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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更讨厌

作者:鱼肚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二日一早,翡微揉着脖子坐下梳妆。


    昨夜跟月褚宁一番对话之后,不知道是出于善心还是怕他当真冻死,总之她辗转难眠,一直等他睡熟了才偷偷把自己的被子给他盖上,自己则拿衣服凑合盖着睡了后半夜。


    天没亮她就冻醒了,一睁眼,月褚宁已不在房中。


    这人醒了以后竟然没有将冬被盖回到她身上,而是叠得整整齐齐,摆放在床尾。


    莫不是……想把她冻死??


    翡微不禁唉声叹气,没有灵力的身体就是不方便,怕冷又怕热,一天没睡好就有气无力,脆弱的很。


    绿珠瞧她一脸菜色,梳头的手一顿:“四姑娘可是没睡好?我去李郎中那里要点助眠的香囊挂在您床头吧?”


    翡微摇摇头,“不用,多床被子比什么香囊都管用。”


    绿珠闻言失笑。


    昨夜全府都知道四姑娘失忆,绿珠半信半疑不敢大意,一直小心伺候。


    可翡微对从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概不知,确实像是失忆的样子。


    况且她现在态度温厚,性情平和。主子好说话,做下人的自然欢喜。绿珠也在相处中渐渐放下警惕,不自觉之间说话也随心了许多。


    绿珠一边给翡微梳妆,一边笑道:“好咧,我一会儿就去给您多备几床厚被。”


    她只道是四姑娘在狩猎场受了冻,比往日更畏寒,倒是没与同住屋中的月褚宁联系起来。


    绿珠是原主的贴身婢女之一,另一个贴身婢女叫晚晴。


    晚晴是练家子,专门负责保护凌棠。


    那日猎场她为了保护凌棠被黑熊拍伤,虽是没伤及性命,但伤势着实不轻。翡微昨日傍晚亲自去检查了下,要想彻底好全,几个月少不了。


    为此她特意吩咐晚晴什么都不用干,只需好好养伤休息就好,每个月的月例也会照付。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屋子的下人一脸惊悚。


    绿珠不会武艺,在凌棠的院子里只做细活。


    她性情细致又周全,与其他院的下人们大多关系不错,也因此对府中各院的事情了解不少。有什么想知道的,向她打听基本都能得出个七七·八八。


    翡微觉得绿珠哪里都不错,就是审美不大行。


    她看向铜镜中的自己,绿珠给她挽了个极其复杂且花里胡哨的髻,上面又插了一圈金钗碧珠,赫然就是一幅孔雀开屏图。


    眼看绿珠转手又拿起一个艳红的胭脂,状似要给她上妆。


    翡微终于看不下,“停。”


    她抬手利落地摘了大部分头饰,仅留了两个最素的玉钗。又上手擦掉脸上厚厚的妆粉和浓重的眉,最后她从一堆唇脂中挑了个还算顺眼的颜色涂抹在唇部中间,再用手指从中间轻轻向唇边晕染。


    一番梳妆快得不像话。


    虽说妆容淡的就跟没上一样,但胜在她眉睫本就浓密乌黑,不过一点颜色便映衬的她面容粉白,眉目清晰。


    说起来,上妆还是她在玉典门时,师兄亲手教给她的。


    师兄会很多很多东西,见她及笄以后每日依旧素面朝天,便拉她过来亲自教她上妆。那时候师兄总是打趣,他在她面前是又要当爹又要当娘。


    想起师兄,想起师尊和师姐,还有在玉典门的日子,翡微有些惆怅。


    自从她入了无求道以后,对旁人便甚少有所求。正因为没求过,所以他们对她自发的爱护和关心才显得弥足可贵。


    世间上所有牵绊和感情,唯“自愿”二字最为珍贵。


    绿珠收拾好胭脂水粉,问:“姑娘,早膳已经给您准备好了,您想在里屋吃还是在前屋吃?”


    翡微兴致寥寥道:“都行。”


    她站起身,眼角余光无意间扫到床尾叠放整齐的冬被。忽然想起昨日晚膳就没见到月褚宁,今日早膳又不见他,结合他昨夜睡在雪地的待遇,不知怎的,隐约觉出一丝不安。


    “月褚宁呢?让他过来一起用饭。”


    绿珠目露惊讶,刚要提醒姑娘以前从不让姑爷上桌,转念一想四姑娘既然失忆以后不记得这些,她又何必特意提一嘴。于是话到嘴边打了个弯,“姑爷他……一大早就去老爷那里领罚了。”


    翡微一怔,怎么又罚?


    “领罚?领什么罚?”


    “昨夜四姑娘回房以后,老爷就在正厅说四姑娘身份金贵,姑爷护卫不周差点让四姑娘命丧熊口,应受家法鞭刑四十。”


    翡微放下碗,“鞭刑四十?!”


