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但果然还是影响到任务了。
已经缠斗了许久,这只妖有自愈能力,比他们想的要难搞,两个人的体力都被消耗太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要不要卖个破绽引它上钩,然后让泽村从后方攻击?御幸犹豫着,攻击的动作放缓,让妖有能够进攻的机会。
他应该能懂自己的暗示,趁妖的目标是自己的时候迅速绕到后方……
可是泽村突然毫无征兆地冲过来,帮他挡了一击,肩膀几乎要被刺穿。御幸瞳孔紧缩,搂住泽村的腰把他护在怀里然后横刀斩出,几乎将妖从中截成两半。
那天泽村戴了棒球帽,被御幸抱着转身的时候帽子掉在了地上。
“你在干什么?”御幸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语气,捂着泽村的伤口给他止血的动作都罕见地有些慌乱,“这么简单的战术不配合?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不知道这个再偏移一点位置就是心脏……为什么自作主张?!”
泽村有点懵,没想到御幸会这么生气:“啊,我就是不想让前辈受伤,我没想到太多、我……”
“你导师没有教过你除妖师执行任务的时候最忌讳被私人感情影响吗?!”
御幸几乎是在低吼。但他说完这句话就后悔了,这不就相当于坦白……
泽村怔了怔,果然神色沉了下去:“什么啊,原来你已经知道了啊。”
“那我在你眼里,算什么呢?”
泽村直到伤口包扎完都没有对御幸说过一句话,包扎完也是一言不发地离开。御幸知道泽村觉得难堪了,甚至还可能以为是自己在玩弄他的心意、看他在自己面前表演,毕竟是自己已经知道了还装作无事发生。他没有主动开口,也没往泽村眼前凑。他问了医生知道没有大碍以后就自己回了寝室,但直到指针过了十点泽村还没有回来。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被私人感情影响到了任务,明明之前又不是没受过伤,看到他挡在自己身前的时候心还是乱了。他也没有像这样紧张过一个人啊,比起对搭档的担心,更……
果然还是要说清楚才行么。
就算会带来更多不可控的变数,也不知道他自己未来会走上一条怎样的道路、泽村又会怎样看待,尽管如此他还是……
御幸呼出一口气,拿上泽村那顶棒球帽,往器材室走去。
那家伙以前犯了错生闷气的时候就会把自己关到器材室一个人待着,御幸去那里捞过好几次人,这次他知道泽村肯定也在那里。
走廊的灯坏了一盏,光线有些昏暗。这个时节到晚上气温就会降很多,也不知道那家伙冷不冷。
门果然锁了。御幸抬手敲了敲:“泽村,你在里面吗?”
他把耳朵贴在门上听,没有错过里面的动静。于是他接着说道:“我刚才语气太冲了,你不要放心上。”
泽村还是没有说话。
“把门打开,回寝室睡好吗?你受了伤还待在这里,会加重的。”
御幸有点没辙,他实在不擅长哄人,尤其对象还是泽村。他叹了一口气,倚在门边:“那你的帽子还要不要?跟我帽子的款式都是一样的,我拿回去就会搞混了。”
里面总算传来了脚步声。御幸站直了等泽村来开门。
“咔擦。”月光从门拉开的缝隙中漏出来。泽村眼眶还泛着红,不知道一个人哭了多久。他伸出手,说话时鼻音也重:“把帽子给我……唔!”
