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城没有人不知道首富汤家的长子汤顾是惊人的出类拔萃。
年纪轻轻就已经担任世界顶尖公司的董事之一,财经频道的宠儿,长相比当红明星还耀眼,偏偏学习在高手云集的贵族学院中也依旧常年第一。
人们总是对天才抱有更多的好奇与幻想。
然而无论媒体怎么挖,都探不出有关他的任何黑料,除了传闻中跟他水火不容的弟弟——A城出了名的二世祖,汤殊。
但别人挖不出的黑料,汤殊知道。
他知道,这样一个看似完美的人,人前沉默寡言,仅仅只是因为——他在七岁前一直是个结巴。
汤殊一直没有自己四岁之前的记忆。
自他有记忆开始,他就跟汤顾睡在一起。
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外界传闻中的那样水火不容。
起码十年前不是。
四岁的时候,他身体弱到不是在发烧就是在昏迷,现在手腕上还有许多小时候打针留下的疤痕。
当时他们的爸妈正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汤殊格外排斥保姆与医生的接近,于是不被排斥的汤顾顺理成章地主动提出要跟他睡在一起。
有一晚,他从噩梦中惊醒,害怕地侧头想喊“哥哥”,就见汤顾竟一直没睡,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小孩子对恶意的感知总是敏感,当时小小的汤殊不知道哪里奇怪,只是将那时的汤顾与噩梦联想到了一起,于是,开始哇哇大哭。
汤顾也是小孩子,听到声音很明显地愣了一下,此时已经是深夜,佣人大多已经入眠,汤顾在按下床边的呼叫铃之后还需要等上两分钟。
汤殊吃的东西早在睡前就已经全吐了出来,哭到呼吸都有些使不上力气,脸渐渐涨得通红。
汤顾犹豫几秒,他的手从被窝中伸出,缓缓地放到汤殊的背后,在感受到手下温热柔软的触感后他似乎有些退缩,但此时汤殊感受到了背后的力度,渐渐停止了哭泣。
他睁着一双水洗过的琉璃眼珠,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汤顾,说话还带着哭腔,他说:“哥哥,抱。”
汤顾沉默地将他揽到怀里,如往常般不发一言。
四周死寂,汤殊又开始发抖,却不像刚才一样害怕,他开始问:“哥哥,为什么一直不跟小殊说话?”
还是沉默。
被子下两人的手臂挨在一块,密不可分。汤殊摇晃了一下汤顾的袖子,催促着他回答,像是不听到他说话誓不罢休。
即使汤顾的手在他背后拍了两下也没用。
最后,汤顾似乎是被他烦得没有办法,悉悉索索的动静传来,汤顾与汤殊平视着,黑夜中只能看见彼此眼睛里的碎光。
汤顾缓慢开口,一字一顿道:“因……因为,我……我们……不……一……样。”
*
汤顾看着眼前说话的汤殊,面色如常道:“我这样子跟你说话不习惯吗?”
他是好了,反倒是汤殊在说完话之后就有些不自在,仔细观察了一下汤顾的神色,见他没有恼怒后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闻声,汤殊直言道:“怎么可能不——”
话还没说完,他就收到了来自汤顾的目光,突然想起他现在应该还是在生汤顾气来着,于是话锋一转,道:“不习惯。”
汤顾问:“为什么?”
汤殊想这人哪那么多问题,原本说话就不怎么过脑的他开始绞尽脑汁想理由。
*
自从四岁那晚知道汤顾的秘密后,尽管汤顾没跟他说过要保守秘密,汤殊还是很讲义气地没跟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
再后来,甚至他的身体好了些,能下地了,他会跟着汤顾到处跑,专往没人的地方钻。
偶尔遇到躲不掉的大人问为什么汤顾不说话,他甚至看懂了汤顾的木头神色,全程充当他的翻译,不厌其烦地跟他们说:“他不喜欢跟你们聊天。”
就是说的话不怎么好听就是了。
直到有一天,他再次用同样的说辞说退大人,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细汗,扭头跟汤顾开心说道:“哥哥!我们接着去玩吧!”
汤顾再一次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神色看着他,轻声道:“为……为什……么,你……你应该……不……不喜……欢我……才对。”
汤殊知道汤顾说话很慢,每次都不着急,等人说完后还会重复一遍他说的话,然后有些不解,说:“你是哥哥啊!全世界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哥哥了!”
汤殊根本没将这段插曲放在心上,只是在那之后汤顾的神色越来越奇怪。
汤家后院有一大片人工湖,汤顾最喜欢去旁边的沙滩上堆城堡。他赤着脚将城堡垒得很高很高,然后看差不多了就钻了进去。
今天家里有客人,他早上起床时汤顾就已经不在家里了,找寻半天未果,他独自蹲在城堡里面碎碎念,用木棍在沙滩上戳来戳去,抱怨哥哥为什么不带上自己。
突然,外面传来了一些脚步声。汤殊耳朵悄悄竖起,听到来人正在讨论些什么,字里行间似乎还有些不满。
佣人没有允许不可能来这里,所以来人只可能是来家里的客人。汤殊没有贸然钻出去,而是在旁边捅出一个小洞,屏息凝神,侧耳听起八卦。
“汤家那个也不知道是不是哑巴,一直不说话,别是身体有什么缺陷吧?”话音刚落,接着就是踢石子的声音。
另一个充满戾气的声音响起:“是不是有缺陷,等会我们就知道了。”
“等会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怕什么?我问过了,这一块没有监控。就算出了事情,有我爸妈在,汤家能将我怎么样?”
