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白昼依旧绵长,日落西山的天空还透着浮浮沉沉的微光,
“咚咚咚——”
一阵穷追不舍的敲门声穿透客厅,迫不及待地钻进卧室。
房内是一片孤寂的黑。
“吵死了!”
朦胧的睡意被猛然打断,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谈尧从床上支起身子,暴躁地抓着头发,一股无名火正以迅雷不及之势窜上头皮。
这栋老楼虽然离学校不远,但因年久失修,住户寥寥,平时除了外卖员基本不会有人来敲门。
现在不知是哪个不长眼的来找死。
没去思考是谁,从卧室到玄关的几步路,少年已在脑海中为门外之人编排了数十种死法。
要是敲错门,打一顿再说,
要是熟人,照打不误。
谈尧气势汹汹地这样想。
他带着满腹戾气猛地拉开门,冷眼睨视这位不速之客。
仅一眼,脸色瞬间由冷转臭。
简直是阴魂不散。
“谈尧,今天为什么逃课?”
许志立在门口,看上去也不大高兴。
楼道感应灯骤然亮起,将谈尧半裸的上身分割成明暗两半,暴露在光线下的皮肤青紫交错,不用看现场都能想象到打斗有多精彩。
明明身形单薄,却浑身透着股狠劲。
“怎么又打架。”
“这次跟谁起冲突?”许志眉头紧锁:“哪个学校的?谁先挑的事?”
回应他的只有一声不耐的“啧”
单凭这个气音,就足以听出少年有多厌烦。
许志正颜厉色:“你是不是打算毕业后直接去当保安?整天就知道打架斗殴,把我上次说的话当耳旁风?”
"这都高二了,再不好好学,连大学的门都进不去。”
许志一开口,噼里啪啦说了一连串。
操,
头痛欲裂。
谈尧拽着门把,犀利的眼风冷冷扫过去,“关你屁事”
说罢就要摔门。
许志眼疾手快用手肘抵住门板:“我们进去谈”
两人僵持片刻,谈尧忽然松手转身,头也不回地扎进卧室。
许志打开灯,环视四周。
前几次都吃闭门羹,这是他第一次进入少年的私人领域。
房间是一房一厅的格式,面积不大,因为没什么家具摆件,显得空荡荡的。
十几平的客厅里,仅有一张桌子和小沙发孤零零地挨着,小茶几上躺着半袋面包和捏扁的牛奶盒。
房内没有其他外卖残留,一眼望过去厨房,除了一口锅和电磁炉,再无其他炊具。
这小子整天就只吃牛奶面包??
作息不规律,三餐不稳定,难怪都不长肉。
“你有什么事,”谈尧从卧室晃出来,身上套了件松垮白T,领口被未干的水迹洇湿。
许志盯着他脸看,眉头皱起来,“先解释下为什么又打架。”
“你怎么就是教不乖?费心费力跟你讲这么多,你是一句都听不进去。”
又开始了,聊无可聊。
许志郑重其事:“要是真烦我,就老老实实去上课。”
“好好听课,争取把成绩提上去,否则我今天叨,明天叨,后天继续叨,你躲也没用,看不到人我就找到人为止,听明白了吗。”
谈尧无动于衷。
许志语气转硬,话里带上几分警告:“如果沟通无效,我就按自己的方式联系家长,总有办法能改变你现在的状态。”
又是这句具有威胁性的话。
发梢坠下的水珠滑入眼眶,谈尧揉了揉,而后绷起眼皮与前者对视,“说完就出去,我要睡觉”
这会儿但凡换个人站在这,谈尧一拳就得把他打的满地找牙。
“有志者事竟成,老师是不会放弃你的——”
许志正欲继续训诫,一声突兀的猫叫突然闯进两人相持不下的怒火里。
一道纯白身影从小阳台窗口轻盈跃下,啪嗒啪嗒绕着谈尧脚踝打转。
许志目光下移,当与猫对视的刹那,眼神忽地一亮。
这只猫,有些眼熟。
许志蹲下去逗猫,对方却高冷地别过脸。
许志索性一把捞起,近距离端详。
不知是天生还是人为,小猫的左眼有伤,虽然是独眼,那副天然的高傲姿态却不减分毫。
这幅用下巴看人的摸样,莫名与谈尧神似。
一人一猫,相视片刻,
许志不知是想到什么,忽然欣喜道,“是你啊,zoro”
被控制住的小猫正在张牙舞爪地挣开桎梏。
谈尧居高临下地垂眼:“瞎叫什么。”
“它叫周二。”
名字起的很随意,因为捡到它那天是周二。
许志不顾反抗地将猫抱起来,
他面向身前的少年,一手抓猫,一手举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正是Roronoa Zoro本尊,“《海贼王》看过吧?不觉得它的独眼造型就是索隆本隆吗?”