御幸抓着泽村的手腕把他推了进去,月光重新被锁进门里。墙角挤进了两个人,御幸摘下眼镜,吻上泽村的嘴唇。
10
“御幸一也,你说,我像个笑话吗。”泽村的声音还有点哑,帽檐压下一片阴影。
“我没这么认为过,”御幸牵着他的手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但是泽村你也真的太容易哭了吧。”
“那为什么不挑明,之前还说`前辈的爱’这种话,让我以为自己是自作多情。”
他们在房间门口停下,御幸转过身,没松开牵着泽村的手,用另一只手抹去他又要溢出眼眶的泪水,还像逗小孩一样:“这么委屈啊。”
“因为你坏、你,嗯……”
御幸凑过去,在他嘴唇上轻轻啄了一下,让泽村的脸又红起来。御幸笑着,还揪了揪他的脸颊:“笨蛋还是笨蛋啊,太可爱了。”
这样自由地遵从自己的心,是正确的吗,御幸有时会这样想。他看着泽村盘腿坐在自己床上,拆了缠在刀柄的布条,把它摊开来,嘴里咬着笔帽,左手拿笔在上面描画。如他所说,当他们有了互明心意这一天,泽村会在自己的介质上留下标记。
“过来看!”泽村眼睛里亮晶晶的,要给御幸展示自己的“杰作”。
御幸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清出脑海,嘴角下意识扬起一抹笑,朝他走过去:“画了什么啊……”
捅破了窗户纸,做什么都像暧昧,一起训练的时候更加容易擦枪走火,搭档除妖时的默契更像是心有灵犀。原本御幸想趁着难得的休假继续去教化所打探那些妖怪的去向,但是一被泽村拉住手,他的脚也就像黏住了一样。
干点什么都好,总想跟他待在一起,不做正事也行,反正是休假。说着要投接球玩玩到后来也会变味,随便冲个凉就回到宿舍。大白天寝室的窗帘拉得很紧,泽村趴在御幸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喘气。
“还来不来?”
“不、不来了,”泽村揪御幸的发尾,不知道再向谁撒气,又像在耍赖,“要被折腾死了,御幸一也。”
“这就不行了?”
“谁不行?!不是,你也看看弄了几次了啊?”
御幸贴着他的耳朵亲他,还要忍着不留下容易被发现的吻痕。**似地跟他拌嘴,脑子里想的东西却很直白。
啊,他真的好可爱,逗起来更可爱。
啊,恋爱真好。
调查什么的到时候再说吧,我也只是个普通男人啊。
然而就在这种美好的时刻,房门却突然被敲响了。
泽村立刻变得慌张,手忙脚乱地要找自己的衣服,差点从御幸身上翻下去。御幸拉住他顺便顺了顺毛,然后从容地从地上捡起衣服递给他,自己穿上裤子。
“谁、谁啊?”泽村穿好衣服又光着脚跑去拉开窗帘。
“安啦。”御幸套了件卫衣去开门,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小凑和仓持。
“怎么这么慢,”仓持有些不满,看到御幸后面的泽村一脸心虚的样子,也不想再吐槽什么了,“有任务,高岛小姐叫我们一起过去。”
“一起?”御幸歪了歪头,两手插在裤兜里,“可是我们在休假诶?”
小凑的手刀难得劈在了御幸的头上:“叫你们一起就说明需要一起才能完成,谈恋爱也不止休假能谈吧。”
只有泽村脸还红着:“不是??!为什么两位前辈都知道啊??”
御幸之前也遇到过需要多对搭档合作的情况,往往是因为对面那只妖怪有较高的教化价值,可能是首领,也可能危险性过高,团队里需要带上一个引导型除妖师。而他们四个人里担当这个职责的,就是小凑亮介。
高岛说明情况之后四人就上路了,这次要入深山,几个人都带了背包,以防供给不足。
“说起来我还没去公会的教化所看过呢。”泽村和御幸并肩走在后排,看向小凑。
“其实跟幼儿园差不多,有些妖怪性格很恶劣总惹乱子,有些就很乖,”小凑手里转着钢笔,这是他的除妖介质,属于引导型向导的独特工具,“不过最近不知道是妖怪躁动还是看守的问题,总有妖跑掉,或者莫名其妙地失踪了,派人去找也没有结果。说起来挺奇怪的……”
御幸闻言,微微皱起眉。
“那教化完成之后的妖,真的就不作恶了吗?”泽村又问。
“很难保证百分之百,但大多数都能融进人类的社会秩序,再不济,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不会主动攻击人类。而且有的妖是很向往人类社会的,还会让公会给出证明去找工作,过上和人类一样的生活。”
仓持接话道:“那些妖逢年过节还会往教化所寄礼物和信件,你要是去前辈办公室能看到一面墙,都是用来放这些的。”
“哇!感觉真的是在做很有意义的事!”