汤殊没有听明白他们说的话,正纳闷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哥哥!
汤殊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刚想钻出去,却在听到外面声音后脚下一顿。
“汤顾,没想到你还挺喜欢你那弟弟的。一听说他出事就出来了。”
此时外面的人像是哥哥,又不像,只听汤顾用自己从没听到过的森冷声线道:“他在哪?”
甚至都不结巴了。
外面的人不知道做了什么动作,空旷的沙滩上甚至能听到一个人沉重的吐息声。
下一秒,沉闷的“扑通”声响起。
汤殊就算再怎么傻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顾不上想太多,连滚带爬地从城堡中钻出来,就见他不远处站着两道陌生跟哥哥差不多年纪的身影。
他们看见在场突然出现了第四人,脸上闪过一些惊慌。
汤殊没看见哥哥,大脑突然变得一片空白,脚下不受控制地朝那片绿到发黑的湖泊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直到最后,他跑了起来。
在另外两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径直地跳下了湖。
等汤殊醒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熟悉的房间布置,熟悉的甜滋滋信息素。
他扭头看去,就见汤顾正紧紧握着他的手,眼珠黑漆漆的,如同鬼魅,与汤殊对上眼神也不躲闪。
汤殊开口时喉咙还有些干,沙哑道:“哥哥……那两个人——”
“不……不会再来烦……你。”汤顾说道。
哪里是烦我?!
汤殊还想再说,汤顾却已经将手指竖在他嘴边,手动让他闭嘴。
而他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汤殊愣在原地。
他说:“汤殊……我……我要……和你一样。”
汤殊第一次当人的老师,但对自己的身份转换却又接受良好。唯一的变化是他说的话更多更慢了,每天像只麻雀一样在别墅叽叽喳喳,又像是寺庙里敲的木鱼,一停一顿。
就连管家有时候都会听不下去,时不时地给汤殊递水,也只有汤顾,从来没露出过不耐的神色。
就这样过了两年,汤殊六岁了。
一个格外平常的早上。
他睁开惺忪睡眼,脑袋还没来得及反应,手先习惯性地往旁边探出,指尖的冰凉让他一下子清醒。
汤殊迅速坐起,环顾空荡荡的房间,哥哥不在了。
他眼圈红红的,就在即将控制不住流下眼泪时,房门突然从外面打开。
汤顾推着餐车走了进来。
汤顾以为汤殊不会醒这么早,在看到人已经清醒后心里暗道不好,朝床边走了几步,将汤殊按到怀里。
没等汤殊说话就先开口道:“没做噩梦吧。”
汤殊谴责的话语原本即将脱口而出,生生被这句话按了下来,摇头晃脑道:“小殊是大孩子,大孩子才不会做噩梦。”
汤顾点头,转身去衣柜里拿了几件衣服,娴熟地给汤殊穿上,汤殊自然地伸手伸腿。
几分钟后,已经洗漱完的汤殊早就忘了早上起床的插曲,坐到房间的小餐椅上,期盼的眼睛看着汤顾,问:“哥哥,为什么今天是你推餐车进来?”
汤顾给汤殊戴好口水巾,再将餐盘布好,眉眼微垂道:“想做就做了。”
汤殊点点头,毕竟哥哥经常会在很多时候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比如给他买各种各样的衣服,好像将他当作洋娃娃在打扮。
嘴里正嚼着东西,汤殊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眼看向汤顾,东西都没咽下去,就匆匆道:“哥哥哥哥!你是不是说话正常了!”
这两年虽然他锲而不舍地帮助汤顾,但真正算下来也没听他说过什么话,最利索的还得是喊自己的名字……汤殊差点都要怀疑自己从网上看来的方法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
在汤殊的情绪感染下,汤顾也不自觉的轻轻勾起唇角,还没等他说什么,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管家在外面说:“大少爷,小殊少爷,老爷夫人回来了,在书房等你们。”
书房内。
汤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紧紧抓住身旁汤顾的衣角,眼眶盛不下摇摇欲坠的豆大泪珠,带着哭腔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里响起:“我不要!我不要哥哥走!”
接下来就都不是什么好事了。
*
汤殊陷入回忆不过两分钟,看着眼前人熟悉却又陌生的样子,心情不由自主地低落。
随即懒得想理由,只将被子往身上一扯,他埋在被窝里瓮瓮地说:“不习惯就是不习惯。”
哪怕他们只分开了八年。
……只是分开了八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