    绿珠点点头,补上一句:“这已经算轻了。平日姑爷犯错都是鞭刑十五、二十那样。姑娘遇险这么大的事,我以为他要至少挨上一百鞭。”


    翡微瞧她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反而不知该说什么好。


    变成凌棠以前,她是金丹之身,但那也是从凡胎开始一步步修炼过来。


    寻常人没有灵力金丹护体,鞭刑四十足以要他的命。


    她立即道:“带我去祠堂。”


    绿珠带着翡微左拐右拐向着祠堂去。中途绿珠抬眼偷偷瞧她脸色,见她面色平静不似动怒也不像心疼,倒有些摸不清楚现在姑娘对姑爷是个什么态度。


    祠堂供奉祖宗牌位,乃高门重地,没有老爷特许,寻常仆从不得近,绿珠便只敢送翡微到附近。


    翡微独自朝绿珠指过的方向走,很快看见一座独立的连廊三开间。


    她才刚走近,便听见一声尖锐的破空声。


    上前几步,抬头就见祠堂的大门半开着,瘦骨伶仃的少年背对门口而跪。他背后老旧的衣衫破损不堪,露出他皮包骨的后背,苍白的皮肤上爬满交错的鞭痕。


    那些鞭痕长而深,翻起的皮肉如同一副狰狞的面容。


    只听长鞭在空中发出“呼——”的一声,随即狠狠落下,与皮肉相撞的闷声简直令人头皮发麻。伴随着不断增加的伤口,鲜血顺着伤口越滴越急,很快在他腿下汇聚成一滩血水。


    光是看着都觉心惊肉跳,月褚宁却能安安静静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凌国双坐在上首慢悠悠地饮茶,他衣着繁复庄重,头戴笼冠,冠顶横插一根红木,两头垂落细细长长的红帛,一看就是刚下朝。


    在他下首依次坐了几个人,均在冷眼旁观月褚宁受刑。


    翡微走进去,立即道:“住手。”


    行刑的下人闻声停了手,所有人都抬头看向她。


    从前她喜欢打扮的花枝招展,今日却是淡妆素衣,秀净的眉眼没了昔日浓妆的遮掩,显露出她原本清丽的五官。


    她站在门口,身后是白雪艳阳。雪中白衬得她墨发如瀑,艳阳暖为她披上灿灿金辉。她无需做任何事,只是站在那里便玉骨亭亭,凌波沐尘。


    月褚宁回头看过去时有一瞬的怔愣,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打扮,更惊愕于她居然会赶来阻止。


    行刑的下人不知该怎么办,拿着鞭子为难地看了看翡微,又去看凌国双,询问:“老爷,这……”


    凌国双下首右侧的二夫人魏氏先开了口:“哎呀,这四姑娘失忆以后就是不一样。之前从来不多看姑爷一眼,如今一点小事都要亲自过来看看。你且放宽心,老爷都有数的。”说完浓妆艳抹的脸上露出个甜腻的笑容。


    这话里藏了不少针。


    一来,暗示之前这种事她从来不管;二来,讽刺她突然转了心意开始护短;三来,提醒她此事自有老爷做主还轮不到她管。


    凌国双听罢,果然道:“嗯,夫人说的对,你既然受了惊吓就应该在屋中好好休养,这么点小事用不着你操心。”


    翡微听不出内宅话语中的深意,只目光清澈地看向凌国双,道:“救我的人不赏反罚,我不觉得是小事。”


    “什么叫不赏反罚?!四姐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我们还不是为了给你出气!”打扮富贵的青年站起身,细长的眼睛斜睨她,神情很是不满。


    昨日她未曾仔细看,今日再见,看他一副双腮水肿,两眼无神,脚下虚浮的样子,便知就是绿珠口中那个凌家沉迷酒色的五公子,凌宇乔。


    凌宇乔看她不接话,没好气地指责:“每次都是因为他惹的爹不悦!再说了,以前也没见你心疼他!你也不想想当初是因为谁我们凌家差点抬不起头做人!还不是因为你和他——”


    “住嘴!”凌国双冷声喝住他的后半截话。


    凌宇乔瘪瘪嘴,白了翡微一眼,重新坐了回去。


    翡微半点不着恼,依旧态度平静:“既然此事因我而起,我想多少还是有我说话的份儿,对吗?”


    凌国双蹙眉看她,到底还是略带不耐地扬扬手,算是同意她发表意见。


    翡微声音不高不低,神色平静:“我既已失忆,从前如何行事便没有参照的意义,应只论当下。月褚宁虽护卫不周,但终究是他救下了我。就算不承认功劳,但起码也该功过相抵。哪怕非要说他过大于功,也不该受如此重罚。爹若是心疼,不如小惩以诫,不然倒显得堂堂将军府负恩忘义了。”


    她从头到尾没什么情绪,像是就事论事。


    凌国双沉默片刻,目光落在月褚宁身上。


    他罚月褚宁并不完全出于心疼女儿。


    他们每年冬日来猎场,都会提前派人探查,从不曾碰遇上野兽。更何况本应该在冬眠的黑熊为何会突然出现?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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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好追着走散的阿棠?