然而御幸则在心里苦笑:按前辈的性格,与其说是感恩,不如说是被震慑了吧……
小凑微微一笑:“是的呢。不过这段日子收到信少了一些,我之前还有些伤心来着……”
御幸在心中暗道不好。在教化所里的妖失踪和公会高层肯定脱不了干系,那些从教化所出去的妖估计也已经……
“情报说这只妖灭了一个镇子,攻击力很恐怖。”小凑聊回了这次任务。
“而且这一只是有“智”的,需要带活的回去。任务难度只高不低。”御幸补充。
但是小凑前辈在的话,能够对妖暂施精神上的催眠使其解除暴躁形态、平静下来。而正如御幸所料,在其余三人一轮输出暂时把妖控制住了之后,小凑的开始进行精神催眠。
“其实我一早就想跟你们走。”在钢笔触碰到它的额头之前,妖突然开口。
小凑的动作停住:“是吗?那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
“因为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我。那个镇子里的人都是这么说的,”妖的双眼里流露出害怕,身体也缩起来,“但是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救我对不对?东京公会带了很多妖回去,会安顿它们。”
小凑放轻了声音:“公会不是避难所,但你可以做些事情来为自己犯下的过错赎罪。”
“我会日夜为那些逝者的灵魂祈祷。”
妖的手腕上被系上绳子,老老实实地跟在几人后面走。它只到他们的半身高,远远看去像个普通小孩。
仓持已经和小凑聊起安置问题和教化所之后要添加的课程,泽村在一旁听着,时不时插进几句。
是不是有点太顺利了?御幸总觉得任务完成得太过轻易。如果只为自保,它大可不必大开杀戒,而且如果能做到灭人家门,逃到公会来寻求救助又为什么不可能?
还是……
御幸觉察到一丝不对,刚要提醒他们,转头时脸上却飙上几滴温热的液体。
腥味,血腥味,红色。
御幸不敢置信地看向前方那些血的来源,耳边是一片死亡般的寂静。
——是被刚刚那只说着“一早就想跟你们走”的妖洞穿的、小凑的心脏。
11
仓持的右臂已经快拉不开弓了,鲜血沿着皮肤缓缓滴落。御幸让泽村找准时机再投一球,侧身按住仓持的肩膀:“冷静。”
“我很冷静,”仓持没有看御幸,闭上一只眼睛再一次瞄准,“就是因为冷静,这只妖才不能留。”
恶根难除,恩将仇报。
教化了又有什么用,人死不能复生。
御幸不知道他脸颊边闪过的那点光是汗还是泪,再开口时,仓持的声音沙哑:“我没有搭档了,御幸。”
一箭射出,御幸握紧了刀柄。
“不行,御幸前辈,那只妖退得太远,不在我的攻击范围之内。”泽村退回掩体后,御幸看到他抓着棒球的手在轻微颤抖。
“箭还够吗,仓持。”御幸沉默片刻,开口道。
“还剩四支。”
留给御幸思考的时间并不多。他探身出去查看周围地形,身边泽村的喉结滚动一轮。而后泽村喊道:“御幸前辈。”
“怎么?”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仓持闻言也凝神细听,几乎同一时间和御幸变了脸色:“不好。”
“——跑!!!”
黑压压的一片暗物、排山倒海一般朝三人佣过来。泽村的火焰在妖怪皮肤上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蓝色瞳孔中映出的亡魂幽火。它笑,露出尖齿,雪白的尾巴在后方竖起,真身方显。更多死去妖怪的面容在它身后被召唤出来。爪子往前踩上一步,黑潮就往前推进一分。
这是群妖之舞。
公会那边的支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目前对这只妖已经重新定性,不再遵从一般守则,人见可诛。三人为了防止被集火,选择分头行动。仓持先行一步找制高点,御幸和泽村在分岔道停下。
御幸擦去嘴角的血迹,刚刚他走在最后替他们挡了亡魂的一次攻击受了伤,但现在也顾不上了。他转头看向泽村,抬手蹭掉他脸颊上的灰:“害怕吗。”
泽村瞳孔微动,摇了摇头。
“真是的……我受不了这种悲情戏码。”御幸抬高眉毛,叹了口气。
“哪里悲情了,又不是回不去了。”泽村又露出反驳时的那种较真表情,手却逐渐攥紧。
御幸笑了一声,一拳捶上泽村的胸口,和初见时泽村拿棒球抵在他胸口时一样:“敢不敢跟那只狐妖比比谁的火更厉害?”