许志虽称得上是一大把年纪,但谈起兴趣领域,仍是少年心性。
傻子。
谈尧懒得搭理。
他现在只想赶紧把人送走。
许志逗着猫玩了会儿,大脑里的思绪不自觉飘了很远,
记得去年冬季,临市连降几天大雪。
初见周二时,它还是只在校外流浪的幼猫。多次偶遇后,许志才确认这是只楚楚可怜的弃猫。
因为许母对猫过敏,许志只能在校内角落搭个简易的猫窝,那段时间,许志每天都会按时去投喂。
他想不通:仅仅瞎了一只眼,为何就该被遗弃。
明明它那么努力想活下去。
后来因故休假,许志再回来时,校园里的每个角落都已经没有它的踪迹。
天那么冷,
许志以为,它应该是死在这个冬天了。
思绪回笼,许志莞尔,
没想到,是遇到有缘人了。
“居然是狮子猫,以前都没发现。”
许志摸了摸猫头,终于是把它放下,重拾正题
经这一打岔,原本的火气已消了大半,许志拍拍小沙发的一角,“过来坐,我们好好谈谈。”
…
“你要是闲得慌就去管别人,别在这儿浪费彼此时间。”谈尧嗤之以鼻地开始玩手机,态度轻慢。
周亦哲跟陈嘉南成绩也没好到哪去,怎么不见许志对他们这么上心?
他早已习惯日复一日的浑噩度日。
他的人生,大概这辈子都这样,索然无味,昏天暗地。
不需要任何人来改变。
许志试了试小沙发,发现两人坐太挤,干脆独占:“不行,除非——”
谈尧停下划屏幕的手,“除非什么?”
许志思量片刻,一本正经地道,“除非你能把全科分数过及格线,”
话刚出口,一阵罪恶感就跟着涌上来,
是挺为难人的。
“真的?”谈尧眉一抬,想都没想,下意识就答应:“你说话算话,”
他现在并没有概念,考过半分数有多难。
谈尧只想快点摆脱许志,太他妈烦人了。
这么好糊弄啊…
许志意外地顿了顿,立刻追加条件:“不能作弊,得你自己考的才算。”
旁边的少年不屑地“嘁”一声。
“还有,不准迟到早退、打架斗殴——”许志得寸进尺地掰着手指数。
谈尧越听脸越黑,“滚出去。”
“那就这么愉快地约法三章。"许志见好就收,露齿一笑,"现在出门。”
“去哪?”
“吃饭。”
“不去,”谈尧干脆拒绝,睡眠不足加上心情恶劣,他根本没有胃口。
“由不得你。”许志站起身,眼神已经开始盘算,“吃完饭去书店挑练习册,你得好好补习。”
他自顾自点头,“先买数学,其他科目我咨询完再推荐。”
“说了不去。”
许志挑眉,对他的态度不是很满意,“还想不想考及格?还想不想要自由了?”
妈的。
谈尧满脸不痛快,“烦死了。”
转眼到周一
升旗仪式上,密密麻麻的队伍铺满操场。
清晨的日头,很烈。
一点也不像已经入了秋。
谈尧站在队伍最末端,姿态散漫,套着领口敞开的墨白校服,脸上还带着没睡醒的困倦,看上去整个人浮浮沉沉。
他通宵啃辅导书,不过睡了三小时,再加上空腹,这会儿真有点头晕目眩。
许志不是说是最基础的入门级别?为什么这么难?
昨晚跟着手机解题,折腾半宿,也没理解个所以然来,混乱的思绪像团打死结的麻绳,他后知后觉,有点怀疑被下了套。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谈尧虚眼打着哈欠,将手机拿出来看,
周亦哲在群里调侃:“稀客,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周亦哲:“你最近挺新鲜啊。”
谈尧已读不回,冷漠地将手机塞回去,
太阳穴的搏动在耳膜里无限放大,一下一下跟打鼓似的,谈尧冷着脸,默默与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在较劲儿,
他烦躁得转移视线,抬眼间晃入视野的身影,让情绪更就不好了。
谢书衍比他高半个头,正脊背挺拔地排在前面,
从头到脚都跟谈尧形成鲜明对比。
穿着一丝不苟的校服,屹立不动的目视前方。
在谈尧看来,真是傻透了。
他冷嗤一声,“傻逼。”
仅仅两个字,就将嫌恶和嘲讽体现的淋漓尽致。
眼不见为净,少年低下眼,又掏出手机开始划拉。
不知是烈日还是情绪作祟,谈尧感觉很不痛快,脑袋酸酸涨涨的。
“你骂谁傻逼?”
这声音惊得谈尧猛地抖了下,瞬间起了身鸡皮疙瘩。
教导主任王涛不知何时站在身侧,说话间已出其不意地抽走手机。
操。
谈尧面无表情,磨着后槽牙暗骂。
王涛背着手,眉间黑痣随着皱眉动作上移
“我站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谈尧,你违反校规还当众辱骂校长?真当学校没人治得了你?”