    诸多巧合,难保不是有人心怀叵测。


    凌国双扫了眼跪着的羸弱少年,他瘦弱的身躯微微发着抖,脸上不敢显露半点愤怒或委屈。


    这不是月褚宁第一次受刑,但他一次都没有反抗过。身为男子,居然如此没用!


    凌国双眼中浮起轻蔑。


    质子无能又体弱,细细想想,猎场意外确实不可能出自他手。只是他身为敌国人,难保品性卑劣,时不时还需敲打一番。


    凌国双心中自有决策,表面却似给了翡微个台阶,道:“罢了,既然阿棠替你求情,那就不用鞭刑,关去禁室反省一日再放出来。”


    月褚宁嘴角带血,虚弱地垂下头磕在地上,“谢外父。”


    没了热闹可看,祠堂里的人陆陆续续散了。


    两个掌刑的下人扶起月褚宁,将他带去禁室,与翡微擦身而过时没有看她一眼。


    翡微本也没指望他有什么反应,只是做了她觉得应该做的事而已,吩咐过府内郎中给他治伤,便回了院子。


    直到傍晚黄昏时分,月褚宁才被放出来。


    接连两日没吃东西,又受了一顿鞭子,他浑身无力酸软,脚下踉跄。好不容易眼冒金星地挨到院子,正要去小厨房要点吃的,就见绿珠等在门口,看见他回来赶忙走过来迎他。


    绿珠看他有气无力的模样,迟疑片刻,到底没有上手扶他。


    她道:“姑爷,你可算回来了!四姑娘一直等着你回来用晚饭呢!”


    月褚宁皱着眉没说话,顿了一瞬才冷冷道:“知道了。”


    她果然在等着他。


    桌上的菜都用盘碗盖在上面,她手里拿着一本书,正低头认真看着,莹白的小脸被身旁的烛灯罩上一层暖色。远远望去,是一幅恬适宁静的画面。


    注意到他的视线,翡微抬起头招呼:“回来了,过来吃饭吧。”纤细的手随之将书合上,轻轻将其放在桌边。


    月褚宁看着她安适的做派,突然生出一股恶意。


    他转了转漆黑的眼珠,望向站在一边的绿珠:“就照平日的规矩吃。”


    绿珠脸色微变,转头想要询问翡微的意思,奈何他的眼神太过骇人,她不敢多想赶忙取来一个陶碗,局促着往他面前递了过去。


    这个陶碗乍看之下很像个盆,翡微定睛一看,发现碗侧居然还刻了月褚宁的名字。


    她还在不明所以,月褚宁已经拿起一碗饭倒扣进碗中。


    翡微发懵地看他:“你做什么?”


    月褚宁冷笑着说:“四姑娘要是心情好,可愿赏我几口菜?”


    翡微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便没接话。


    月褚宁也不理会,自顾自地将碗放在地上,随即他双膝跪地,在翡微震惊的目光中趴在地上,将脸埋入碗中如同狗一般进食。


    翡微倏地起身,弯腰抓住他的手腕,难得惊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这就是我平日吃饭的规矩,怎么四姑娘不记得了吗?”月褚宁不以为然地回视她,黑眸闪着寒光,“四姑娘不高兴了,我就不能吃饭。四姑娘高兴了,赏我几个菜趴在地上像狗一样吃。”


    他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这,是你给我饭吃的条件。”


    翡微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少年,他脸上还沾着米粒,总是阴沉着的脸,因这几粒米生出一种可悲的滑稽。


    她心中并没有因此产生怜惜,她只是觉得,他真的很傻。


    原先她不解他种种自轻自贱的言行,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有点明白了。


    这个少年在面对原主的羞辱时,一定是像今天早上受鞭刑那般,不肯吭声不肯求饶。


    他沉默的忍受一切恶意,不给那些伤害他的人任何反应。


    这是他最后的自尊。


    也是他仅剩的,能给他们找不痛快的方式。


    可她变了,不再以折辱他为乐,于是他想要用作践自己的方式折磨她的良心。就像是一只弃犬,因为伤害而不再相信,露出尖牙撕咬所有伸过来的手。


    翡微松开手,转而抬手将他脸上粘着的米粒摘掉,轻声道:“以后不会了。以后你会与我一起在桌上吃饭,想吃什么你也可以自己夹。所以,莫要再折磨自己了。”


    月褚宁僵硬着身子,瞪着眼前露出友好微笑的脸。


    没有愤怒,没有愧疚,没有同情。


    她像一个旁观者,冷静地看着他,将他心底深处的自尊与自卑看了个透彻。


    他忍不住自嘲一笑,眼中却是比从前更浓烈的恨意。


    这样的她。


    还真是,比以前的她更令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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