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际中看向她的背影:“能有什么说不通的?”
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
杨雯不理他,端着水杯,如平常般走进开水房。
摁下“热水”键,接到半瓶,换成“冷水”键,接至全满。
杨雯侧过头,将保温杯放在洗手台上,洗手台上是巨大的贴墙镜子,她弯腰用清水洗脸,困意立时被驱散。
夜晚十点,按照往常,杨雯会继续学到11点半在回到宿舍楼。
高二常驻的住宿生只有她一个,国文中学当初招揽她时也答应提供优良的住宿条件。
宿舍楼没有门禁。
她对着镜子整理好自己的头发,这才拿起水杯回到甲班教室。
方际中还在等她回话。
见她连个眼神都不给,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干脆收拾东西也走了。
杨雯背起书包,离开时关掉教室的灯,没跟方际中走同一个门,反而从教学楼侧门,向学校后门走去。
迎面吹来清凉的晚风。
杨雯背着书包,孤零零走在街上,这条街就是后巷。
因不属于国文中学的学区范围,路灯少,街道老旧,陈设捡漏,街道两边的墙只能容纳一辆小汽车通过。
偶尔有骑自行车回家的人,经过女孩儿时总瞧上几眼,等看清是国文中学的校服,又忙不迭蹬远了。
晚风吹起风中的团絮,大半夜虫子叫得也少,昏黄的路灯打在树旁,倒显得静谧。
杨雯站在路灯下,等着约定好的人出现。
升入国文中学后,国文中学给她配备市面上的顶端手机,除非特殊情况,杨雯很少和以前认识的人联系。
路灯下,她借着昏暗的灯光,拿出手机,解锁后打给联系人之一。
“嘟......嘟......”
对面很快接通电话。
一个慌张的男声出现,“喂——小雯,你等等我,我马上到,我现在被人追呢。”
“砰——我艹,”
“你tm不长眼啊!”
“别让他跑了!”
“快——抓住他!”
杂音透过手机清晰地传来,杨雯眉头一皱,看向已经被挂断的电话界面,无奈地将手机放进兜里。
国文中学的校服外套呈黑白肩袖,白衣身,左胸绘有国文中学独特的徽章,因为面料昂贵,又贴合学生们的形体,自远处很轻易就能辨认。
后巷整条街老旧不堪,铺子们的牌匾都歪歪扭扭挤在一起,时不时就有几个牌匾“嘎吱”掉到地上,流浪的老汉们若是注意到,就会趁监控不好使的功夫将其捡走。
后巷的尽头忽然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和喊叫声。
“顾贺——你TM给老子站住!”
“老子今天不砍死你!”
一个黑衣少年在最前方面目狰狞地奔跑,染得花红柳绿的锡.纸烫迎风摆动,露出光洁的额头。
猝不及防看见女孩儿,他瞳孔一缩,张嘴就喊:“跑——快跑——”
他身后一长串跟着十五六人,手里有拿甩棍的,有拿棒球棍的,总之都凶神恶煞,看着顾贺的表情,似是要将他生吃活剥。
杨雯微微张嘴,二话不说,抬起腿就向东飞奔。
巷子里喊打喊杀,不少筒子楼的居民都从窗户探头瞅,看见最前方的国文中学的校服,立时报警。
“喂,你好你好,警察同志吗?这里是国文中学后巷,我是幸福家园的居民,有个国文中学的姑娘被一群流.氓追呢......”
杨雯不敢报警。
她发誓,顾贺要是没干点伤天害理的事儿,不会有人在和平年代,动用“甩棍”这种帮派产物。
顾贺纯自作自受。
两个人一前一后拼命跑,终于感觉身后的人追不动,这时候已经跑出后巷。
两个人立刻折返,从一条小胡同钻到后巷中间的一个旧平房院子里,旧平房很多年没人住,不担心有人发现。
杨雯抱着书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蹲在地上,一边喘一边问:“你又干啥了?”