泽村咬紧了牙关。
“你说过,你不会死,还记得吗?现在我们两个兑现承诺的时候到了。”御幸的私心告诉他应该要抱一抱他。在这种危急时刻,他们应该这样给彼此安慰。不仅是搭档,而且是恋人。但是他忍住了。如果这样做了的话,就会舍不得放开了吧。
“我肯定会赢的。”泽村抓住了御幸的手腕,低下头,又抬眼,深深地看着他,努力挤出一个笑。
笑得比哭还难看啊。御幸拍拍他的肩膀,让人一听就放下心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传达进泽村的耳朵,按压着他的心脏:“我相信你,搭档。”
“行动!”
这次两个人都没有再回头。
跑出一段距离,御幸已经看不到泽村了。他别过刀,在左手小臂上划出一道血痕。左臂垂下,握成拳又松开,鲜血嘀嗒了一路。
会易形、有“智”的狐妖,危险系数超过初期评估,真是棘手。周围总有亡魂集聚,近身战很难有胜算,御幸很清楚自己此时应该做什么。最终斩杀不应交由他来做,他需要当一个诱饵。用人血引妖过来,尽可能拖住,给其他两人创造机会。
很快周围就有妖气逼近了。御幸双手握住刀柄等待着,在察觉到杀机的那一刻猛地转身,大刀挥出把从半空袭来的黑火斩成两半,裤腿被亡魂的缠住,一点点腐蚀至肉里。御幸忍住痛继续左右挥刀,周围的“火”萎缩成黑色碎屑,在他身边簌簌掉落,又被震开,混进伤口流出的鲜血里,扎根入血肉死灰复燃的征兆。御幸心道不好,守刀入鞘往低处翻滚下去,在滚动时将这些缠上自己身体的“火”压灭。
这些东西是斩不尽的,找到催动它们的狐妖才可以。该死,可是狐妖本体怎么还不现身??!
景状在眼前天旋地转,御幸掐准*抽刀插上草坡,停在了急湍的河流前。还未站起,重新聚拢的亡魂之火又狂冲过来。御幸团身护住心肺,耳边响起凄厉的呼叫,非黑火经过时的风声,而是那样妖怪的哭喊。
「救我、救救我……」
「我没想害人,为什么杀我……」
「只会说的好听,其实只是想满足你们人类自己的利益,人类该死!!」
原来都是怀着恨意被杀死的妖……
刀刃没能固定住,从草坡里滑了出来,御幸被掀到一边,重重摔在地上。黑火压下来,一遍又一遍地怒吼着,脑子被震得发疼,混乱得像要失聪。那些亡魂扒住他的耳朵、嘴巴、眼睛、伤口,争先恐后地要钻入他的身体,就这样吞噬掉他。
不、不能就折在这里。我要知道真相,我还有没做完的事……
御幸的意识已经有点昏沉,眼前明明暗暗,忽然出现了泽村往前跑去的背影。
他努力地抬起手,伸向那个身影。
「我不会死的!」
我答应了他。
「所以御幸前辈,不要忘记我」
我要回去……
雪白的狐尾一闪而过。
御幸在侵袭而来的纯黑之后看见了燃气的大火。红色的火舌愈窜愈高,那些怨恨的怒喊变成惊恐的尖叫。
好像动物毛发的触感,有体温,但是很快就要离开自己了。御幸在闭上眼睛之前用尽最后的力气引刀回手,发出歇斯底里地吼声,把刀狠狠捅进身后狐妖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