王涛见他是看向前方说的话,自然将这口锅盖在正激情演讲的校长头上。
“不是。”谈尧很烦,下颌线紧紧绷着。
“那骂的是谁?”王涛不依不饶地逼问。
少年嗤一声,不耐烦地重重换出一口气,
妈的,头快烦炸了。
不等回应,
教导主任瞪着眼珠子,突然打量起谈尧的伤口,“看看你,迟到早退、打架斗殴,样样不落。”
少年皮肤白,脸颊还未完全消退的淤青在强光下尤其显眼。
王涛又扫过谈尧松松垮垮的衣领,声音严肃几分,“不像样,连校服都穿得没正形,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整天吊儿郎当地浪费光阴,怎么就不能多学学那些品行端正的同学,”
训话间,
王涛眼珠子一转,抬手顺势往前一指,“看看你前面的谢同学,穿衣整洁,身姿挺拔,浑身充满青少年气息,你再看看你,完全没有一点学生样——”
教导主任的话在脑子里越转越变形,一波一波地冲击着耳膜,
突然一阵尖锐耳鸣袭来。
谈尧感觉有两道温热的液体从鼻间淌下来。
“啪嗒啪嗒”,极速滴落在校服上。
大脑的反射弧线还有点懵。
“哎呀,说你两句怎么还流鼻血了,” 王涛连忙招呼旁边的人,“快快快,谁有纸巾,”
周围手忙脚乱的嘈杂把谈尧恍惚的理智拽回来,
他抬手随意擦了擦,“用不着。”
没一秒时间,新鲜的血液又流下来,
见状,
可吓坏了教导主任,他向周围呼喊:“许志呢!许志在哪里?”
没召唤出人,
王涛忙朝着谢书衍招手,“快先送他去保健室。”
谢书衍转过身,那双冰凉的手主动捏住谈尧鼻子,
“别仰头,”他说:“血会倒流。”
谈尧愣了愣,
怎么哪都有这人?
谈尧拧眉,条件反射地甩开,“别碰我,”
碍于教导主任在场,他硬生生咽下脏话,用干净的那一面手肘推了推谢书衍。
但没反应。
“别动。”谈尧听见他说,
声音沉冷,不带任何情绪。
队伍前半段依旧沉浸在校长的演讲中,末端队伍因为这场小插曲乱了队形,
周亦哲和陈嘉南急急忙忙地从人群中挤过来,
身未到,声音就已抵达现场,
“妈的,通通闪开,我看看是谁敢把我尧哥揍出鼻——”陈嘉南在应接不暇地视线中精准捕捉到教导主任的身影,
他眼疾嘴快地掐了声音,并及时吃了王涛一记冷眼,
“一份检讨。”王涛说。
陈嘉南欲哭无泪,相当委屈。
“兄弟,你什么时候这么虚了?晒会太阳就流鼻血,”
话是周亦哲说的,谈尧没搭理。
不用想都知道现在这幅鬼样子,一定很傻逼。
不知是热的还是给气的,谈尧的脸越来越红,心里有一股很奇怪的不适感蔓延出来,氧气逐渐稀薄,窒闷感快把胸腔撑满了。
少年敛下眼,看地板。
垂放在身侧的手掌下意识的蜷起,指尖隐隐用力,反复掐着食指。
他习惯用痛感去覆盖其他情绪。
“不舒服就跟老师请个假,不要勉强自己,咱们学校向来都非常体恤每一位学生的,”王涛见人脸色越来越差,语气缓和。
谢书衍垂眼,目光掠过对方鼻侧的那颗小痣。似乎只是不经意地一瞥。
“用嘴呼吸,” 他捏着鼻翼稍稍往后上方按压,“怎么这么蠢。”
闻言,谈尧这才惊觉自己一直下意识地屏息。
妈的,有够丢人。
虽然不想听指挥,但肺确实快要憋爆炸了,谈尧绷着脸,缓缓吐出一口气,
温热的气息全数拂在谢书衍的手掌里。
男生的尾指微不可察地蜷了下。
感觉有点痒。
围观同学递来纸巾,谢书衍卷了卷就要往他脸上怼,动作利落得像在报复上次被嫌呼吸声吵的仇。
谈尧冷眼拍开他的手,“我自己来,”
这态度,是一点没带感激。
谢书衍低头擦指缝间的血,掌心还有一阵轻微的麻。
王涛看到血暂时止住才松出一口气,“谢同学,辛苦你送他去趟保健室,”
“用不着他。”谈尧说:“我腿又没断。”
“你胡闹什么脾气,”
王涛看着那张苍白的脸,不由分说道:“你这状态半路晕了怎么办,有个人陪着安全。”
谈尧烦得不行,抬眼扫向周亦哲,“跟我去。”
看着两人的背影,王涛冷不防地拍了下脑门,他拔高声调叮嘱,“谈尧,放学交两千字检讨来我这换手机”
周围一众骇人听闻,
王菩萨真是丧心病狂,这样都要写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