顾贺一屁股坐在地上,面目扭曲,他一边揉自己的彩色锡纸烫,一边大口喘气:“我啥也没干啊。”
杨雯登时拔高音量:“你啥也没干?你啥也没干个屁!”
顾贺喊冤:“我就是回了趟丽云县。”
杨雯纳闷:“你去丽云县干啥?咋的,又打退堂鼓了?”
顾贺立马摆手,“嗐”了一声,“我最近在南城看见王嘉那个狗东西他弟了,一打听他弟在二中作威作福,我寻思,这可得锉锉他的威风,小爷我直接杀回去,半夜套麻袋给王嘉他弟揍了一顿。”
杨雯:“王嘉他弟?王忠,去年听说王嘉特意给他摆了个升学宴。”
顾贺嗤之以鼻:“升学宴?整个丽云县谁的风头能盖过你去,王嘉也就存心和咱们打擂台,他欺负咱没爹没妈,走着瞧,咱自有造化。”
夜深了,小院静悄悄的,只有邻居家的狗在“汪汪”叫。
警笛声远远闪了几下,杨雯听动静,应该不止一辆。
她对顾贺招招手:“走吧,应该都没事儿了。”
顾贺知道她有脑子,立马起身,和她一块儿往国文中学的后门走。
杨雯问:“这帮人是王嘉新招的?”
顾贺耸肩,一摊手:“应该是,刚才我过来的时候被他蹲着了,咱俩以后得换地方碰面了,他这两年盯着你呢,你可得小心点。”
王嘉那个畜生什么都能做出来。
南城的监控系统没有其他城市那么发达,国文中学虽然阔绰,但对后巷的贫民窟没有丝毫震慑,这里鱼龙混杂,90年代没严打时,到处都是地.痞流氓。
杨雯踩着顾贺的影子,一步一步,低头在想事情。
顾贺不知道她小脑瓜又在想什么,就直接说道:“王忠那块儿,我估计这段时间丽云县不会太平。”
杨雯停下脚步:“还得弄他。”
这话有点狠,不像她能说出来的。
顾贺从裤兜里拿了盒烟,抽出一根点上了,“咋弄?我再回去,也不好调动,咱们从丽云县走太久,以前玩儿的好的都不太来往了,没人手,不好干事儿啊。”
王忠已经被揍一次,王嘉以后都得严防死守,之前他下手已经是打草惊蛇。
后巷附近是南城的一条侧主干道。
主街的街景远比后巷繁华百倍。
立交桥和高架桥载着车流,连接南河两岸,高耸的写字楼和起伏不定的商厦交相辉映,霓虹灯和数不清的豪车争相炸街。
南城大桥上,两人肩并肩在桥上散步。
杨雯抬头看着高耸入云的大厦,心想这就是现实世界的残酷。
底层人向上爬,总要历经千难万险。
顾贺没有学历,没有资本,一个人在南城过得很艰难。
他是杨雯唯一的念想,杨雯希望他过得好。
她从书包里拿出两千,整齐的红钞票,在她手里鼓出一个弧度。
顾贺立马警惕地看向她:“你又掏钱干啥?我不要你的钱。”
杨雯过得不容易,她一个孤儿在贵族高中总被欺负,他听她说过,但是他们没法反抗,只能这么沉默地忍下去。
杨雯想了想,对他说,“也不算全给你,你得帮我办个事。”
顾贺神情放松下来,问:“啥事儿?”
杨雯说:“你去买一身西装,最高预算一千五,以后能派上用场,然后把你这锡纸烫染黑,剪了,做发型,变成大背头。”
有一次班上家长会,她看到班上同学-唐乘风的大哥就是这么个作派。
人靠衣装马靠鞍,杨雯知道,换身行头就能改变很多东西。
顾贺纳了闷了:“你让我给你办事,怎么买的都是我的东西。”
女孩儿就是不一样,跟小棉袄似地。
杨雯继续道:“你听我说,这两千咱就先当个形象投资,你现在在哪儿干活?”
