输入了密码。
“咔哒”一声,门锁启动。
门却丝毫未动。
千芊雪的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水,她努力往前:“我来……”
简炀的脸色瞬间布满阴翳。
他冷声道:“门被反锁了。”
声音冷酷料峭,像极了骤然降临的冬日,酝酿着暴风雪。
千芊雪即将接触到门锁的手,骤然停滞。
“哎呀,怎么会反锁呢!奇了怪了!”
蒋立平无暇顾及千芊雪的心思,他只想着赶紧打开门看看,别让简夫人在他们家里出了事,伸出手利落打开了门锁。
简炀放下简之珩,推门而入。
在简炀面前,挑高鎏金顶之下,足有两人合抱之宽的奶白色石柱前,一个单薄孤寂的身影正蜷缩在那里。
果真是时清宜。
她先前梳好的发髻因为失去了簪子而散落,漆黑的发丝垂在细瘦如瓷的脖颈旁。
那双素来清隽的柳叶眼,此刻含着碎冰般的冷意,她面无表情地盯着刚进来的简炀,连眼睫都未颤动半分。
下一秒,简炀反手就将门在身后合上。向前几步,紧紧地盯着时清宜。
月白色的云锦苏绣裙尾,已经染上了琥珀色的酒液污渍。
他的目光继续向下,掠过那双纤细洁白的小腿上蜿蜒蔓延的血迹时,简炀难以自制的瞳孔一缩。
“你……”
他压低了嗓音,还没等他将问题问出口,时清宜先开口了。
她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冽,断句干脆,尾音清脆。
“你是谁?”
简炀怔怔望向时清宜,薄唇张了又合,说不出话来。
时清宜在搞什么?
不认识他?
怎么会不认识他?
他听错了吗?
片刻后,大概是见他不开口,时清宜细长的眉毛拧在一起,清丽的眉眼中露出浓重的防备之色。
她再次开口质问。
“你到底是谁?”
望着这双黑白分明又满是警戒的双眼,简炀骤然意识到。
不是假的。
时清宜好像是真的……
失忆了。
他的喉结无意识滚动,耳旁的所有声音尽数消失,仿佛进入了真空。
一股凉意顺着脊椎一寸寸向上,简炀只觉得周身血液都凝成了霜。
寒意刺骨。
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