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武招和顿珠险些误了篝火晚会的时间。
他被顿珠拉着坐在她身边,顿珠一手高举酒杯,另一只手却在桌下牵着他的手。
她说炽日的语言,武招听得一知半解,只大概明白是庆祝之语。
接着,众人载歌载舞起来,还有不少未婚男子大胆地向在场的女人示爱。
顿珠是炽日的可汗,武招有些紧张,担心这些男子中有走过来向她示爱的,结果在几乎每个女子都被男人送一种草原上独有的花的时候,顿珠这里却无人问津。
武招的担忧落空,却又忍不住为顿珠而感到不忿。
顿珠似乎不以为意,过了一会儿转而下去与自己的几位表姐妹说话,只有她的姨母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的桌后,并不参与这场欢欣。
武招想了想,鼓起勇气走到顿珠姨母的身边,第一次主动与顿珠以外的异族人搭话。
他想问姨母为什么没人向顿珠示爱。
姨母似乎没想到他会忽然走过来与自己说话,打量他好一阵,用比顿珠水平更好的汉话说道,“因为她的脸上有印记。”
“您是说那块胎记吗?”武招怔了一下。
“炽日以此为丑陋不详,她虽然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但仍然没有炽日男子爱慕她。”
武招不知说些什么好,姨母却同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回去,一副不愿与他多谈的样子。
武招敏锐地察觉到姨母大概有些不喜欢自己,晚上小心翼翼询问起顿珠自己平日里是否有做错的地方。
顿珠正将他揽在自己怀里,一只手还有一搭无一搭地伸进他衣裳中摸着他光洁的背,闻言笑道,“她是不喜欢你,她觉得你是中原派来的奸细。”
武招连忙要起来辩解,顿珠却用一只手就把他按住了,“别人怎么想都是别人的事,我认为你不是就够了。而且即便你是,我也对自己充满自信,不会让炽日受到影响的。”
她见武招有点忧心忡忡,便彻底解了他衣裳,“不要乱想了,我们做点别的事。”
如此小半年后,武招已经很适应在炽日的生活,每天过得平凡又幸福——直到当初陪嫁的侍男悄悄找到了他。
顿珠一向对武招的事亲力亲为,不让人伺候他,反倒热衷于自己摆弄他吃饭穿衣。
武招起初既觉羞赧又觉她的举动于礼不合,数月下来,已经变为能面不改色吃顿珠喂给自己的饭。
因此这侍男能找到与他独处的机会实属不易。
武招心情很好,以为他是周转不开才来找到自己,问他道,“你过得不好吗?我叫妻主赏赐你些钱财。”
谁知侍男却摇了摇头,凑近了说道,“陛下派人来信,询问您与可汗为何还没有后嗣。”
武招没想到听到这句话,怔了怔。
他与顿珠之间甚是甜蜜,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一时竟真的忘了去想如此大事,被忽然问起,刚刚有些不好意思,随即又迅速头脑清醒地反应了过来这话背后的意图。
炽日首领的位置正落在顿珠母亲这一支上,顿珠虽有姐妹,但却都不是她母亲亲生,一旦顿珠有了女儿,那么首领的位置自然会归属于她的女儿。
而倘若她一直无女,首领之位才会落到她表姐妹的女儿身上。
他的好母皇是希望顿珠的女儿有皇室血脉,来日更方便潜移默化地收服炽日。
武招同样希望天下一统,但不是为了武家皇族,而是为了所有百姓。
他希望草原上的百姓成为母国的百姓,一起被母国庇佑,但听见这光明正大的、将自己算计在内的阳谋却总觉心中不适。
武招的神情冷了下来,“我知道,不要急。”
侍男却笑道,“殿下不妨多法齐下,我亦代表皇室而来,倘若我生下首领的女儿,殿下也是这个孩子的嫡父,对外她也是皇室血脉。”
武招注视着侍男不逊色于自己的花一样的容颜,猜想没有哪个女人会拒绝这样一个投怀送抱的美人,心中一阵酸涩,厉声道,“你出去!”