顾贺高中毕业就没读了,他根本不学习,高三成绩一塌糊涂,后来他和杨雯的养奶奶去世了,更一蹶不振。
他比杨雯大三岁,杨雯刚上初中的吃喝都是顾贺供的。
杨雯高考没去其他更好的重点中学,就是因为国文中学条件开得好。
别人读书花钱,她读书国中每个月要倒贴4000块钱,学费全面,奖学金另算,高考考得好还能再给钱。
顾贺:“还是老张那儿,但是我被王嘉盯上了,以后得换地儿。”
他干的是酒吧夜场的活儿,又经常请假,得亏老张还算和善,不可扣他工钱。
杨雯:“你得换条路子,老在夜场不是个事儿,身体垮了,圈层也突破不上去。”
顾贺乐了:“小雯,你哥我哪能讲究那些,我又不是你这种聪明人。”
学习不好,底层人也就这些出路了,王嘉当初也是这么闯出来的,不知道多少人想效仿,谁都想当大哥,但都没有王嘉的好命。
杨雯低头走路,一步一步,突然抬头:“你辞职后,穿上西装,梳上大背头,钱够的话喷个讲究的男士香水,去南河海浴场看看,找个木屋铺子,那片地皮最近施家要接手,海浴场zf一直没往下批标书,你看有没有机会先把那木屋铺子的产权拿下来。”
顾贺犹豫:“那得多少钱?”
杨雯想一想:“这消息比较封闭,海浴场一直没什么发展,木屋铺子黄很久了,要想盘下来也就不到十万。”
顾贺惊呼:“我艹,那么贵。”
杨雯摇头:“咱们拿合同办事,还可以往下压价,进行转让时先付定金,保证到手后再付全款,法律上没问题,订金按照10%给,可能一万甚至更少。”
顾贺问:“那剩下的九万咋给?”
杨雯想起施蔻琦和楼馨柔说的悄悄话,这两人也各带小心思,说的时间不一定准确。
“等拆迁款。”
海浴场既然要重新经营,zf肯定要重建,重建自然涉及拆迁。
顾贺心里打鼓:“万一不成呢?”
谁都保证不了这消息准确。
杨雯:“我有招儿,不用担心。”
顾贺这回是真好奇了,但杨雯打小就聪明,别人看一步她看十步。
他揉了揉杨雯的发顶,也快走到国中的大门了,就约定回头在其他地方见面。
杨雯害怕他花钱畏畏缩缩,又给他塞了300块钱,顾贺看着她进校的背影,眼眶一湿。
他扒拉扒拉自己的锡纸烫,双手插兜,硬生生把眼泪咽下去了。
夜色深沉,月亮高挂中空。
国中宿舍没有门禁。
杨雯换了身黑色帽衫,继续向学校后门去。
出后门,果不其然,发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看身形差不多是刚才王嘉派来的人。
杨雯将书包挂在校内的树上,借着身形瘦小蹿出去。
后门这条街,蹿来一辆摩托车,车上下来个宽肩长腿的黑发少年,他抱着头盔,手机忽然有动静。
他一皱眉,不耐烦接通:“又咋了?”
“我刚到......知道了......我认识......我一个人就能应付——”
“砰”一圈,少年被一只细长胳膊猛地向后勒,只感觉拳风如注,那只拳头不客气地砸向他右脸,白明懵了。
他破口大骂:“我艹你大爷......”
那个不长眼的打到他头上来了!
少年一扭神,躲过那拳头,兴许是实战经验过少的问题,眉骨还是被重重一磕,青紫乍现。
黑衣人很灵活,双手撑在摩托车上,两腿并拢踢中少年腹部,白明闷哼一声,直接坐在地上。
本躲在树下的那几个瘦猴见状吓得乱窜,有一个二愣子举着木棒冲上来,黑衣人蹲在摩托车上“啪啪”扇他两个大耳刮子。
但那木棒戳到她的帽子,二愣子被扇得脸疼,手下木棒乱挥,直接挥飞女孩儿的帽子。
白明刚从地上起来,还来不及拽住她,等看见一抹清瘦的侧颜,人已经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