侍男便笑着向他行了一礼,“殿下来日若是需要用我,就着人叫我。”
侍男在毡帐外与顿珠擦肩而过,刻意停留了几秒,却失望地发现顿珠并没有留给自己一个眼神,而是兴冲冲地直奔毡帐中的武招。
武招正心情低落,忽然闻到一点淡淡血腥味,正要转头看去,便被顿珠用力抱在了怀中。
“招招,你看。”顿珠抬起手,露出一只经过初步处理的兔尸。
时至今日,武招已经能面不改色地望着顿珠的猎物,并且也知晓了当初放了整屋的猎物正是顿珠给他的聘礼,伸手轻轻碰了碰兔子光滑的绒毛,笑道,“妻主好厉害。”
“炽日的冬天很冷,”顿珠捉住他手,“我要拿它给你做一双护手。”
武招仰头亲了亲她,“妻主真好。”
顿珠刚有些意动,她一向害羞内敛的公主夫君却主动拉着她手放在自己颈间,轻声细语道,“妻主,我想你了。”
这下可真是一发不可收拾,武招又迎来一个不眠之夜。
连续数月,武招都非常主动,哪怕浑身都轻轻发抖也要继续投怀送抱,顿珠乐得如此,却总觉他眉眼中含着淡淡忧愁。
思来想去,顿珠决定带武招去其他地方游玩一番散心。
她一向是有话直说的性格,这时却难得忍下不说,打定主意要给武招一个惊喜。
便在这时,武招收到了母皇寄给自己的密信。
母皇用词温和,然而这封信的主旨却是敲打已经嫁来一年却无所出的武招,让他不要做善妒的男人,无论用什么办法都要尽快让顿珠拥有流着中原皇室血脉的女儿。
来送信的便是那位侍男,武招心中又急又气,那侍男这次态度却放得十分谦卑,表示自己可以连夫侍的名头都不要,只盼为皇室分忧解难。
武招沉默许久,侍男便好言相劝,说武招随行之人共享宠爱远比来日哪个草原男子做了顿珠入幕之宾来得强,自己对武招绝无二心。
武招头疼欲裂,最终只说道,“你下去吧,让我再想想。”
然而出了毡帐的侍男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神情——事实上也果然如此。
就在顿珠隐瞒武招出行计划的最后一天晚上,即使在炽日居住了一年也受不了烈酒的武招却主动斟了两杯酒。
这日天上挂得是一轮满月,武招举杯敬顿珠,说道,“我们那儿有句话叫做花好月圆人长久,愿我与妻主朝朝暮暮不分离。”
顿珠的汉话水平只能让她理解这段话的大意,她听出武招在含蓄地表达对自己的情意,非常高兴,满饮一杯,接着就想把他揽进怀里。
武招也将整杯酒喝尽,却微微挣着躲开了,他笑道,“妻主,我还没有喝够。”
顿珠有些诧异,随即朗声大笑,“那我陪你喝个够!”
武招同她喝了一杯又一杯,白皙的脸上已经染上了动人的红晕,顿珠看得简直痴了,再忍不住,抄起他的膝弯就要把他扔到床上去。
武招抓着她的手臂道,“妻主,请等一等。”
顿珠不解,武招却忽然拍了拍手,一个穿着轻薄的美貌侍男便掀开了毡帐的门,款款地走了进来。
侍男眼含春水,向顿珠笑,“可汗,请让我来伺候您吧。”
顿珠瞥他一眼,只急着继续对武招做自己想做的事,对美人毫不留情,“出去!”
侍男有些尴尬,但仍然上前一步,“可汗,我是长公主的陪嫁侍男,伺候您本就是我的职……”
“别让我说第二次。”良宵被打断,顿珠非常不耐烦。
武招在这时低声道,“妻主,是我叫他来的。”
他说着说着站起身来,“妻主不必顾及我,我今夜睡在别的地方。”
武招想向外头走,却被顿珠轻而易举地抓住腰拖了回去,她向来待他态度温和,从不拿出在将士面前的威严,这时却脸色阴沉。
顿珠腰间总挂着两样物品,一样是绘着图腾的血色玉佩,另一样是个骨制号角。
她摘下号角,吹了一声,很快有亲卫走了进来。
顿珠冷冷道,“把地上这个男人带走,我不想再在炽日看到他。”
侍男并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只怕自己一被扔下便叫草原上无夫的粗鲁女人掠走,惊慌失措,“殿下,殿下救我!”
武招不喜欢这个侍男,心知这个侍男出了事母皇还可以派来其他侍男,并不会因此问责于他,但他到底心地善良,犹豫一下还是说道,“妻……”
谁知第二个字还没说出口,顿珠忽然将他按倒在自己膝头,抡圆了巴掌,一掌便打在他身上最丰盈柔软的地方上。
武招不敢相信,一片火辣辣的疼痛迅速蔓延开来,他挣扎着想要支起身体去看顿珠,却被她轻轻松松按了回去。
侍男也吓傻了,呆在原地动弹不得,顿珠看了亲卫一眼,冷声道,“还不把他远远地带走?”
亲卫拎着一只兔子似的把侍男拎走了,毡帐中又只剩顿珠与武招两人,她干脆剥了武招的衣裳,巴掌更是毫无顾忌地雨点一般直接落在了那团软肉之上。
武招一直是端庄内敛的,这时却游鱼似的拼命挣动,却无论如何都撼动不了顿珠的辖制。
身上疼,但更疼的是他的心。
不知不觉间,武招不再挣扎了,只默默落泪,没过多久,顿珠的动作也随之停了下来。
她把他翻过来,掐住他的下颌,“你知不知错?”
武招含泪道,“我没有错!”
顿珠又要扬手,他下意识瑟缩一下闭眼,滚烫的泪珠却仍从眼缝中掉了出来,直接落到了顿珠腿上。
顿珠动作一滞,到底还是没能继续。
她语调生硬道,“你不在乎我。”
武招觉得心更痛了,“我怎么会不在乎你!”
顿珠说道,“在草原上,在乎什么就要把什么牢牢握在手中。如果有人想要对你伸手,我会把她的两只手都打断。”
武招微微一怔。
顿珠继续道,“你是不是一开始就并不情愿嫁给我?你是汉人男子,又是公主,本来就不该来我的蛮荒之地。”
武招身后仍在连绵不断的痛楚当中,他说,“我没有不情愿。”
顿珠便问道,“那你为什么想让别人陪我?”
武招噎了一下,他不能坦坦荡荡说出母皇的谋划。而若是说自己急着要同顿珠有个孩子,便完全解释不通他推来侍男的举动了。
武招一时无言,顿珠便觉得自己的确说中了他的心事,忽然站起了身。
“妻主!”武招想去拉住她,“你不要走。”
顿珠却躲开了,见他哭得更加伤心,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
她不知想了些什么,突然解下了腰间的血色玉佩塞进了武招手里,“我要出去一趟,以后也不会在这里住。我生气打了你,和你道歉。你拿着它,有了它这里的亲卫都会听你吩咐。”
武招推开玉佩,“我不要。”
他只想还和她过从前的日子。
玉佩落在床上,顿珠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武招在皇宫时一直是独睡,刚与顿珠同床共枕时还颇不习惯,这时重新一个人睡觉,却是辗转反侧、孤枕难眠。
顿珠一走便是大半个月,这夜武招好不容易睡着,却忽然被一片喧闹声和火光惊醒了。
顿珠走的时候带走了许多兵马,炽日的营地里最近只留了少部分人,武招听到这少部分人在大声叫喊,他只听得懂“赤那叛变”这几个字。
赤那是同顿珠血缘最近的表姐妹的女儿,如果顿珠去世之前无女,她就是下一代可汗。
武招悚然一惊,正在惊慌之际,毡帐忽然被人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